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日谈03

    转天上午, 晨风旅店内。

    “这就走了”

    周遭环境闹哄哄，柜台之后的加雷斯抓了抓乱糟糟的灰发，一声叹息“还以为你们能留下来帮我点什么呢。”

    莉可扬起一个信任的笑容。

    “有加雷斯在呀, ”她甜甜开口，“而且，切利奥说, 等到神圣教团来了，他和我在场会引起麻烦。”

    “倒也是。”

    抓壮丁的计划落空，加雷斯也不好再强求。

    昔日的游侠前倾身躯，双肘潇洒地搭载吧台上。加雷斯戴维斯文质彬彬地牵起莉可的手，行了一个相当标准的吻手礼。

    “再见，小小姐, ”总是带着假笑的游侠，露出几分点滴真情, “希望有朝一日我们能有相见的一天。”

    “只是吻手礼吗”

    莉可却是不满地皱了皱鼻子。

    她昂起一边的脸颊，对着自己红润的脸蛋点上一点“你把我当朋友, 就别这么客气了吧”

    换做其他姑娘这么说, 加雷斯绝对不客气。

    但现在嘛

    旅店老板的视线往莉可后方一瞥, 不远处, 切利奥席尔瓦的蓝眼如利刃般扫射过来。

    他毫不怀疑，自己要是真的亲一下莉可的脸, 堂堂圣骑士绝对能把他直接从吧台之后丢出去。

    恋爱中的青年啊

    加雷斯大笑几声。

    他只是伸手, 狠狠揉了揉莉可的头发，在对方抗议声中摆了摆手“走吧，祝你们好运”

    莉可“我的头发”

    在抗议和吵闹之中，小魅魔到底是被切利奥拎出了喧嚣的晨风旅店。

    只是，直至上马出城, 莉可还不知道目的地呢。

    “我们要去哪里”

    坐在切利奥的怀里，她昂起头问。

    切利奥“往南走，先去收养我的修道院。”

    说好了要一起寻找切利奥的故乡，莉可自然兴致勃勃。

    也是在路上，她才知道切利奥的记忆中没有完全没有父母的影子连完全不在乎伦理道德的恶魔，都有迪拉尼特大人这位母亲呢。

    切利奥没有，他是被修道院的修女捡回去的，而这位在切利奥记忆中年迈的修女，十几年来陆陆续续收留了许多孤儿。

    他们一路向南，一走就走了三天。

    越向南方，气候就越暖和。在经过了一片湿地之后，一人一魔来到了湿地边缘某个名不见经传的村落。

    在切利奥的记忆里，修道院坐落在最靠近湿地的一处山丘。

    他们抵达时已经是黄昏，然而晦涩的光线也抵挡不住眼前的破败与颓唐。

    切利奥席尔瓦儿时的家园，已经被遗弃了。

    破败的修道院多年无人打理看管，周遭杂草丛生、藤蔓盘旋，连石头建筑都倾颓了大半。木头的屋顶遭到腐蚀，墙面直接漏了个大窟窿。

    怎么看也不像是有活人居住的样子。

    “这”

    莉可瞪大眼“他们是不是搬走了”

    切利奥沉默地绷紧神情。

    “我们不如去村子问问吧，”莉可拽了拽切利奥的披风，“也许村民知道搬去了哪”

    “你们，来这儿做什么”

    陌生的声音插入对白。

    一人一魔循着声音看过去，走近的是一名猎户打扮的中年人，他操着莉可有些听不懂的方言，上下打量着莉可和切利奥“雇佣兵”

    切利奥低了低头“请问，这座修道院的人都去哪儿了”

    “修道院”

    猎户愣了愣，看向后方破败的建筑，而后才反应过来“你找修道院这座修道院已经废弃了十年自从玛丽安修女去世后无人看管，其他修女也就离开了”

    切利奥的呼吸一顿“玛丽安修女去世了”

    猎户“你找她做什么”

    “我”

    圣骑士阖了阖眼，维持住了平静的神情“我是玛丽安修女收养过的孤儿。”

    猎户恍然大悟。

    “女神在上，”中年男人看起来很是感慨，“玛丽安修女是一位仁慈的女士。孩子，我很抱歉，但她确实去世了，无病无痛，在睡梦中安详地离开了人间。”

    “”

    “其他的修女无力支撑贫瘠的修道院，全部离开，到了镇子上，”猎户说，“若你有想见的故人，可以等天亮之后到镇子看看。”

    说着，好心的猎户对着一人一魔招了招手“天色已晚，不如今天到村子里休息吧，我家还有多余的房间。”

    切利奥却摇了摇头。

    “谢谢，但不用。”

    青年礼貌地拒绝了对方的提议“我们在修道院休息就好，我还想再看看里面的环境。”

    猎户很想说湿地的晚上可不安全，会有走兽魔物侵扰。

    但看这名骑士全副武装的装逼，以及那名小姐轻松随意的神情，估计也不是一般雇佣兵。

    他就不管了。

    “好吧。”

    猎户摊开手“注意安全。”

    与猎户挥别后，莉可才谨慎抬头。

    说话的功夫，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但恶魔拥有着卓越的视力，莉可仍然在切利奥剔透的蓝眼中捕捉到了几分落寞。

    “切利奥，”她放轻声音，“很失落吗”

    切利奥本想否认，但迎上莉可写满关心的神情，掩盖的话语到了嘴边又咽下去。

    莉可总是这么坦诚。

    纯真、直白，将所有的想法用言辞表达出来。

    这确实有效，也真正意义上的牵动了切利奥的心。

    作为回报，切利奥也该报以同样的坦诚。

    何况，她陪同自己来，就是为了直面过去，不是吗。

    于是切利奥阖了阖眼，到底是实话实说“是的。”

    老实说，切利奥有些意外。

    修道院的情况一直不好，大家过的清苦，切利奥记忆犹新。

    苦苦支撑的玛丽安修女离开后，大家各奔东西，明明是再合理不过的结果。

    但

    切利奥垂下眼眸，语气里沾染上几分悲伤“亚历山大主教来过这里，并将我带走成年之后，我又接受了神明的祝福。我本以为这能让当地的贵族为修道院拨款，好叫修女们继续支撑下去。”

    莉可闻言，却并不觉得难过。

    她反而茫然地眨了眨眼“是因为主教来到这里，给了贵族什么好处吗”

    切利奥“”

    莉可“啊，没有吗”

    圣骑士的表情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对于莉可来说显而易见的问题，切利奥却从未考虑过。

    对啊，主教来到当地，是否给了贵族好处

    就切利奥所知，是没有的。

    神圣教团来到这里，是当地人的荣幸。主教会亲自检查宗教设施的修葺维护水平，也会检查贵族向教团缴纳的税款账目。

    而迎接教团、招待主教，又需要拿出相当数量的钱财。每每主教到访某地的前半年，当地的税收都会增加。

    对贵族来说，不亏损就算好的，更遑论好处。

    没有获得利益，他们又为什么优待修道院呢

    清苦、偏僻的修道院，除却主教短暂地停留片刻之外，不具有任何投资的价值。

    之后身为主心骨的玛丽安修女去世，就此落拓倾颓，再正常不过了。

    “是我想的太简单了，”切利奥不得不承认，“你是名恶魔，莉可，更懂得人性的卑劣面。”

    “啊”

    莉可不满地抗议“切利奥嫌弃我”

    圣骑士在悲伤之余，露出几分笑意。

    他伸手亲昵地摸了摸莉可的脸颊“并非诋毁你，我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每个人都拥有属于自己卑劣的一面，连我也不意外。这是你的长处，莉可。”

    她总是能用几句话，就提醒切利奥从未注意过的盲区。

    也许这便是神明让他们相遇的理由吧。

    “那好吧。”

    有这句话，莉可勉强放过切利奥。

    她牵起圣骑士的手，迫不及待向破败的教堂走过去“快带我看看，我想知道切利奥是从哪里长大的。”

    只可惜的是整个修道院着实倾颓了大半。

    大厅、礼拜堂已经彻底倒塌，无法进入。宿舍倒是留了一部分，只是里面空空荡荡，连木床都被拆开带走利用了。

    倒是后院的厨房还残留了一些烟熏火燎的痕迹，切利奥从中捡了不少勉强能用的木柴，又从湿地附近抓来了几条鱼，准备做晚餐。

    生火、煮水，对于习惯了雇佣兵生火的切利奥来说已是家常便饭。

    莉可坐在火堆旁边，看着切利奥脱下盔甲，挽起衬衣的衣袖。

    杀鱼时他露在外的小臂微微发力，两侧的肌肉发生细微扭转，肌肉之间绷出一条好看的现。再往上，随着他落下匕首、斩下鱼头，大臂边沿的筋脉凸显出现，转瞬即逝。

    更多的风光，则掩盖在了衬衣之下，火光映照，影影绰绰。

    莉可很没出息地吞了吞唾沫。

    饿是不饿，但也不意味着不会嘴馋不是

    小魅魔想也不想，直接扑到切利奥宽阔的脊背之后，柔软的指尖越过他的肩膀就往衬衣里面摸。

    切利奥“别乱动”

    怎么也得等吃完饭再说。

    圣骑士坚定地将莉可从自己身上扒拉下来。

    莉可不满地哼哼几声，却也没强求。

    “切利奥就是在这里长大的，”她坐在他的身畔嘀咕，“条件好辛苦。”

    “生活清苦，但大家相依为命，也很快乐。”

    切利奥诚实道“只是不知道我离开后，其他的孩子去了哪里。”

    莉可想了想“不该有记录吗”

    离开修道院时，切利奥刚刚开始学习认字，这他倒是从来没想过。

    玛丽安修女是认字的，她应该会把所有孤儿的信息记录在册吧。

    “东边有个档案室，”切利奥说，“只是修道院废弃十年，不知道还能查到什么。”

    “去看看吧”莉可一溜烟站起来。

    “等我吃完饭。”

    魅魔不需要真的吃饭，但人类需要的

    切利奥坚持把抓来的鱼处理干净，丢进锅里与面包块一起煮，撒了些盐巴和胡椒勉强做鱼汤喝。

    莉可尝了一口，漂亮的五官就恨不得挤在一起，余下的全让不挑食的切利奥吃光了。

    “幸好我不用吃东西。”

    找到档案室时，莉可还在心有余悸地抱怨“不然切利奥的手艺，真的会把我饿死。”

    切利奥哭笑不得“露宿野外，能吃饱就行。”

    才不呢

    离开下河城不到一周，莉可就开始想念面包店里好吃的面包了。

    好在，当推开档案室的房门时，莉可的注意力很快就转移到了其他地方。

    档案室中的书册和文件还在。

    只是时隔十年，大部分羊皮纸已被虫蛀，或者彻底腐烂。切利奥翻了翻，几乎没翻到能肉眼阅读的书册。

    但他的记忆很好。

    “玛丽安修女的记录我记得是这一部分。”

    切利奥指向两排书架“都是她记录的内容。”

    莉可“那切利奥从上，我从下，我们分头恢复吧”

    一人一魔都会恢复术式，恢复不了大件的设施，像这样一册一册的书页还是可以的。

    他们分头寻找，一本一本动用术式再翻阅过去。

    大部分只要施法恢复书封，就能确定内容。

    莉可看着看着，脑海中便已勾勒出一名仁慈、博爱且热爱生命的修女形象。

    她拿到的大部分记录册，不是草药，就是动物。比起说是虔诚的神职人员，这位修女记录了大量湿地内部的生物类别，她更像是名博物学家。

    大概，这数不清的物种记载，才是玛丽安修女坚持这座修道院的缘由吧。

    翻阅着曾经的记录册，莉可险些忘记了自己该干什么这些琳琅满目的博物记录可太有趣了。

    深渊里可没这么多漂亮的花花草草和湿地生物

    好在，她到底是没忘记自己的职责。

    恋恋不舍地将恢复好的生物册子收起来，莉可拿到角落中的册子。

    这一册非常幸运，逃过了虫蛀与发霉，以至于莉可还没动用魔法，就看清了封面的字迹。

    这

    这是修道院所有孤儿的名册。

    册子不厚，也就十来页。莉可在第三页看到了切利奥的名字，她如葱般的指尖往破旧的书页一划，消失褪去的字迹便重新显现了出来。

    “切利奥。”

    莉可将书册递到切利奥面前“我找到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