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42. 工具 并没有人爱过我吗?

作品:《沧海九重约

    水幕前, 无数人屏住了呼吸。

    当神仆倒落尘埃,所有法卷的碎片旋转着融合。最后,一卷蓝色的卷轴完整合成, 飘飞在空中。

    金光涤荡着城池, 沧歌上前几步,一把将卷轴握在手中。

    整个世界开始震颤,如同宣纸被折了页。

    九溟催促道“快走。”

    沧歌嗯了一声,二人连体, 向城外跑。到城中心时,九溟看见恒渊灵尊的石像。石像经过太古神仪之力的粘合缝补, 勉强保持着完整。

    如今,见她二人逃出来,太古神仪自然也不再顾及这支撑天地的石像。

    他以手为刀, 一刀将连接九溟和沧歌的混沌真法斩断。九溟只觉得身体一轻, 整个人终于能够自由行走。

    太古神仪肩上,小凤凰兽目长亮, 道“披雪城真法耗尽, 世界崩塌倒计时。六十、五十九”

    它声音刻板, 沧歌也是在此时才能回身。

    “你的手”她看见九溟石化的双手,惊声道。九溟摇头,道“出去再说”

    太古神仪牵起九溟, 向城门出口奔跑。

    沧歌回过头, 看城池扭曲陷落。忽然, 她高声喊“接着”

    九溟回头过, 见沧歌右手一扬,一副天蓝色法卷被抛出,在天空划成一道绚烂的弧光。

    她下意识接在手里, 才发现正是恒渊灵尊的法卷。

    “沧歌”九溟高声喊,可沧歌回身,奔入破碎零乱的世界里。

    太古神仪头也不回,抓起九溟,一路逃出城池。

    离开真法的加持,城池陷落加剧。小凤凰一字一字,道“三十、二十九”

    九溟站在城门的入口处,眼前的披雪城如同被巨力拧绞的衣物,变形得不成样子。

    但是沧歌没有出来。

    九溟甚至不用想,就知道她去了哪里。

    圣贤堂。

    在这样的时刻,她抛出恒渊灵尊的传承,去救那个虚无的神灵了

    九溟低下头,蓝色的卷轴在她掌中,清光湛湛。

    “这个家伙,真是疯狂又执拗。”九溟上齿咬住下唇。耳边,小凤凰的倒计时越来越近。

    披雪城,少仓帝手中最后一颗棋子落下,整座披雪城再没有任何一点真法支撑。

    “陛下此时入城太过危险,属下去吧。”屠疑道。

    少仓帝摇头,他振衣而起,眼看就要踏进风雨门,突然,城门口,九溟将手中法卷递给太古神仪。

    “怎么了”太古神仪问。

    九溟深吸一口气,她注视老旧的城楼,最后双眼一闭,向城中狂奔而去。

    太古神仪怔在原地,他潜藏海洋两千年,自然知道此人是如何的胆怯弱小。

    可现在,他怯懦的妻子,向正在崩毁的世界狂奔而去。

    街道早已变了形,泥石碎散,建筑倒塌。没有百姓,街道四周,只有散落的白骨,支离破碎。

    披雪河的水是绿色的,像是很久没有流动了。

    九溟踏过时日久远的街巷,渐渐明白,这原本就是一座死城。

    只是因为恒渊灵尊封印了此地的真法,使城中所有的亡灵都以为自己还活着。这真法维系着这个世界,也成为它们的诅咒。

    它们认认真真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等待传承者破除封印,赐他们灵魂洁净、往生自由。

    九溟脚步狂乱,飞奔到城心。

    石像已经倒落,只剩下一方小小的石座兀自匍匐。

    九溟站上去,她手中的风雨杖感应到旧日神台,一股力量沁出。淡蓝色的光芒如同海水,在凌乱的世界散开。那辉光卷裹她,竟缓缓地融化了她双臂的石封。

    九溟只感觉一股暖洋洋的力量游走在四肢百骸。

    太古神仪站在城楼之下,他没有跟进去。

    他肩头,小凤凰兽目长亮,道“检测到真法注入,倒计时重置。六十、五十九”

    城池化为废墟,可这并不能阻碍他的视线。

    在碎裂的石台上,他弱小的伴侣高高举起风雨杖,支撑整个末法世界。蓝色的光芒沁出她的身体,披雪城浸泡在无边深蓝之中。

    圣贤堂。

    沧歌踹开早就变形的门,这里仍然排着队。只是长长的队伍皆是骷髅白骨。它们空洞地望着前方,似希冀、似绝望。

    沧歌推开他们,石壁已经残缺不全。

    她奔向石壁之后,横梁砸落下来,将白骨压成碎片。她推开乱石与横木,在断壁的空隙间,又看到了他。

    那些虚无世界里,一个虚无的神灵。

    因为长相酷似师尊,她与他结缘,得一月陪伴之期。

    那神灵的目光也是诧异的,他被禁锢在此两千年,也应该被掩埋在废墟之下,直到耗尽最后一丝力量,烟消云散。

    圣贤堂什么都不会留下。他也一样。

    可是在世界毁灭的最后一刻,有人穿越废墟,在稀薄到已经不可见的真法之中,前来寻找他。

    他仍被钉死在刑架上,因为水绫罗的保护,那些锐物没能对他造成损伤。

    “我会带你出去。”帝子伸手,拔出他手掌的木钉。

    四周房屋倒塌,洪水倒灌。乱石呼啸着砸落,处处断壁残垣。

    昼神的声音空灵虚弱“吾随此方世界而生,亦随诸法寂灭而散。你救不了我。”

    他的躯体已经变得很轻,沧歌俯身抱起他,穿过支离破碎的殿堂。

    “我知道,我带你出去。”她字字沉稳,脚步如飞,奔跑在震动开裂、泥水横流的长街之上。

    风雨如狂,雷电交加。

    锋利如纸页的碎片划过她的脸颊,留下深可见骨的伤口。可她的臂膀仍是坚实而有力的。她横抱着他,疾风飞掠,世界在她身后寸寸成灰。

    城楼之下,小凤凰凝视着薄如纸页的城池,道“十、九、八”

    太古神仪就站在城楼之下,只见沧歌抱着昼神飞奔而来。在她身后,九溟提着裙角,向着城门处狂奔。

    她一脚刚刚踏出城门,整个披雪城如被燃尽的纸页,消失在世界之中。

    九溟回过头,只见满地荒草。披雪河的水重新开始流淌,不知汇入哪一条江海。

    她剧烈地喘息,好半天才惊奇地发现“我的手臂又好了”她将双手举到太古神仪面前,说“我还以为我要变成石像了”

    太古神仪深深地注视她,半晌道“末法之城,危险等级九。”

    九溟笑着道“啊,可是灵长类的计算方法,跟你们不同。”她飞快地整理自己的裙衫和首饰,笑着说,“你不懂的啦。灵长类除了计算危险程度,还有一往无前的信心和勇气。”

    她说,信心和勇气。

    太古神仪陷入了静默。

    此时,沧歌将昼神放下,旧日城池,已化尘埃。

    本该随尘埃消散的神灵,却站在城池之外。他注视沧歌,帝子被他凝视得脸皮发红,只得道“我说过,我会带你离开。吾已践诺。”

    她冒着灰飞烟灭的风险,贸然入城,兑现一个承诺。

    昼神黑发垂腰,法衣上流转的日光都已经黯淡。他右手轻捻,只见如玉般通透的指尖,露出半截带血的断签。他注视沧歌,道“持此断签,向吾许愿。你可以得到本次试炼的一切。”

    披雪汀,恒渊灵尊蓦然起身。他拂乱棋盘,怒道“陛下此举,未免太过不公罢”

    少仓帝注视水幕,根本不予回应。

    水幕中,城楼之下。

    沧歌注视昼神手中的半截断签,竹签粘血,在阳光下璀璨夺目。

    许久,她说“多谢。但我不会做这样的事。”

    恒渊灵尊面上神情凝固,少仓帝轻声道“试炼结束。”

    水幕被关闭,风雨门开启。虚弱的昼神身躯渐渐淡薄,最后化为一粒光点,消失在众人视线之中。

    风雨门光芒一闪,门中人尽数被传出,站立于披雪汀大殿之中。

    水幕已然关闭,日月眸术法停止。

    少仓帝居主位而坐,一粒光珠落在他掌心,他右手握拳。恒渊灵尊的法座陪坐一侧。屠疑真君站立一旁。

    九溟从太古神仪手里接过蓝色的传承法卷,连同风雨杖一起,呈递上去。

    屠疑真君接到手中,等待少仓帝的命令。

    许久,少仓帝沉声道“交给恒渊灵尊处置。”

    屠疑真君道了一声是,转奉恒渊灵尊。恒渊灵尊接过法杖和卷轴,少仓帝起身离开。

    他一走,沧歌和屠疑真君自然也就跟了上去。

    太古神仪略一犹豫,竟也跟了出去。

    殿中,九溟独自面对恒渊灵尊的残魂。

    恒渊灵尊坐在法座上,音容笑貌与生前一般无二,只是执棋之后,他显得虚弱而疲惫。

    “风雨杖没有将你石化,说明它已经认你为主。”他轻声说。

    九溟立刻道“晚辈并无实力持有此物。”

    恒渊灵尊宛如没有听见她的拒绝,接着道“你知道它为何会如此轻易地认你为主吗”

    九溟心头隐隐涌起一股不祥之意,她不想再听,道“如果灵尊没有别的事,晚辈就告辞了。”

    恒渊灵尊盯着她的眼睛,仍是微笑着,说“因为它将你认作了沉虞。”他目光慈爱遥远,像是想起什么旧事,道“沉虞是本尊的女儿。”

    九溟后退一步,全身上下一阵一阵地发寒。

    恒渊灵尊却仍是带着笑,说“风雨杖从小就跟沉虞感情深厚,所以,只要你进入披雪城,只要你能坚持到最后,它甫一合成,就会认你为主。”

    他似乎陷进了回忆里,缓缓说“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这份传承,从一开始,就是留给你的。”

    九溟知道不应该好奇,她缓缓后退,至殿门口。

    “无论什么原因,水源都应该交给能够承载它的人。”她盯着恒渊灵尊,道,“我并不是那个人。请灵尊恕罪。”

    说完,她转身要走,恒渊灵尊说“浮月的事,你也不想知道吗”

    九溟如同被钉住了脚步,她缓缓回身,恒渊灵尊正襟危坐,说出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水神冠被污染了。”

    “什么”哪怕是九溟从小不在水源,她也知道水神冠意味着什么。那是整个水源的本源之力。怎么可能

    不不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刹那间谜雾破开

    九溟连连后退怪不得,两千多年以来,水质年年退化,而少仓帝迟迟不肯册立水神因为他知道,就算册立水神,也根本不可能解决水源危机

    可是若水源崩毁,那么整个仓颉古境很快就会陷入绝境

    五源失衡,这里也会像披雪城一样,诸法没落,万物沦亡。方才的末世近在眼前,可那只是一方多么微小的世界

    九溟血液结冰。

    恒渊灵尊仍是微笑着,道“两千多年前,外界的一次入侵,我等虽然战胜,但是水神冠却被污染。我和浮月将水神冠呈送玄穹殿,陛下隐瞒了此事。然后,他迅速制定了一个计划。”

    他看向九溟,目光柔软中带着悲悯“他命浮月引诱六道边狱的司狱谢艳侠,生下一个混有水源和六道边狱血脉的婴孩。六道边狱本来就是刑狱之地,对浊气有着天然的抵抗力。”

    “得到婴孩之后,他将水神冠一分为二,被污染的部分,由浮月带入六道边狱,避免污染其他四源。而另一半洁净的,则用层层法诀,封印到这个婴孩体内。”

    “这个计划简直绝妙。六道边狱的血脉,抵抗住了它的污染。而水神血脉,又有效地温养着它。”

    旧事字字啼血,他语声却很平静“只是婴孩弱小,经受不住半幅水神冠之力。本尊献祭沉虞,加强了这个婴儿的体质,于是这个婴儿抵抗住了侵噬。半幅水神冠,经过两千年的温养,不旦没有恶化,反而逐渐恢复了洁净。”

    他看向九溟,眼中仍然带笑,戏谑又无情。

    九溟站在殿门口,这就是她心心念念了两千年的真相。

    关于浮月和谢艳侠的事,她想象过无数次。

    爱憎或情仇,都在意料之中。可她唯独没有想过,真相是这样。

    没有什么爱憎或期待吗

    自己就是这样,作为一个工具,被制造出来

    恒渊灵尊没有向她看,只是自顾自道“谢艳侠也很快发现了真相,他释放上古魔神,与陛下几乎殊死一战。但是陛下引太古神仪入局。太古神仪对抗魔神,被击落深海。谢艳侠也返回六道边狱,从此与神族反目。”

    旧事冗长,他絮絮叨叨,道“后来的事,本尊就不知道了。谢艳侠释放出上古魔神的那一战,本尊陨落了。”他注视着面前的孩子,仍然是温柔而慈爱的。像是透过她,看到了另一个人。

    九溟迎着他的目光,很久才问“所以,从始至终,并没有人爱过我吗我的父亲、母亲,包括你,没有一个人为一个新生命的诞生而感到喜悦。”她眼中的泪终于滑落下来,她质问面前已经陨落多年的长者,“我只是因为要存放半幅水神冠,所以被你们制造出来的工具吗”

    恒渊灵尊低眸,许久才说“这世人,就像棋盘里的棋子。每一个棋子都应该有自己的位置。”

    “可我是一颗棋子吗”她用尽全力,嘶声问,“我是一颗棋子吗你们在做这一切的时候,有没有一个人考虑过我的感受”

    啊,那当然是没有。

    谁会在乎一件工具的感受

    她转身奔出殿门,身后,恒渊灵尊的声音空灵、清冷、慈悲,他轻声说“你会回来的。你想要守护的友谊并不存在。孩子,你流落海洋两千年,难道从来没有去过朝夕池吗”

    九溟双手捂住耳朵,疯了一样向前奔跑。

    她什么都不想听,她想离开弱水,回海洋去。

    从此以后,千年万年,再也不要前来。

    可那个声音如鬼魅一般,在她耳边,高高低低地问“你难道从来没有去过朝夕池吗”

    不,不要相信他。

    不要再听他的话。

    九溟捂着耳朵,她奔过弱水的冰树雪花,她踏过天河的烟柳画桥。

    她一心逃离这冰天雪地,不愿回头。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网址  新电脑版网址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老网址最近已经老打不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