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八章(二更)

作品:《自古沙雕克反派

    “成婚啊。”

    施黛说“你不想和我成亲吗”

    纱帐暗影浮动,江白砚松开她些许,晦涩眼瞳里,如有光焰焚烧。

    出神片刻,他笑了笑“想。”

    怎会不想。

    只是不敢奢望。

    施黛侧躺看他,弯起唇角“那你得好好撑过这一回。不然我和谁成亲去”

    说完又觉赧然,她讲这句话,应该不算求婚吧

    算了,求婚就求婚。

    如今摆在江白砚面前的,是个两难的选择题。

    如果他自我了断,便可制止邪祟复苏。

    倘若他试图压制邪气,常人难以抵抗邪祟侵袭,失败的可能性,是九成甚至更多。

    一旦失败,大昭将因此覆灭。

    恶祟谋划了这么多年,在现实世界里,江白砚身死究竟能不能阻止它苏醒,施黛持怀疑态度。

    但心魔境中,确是这个逻辑。

    施黛想,所以江白砚才会说出那句,“如若我死了”。

    压力太大了。

    全世界的生死存亡放在他一人身上,无论谁处在江白砚的位置,大概都想一死了之。

    邪祟创造的心魔,是个死局。

    在生死攸关的境况下,所有心绪都变得热切又直白,没什么好羞赧的。

    施黛胆子大了许多,语气也比平日认真“你想要一个怎样的婚礼”

    江白砚静默半晌,喉音微哑“你呢”

    “我都行。”

    施黛说“我没太多追求,大家和和气气聚在一起,就很好了。”

    绝大部分时候,她很容易得到满足。

    语罢弯眼一笑,施黛仰面看他“到你啦。你喜欢什么样的”

    她睡前沐浴过,肌肤显出水濯般的透明感,烛光拂过眉间,像幅活过来的画。

    江白砚无言凝睇,环紧她腰身“盛大些,在梅树下。”

    施黛好奇“欸”

    江白砚这人是出了名的随性,平时只穿素净的衣裳,一日三餐简单得很,怎么方便怎么来。

    与他相识这么久,除了他这张昳丽的脸,施黛很难把江白砚和“盛大”一词联系起来。

    与施黛四目相对,江白砚眼底是流淌的夜色,干净清冷,又极温柔。

    他道“你喜欢热闹,不是么”

    施黛被他看得心口一跳,耳后发起热来。

    江白砚蹭过她面颊,吐息轻软“你所得的,应是最好的。”

    他这一生久经磋磨,从未得过太多美好,心动、欢愉、憧憬,皆与施黛有关。

    只有最好的物事,才配得上她。

    施黛听得心软“为什么是梅花树下面”

    她心思活络反应快,旋即明悟“因为我送过你一束梅花”

    那时她和江白砚不算熟,刚解决完莲仙的

    案子。

    庆功宴后,施黛见到他那块破碎的花蝶玉,心知蝶恋花枝却不得圆满,给他摘了一大把梅花。

    本以为江白砚对此不屑一顾,后来施黛去他房间,发现梅枝好生放在瓷瓶里。

    送出的礼物被悉心对待,她当时很开心。

    江白砚很轻地笑“嗯。”

    他微垂了头,面庞埋在施黛颈间,感受到她周身的温度,如被暖风包裹,情不自禁愈发贪恋。

    “我记得,”江白砚说,“你中意此物,常用梅花香囊。”

    施黛若有所思“江沉玉,你不会从那时起,就有点喜欢我了吧”

    江白砚居然记得她用的是梅香

    施黛眯起眼。

    想起来了,她把梅花送出后不久,江白砚一反常态,主动提出教她挽剑花。

    她当时只觉得江白砚品行端正、是个好人,再往后,就是江白砚送她蓝色小鱼宝石。

    施黛戳一戳他温热的侧脸。

    所以,她真被鱼给钓了

    被她戳脸,江白砚没避开,反而主动迎上,轻轻回蹭。

    两人都散了发,长发乌墨般流泻纠缠,他生有一张冷白玉面,如明月生情。

    眼睫微振,江白砚衔起她指尖,没用力地一咬“嗯。”

    施黛

    分明是严肃的话题,被他这个动作搅和,莫名多出几分旖旎。

    她有时很想问一问,江白砚究竟是鲛人,还是狐狸。

    “就等冬天,我们成婚,在梅花树下。”

    指节下意识蜷起,施黛说“那时梅花正盛,我穿红衣嫁你。”

    她有些害羞,耳尖泛起微弱的红,长睫像小扇落下,随施黛眨眼,又倏忽扬起来。

    许久,江白砚才道“好。”

    被他靠在颈窝,施黛看不见他的神色,只听出尾音里暗藏的喑哑。

    “到时有雪有梅花,还有爹娘、流霜姐姐、云声、镇厄司的同僚、其他亲朋好友。”

    施黛音量小些“一定很好”

    她顿了顿,想起江白砚不久前的话,补充道“很盛大。”

    江白砚轻笑一下“我为你绾发吧”

    施黛“啊”

    她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成婚那天”

    “嗯。”

    江白砚道“我去学。”

    与施黛在一起前,他的认知中从无“成婚”二字。

    确切来说,世道看重的诸多仪式习俗,江白砚都不在乎。

    有剑在身,他一心寻仇便是。

    直至今日,这双惯于握剑的手,无比轻柔抚过施黛的发。

    成婚。

    一场仪式,两厢情悦,三拜之礼。自此以后,施黛与他至死绑在一起,互不相弃。

    江白砚渴求同她更多的亲近,可惜人与人没法骨血交融,经由大婚,也算让他完完全全属于了施黛。

    大婚之时,她的发自然应由他来绾,至于她身着的嫁衣

    施黛没压下嘴角一抹笑,眸底亮盈盈地瞧他“好。我想要那个飞仙髻到时候,我也给你梳头发。”

    成婚当天新人彼此梳发,放眼整个大昭,估计也没谁这么干。

    她和江白砚都不是拘泥于世俗常礼的人,他既然愿意,施黛不会拒绝。

    “听说成婚前,有不少步骤。”

    她话匣子打开,絮絮叨叨“提亲、说媒、定婚好麻烦,我们能省就省。”

    继而想到什么,施黛双眼微亮“还有婚服要好看的。”

    她对漂亮事物有天然的喜好,成婚是大事,当然要穿得满意。

    大昭的婚服古韵浓郁,长安盛行绮艳之风,她通过原主的记忆想起几场婚宴,无论男女,尽是锦衣华服。

    施黛很馋。

    她正兀自思忖,被江白砚蹭了蹭肩头。

    似是犹疑,他低声道“婚服”

    绵长吐息散在她颈窝,很痒。

    施黛垂目望去,一点火光跃上他白皙单薄的耳廓,染出绰约的红。

    江白砚说“我在为你绣。”

    施黛

    施黛

    这回是当真彻底愣住,施黛好一阵子才缓过神。

    等意识被稍微拽回一点儿,她也不过道一声“啊”

    她没听错吧

    被施黛的反应逗笑,江白砚从她怀里抬眸。

    像攀附于她的荆棘,为她开出一朵小花。

    江白砚温声道“我在为你绣嫁衣。”

    施黛

    她此刻的表情一定怔忡至极,施黛愣愣问“什么时候的事”

    她很少露出类似的神色,乱发如云蜷在耳边,眼里是纯澈的懵懂茫然。

    江白砚看了好几息“几日前。”

    几天前。

    施黛努力转动发僵的脑袋。

    那时江白砚被施府背弃,在他的视角里,施黛是个玩弄感情、口蜜腹剑的大恶人形象。

    这种情况下,江白砚愿意为她绣婚服

    哦对,他还专门准备了小黑屋和铁锁链来着。

    “你当时,”施黛心情复杂,“打算关着我,顺便和我成亲”

    江白砚弯眼“不是顺便。”

    话本里都说,成了婚,方称得上两心相许、情孚意合。

    这是所有故事的结局,他想和施黛也有一回。

    施黛好奇“什么样的婚服”

    绣活很难,遑论最为繁复的嫁衣。几天前刚绣的话,还没完工吧

    江白砚重新贴上她“待我绣完,再予你看。”

    卖起关子来了。

    施黛往他怀里缩一缩,闷声笑笑“好。”

    她不否认,自己对爱欲的需求超乎常人,江白砚给予她的,却是更深更多。

    哪有人是一针一线,亲手给意中人缝制嫁衣的。

    “重点是”

    没忘记正经事,施黛捏一下他后腰,加重声调“别想着牺牲自己,知道吗依我看,就算你真”

    施黛停顿须臾,不乐意说出那个词“你真自裁了,邪祟也不一定被压下去。说不准,等你的魂魄消散,它刚好可以完全占据你身体。都说狡兔三窟,那是个活了千年万年的老怪物,它愿意乖乖束手就擒”

    江白砚缄默片刻,听她小声道“我等着穿你做的嫁衣。”

    他蓦地笑起来,嗓音极轻“好。”

    时候不早,施黛说了快两个时辰的话,没一会儿便昏昏沉沉,打起哈欠。

    睡前习惯性又问一遍“你身体怎么样”

    江白砚“无碍。”

    听他语气如常,不像忍耐疼痛的样子,施黛这才乖乖睡去。

    无人出声,与世隔绝的暗房归于阒然。

    施黛恬静阖了眼,江白砚的呼吸也渐趋平稳,一语未发,低眉感受她的气息。

    均匀的热意温柔倾洒,宛如灵药,摒退他心底的躁动难安。

    不知过去多久,江白砚听她迷迷糊糊地嘟囔“暖和点儿了吗”

    他轻笑回应“嗯。”

    施黛个子小,沉沉睡着后,软绵绵伏在他身上。

    江白砚垂眸,看见她脸上细小的绒毛,和被捂热后泛开的薄薄粉色。

    他贪婪收紧双臂,仿佛要将怀中人的呼吸与心跳全然夺去。

    鲛人体寒,直到被施黛头一回拥抱的那日,江白砚才后知后觉,体肤竟可这般暖热,像浓焰烧在他冰凉的躯体。

    久行寒夜,幸遇暖阳,他怎舍得放手。

    角落的蜡烛徐徐燃烧,夜半子时,确认施黛熟睡,江白砚起身离开床榻。

    他动作刻意放得轻,没惊醒身旁的人。

    推门而出,入目是昏黑暗道。

    对宅邸的构造了熟于心,江白砚一路前行。

    行至长道中央,他用钥匙打开其中一扇房门。

    木门吱呀,迎面扑来腐朽闭塞的味道,少年俯身,点燃门旁烛灯。

    火光跃起,照亮他眼角眉梢,面无血色,白衣如鬼似魅。

    这间小室杂物甚少,唯独东边一角,铺有灼眼的红。

    红衣旁,是数颗莹润剔透的圆珠。

    江白砚缓步走近,没发声响。

    他右掌苍白,握起嫁衣,衬得锦缎殷红如血。

    凝视一瞬,江白砚安静坐下,指尖触上桌面的绣针。

    鲛人擅纺织,闻名于世的鲛绡,即由鲛族所制。

    婚衣用的是上好云锦,寸锦寸金,彩绣由他针针线线勾织,绘作龙凤花鸟图。

    施黛的婚服,理应比天下所有人更好。

    江白砚眼风扫掠,经过桌面颗颗圆珠。

    世上再无旁的饰物,比鲛泪珍贵。

    几日前,孑然置身于这座暗室,江白砚积存下数十颗鲛人泪。

    那时他心口疼得太狠,落了不少眼泪,数量不够缀满嫁衣,便以短匕刺破胸膛。

    剧痛之下,鲜血与泪珠一同滚落。

    他确是有病。

    在钻心刻骨的疼痛里,江白砚感受到难言的快意。

    施黛的嫁衣由他所制,属于他的一部分,被她容纳在身。

    由此,方为大喜之日。

    绣针引线,在他手中熟稔穿过云锦。

    江白砚指尖一颤。

    邪气再度涌起,牵出识海阵阵隐痛。

    欲念滋长,无数呢喃响起,对他细语轻言。

    “嫁衣有何用一袭衣裳,如何绑得住她”

    “不若杀了她。”

    “她迟早要离开,杀了她,她只属于你一个。”

    “你想和她永远在一起,不是吗”

    江白砚置若罔闻,掐灭这些念头的瞬间,讥嘲般勾出浅笑。

    落雪之日,梅花树下,施黛身着红衣嫁他。

    江白砚比谁都清楚,不会有这一天。

    邪气无法抑制,日夜妄图破体而出,某些时候,他连保持清醒都难。

    他是为了什么,才来绣这件嫁衣

    明明没有未来,他像走投无路的赌徒,活一天是一天。

    与施黛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偷来的侥幸。

    爱欲如潮,无从发泄。

    腐烂的种子开出妖异的花,花瓣掠在他心口上,刺破血肉淋漓。

    江白砚瞥向左侧胸腔。

    他早已做好打算,一旦邪气太盛,便自行了断。

    命数如此,哪能连累她。

    但眼下不行。

    不能让鲜血染脏嫁衣,施黛不喜血污。

    在他丧命前,至少要将鲛泪尽数缝上,把衣裳赠给她。

    江白砚沉默着,倏而病态地想,即便他死了,倘若施黛穿着这身衣裳同旁人成亲

    也算是他们二人的婚礼。

    喉间腥气翻涌,他无声轻笑,却从眼底滚落炽烫水雾。

    水滴坠地,溢散光华,凝作浑圆小珠。

    奇怪。

    江白砚想,施黛愿意嫁他,应是叫人欢喜的幸事。

    为何他捧着她的嫁衣,仍落了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