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13. 少年犯 良心会不会痛?

作品:《九零之读心神探

    祝康的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回响。先是喃喃低语, 渐渐地声音里多了一丝悲怆,最后变成愤怒的低吼。

    “就是这个刺青,我看到了”

    “有三个人, 杀了我全家。”

    “阿强杀了我姐”

    祝康记忆里封存的, 竟然是一桩灭门大案

    赵向晚内心的怒火在燃烧,这个隐藏在刀具城里人阿强,是个魔鬼恶魔犯下灭门大案的人, 还有脸念驱鬼咒语他就是个鬼十恶不赦的恶鬼

    赵向晚的手背传来温暖的触感。

    抬眸间, 正对上祝康的眼睛。

    祝康的眼神里,不再有惶恐、不安、莫名的焦躁, 而是多了伤感、眷恋与深沉的坚定。

    祝康抬手覆上赵向晚的手背,将她的手从自己头上拉开。

    祝康缓缓抬起头,看着赵向晚“我想起来了”

    想起来了

    赵向晚收回手,惊喜地看着他“头还疼吗”

    祝康摇头“不疼了,已经好了。”

    他站起身“向晚,继续审吧,这一回, 我来主审,你做笔录。”

    赵向晚跟着他一起站起, 毫不犹豫地说“好,我来安排。”

    夜深了,审讯室的灯,很亮。

    卢富强再一次被带回审讯室, 整个人有点懞。

    不是已经逃过一劫了吗怎么又被带过来了

    他一抬头, 正与祝康那双燃烧着愤怒的眼睛正对上,吓得一个激灵,再一次将脑袋缩回手肘间, 继续念叨起“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来。

    只是这一回,他念叨的咒语几近胡言乱语,内心慌得像煮开的油锅一样,咕噜咕噜往外冒泡泡。

    这个警察是谁

    和龚大壮好像

    不是说一家六口都杀了吗怎么还剩下一个

    祝康定定地看着眼前装神弄鬼的阿强,冷声道“卢富强罗县、蔡旗乡、酒湾村,龚大壮一家六口灭门惨案,你还记得吗”

    刚刚出现一个阿霞,现在又冒出个龚大壮,饶是心理素质再好、心机再深沉,阿强也感觉到了极大的心理压力。

    阿强浑身颤抖,将双手一举,脑袋藏在手肘之后,嘴里又开始念叨“天灵灵、地灵灵,各位神仙快显灵”

    祝康转过头,看一眼赵向晚。

    赵向晚点点头,示意他继续,低下开始做笔录。

    祝康拿起季昭刚刚画的图画,仔细端详。

    即使心中悲痛,眼里含泪,祝康依然认真审视着眼前这一幅雨夜杀人的画面。

    就是这个画面,藏在心底二十年。

    就是这份记忆,困扰了他多年。

    就是画上的这个小女孩,一直在他梦境里出现。

    祝康伸出手,轻轻抚过那个睁着大眼睛、头上一道深深刀伤、鲜血流过眼睛与面颊,却还记得示意自己藏起来不要出声的小姑娘,在内心轻轻呼唤“姐”

    龚柔比弟弟龚勇大两岁,被杀时年仅九岁。

    现在站在审讯室里、成为警察祝康其实是龚勇,1969年出生。

    祝康,是龚勇的表弟,舅舅唯一的儿子。

    灭门惨案发生在1975年3月,春雨淅沥,春寒料峭。

    那个晚上,除了龚勇一家六口,还有一个六岁的表弟祝康。舅舅、舅妈春节期间来家里住过一段时间,祝康与龚勇、龚柔玩得开心,回到家后总是念叨,于是舅舅前几天把他送到酒湾村和表哥、表姐一起玩耍。

    原本三个孩子住一个屋,睡一张床,但那一天恰好祝康有点受凉,龚勇的妈妈便将祝康抱过去照顾,和大人睡一张床。

    凶手闯进袭家,杀了一家六口,误将祝康当成了龚勇,数数尸体正好是六具,以为灭了门,扬长而去。

    等到第二天村民发现一家人死光,报了警,警察这才找到躲在床底下的龚勇。

    龚勇惊吓过度,失忆了。

    舅舅、舅妈在珠市城郊,种菜为生,发现独子惨死,伤心之下,害怕凶手报复,将龚勇抱回家中抚养,祝康与龚勇本就是表兄弟,模样相似,再加上孩子越长越大,旁边人也就没有察觉换了个人。

    七十年代刑侦手段有限,雨夜消弭了所有痕迹,龚家灭门惨案并没有侦破,成为当地一综悬案。

    至今记得这件事的村民,都摇头叹息唉好惨,一家人全死光了,都是好人呐。

    也有迷信的老人至今心有余悸恶鬼索命,一家六口,阿弥陀佛

    祝康想起来了一切。

    他缓缓走到铁栅栏边,将图画举起,对缩坐在椅中的阿强道“卢富强,你也是蔡旗乡的人吧乡里乡亲的,为什么呢二十年前,你也才十六岁,为什么要杀人为什么要杀龚大壮一家六口”

    藏在心底二十年的往事,陡然被祝康喊破,卢富强的内心充满了恐惧。

    他被迫放下手,怔怔地抬起头来。

    正对上一张与龚大壮有六、七分像的面孔,卢富强狂叫起来“我也不想的我也不想的是他们逼的他们说,入伙得交投名状,要杀人证道。我们建了三刀会,刺了纹身,就得杀几个人来证明自己。”

    杀人证道

    祝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是谁为什么要杀人证道为什么要建三刀会为什么选龚大壮一家六口”

    卢富强刚才神神叨叨折腾了半天,整个人精神已经几近崩溃,再加上祝康那张酷似龚大壮的脸、那瘦小却似小树一样韧性十足的身材,他的心理防线彻底垮塌,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一骨脑倒了出来。

    “我们初中毕业之后没得事做,一天到晚拿闲书打发时间,那一阵子我和龚四春、卢尚武看水浒,忽然来了兴致,打算拜把子、歃血为盟。尚武脑子活,给我们这个帮派取了个名字叫三刀会,四春爱画画,就拿来蓝墨水和针,刺了个图案纹在胳膊上。水浒传里不是有个九纹龙史进吗那一身刺青很漂亮咧。”

    “有了帮会名字,又有了刺青,接下来就得干一票江湖大案。”

    “尚武说水浒传里上梁山当好汉必须得有投名状,当年林冲落草为寇都得杀人证道,那我们也得拿着三把刀练练胆。我其实是怕的,可是架不住他们俩积极,就商量着到底杀谁。”

    “四春说,杀他堂叔龚大壮一家。我问为什么,那不是他家亲戚吗”

    “四春说,他爷爷与龚大壮的父亲是亲兄弟,不是关系一直不亲近,因为土改时分田地的事闹得分了家。龚大壮的父母身体好,能挣工分,只生了龚大壮一个儿子,高中毕业后想办法把他送到城里当了工人,日子越过越好。可是龚四春他家却因为老人身体不好、家里六个孩子,日子越过越糟糕。去年龚四春想继续读高中,家里没钱,到龚大壮家里借,可是他不肯借。”

    “就因为这些事吧,四春讨厌龚大壮一家,决定动手。他还说了,因为是亲戚,所以谁也不会怀疑是他动的手。我们仨先在小湾村我家住几天,让大家都知道我们仨在一块,不在酒湾村。找一个下雨天,等到两点多大家都睡着了,拿上三把菜刀,沿着土路走过桥,到酒湾村龚大壮家里,先杀两个老的,再杀两个大的,最后杀两个小的。顺手把他们家的财物劫走,让警察以为是入室抢劫。”

    “龚四春熟悉环境,熟悉房间,从厨房后门进去,带着我们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杀过去。龚四春下手真狠,他提刀就砍,朝着脑壳砍。第一个房间是两个老的,只两分钟,连声音都没有,就杀了;第二个房间是两个大的,砍死龚大壮之后,他老婆惊醒了,护着怀里的孩子,龚四春杀了他堂嫂,又把那个小的扔给卢尚武,尚武哆哆嗦嗦地把他捅死了。

    然后,龚四春说,他家还有个孩子,找出来杀了。

    我们一起走到第三个房间。天很黑,没有光,一道闪电劈过来,正看到一个小姑娘打着赤脚站在床边,惊恐地睁大眼睛看着我们。

    卢尚武说,是个女孩子可惜。

    龚四春没好气地催促快点,拿了东西就走。

    他看了我一眼,将我往前一推傻站着做什么快点把她杀了你一直不动手,到底还要不要入伙

    我没办法,只能走上前,对着她的脑袋砍了好多刀,慌乱中差点被她绊倒,又被龚四春骂了两句。我吓得不行,我真的吓坏了,那么多血那么多死人

    我们都穿了雨衣、雨鞋,悄悄回到我家,换下衣服鞋子,连夜清洗干净,一觉睡到大天亮。第二天,警察一个村一个村上门调查的时候,我们先前还有点怕,可是看他们查过来查过去,根本没有怀疑我们这一帮半大不小的孩子,他们什么都查不出来,我这才放心。”

    其实还是怕的,真的,很怕。闭上眼睛就是刀砍在头骨上的声音,刀陷进肉里拔出来的时候鲜血四溅的场景,我做了两年的噩梦,每天一到晚上就拎把菜刀满屋子游荡,瘦得脱了形,后来离家出走,四处飘荡,我吃了很多苦,也赚了一些钱,可是再多的钱,也没办法让我摆脱那个噩梦。我根本没办法晚上和人睡同一张床,只要一躺下就感觉毛骨悚然。我试过的,我真的试过,可是我错手把阿霞杀了。”

    “那一天,我们俩终于好上了,阿霞躺在我身边,我搂着她感觉拥抱了整个世界。可是第二天早上,我发现床上都是血,阿霞头上、身上被砍了十几刀,我的手上,还拿着一把菜刀。”

    “我知道,我完了。”

    “我就这样,像个游魂一样地活着,像只老鼠一样地活着。我窝在那个刀具城,只有看着那满屋子的刀,我才不再那么害怕。我到处吹牛,说自己杀了很多很多人,其实我手底下只有两条人命,一条阿霞,一条是龚家那个小姑娘。”

    说到这里,阿强忽然神情急切,身体前倾“警察同志,你们把我抓走吧。你们知道吗我刚才在看守所的椅子上打了个盹,睡得很香很香。这里到处都是铁栏杆,很安全,很安全。”

    祝康冷冷地看着他“十六岁犯罪,杀人留下心理阴影了吧”

    阿强没有说话,而是缓缓侧过头去,用右耳朝向祝康。

    这代表,他在倾听,在回忆。

    “那时候年少无知,看到书上说什么打家劫舍、落草为寇,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多有男子气,多么风光热闹”

    “我们三个读初中的时候,正是运动期间,老师们也不敢管,不敢乱说话,他们要是敢逼我们写作业,我们就给他们贴大字报,他们要是敢批评我们,我们就把他们拖出去戴高帽子。不管我们做得多么过分,只要捧着语录大声念,就没有人敢说我们半个字。”

    “可是真正杀了人,一点痛快的感觉都没有。”

    “我怕,怕得要死当时四春砍他爷、奶的时候,一道闪电劈下来,我看到他脸上都是血,眼睛里也是红通通的,吓得要命,拎着刀的手一直在哆嗦。”

    祝康咬着牙“你杀了我姐姐她才九岁”

    卢富强仰着头,呆呆地看着祝康,忽然咧嘴一笑“哦,你姐就是那个小姑娘吧对不起啊,我并不认得你姐,可是四春说了,必须得下手砍死一个,不然他就弄死我。我不敢砍大人,只敢砍小孩子,对不住啊”

    卢富强咧着嘴笑,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齿,丑陋而阴森。

    祝康追问“杀死阿霞,是哪一年,在哪里犯的事尸体怎么处理的”

    卢富强老老实实交代。

    他这二十年来一直躲躲藏藏,生怕被关进牢里,害怕被警察枪毙,直到今天进了看守所,见到一身橄榄绿的警察,将积压在心里的罪孽说出来,忽然之间如释重负,整个人变得轻松起来。

    他交代完,在笔录本上签字,提了一个要求“警察同志,你们去我老家调查的时候,能不能帮我去看看我爸妈这十几年里,我一次都不敢回家,我害怕回去,我怕看到龚家那栋老屋。”

    祝康不置可否,内心无比沉重。

    终于完成审讯,已经快晚上十一点,赵向晚、季昭、祝康三人回到办公室,高广强还等着他们,了解情况之后,高广强站起身,伸出双臂抱了抱祝康,在他后背连拍了两下。

    祝康哑着声音道“还有两个凶手,龚四春、卢尚武,据阿强交代,杀人案之后三刀会就分崩离析,再没有聚在一起过。后来阿强离家闯荡,只听说龚四春留在老家,卢尚武随着家人搬到县城,后来他们过得怎么样,他并不清楚。”

    高广强问他“你想怎么样”

    祝康道“我要重启灭门惨案调查,我要把那两个禽兽不如的东西揪出来,让他们接受法律的制裁”

    高广强重重点头“好我给罗县公安局发协查令,你回去参与调查。”

    赵向晚道“老高,我也去。”

    季昭这一次态度很坚决,看着赵向晚。

    我也去。

    赵向晚的工作太忙,想要等着她陪他,不如季昭主动跟随。

    赵向晚看一眼季昭,想到他刚才画像、绘图的快速、精准,这一回去罗县调查,多半要寻人,那季昭这个画像师便很重要,于是看向高广强“让季昭也一起去吧,他负责画像寻人。”

    高广强“好,季昭跟着。让周如兰也一起去,她会开车,心细,档案管理有一套,重启二十年前的灭门大案,有她会更方便一点。”

    祝康、赵向晚同时立定,敬礼“是”

    季昭不是警察编制,只挺直腰杆,轻轻点了点头。

    秋风送爽,风里带着股腻腻的桂花香味。

    祝康开车,周如兰坐副驾驶,赵向晚与季昭坐后排,四人开着市局新买的一辆吉普车,开上前往罗县的道路。

    现在各级省道修建得越来越好,从星市开车,到达罗县县城大约车程三小时。上午八点出发,到达罗县公安局时大约十一点。

    负责接待的人,是罗县公安局政工室主任潘磊,表现得非常热情“是省城来的同志你们许局长早就打电话交代过,我们一定努力配合你们的调查工作,有什么需要只管提。”

    赵向晚说明来意。

    因为是二十年前的旧案,潘磊也感觉有些棘手“唉呀,这么久的事情,又经历过十年运动,七五年的时候我们很多工作都被革委会的人干扰,不知道卷宗还在不在。你们等一下啊,我问一问当时是哪一个派出所负责,看看旧档案还在不在。”

    祝康急切地说“如果能够找到当时负责办案的警察,那就更好。”

    潘磊连连点头“这个是肯定的,我们来问,估计最快要明天才能给你们消息。这样,我先安排你们在招待所住下,再找个人带你们在我们县城转转”

    赵向晚摆了摆手“您不用客气。我是罗县人,住宿吃饭什么的自己来安排,您只用抓紧时间寻找卷宗就行。”

    潘磊一听赵向晚是罗县人,更觉亲切,又扯了几句闲篇之后,赵向晚留下联系方式,四人开车离开。

    这回换成周如兰开车,赵向晚坐在副驾驶指挥。

    祝康坐在后排,心急如焚。

    赵向晚转过头安慰他“咱们是警察办案,不是私人寻仇,什么都要按照流程来。你别急,等罗县那边有了进展一定会通知我们,到时候我们再下乡调查,今天先在罗县住下来。饿了没我带你们到我大姑开的米粉店吃饭吧。”

    吃饭皇帝大,四个人迅速达成一致,前往位于火车站餐饮一条街的如意米粉店。

    位于街角有一家看着干净清爽的小店,店面上方挂着金字招牌,如意米粉店五个大字特别显眼。

    正是中午吃饭的点,这里人来人往,非常热闹。

    湘省罗县米粉的特点,是现炒的各类码子,有青椒炒肉、青椒炒猪肝、爆炒肥肠、白辣椒炒腊肉、炒鸡杂小小的一勺菜浇在米粉面上,再加上猪油、大骨汤,配合柜台上摆满的榨菜、酸豆角、酸菜、花生、蒜泥、香菜、小葱等各式各样的调料,任由顾客取用。

    大大的一碗罗县米粉,有菜有粉有汤,根据码子不同两块、三块、五块不等,管饱又美味,因此在这个人流量很大的火车站,生意爆火。

    上一次执行任务,赵向晚与祝康来去匆匆,根本没时间来看望大姑,这回终于踏进这家米粉店,赵向晚的眼中闪着兴奋与欢喜,脚步如飞,刚进店就被一个人冲出来抓住胳膊。

    赵大翠穿着一件棕色围裙,满身的油烟气,胖乎乎的身材,身手却极为灵活,站在柜台后面一眼看到赵向晚,喜得连粉也不煮了,跑出来拉住赵向晚,又是笑又是泪“向晚,你可回来了,你怎么那么忙呢这么久没有回来了,大姑想死你了。”

    后面排队的顾客看到后厨煮粉的师傅跑出来,急了,纷纷喊了起来。

    “喂,搞什么啰”

    “我的米粉还没下啊。”

    “快点啰,快点啰,还要赶火车嘞。”

    亲切的乡音让赵向晚笑了起来,推了大姑一把“大姑,你先去煮粉,也给我们四个煮几碗,我们都饿了。”

    赵大翠看到季昭也跟来了,眉开眼笑“啊,季昭来了,快坐快坐。”

    又看一眼祝康、周如兰,“是向晚的同事吧辛苦了辛苦了,找张桌子坐一下,我马上就送过来。”

    她又转过头喊了一声“仲武,快出来,三妹子来了。”

    赵仲武现在是米粉店的大厨,负责掌勺炒米粉码子。热油明火,炒菜滋滋声音很大,根本没有留意到外面的动静。听到赵大翠的声音,他转过头来,一头一脸的汗,抬手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抹了把汗,扯开嗓子喊了一声“唉哟,我家三妹子回来了,快坐快坐。”

    一回到熟悉的环境,赵向晚整个人都活泼了一些,她也大声回了一句“二哥,青椒炒肉,四碗啊。”

    赵仲武应了一声“好嘞”手上动作一刻都没有停。

    赵仲武与赵大翠两人配合默契,一个煮粉、收钱,另一个炒码子、装碗,放到台面上,让顾客自行端走。

    即使是这样的忙碌,两人也逮着空先给赵向晚他们端来四碗大大的米粉。

    热气腾腾的米粉,汤香四溢,汤底色泽却十分清亮,筋道软糯的米粉晶莹剔透,面上浇上满满一大勺本地辣椒炒肉,油多肉香,青椒脆而微辣,再撒上小葱,看着真让人食欲大增。

    赵大翠用小碗盛着家里自己做好的榨菜、雪菜、酸豆角、萝卜干,放在四个人的面前,笑容慈祥“孩子们是来工作的吧辛苦了,赶紧吃点。”

    看到门口停着的吉普车,赵大翠就知道赵向晚这回不是探亲、不是休假,还带着两个正气凛然的年轻人,肯定是来罗县执行任务。

    闻到这熟悉的罗县米粉汤香味,祝康半天没有动筷子。

    周如兰扒拉了一口,眼睛一亮,赞叹道“向晚,你姑煮的米粉真好吃”转头看到祝康没动筷子,便催了一句,“怎么了快吃啊。”

    祝康的声音里带着丝鼻音“这种米粉,我小时候吃过。我们那个村和县城不远,我爸妈带着我和姐姐进城的时候,都会到米粉摊买米粉吃。不过以前便宜,一碗不放肉只要酸菜的光头粉,只要一毛一分钱。如果放肉,就得两毛钱。”

    赵向晚知道他又想起了往事,安慰道“喜欢吃,就多吃点。”

    周如兰柔声道“过了二十年,好多事情都不一样了。”

    赵仲武正好走过来抹桌子、收拾碗筷,他这人是个自来熟,捶了祝康一下“喂,你快点吃,要是码子不够我再给你加一点。”

    祝康闷着头扒拉了两口,米粉很香、很美味,可是他心口难受,实在是没有食欲,吃得有些艰难。

    赵仲武看着直皱眉头,问赵向晚“你这个同事怎么了米粉不好吃还是吃不惯什么东西”

    赵向晚看了赵仲武一眼,将话题岔开“二嫂怎么没来坐店”平时都是二嫂收钱、收拾桌面,今天是赵仲武抽空过来擦桌收碗,少见。

    现在的赵仲武已经成家,洗去年少时的轻狂跳脱,变得勤恳起来。他咧嘴一笑,笑得牙齿露出来十几颗“你嫂子怀孕了她闻不得猪油味,就让她在家休息。”

    赵向晚连声恭喜,真没想到,在赵晨阳眼里一无是处,前世因为赌博进了局子的赵仲武,现在会老老实实守着这个米粉店,勤勤恳恳地与大姑合作,开店做起了生意人现在眼见得结婚有了家,即将为人父,真是可喜可贺。

    待赵仲武走后,赵向晚轻声道“生生死死,人生不息不止。祝康,你姐若是活着,说不定也会开一家米粉店,当上老板娘吧不如,放下悲伤,高高兴兴地活着,就当这碗米粉,是你姐给你煮的,行不行”

    赵向晚的话清亮、柔和,却又带着一种莫名的力量感。

    祝康抬起头,看一眼赵向晚,眼中多了一丝光彩“是,我姐也爱吃米粉,每次来县城她总要吃一碗的,如果她活着,说不定真的会像你二哥一样,开一家米粉店。”

    说完,祝康低下头专心吃粉。

    饭桌上的气氛变得好了起来,周如兰悄悄冲赵向晚比了一个大拇指。赵向晚微微一笑,看向季昭。

    季昭安静地吃着,他衣着精致、模样昳丽、气质贵气,动作优雅,哪怕坐在这满是油腻的小店里,也像是坐在豪华大饭店一样。

    赵向晚故意问他“够不够还要不要加点辣椒酱”

    不要

    季昭猛抬头,眼睛里露出一丝紧张。

    虽然是湘省人,季昭却不太能吃辣,最多只能承受青椒炒肉这个辣度。他太知道赵向晚所说的辣椒酱是什么,赵大翠年年都给她准备一大堆的辣椒酱,光是闻着都满头是汗。

    赵向晚还没说话,祝康与周如兰同时开口“要来点辣椒酱。”

    好吧,这两个无辣不欢。

    吃完米粉,祝康主动帮起忙来。

    祝康是勤快人,心细,眼里有活,帮着擦桌子、收拾碗筷,还把碗拿到后厨水龙头那里帮忙洗干净。

    赵大翠越看越喜欢,看着安安静静坐在桌前的季昭、周如兰,对站在她身边帮忙布碗的赵向晚悄悄说“那两个,是娇小姐、贵公子,就你和这小伙子啊,是干活的人。”

    赵向晚“每个人的命都不一样嘛。”

    赵大翠道“靠山山倒,靠人人跑,自己会做,比什么都强,咱们家向晚什么都会,命最好。”

    赵向晚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其实季昭在家是做饭的那一个,不过他只在家、只为向晚做饭,别的地方,休想让他动一根手指头。

    至于周如兰,那就更好理解。她虽然在小时候经常帮母亲分担带弟弟妹妹的活,但好歹也是省城来的大小姐,家里也是请过保姆的人,怎么可能会在米粉店主动帮忙做事

    唯有祝康,苦孩子出身,又经历了丧亲之痛,赵向晚刚刚说如果他姐姐还活着,说不定也会开一家米粉店,他代入之后干活的积极性飞涨,这才主动帮起忙来。

    到了两点左右,店里顾客少了许多,赵大翠把还在乐颠颠洗碗的祝康强行推到一旁坐下,又给他们煮姜盐茶,在茶里放上炒熟的芝麻、豆子“你们坐着歇一会。”

    姜盐茶,又是罗县特产。

    姜用姜钵子摆成碎末,开水一沏,加上茶叶和盐,就是一碗日常喝的姜盐茶。遇到有客人来,再放上芝麻与黄豆。吃得惯的人呢,觉得很美味;吃不惯的人呢,会觉得怪异。

    茶里放盐莫名其妙。

    水里有芝麻、黄豆你确定这是茶不是菜汤

    周如兰显然不太习惯,只喝了一口便放下茶碗。

    季昭不挑剔,但也不是十分喜爱,慢吞吞地喝着。

    祝康却欢喜得像见了人间美味,一边吹一边喝,最后连茶叶带姜末、芝麻、豆子全都吃进肚子里,意犹未尽地问赵大翠“姑,还有吗”

    赵大翠最喜欢能吃的小辈,高高兴兴地拿起瓦茶罐“有有有,管够”

    祝康再端起茶碗,喝了一大口,对赵大翠说“姑,我是罗县人,小时候在蔡旗乡酒湾村长大,我奶最会煎姜盐茶,不过那个时候家里穷,不到过年根本舍不得放芝麻,豆子都是数着数目放,没有您这么豪气。”

    赵大翠扑哧一笑“你这孩子。小时候家里哪家不穷你家还能放黄豆,那已经是舍得的了。你说的这个蔡旗乡我知道,现在早就改镇了,酒湾村、后湾村、小湾村这三个村子因为靠近汽车站,被全都拆了重建成一个湾子,成了三村湾。”

    三村湾,原来是这个由来。

    祝康恍然,看向赵向晚“难怪我到了三村湾之后,总觉得眼前一切好熟悉,原来这里的村民都是由那几个村迁来的,建出来的房子、开出来的菜地,或多或少都带着原来村子的风貌。”

    赵向晚道“朱飞鹏负责审龚长水,我看了笔录,他审出不少三村湾里的黄、赌、毒,还有拐卖的人口几桩案子,不过并没有询问村子的由来。现在想来,龚长水这个名字和龚四春同一个姓,说不定和你们是一个村,也许是亲戚”

    祝康霍地站起“对啊,这么重要的线索怎么给忘了”

    赵向晚道“没事,现在问也来得及。我们反正已经到了罗县,三村湾又离得近,随时可以询问。”

    祝康缓缓坐下,神情落寞,喃喃道“都拆了那我家以前的老屋都不在了吧我还记得,我家屋前有很大一块地坪,地坪两旁种了好多树,屋后有座山包,里头种了竹子,每年春天都能掰竹笋,泡一泡炒酸菜吃。”

    赵大翠挺喜欢祝康,温柔道“拆了就拆了呗,以前从村子到县城多远呐,要走十几里路呢。现在多好,就在县城里,交通方便,孩子上学也方便嘛。从农村户口一下子变成城市户口,当时拆村重建的时候,村民们不晓得几欢喜咧。”

    祝康却觉得拆了不好。原本想着人虽然不在了,好歹老屋还在,谁知道这些都被拆了。童年的所有记忆全都成为过往烟云,再难寻回半点踪迹,这种感觉真的很让人难受。

    赵向晚不忍看他继续难过,便将话题引到工作中“大姑,你和三村湾那边的老人熟不熟我们要查的案子和酒湾村的旧案有关。”

    赵大翠一听,顿时来了兴趣“酒湾村的旧案,是不是二十年前那个厉鬼索命案呐这事儿你大姑听人说过,真的很可怕。”

    赵向晚看着她“你知道我以前没听你提过啊。”

    赵大翠说“发生那事的时候,你才一点点大,根本就不懂事。你大表姐、二表姐肯定听说过,当时她们吓得咯咯抖,天天抱着我才肯睡觉。只要晚上一打雷下雨,我们整个村里的人都不敢出门,紧闭门户、整夜点灯,还得派个年轻壮丁守夜。”

    祝康整理好心情,化悲愤为力量,拿出笔录本,开始询问“姑,那您当时了解的情况是什么”

    赵大翠“唉哟,我跟你说,酒湾村的那一家人真的是可怜啊,一家六口人整整齐齐,全被人杀了,那血流了一地。”

    赵向晚看了她一眼,提醒道“大姑,您知道什么,就说什么,别太夸张。”

    赵大翠老脸一红,停止脑补加工。

    “时间久了,有些细节都忘记了。不过我听人说,出事的那家条件不错,有钱,所以招来盗贼,破门而入,从老人到孩子,全部砍死,一个没漏。”

    “大雨下了一个晚上,血水流出屋了,才被人发现。额这我没有亲眼看到,是村里人说的。”

    “警察来倒是来了好几辆车,呜呜呜地响个不停,虽然那个时候县城里公安局也不怎么管事,但毕竟死了六个人,县里还是蛮重视的,侦查人员到处走访询问,问最近有没有陌生人来,有没有异常的事情发生。只是很可惜,什么线索都没有。”

    “就好像是天上飞来几个盗贼,杀完人就跑了一样。”

    对照阿强所言,赵向晚听着内心也是一片悲凉。

    谁能想到,这件轰动一时的灭门惨剧,竟是三个十六岁的少年犯下的凶案

    一个龚四春,和龚勇是实打实的堂兄弟,只是因为曾经借钱被拒,竟然怀恨在心,借机把龚大壮一家灭门。可以想象,龚大壮一死,他家的屋子、菜地、财产肯定都会归到龚四春一家。

    一个卢尚武,和卢富强一样是小湾村的,与酒湾村隔得不远,两个村子的大人、孩子经常来往。只是因为年少狂妄,受江湖之气影响,整个什么三刀会,胳膊上纹刺青、叫嚣着杀人证道。

    无知、无耻

    卢富强杀人之后得了梦游症,没有一天能够睡安生。

    却不知始作俑者,定下杀人目标的龚四春,叫嚣着要杀人证道的卢尚武,良心是否会痛

    赵向晚与祝康对视一眼,都看懂了对方心中的愤怒。

    必须要找到这两个人,让他们接受法律的制裁、良心的审判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网址  新电脑版网址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老网址最近已经老打不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