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 257 章

作品:《穿成伪君子的我靠洗白续命[慢穿]

    “将将军小陆将军”

    “怀英陆怀英”

    混杂在满城焰火爆竹炸裂的嘈杂声中,似是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令正俯身在案前专心修订明年北疆春耕安排的陆琰抬起了头。

    借着书房中昏黄的烛火,他觅着声音看去,便发现房门厚厚的防风垂帘下依次钻出了自家监军和副将的半张脸。

    “嗐,今天可是大年三十,怀英你怎么还独自一人留在书房里忙活啊”得到了陆琰的许可,已经与他搭档多年的监军立刻毫不见外地走进屋内。

    在小心翼翼地避过满地堆积的文卷书籍后,他总算是来到了桌案前,拍了拍这位年轻将军的肩膀“好在我和你嫂嫂一早就猜到你会这样做,已经在家中备好了丰盛的年饭走,快些跟哥哥我回家过年去吧”

    说着,这位年长陆琰一轮的文官便不由分说地落下了陆琰手中的笔、催促他赶快起身“嘿,为了邀你一同过年,你嫂子今日还特意准备了几道吴州风味的菜肴;算是借了你小子的光,老哥我今晚也有口福啦”

    然而,还未等监军上前拉走陆琰,一旁的副将便不干了。

    “唉唉,等等小陆将军,监军的家宴随时都能补,你还是先和我一同去参加今晚在城外举办的万家宴吧”

    擦了擦额头上因一路跑来出的薄汗,副官看着陆琰、目光恳切

    “这三年来,将军你不辞辛苦地帮北迁的百姓们在新燕州安居落户,其中的辛苦和努力大家都有看在眼里;是以,民众们便暗自筹划了今晚这场答谢的宴会、直到今日才让我来给你一个惊喜”

    “若小陆将军你能够出席,北疆的百姓们一定会很开心的”

    在副官的双眸中,陆琰读出了这般的未尽之语。

    最后,在二人的盛情邀请下,陆琰还是走出了都护将军府的书房,在百姓和同僚们的簇拥下、度过了他重返北疆后的第三个春节,也是最正式的一个。

    看到了新燕州民众们的热情,监军和他的夫人也拿出家中准备好的饭菜,并入了城外的万家宴;与陆琰和其余文官武将一起、拿着碗筷体验了一番这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流水长席。

    因北迁燕州的大景百姓们来自五湖四海,所以这长桌上的菜肴可谓是囊括了天南海北的四方吃食无论是西北诸府花样儿百出的面食还是临海城县清淡鲜甜的鱼脍冷盘、江南一带的菜肴糕点,在这道长桌上皆是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不少充满五胡风情的烧烤牛羊肉和奶制品,直令人看得目不暇接,筵席方才走了不到一半、便已不知不觉间吃了个肚滚溜圆。

    好在除了摆满长桌的美食,此间还有不少令人饭后消食的消遣

    因朝廷中央颁布了数道为新建燕州招商引资的利好政策,数不尽的大景商人同样汇聚于此;今晚人流涌动,商贩们自是不会错过。

    位于筵席长桌的两侧已经满是他们精心布置

    的摊位,其上满是南北杂货,怕是游人逛到天明都不能穷极其十一。

    再加上有头顶接连不停的漫天焰火和挂满街巷的花灯点缀,这座位于大景北部边陲、还处于扩建之中的小城竟令人恍然身处长安,已经能够看得出其未来建成后的繁华一瞥。

    看着四周民众们的笑颜和他们满是对未来美好生活憧憬的双眼,陆琰自负责北迁事宜以来积攒的疲累一时间也消散了大半。

    是的,在兄长去世后的第四年,亲自将同胞阿姊送上花轿的陆琰将陆府托付给了小妹,再一次回到了他前世一度极为厌恶、在重生后曾发誓再也不来的北疆,奉旨御境安民、建设燕州及西域都护府。

    只是就连此时的陆琰自己都未曾想到,这一次故地重游,他将会在此久驻、几乎奉献出了自己的大半余生。

    曾几何时,对于陆琰放弃京中禁军的大好职位、反而投身鸟不拉屎的北疆,朝中文武并非无人冷嘲热讽,认为他一定是被其大兄离世刺激得患了失心疯;但他的亲朋好友却俱是表现出了理解,支持他的一切选择。

    “人生而在世,总是要做出一番功业、方才不枉来世间这一遭;更何况,你我姐弟二人身负茫茫众生不曾拥有的一份幸运,便更不能辜负。”身穿一身浅绯色官服,一身气度已经变得愈发威严的陆芸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去做你想做的吧,阿琰。”他的这位胞姊眼中虽有不舍,脸上却还是露出了笑容“只是莫要忘记经常与我们书信来往;若在北疆过得不顺心,便只管返回京城和吴州不,这天下之大,阿姊保你何处都可去得”

    “别担心,京城这边有我照看着呢”一旁与陆芸并肩而立的连涛也以拳敲了敲他的胸膛,对着他那威胁的目光打了保票“我发誓,要是我有丁点儿对不住琼枝的地方,你就是用撩风刀来割我的头,我也绝不会有半分怨言”

    “还有我陆府交给我,二哥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已经对管家一事熟能生巧的陆芙也补充道,同时挥了挥手中的椆木长木仓、眉眼飞扬“不过,待我长大,我也定要和你一样走南闯北、混个将军当当”

    于此同时,在陆琰临行前,也受到了兄长生前友人们的关照

    “怀英,你选择去北疆闯荡的决定是对的。”

    对他赞许地点点头,薄檀于百忙中抽出时间、为他分析规划好了未来发展的利弊“现在北疆的局势已经大抵稳定,再无胡人作乱的威胁;一旦你能将北迁安民一事办得漂亮,这势必成为你日后返京高升的有力加持”

    正在漠北以北征战、做最后扫尾工作的连泽托人送来了一卷涵盖大半燕州和西域都护府地域的详细地图,并直言当他日后遭遇散胡、需要帮助,便只管派人求援,连家军绝无二话。

    而在听闻陆琰此行的任务后,远在吴州的崔彧也给他寄来了数箱教授探讨安民之策的典籍,并叮嘱他若是在治政和地方财政上遇到不解之事,可以寄信来

    澹台书院问询。

    至于已经身为一国之君的裴昭,则更是十分豪气地将陆琛和裴玠留给他的诸多进项收益均分为五;除去留给大景治国备用的两份外,其余的三份俱是送给了陆家姐弟三人。

    “嗐,别推辞啦,这本就是你们兄长捣鼓出来的营生,合该用到你们身上。”

    御书房中,这位大景帝王放下手中的奏折,对三姐弟笑着眨了眨眼

    “若是没能照顾好你们,无晦和我那堂兄可就又要来梦里训我了”

    是以,虽然身上的担子颇为沉重,但此番重返北疆,陆琰却是怀着满腹雄心壮志、真心想要做出一番事业来的

    虽然大兄已经离世,但他留下的遗泽却仍然如影随形,将他们姐弟三人保护得很好;也令一开始本是想远远地离开京城和吴州这两个伤心地的陆琰如今已经一改最初的念头,不再打算逃避,想真正地为大景、为百姓们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这样的话,那人若是在天有灵,也一定会为我感到骄傲的罢。

    将此般想法深藏心底,陆琰就这样独自一人,骑着兄长曾在十五岁生辰当日送他的那匹黑色骏马一路北上入疆,在这片满是冻土草原的荒凉之地上扎下了根。

    只是,从无到有建立起一介州府并非易事。

    自来到新燕州的第一天起,陆琰便再没在寅时前入睡过,都护将军府书房中的烛火时常会一直亮到天明。

    起初,执政时他时常会遇到不明之事,便只管埋头苦学;崔彧寄给他的那些书籍都已经被这位年轻的将军翻得卷了边,寄去薄府和澹台书院的书信都摞到了半人之高。

    每逢修乘垦田,他都会亲力亲为;与都护府的众将士一起帮扶老弱、带头在先,很快便收拢了民心,令初来乍到的北迁移民们安定了下来。

    在此期间,陆琰并非没有过伤心失望、甚至一度身陷困境,但陆家人一脉相承的坚韧和持之以恒令他咬牙坚持至今,终于看到了一座雄城的雏形自戈壁荒原之上拔地而起、广袤的冻土被一点一点开垦成万亩黑土良田的这一天。

    如今,三年时光匆匆流逝,年仅二十五岁的他已经连升两级、官至五品西域都护将军;其升职之快,令京中那些起初不看好他的人都为之咋舌,却又在看到他的诸多事迹后心服口服

    但陆琰知道,五品将军仅是一枚他所途径的标点,远远不是他此生仕途的尽头。

    待陆琰辞别百姓和同僚、自万家宴返回都护将军府,时间早已过了夜半。

    只不过燕州新年期间并不设宵禁,此时府外街道上的烟花爆竹声仍然时有时无、估计会一直持续到天明。

    并没有急着返回卧房就寝,他转身来到了马厩,给其中的那匹黑马好好地刷了遍毛、喂了它一大把咸味的豆麦;一如他少年时每逢心乱时会做的那样。

    看到陆琰前来,厩中那匹同样因爆鸣声无法入眠的马

    儿很通灵性地打了个响鼻,踱步上前轻轻蹭了蹭主人的手,一双漆黑湿润的眸子中映出了陆琰那张已满是风霜、再无稚嫩之色的脸。

    与陆琰一样,换算成人类年龄大抵已至四十余岁的它也已经不再年轻了。

    如今,陆琰在长途出行的时候都会选择其他年轻的马匹代步,不再给它增加负担;却还是将它留在身边照料,一如他们当年初见

    不知道是不是今晚在筵席上酒水喝得过多的缘故,联想起记忆中它被领到自己面前时的那副小马驹的模样、和那个如今已然不在人世的牵马人,已经多年未曾流泪的陆琰突然便无法自控地落下泪来。

    那一日的记忆,陆琰此生都不会忘记。此刻在脑海中浮现,无比鲜活、恍如昨日。

    十五岁的那年花朝节,于无比明媚的江南春光中,他获得了一匹小马;同胞的阿姊则获得一整套女子及笄后方可佩戴的黄金头面,和名为“琼枝”的表字。

    “与女子十五岁便可取字不同,男子要等到二十岁方可拥有表字,阿琰你便再等两年罢。”

    面对前世从未取字、对此十分艳羡的他,那人轻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

    “不过,对于你的表字,我已经早就想好了不妨就选怀英二字,你喜欢吗”

    怀英,出自楚辞远游中的“吸飞泉之微液兮,怀琬琰之华英”一句,正好对应他名字中的“琰”字,足可见那人的用心,他又怎能不喜欢

    自那一日起,陆琰就开始期待自己二十岁的生辰,甚至几度梦到了届时的种种、浮想联翩。

    然而,他想不到的是,一直到那人离世,他都尚未岁及加冠;也永远都没有等到那人亲自为他举办冠礼、赐字怀英的那一天。

    更令陆琰深感后悔的是,当年他与那人“只相处三年,由那人养育他们姐弟三人到十八岁,若那时他再想分家便悉听尊便”的约定竟会一语成谶。

    那人竟然真的走在了他十八岁的那年中元,就连忌日都贴心地选在了盂兰盆节。

    至此,那句陆琰不愿说出口、本想佯装忘记的分家之言直接变成了现实

    正如他最初期望的那样,此次被分出去的,仅有他的兄长陆琛一人;他和阿姊小妹一起被留在了人世间,再也无法与之相见。

    在陆琛最后将手放在自己的头上、叮嘱自己行事前一定要再三思量时,陆琰只感觉自己就快要疯掉。

    与前世那位大景丞相对自己不管不问截然相反,这一世,一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自己都是三姐弟中陆琛最放心不下的人。

    紧紧抓住那人渐渐变冷的手,陆琰于心中求遍了诸天神佛,请求他们收回自己当年的妄言、不要将那人带回天上;甚至立誓若上天能够留兄长一命,自己甘愿以身相换,却终是徒劳无功。

    几日后,一身孝衣手持白幡、扶棺走在队伍的最前方,陆琰双目赤红,只愿苍天不

    公

    为何前世那个为祸万年的丞相一直活到了大景国破前夜,而他今生的兄长明明那么好,却只能英年早逝、比预定的寿数早走了足足七载

    然而,苍天无言,并不会为一介凡人解惑。

    时间就这样日复一日地过着,乃至于他这个莫名得到上天垂怜的普通人,竟也获得了重来一次的机会,好好地走过了此生的第二十五年。

    在前世的今天,他的生命本该已经走到了尽头、于饥寒交迫中被胡人一刀砍掉了脑袋;又怎会如当前这般悠闲自在地参加宴会、前途无限

    可是,造成这一切改变的那人,为何如今却已经不在了啊

    抬头看向头顶的夜空、任眼泪不断流下,陆琰只感觉北疆的天幕低垂,数不清的星斗仿佛触手可及。

    据五胡遗民们所说,燕州所在的这块土地乃是他们历史中记载的、最为接近诸天神明的所在;然而,即便陆琰爬上了大巫口中的神山之巅、高声问询到喉咙沙哑,那些天上的神明也如听不到他所说的话一般、保持了缄默,从未给予过应答。

    只有身旁的黑马宛如一抹黑色的影子,用其粗粝的舌头为主人舔舐净脸上的泪水、表达无声的安慰;一如当年还是马驹的它总会温顺地陪伴在小主人的左右,不曾改变。

    渐渐地,城中的爆竹声消失了、一切归于安静。

    无边的夜色笼罩了这片边陲的孤城,将其中的人和事物一起吞没。

    唯有漫天的星辰明亮依旧,依然如千年之前那般不停旋转着、永不停歇。

    后来,又是数十年时光匆匆流逝,就如其那位化作历史一页的早逝兄长一般,陆琰也被没入了光阴的漩涡、迎来了长眠。

    在后人为他撰写的传记中,陆琰年少时就因友爱乡人、敬爱乡老而扬名,曾主动帮助吴州的孤寡老人收割夏麦、以此锻炼刀法。

    而且,这位最终官至二品的骠骑将军极为擅长守城、屯田,还使得一手好撩风刀,很是受北疆百姓的敬爱。

    在他告老还乡返回吴州时,闻讯赶来的燕州民众们围列道路两旁、挥泪相送;其送别队伍组成的长龙接连三日都还连绵不绝,无法穷极其尽头。

    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陆琰住进了其兄长当年买下的那座吴州府中的小院,平日里最爱的便是在院中的枇杷树下静坐、时不时抬头看向院门的方向,好似在期待有人会再来叩响那扇朱红的大门,一如多年以前。

    一直到其被人发现靠着花树再不复醒,这位将军的身子都面朝院门的方向,面上露出一副半是惊讶半是喜悦的笑容

    许是他的心愿已了,终是在久别经年后、得以与那位他等待多年的访客再度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