正文 第 58 章 乌鸦的黄昏

作品:《我死后他追悔莫及

    丹穴山入口有结界。

    是孔雀布下的。

    孔雀曾在须弥天外随佛陀修行万年,敕封孔雀大明王,实力不容小觑,布下的结界自然也不是那么容易闯的。

    该知难而退的。

    凤翎劝过司晨,可对方不理他,只道“我跟了怀渊许久,他破阵的手法,我也见过不少次。”

    说着,便开始研究起孔雀的结界。

    凤翎自知劝不动他,只默默仰头看着这片天空。

    他曾在这片天空飞舞,再累也不停歇,只想有一日能见到凤凰,和凤凰说上两句话,让对方知道自己是谁。

    他也曾在这里设计伤了孔雀。

    如今再回来,真不是自投罗网吗孔雀会杀了他的。

    他不是不想逃,可司晨太疯了,这一路他只要生出逃走的想法,司晨就会掐住他的骨骼,掰裂,或是撕下他一块粗糙皮肤,露出血淋淋的骨肉。

    司晨一寸寸捏碎他骨骼,又一边温柔道“殿下别怕,就算全毁了也没关系,金翎会帮你修复好的。”

    疼痛绵绵密密攀满全身。

    浑身像是缠满荆棘,刺的血肉模糊,也扎根心底。

    大约是疼麻木了。

    到了这个份上,凤翎反倒无所谓了。

    他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

    凤翎唯一可以确定,就算是死,司晨也会陪着他。

    这样也好

    两个日夜过去,司晨还没找出结界的破绽,显然有些急躁了。

    凤翎忽然喊他,他也不愿回头,去面对那张面目全非的脸。

    只烦躁道“殿下若无事,便休息一会儿吧,司晨还忙着呢。”

    凤翎望着变色的天空“不是,你快看。”

    成群的鸟雀自四面八方飞来,盘旋在丹穴山上空,鸣声如乐,晚霞异常瑰丽,将整座丹穴山染上暖虹色。

    司晨愕然,眉心紧拧“糟了,凤凰要化形了。”

    如若化形,他们便再无机会。

    先不提孔雀守在凤凰身边,难以下手,若凤凰化形,原本的金翎也会烧融,力量回归,凤凰会长出新的金翎,他们便再也没有夺取的机会了。

    “必须趁他还未化形成功,将金翎抢回来。”

    司晨来不及慢慢破结界。

    识海中,有道声音,对他说“带我进凤凰洞。”

    他咬破指尖,将那滴精血摁入自己眉心“尊上,我知道你的灵识还在我体内,我带你进凤凰洞,帮我”

    那是早年,他奉怀渊为主时,对方留在他识海中的一缕灵识。

    彼时,是用来检验他的忠诚,也是怀渊留在他体内的一双眼,像这样的眼睛还有很多,以达到足不出户便晓天下事的目的。

    怀渊放弃了他们,却还没来得及收回这缕灵识。

    果不其然,司晨的识海苏醒了一抹意识。

    对方操纵他的双手,很快拆开了孔雀的结界。

    凤翎只觉觫然“只是一缕灵识而已,这么快就拆开了孔雀的结界,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司晨泛着猩红的双目欻地转向他。

    眼底是浓重的戾气。

    凤翎捏紧脸前黑纱,眼神躲避。

    分不清眼前这个人到底是司晨,还是怀渊。

    只听他阴沉沉道“你留在这里,等我回来。”

    凤翎“”

    看来不是司晨。

    司晨怕他跑了,不可能不将他带在身边。

    眼见着司晨头也不回地离开,凤翎该庆幸的,他该立刻逃走,找个地方躲起来。

    可他没有。

    只躇在原地,竟乖乖听话等着。

    逃走又能怎么样

    他没了金翎,只能做一只丑陋的乌鸦。

    被孔雀撕碎了魂魄,加上早年为了欺瞒奚玄卿,捏碎了自己的心脏,这残破的身躯又还能让他支撑多久

    迟早要死的。

    与其默默死在无人角落,不如死在司晨的身边。

    毕竟,司晨已经是这世上唯一在乎他的人了。

    往好了想,有怀渊灵识相助,司晨或许就成功了呢

    赌,还有一线生机。

    放弃,那就放弃了赢的权利,意味着彻底失去。

    凤翎不断麻痹自己。

    直至天边晚霞黯淡,漫空鸟雀也未曾散去,他们都是凤凰虔诚的信徒,本能地,为着信仰奉献自己的嘹亮歌声和优美舞姿。

    乌鸦曾经也是其中一员。

    但从来都被排挤在外。

    直到他成了凤凰

    那些山灵很笨,认不出他是假的,也会围着他起舞。

    他们从来都只是崇拜凤凰的身份,和华丽的翎羽。

    只是慕强而已,难谈忠诚。

    满眼空花,皆是虚幻。

    想来想去,凤翎竟不知自己殚精竭虑的一生,所求到底为何。

    直到更深露重,天光黯然,一轮圆月浮挂在空中。

    凤翎看见山坳间亮出一团白光。

    从丹穴山内走出来。

    他随意披着窗幔纱帘,半边肩裸露在月光下,颀长指节捻着一根藤叶把玩,随着走动,纱幔拂开,露出一截光洁的小腿,墨色长发纠缠足踝,踝上绕着一根红线,缀着金铃,是唯一的艳色。

    柔和的白光缭绕满身,竟比月光还圣洁。

    凤翎看着那张熟悉的脸,顿时震愕,呼吸滞涩。

    “你在这里等谁是在等我吗”

    喀嚓一声,孔雀掰断司晨另一只手臂。

    对方眉目狰狞,痛苦地面色扭曲,一只胳膊彻底卸下,另一只骨骼尽碎,却咬着牙继续缠着孔雀。

    “能破我结界的不是你背后的人是谁”

    孔雀百思不得其

    解,整个三重境中,能与他匹敌的唯有奚玄卿,但奚玄卿没事干破他结界做什么

    知道凤凰化形,闻着味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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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这只雉鸡赶来送死又是做什么

    孔雀想了须臾,终于反应过来。

    该不是想偷走小凤凰,让这蠢东西调虎离山吧

    但细想又不太对。

    奚玄卿亲口对他说,让他带着凤凰回丹穴山,不要出来,说外面很乱,丹穴山是唯一安全的地方。

    孔雀面色蓦变“糟了”

    他指尖死死摁住司晨眉心,强行侵入识海,才发现这具身体内只有一半魂魄。

    另一半去了哪儿

    孔雀再无耐心,指尖化爪,猛地戮进司晨胸口,捏碎心脏,攥碎魂魄。

    忙不迭回到住处,才发现屋内一地狼藉,被翻箱倒柜地找过一遍。

    凤凰也不见了。

    好在并无打斗痕迹。

    孔雀急火攻心,呼吸急促,拳头都在颤抖。

    他并不能确定刚化形的凤凰是否是清醒的,力量如何,对上那一半魂魄有无胜算,庆幸的是藏在柜中的金翎化作灰烬,未被夺走,凤凰已经长出了新的。

    司晨想要金翎,他的目标是凤凰

    凤凰会去哪儿

    天色已暗,唯独三里外的东边入口有簇白芒,混着金翎炽光。

    孔雀化作原形,展开双翼,朝彼处飞去。

    丹穴山凤凰洞内,橙红的瑰丽晶石照亮周遭。

    一缕魂魄飘荡至此。

    透明的魂体,在那缕灵识帮助下,有了半虚半实的身体。

    心脏爆裂的那一刻,他蓦地捂住心口,呼出一缕寒蓝雾气。

    那是命气。

    身躯被毁,他撑不了多久了。

    司晨闭眼,近乎哀求“尊上,我没有多少时间了,我想去找凤凰,拿回金翎。”

    魂魄中的那抹灵识游弋识海。

    没有同意。

    司晨捏紧拳头“我是答应了你,带你来凤凰洞,可我的事还没做完”

    他话音刚落,一阵剧痛袭击魂灵。

    怀渊没答应。

    他只同意帮他打开结界,交换条件是进入凤凰洞。

    显得尤为急切。

    司晨理解不了,以怀渊的修为,不可能来不了丹穴山,更不可能进不来凤凰洞,想来,随时都可以。

    他也不明白,怀渊的灵识为何急着进凤凰洞。

    何况,一抹灵识也做不了什么。

    为何不是本尊亲自过来

    只有一种可能。

    怀渊被什么麻烦绊住脚,自己来不了,才利用他。

    并且,很着急。

    司晨无法再耗下去。

    他在凤凰的住处只找到一抹金翎燃烧后的灰烬,说明凤凰已化形,长出了新的金翎。

    刚长出来

    的,一定还不稳定,说不定力量还未回归,他还有机会,杀了凤凰夺走金翎。

    最终,他只得道“尊上,既已入凤凰洞,您自己进去吧,司晨还有事要做。”

    魂体中的灵识怔了一瞬,闪烁幽光。

    司晨笑了笑“我自然晓得,没了您,我这一半的魂魄存不住多久。”

    “可我的小殿下,还在等着我,我答应过要让他做回凤凰的,哪怕是死,我也不会放弃。”

    倏然间,他眉目豹变。

    手指戮进额间灵台,硬生生掐着那抹灵识,拽出来,抛掷进凤凰洞,而后转身就跑。

    他这半片魂魄没了怀渊的那缕灵识,活不久,灵识没了他的魂魄承载,也什么都做不了。

    摆脱怀渊的那一刻,司晨感到从所未有的松快。

    他被控制多年,即便自己的意识并未被占据,却深受影响,性情多变。

    无论是鹰,还是犬。

    他都不想做了。

    此生唯一夙愿,便是帮他的殿下成为真正的凤凰。

    没有魂魄寄存,那缕灵识也存在不了多久。

    被凤凰洞内的炎晶灼烧,热浪一股股朝它奔涌来,它横冲直撞,东奔西逃,最终一股脑扎进凤凰神像中,淹没于硕大的壁画间。

    “怎么不说话不是在等我吗”

    凤凰把玩着指尖藤叶,离了根茎,竟不见枯萎,反倒愈发生机蓬勃,甚至开出一簇簇白色小花,亲昵蹭着凤凰的手指。

    他声音清泠,如山涧泉流涤过暖玉,温温和和的,见到凤翎也没生气愤怒,就像遇见一只迷路的山雀,耐心询问。

    凤翎却止不住的颤抖。

    他本就徘徊在放弃与争取之间,心难安定,如今见着涅槃重生,劫火中归来的凤凰,心底五味杂陈,波涛翻涌。

    特别是那张熟悉的脸。

    让他不得不想起九天境上的那些事。

    他曾欺凌辱虐过仓灵,曾鞭笞灼烧过他,曾构陷诬害过他,甚至冒名顶替,夺走他的一切

    凤凰没道理不恨他。

    可若是恨,又为何如此一副淡然模样

    凤眼下,瞳眸无波,神色泰然。

    难道是记忆尚未回归不记得他了

    可若不记得他,该问他是谁,为何在这里,而不是问他是否在等自己。

    凤翎想不明白。

    他看着那双自己曾模仿过的眼,那张自己曾伪造过的脸,无穷的酸涩从胃里往外泛,逼近喉咙,几乎要灼腐食道。

    见到真正的凤凰,他才终于明白过来,自己无论如何去模仿,都是东施效颦,沐猴而冠。

    皮肉可以仿造,身体可以重塑。

    神态、骨相,音容笑貌都是学不来的。

    便是披着简陋纱幔,依然身姿亭亭,凤凰也还是凤凰。

    从头发丝到趾尖,无一不完美。

    “你盯着我看

    做什么”凤凰轻声笑了笑,语气未改,却意有所指,“这副皮相,你很喜欢”

    凤翎僵硬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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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缓缓摇头,垂着眼,泪一滴滴往下坠。

    什么是喜欢

    是对空中那遥不可及的月仰望艳羡,还是掠夺偷盗,占为己有

    他听见凤凰叹息一声“你后悔了吗”

    “”

    他不知道。

    浑身密密实实颤栗起来。

    为什么要问他后不后悔

    是因为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记得吗

    “你不会后悔的。”

    凤翎蓦然抬眼,惊恐地看着他。

    凤凰赤足踏在碎石地面上,朝他走来,足底生出一朵朵白花,花瓣轻薄柔韧,蔓延出一条长毯,托举着他,不惹尘埃。

    他说“你若有悔,那一定是因为如今再无反抗之力,而不是歉疚。”

    他只要一个眼神,便以一股无形的力量拴住拔腿就跑的凤翎。

    “我想,你应该是不悔的吧”

    无形的绳索紧捆在凤翎腰间,将他勒地肋骨都快断了,拖拽着扯回来,高高吊起,送到凤凰面前。

    凤凰轻抬指尖。

    不曾碰到他,便掀开了他紧裹面容的黑纱。

    凤翎心跳一窒,猛地瞪大眼。

    他看见那双漂亮的瑞凤眼露出微愕的神色,看着对方诧异模样。

    皆是因为他的这张脸

    凤翎想抬手挡住脸,可手臂被捆绑,动弹不得,他只能撇过脸。

    “所以不止是身份和力量,你连这张脸都是偷来的吗”

    “别说了”凤翎混身发抖,垂着眼,低声恳求。

    “那时候我就觉得,我们的眼睛似乎有点像,下颌鼻梁也有一点相似。”凤凰不急不慢道。

    瞧起来并无愤怒,松了口气,像是解惑了。

    “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

    凤翎声泪俱下,不知是悔恨,还是在怪自己当初做的不够决绝,给了凤凰翻身的机会。

    他暗想,自己拿走金翎的时候,就应该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杀了凤凰,挫骨扬灰,不要给他涅槃重生的机会,更不该给他认识奚玄卿的机会。

    一步算错,步步皆错。

    凤凰抬眼,古怪地看着他。

    “我都听见了。”

    力量回归的凤凰,想要听见一个没有金翎庇护的小妖心声,再容易不过。

    他无奈叹息“果然我没猜错,你没有悔过。”

    当着奚玄卿的面时,凤翎悔过吗

    奚玄卿杀他时,他悔过吗

    在涅槃劫中受尽苦难时,他有悔过吗

    如今,落在凤凰手中,他悔过吗

    大约是,只后悔自己做的不够狠绝吧。

    “我真奇怪。”凤凰皱眉喃喃,“为什么要问你悔不悔呢”

    心底的丑陋被对方一览无余。

    凤翎的脸渐渐扭曲,眼泪还未卸下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愤恨便已粉墨登场。

    “你嘲笑我,你也嘲笑我果然没想错,你们都看不起我只因为我天生贱种,从来卑微,就不配得到更好的东西,连你看我的眼神也是那样的,你们都这样。”

    “凭什么凭什么啊”

    “”

    凤凰没什么想解释的。

    “别人轻贱你,你也轻贱你自己。”

    他从来不是因为乌鸦的黑羽,和天生不完美的面容,而觉得乌鸦丑陋。

    丑陋的从来是面容之下的扭曲阴暗。

    乌鸦笑地扭曲,似疯如狂“你不承认,你还不承认”

    “你从没回头看过我,我追了你好几百年,每天蹲在丹穴山外,跟在你后面,他们一次次将我挤出去,撞伤我翅膀,我一次次从深空跌落,每一次都遍体鳞伤,但我从来没放弃过,我就是要让你看我一眼,对他们说一句黑羽也不丑陋,可没有从来都没有”

    凤凰仰头看着漫空飞舞的鸟雀,眼底落寞。

    从前,他每次化作原形,遨游山海间时,那些鸟雀都会成群结队追随他,他们管这个叫百鸟朝凤。

    这其中也有过一只小小的乌鸦

    凤凰笑了笑,说不上的悲凉感。

    涅槃重生后,他不止是这三百年间的他,更记得这万年来的使命。

    “你以为羽族凭什么能成为三重境之一,万灵境的统御者你以为你这样弱小的山灵,如何得来的一方庇护,安稳活下去不遭强族侵吞。”

    “这个世界,从来都是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是我”

    他没再说下去。

    眉眼恹恹。

    是我破坏了平衡。

    是我的存在,让羽族野心膨胀,有恃无恐。

    也让你这样的小妖忘记自己的弱小,以为活下来很容易,才去想要更多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每一次翱翔山海,为四海八荒带去祥瑞,都已经花光他所有的力气。

    他需要修养很久才能恢复,他根本注意不到自己身后有哪几只山灵,谁又同他说过话,有没有谁发生过争端打过架,他没力气去问,什么也听不清,他太累了,只想回到凤凰洞,抱着他的宝石,好好睡一觉。

    难道说那些山灵自认为是他的子民,他便要查无遗漏,事无巨细地去管

    这世上哪怕有成百上千只凤凰,也管不过来。

    凤凰不谙世事,万年都是这么过来的,实在不懂人心。

    如今回想起来,他像是懂了。

    却又宁愿一辈子都不要懂。

    “天生万物以养人,世人犹怨天不仁。”

    凤凰垂眸轻喃。

    锁骨间,胸膛前,金翎微颤。

    它为利器,主杀戮,又曾被困锁于乌鸦体内三百年,灵性沾了怨憎,便是有了滔天恨意。

    凤凰指尖轻抬,纱幔滑落,光洁的玉臂在月光下寒森如刀。

    再抬眸时,瑞凤眼底浮上一抹薄红。

    微猩。

    “我是凤凰,也是凡尘境的仓灵。”

    凤凰不与乌鸦计较,可以无视那些怨憎与仇恨。

    但仓灵还不行。

    锁骨之间的金翎浮出,脱开身躯,悬于眼前,金光炽盛,又绕着一抹极淡的猩红。

    有些东西,如果放不下。

    那就不要逼着自己了。

    彻底解决烦恼本身,或许就渐渐淡然了。

    凤凰抚过金翎,霎时间,金翎拉展开,在空中旋转不歇,光愈炽。

    凤凰凌空飞起,凤鸣九天,他一把攥住那道光,金翎便化作一把羽尾金弓。

    拈鹊画弓,燕尾端直。

    一支无形的箭已端在弓上,猎猎疾风吹得他白纱飘摇,长发曳曳。

    偏他身姿未动,一双凤眸直盯凤翎,眼尾上扬,双唇微开,嗓音并无情绪,偏语调阴沉。

    “杀人何须惜手劳。”

    弓开如秋月行天,箭去似流星落地。

    那一箭,势不可挡,直朝凤翎落去。

    凤翎愕然瞪大眼。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凤凰。

    在他心中,凤凰或许是高高在上,从不看他一眼;或许是病弱时,躺在他小屋内的床榻上沉沉睡着;又或者是九天境上,那个执拗的小妖模样

    从不是这样的

    来不及闪避,一箭已贯穿他肩膀,撕裂骨骼,射入身后的树干中,又化作烟气消散。

    凤翎来不及感受疼痛,他望着浮于半空中,那个眉眼漠然的青年,眼底沾着邪,唇角微掀,玩味地看着他。

    像一只狡黠的猫,利爪之下压着一只伤痕累累的鼠,要玩够了,才肯咬断他脖颈。

    不是没射中,而是故意不射中。

    凤翎唇颤“你杀了我吧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

    凤凰歪了歪头,笑了声,眼底恍惚有点点亮光。

    “那你当初,为什么不愿意放过仓灵呢”

    弯弓搭箭。

    “咻”的一声,贯穿凤翎左肩。

    看着觳觫颤抖,身躯佝偻的乌鸦,凤凰嗓音漠然清泠,回音敲在山谷间,混在峻疾冷风中。

    “总是刀下觳觫材。”

    “咻”

    一箭接着一箭,箭箭不伤要害。

    审判罪恶,为那个死在过去的自己,讨要一个公道。

    “不忠之人曰可杀

    不仁之人曰可杀

    不义之人曰可杀

    不礼不智不信人,杀杀杀杀杀杀杀”

    原来高高在上,审判他人是这种滋味。

    凤翎很享受这种感觉吧

    用着凤凰的身份,享受了三百年,无数狱囚被他折磨致死,鞭笞辱虐,烈火灼烧,眼珠当作宝石挂在栖梧殿中,只因为那些是该死之人,迟早要死的,谁也没同高高在上的小殿下计较,甚至都未曾向上禀报过,只因这个冒牌货是瞎了眼的神尊爱宠。

    奚玄卿呢

    他也很享受这种的感觉吗

    高高在上的九天境神尊,谁都怕他。

    将他人生死拿捏在自己手中,轻易决定一个人是死还是该活,是奖还是该惩。

    凤凰不贪恋这种感觉,甚至觉得恶心反胃。

    他强忍着。

    他这一生,只审判这一人。

    若是因为犯下杀戒,便是嗔念炽盛,有碍修为,他也认了。

    何况,杀戒他早就犯了。

    在凡尘境中,那个枯焦四野的废墟间,他杀了整整一个宗门的人。

    他没什么好怕的。

    这样的恨意,既然无法淡忘,便全都汹涌出来吧。

    死而后生,凤凰涅槃。

    也要将前尘过往彻底了结。

    乌鸦已是千疮百孔,撤去束缚后,他逃不掉,甚至站不起来,跪在地上,那些不甘与怨憎,都在漫长折磨中消弭殆尽,眼底只有渴求解脱的哀戚。

    瞳下的红蔓延至眼尾,他搭上最后一箭,瞄准灵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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