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 101 章

作品:《历史观影从景帝开始

    大概明白了这些,我们也就能够理解,为什么会说刘向刘歆父子是王莽篡汉的一大推手,也可以稍微辨清王莽篡汉的一大特点。

    简单得讲,就是大手笔,来龙去脉都得找出正统官方前来背书,很有我们对于礼家宣扬繁文缛节这种刻板印象的风范。

    本质还是因为在必然与偶然性的催生下,王莽作为那个代汉者已经成为了大势所向,作为优胜者,他可以具备挑剔的优容。

    但是曹丕,或者说曹家父子,整个曹魏政权呢

    原本还在恍惚中的心神,冷不丁被熟悉的名字拽回了尘世之间。曹操愣了一下,然后终于在那难以言说的震撼中,寻回了自己最初的念头

    是啊,后世人讲王莽,本来为着的是说子桓,是说他们大魏的禅代。

    于是强把那所有的困惑和不解压下,他逼迫自己全神贯注,静待着自己的继承人给出他未来的做法。

    曹丕是被动的。

    “说什么被动”

    刘备的冷笑声,在后世人话音刚落的刹那便在室内响起。按住腰侧剑柄的手上,暴起的是接近狰狞的青筋。

    “还有人逼着他们篡汉不成这天子之位,难不成还能真的是天下落下来的还能真的是皇帝心甘情愿禅让给他们的”

    就算真的有古代禅让贤人君子的传说,可是当今那位陛下哪里是真的谦逊的性子曹家父子又怎么可能真的鼓动了对方禅让的心思

    这样的说法简直荒谬到刘备只想嗤笑,可是更进一步的发言还没说出口,却被诸葛亮稍微按住了情绪。

    “不是那个被动。”

    心细的谋士拧着眉“它的被动的用法,是和王莽相对”

    这话说得太绕,刘备一时没转过弯来,愣住的时刻刚好等到后世人接下来的发言。

    他还没有王莽那份狂气的从容纵然曹魏内部的朝堂上下,对于他的禅让已经是大家心照不宣的故事,可是到底南方还有着吴蜀两个政权呢。

    固然东吴不会是什么阻碍。

    孙权就等着他们大魏挺身而出,最先迈出诸侯称帝那一步,把他头顶上那个汉朝将军的盖子给揭开,方便他自己乘势而起呢,自然不可能有什么反对。

    可是蜀汉那边还是个彻头彻尾的麻烦。

    就算他们政治上掌控了天子的大义,麾下贤臣良将竞相亮相,占据了自一里头文化幸存以来,华夏共同体意识漫长的中原认同的地带。货币经济虽然粗糙,但瑕不掩瑜,农耕经济尚且,把控着对外交流的话语权,是一些外国政权认可的中原正统。

    但是蜀汉作为汉朝血脉的正统延续者,有它在西南虎视眈眈着,曹魏怎么也不好像王莽那样,为了自己上位得舒服,想怎么搞就怎么搞吧

    啊,原来你说这个被动啊

    发现是自己神经敏感会错了意,刘备有些尴尬地悻悻然收回了按在腰侧的手。

    唔,下

    次做决定之前果然还得好好考虑一下,不能被感情太过操控住了

    认真反省了一下自己,他重新坐得端正。

    所以比起王莽之时的花样频出,曹魏对自己天命的宣称就显得朴素了一点。

    虽然也有黄龙、凤凰这样的活物来作为祥瑞的启示,更多的还是出在千余年来文王、孔子传下的图谶,玩弄起文字的把戏来。

    比如说孔子传下的春秋玉版谶上,就有“代赤者魏公子”,赤指的当然是赤帝子汉朝皇帝,而魏公之子,除了曹丕还能有谁呢

    又比如说那句“许昌气见于当涂高”,说当着道路而高大的,莫过于宫门外两个观阙,而其名为“象魏”,所以代汉者当涂高就是魏当代汉的启示,然后再把这句话延伸开去,说是从光武皇帝之时便已经引用前面还有半句“受以丞相”呢,错不了了

    刘秀

    活用谶纬者必遭谶纬背刺是吧

    光武皇帝当场一个心梗这谶纬是信不得了

    乐,秀儿是说过这句话,但前面不还有连着的一句“汉家九百一十岁,以蒙孙亡”吗

    从刘秀开始到曹操,甚至都没到一百年,就算从刘邦开始算,那也才超过四百年。

    哪里来的九百二十岁汉家天下啊

    真就灵活的封建实用主义迷信啊jg

    三国

    后世人的戏谑感,永远在他们感觉奇妙的地方出现呢。

    说讽刺倒也不是真的讽刺,就是点明白了之后,让人感觉浑身别扭

    曹操倒是半点都不脸红。

    好用就行诶,这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后世人自己都觉得实用人才好,那他们把谶纬都灵活变通实用于当下,这不刚好还应了它赞许的方向吗

    这很合理啊

    于是借着祥瑞和谶纬,献帝再三下诏禅位,群臣又数十次上表劝进,一个月里往返的文书从月初闹到了月底,文采斐然漂亮得都要和理想中的唐虞之世比美。

    从易传讲到河图,从周天岁星讲到唐尧虞舜,曹丕在表面上一味的退让之后,终于“勉为其难”地接受了献帝的禅位。

    顺应着东汉的火德,他痛快地自居土德,于是把一切改制的工作都预备地好,燎祭天地、五岳、四渎,改元黄初,升坛受玺绶,即皇帝位。

    然后给后人留下了一句淡淡的,“舜禹之事,吾知之矣。”

    刘家人

    谁家舜禹之事是臣子逼迫君上这么干的啊

    竹书纪年

    谢谢,我。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重看曹魏代汉的过程,我们其实可以只用那么简单的几个短句就概括完毕。

    臣何德何能。

    孤勉为其难。

    朕受命于天。

    一步步地拾级而上,等到最后抵达顶峰的刹那,再回首

    先前的风景,

    又该是如何的想法呢

    我们不知道,

    史书也没有几笔留下这不必要的闲谈。

    所以我们后世人只能对着曹操只差临门一脚就能登上帝位,最后却终没实行的记录揣测,对着曹丕独将曹植封王的日子延后,心里的想法也许百转千回,最后还是允诺的记载品味,却始终找不到一个也许最为真实可信的理由。

    但那些都不重要了,

    反正现在是大魏的天下了,是曹丕的天下了。

    一切本该平静无波落下帷幕了。

    很突然的,是一声尖厉的长鸣。

    曹操感觉到自己的心猛地一坠,那尖锐的啸声,有力地穿透了一切的阻碍,直插入他的胸膛,让他的情绪应和着那声音倏然紧绷。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曹操顿住了。

    朦胧的预感自脑海深处开始浮出水面,冥冥之中自有一种微妙的感觉,让他的鼻尖都跟着这声音一酸。

    曹丞相的脸上是不作假的迷茫,他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那般生理性的反应,为何经历了后世人口中的万般坎坷都没多少深切感触的眼眶,此刻却隐隐有着涩感。

    是那声音太过有感染力吗,以至于让他都忍不住心生凄然悲怆

    还是他心一紧,已经有些久远,乃至于都被他放在脑后的记忆此刻终于被他记了起来。

    曹魏还能有什么值得后世人播放如此悲怆音乐的时刻呢

    只能是,司马家的所作所为啊。

    在那么多可能面对的场景面前,他却没有丝毫阻碍,想起了那个,后世人口中被杀害的孩子。

    是他吗

    曹操的呼吸都有些阻塞。

    可是曹丕短命,连改正朔这样的大事,最后甚至都交给的是曹叡来施行。

    曹叡的寿命也好不到哪里去,比之他父亲更为致命的是,他甚至还没有自己亲生的儿子。

    在吟啸的低音之上,掺入的是渐起渐密的鼓声。

    一声声的,随着后世人的字词,敲落在他的心上。

    他看见

    大江的波涛此刻被冰雪全然封冻,眸光不甘的青年人,久久凝望着长江的对岸,可是纵然“谁云江水广,一苇可以航”的诗词写得风流,不平的皇帝也只能够打道回府。

    许昌城的南门突然无故自崩,听闻见风声本要去巡幸的皇帝握紧了手里的笔,狠狠撂落放出不去的下一刻,紧跟着的便是几句急促的咳嗽。

    病重的儿子脸色苍白地躺在榻上,托孤的遗诏被身边的人传给定好的大臣,再虚弱的上位者,眼神也是晦涩暗沉到锋利,冷漠地扫视过下首。

    他看见

    秀发垂地的青年人,低头垂眸写作诏书之时,映着灯火的脸庞平添了三分血色,可是露出一截偏向瘦削的手腕,到底遮掩不住身体的病态。

    手臂颤抖拥抱着襁褓的新帝,抽动着唇角想要给亲子一个暖意的微笑,可是风吹起帷幕挡过画面一霎,下一刻便是痛失亲子的父亲,试图嚎啕却再挤不出眼泪的绝望。

    终于放弃与天抗争的皇帝,手拉着养子的胳膊,闭着眼默然恳请着神明的垂青,至少能让这个只是被他抚养而并不出自亲生的孩子,能够不再蒙受接近诅咒般短命的命运。

    曹丕死了,曹叡也死了。

    曹魏的皇位,最后被交给名为曹芳的孩子手中。

    不。

    曹操看着天幕上最后浮现出来的,有着一张熟悉又陌生脸庞的男人。

    他已经不再年轻了,他当然不该年轻下去了。

    可是曹操仔细端详着,凝视着这张脸。

    总爱低着头,注视着自己鞋尖,降低着自己存在感的,被他曾经作为名士请到麾下的男人。

    他终于抬起了头,眼神中是曹操所熟悉的,野火燎然的姿态。

    然后他回首,肩膀却不曾扭转过什么角度,望向他背后的方向。

    好一个狼顾之相。

    曹操知道,他在看皇位上的人,或者说,皇位本身。

    是不经意间,交给了司马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