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8. 信祷之鲤·28 破碎红光反复穿过他的……

作品:《风雪待归人

    释然者出。

    安隅站在雕柱前再次许愿, 睁眼便回到了真实世界。

    主城,中央教堂。

    安隅站在塔顶的窗旁,“诗人, 你还能看到天上的破碎红光吗”

    眼透过那扇窗仰望苍穹, “一直能。这些年来,那些破碎红光越来越多, 无序的波动让人心烦, 直到前阵子,第一枚制动齿轮出现, 情况才好了一点。”

    安隅问,“红光究竟是什么”

    “不知道。”眼顿了顿, “也许和这个世界的混乱程度相关吧。无论人类如何抵抗, 混乱一直在加剧。”

    安隅也抬头看向天空如那日一样,他什么也看不见。

    窗旁的高脚小几上摆着一只玻璃缸,一只小金鱼在里面游来游去。

    “主城似乎很少出现动物。”安隅说, “我一个叫严希的朋友说过,任何动物都有突然畸化的可能, 所以主城禁止养宠物。”

    眼将手指伸进玻璃鱼缸,轻轻搅动着缸里的水,“它只是一条正常的金鱼。而且, 即便是畸化的金鱼也没关系,金鱼畸种的感染性极弱,常来教堂的都是些女人和小孩, 女性和小孩子的基因抗性本来也更高,完全不必担心。”

    安隅想到84区深埋地底的一千两百多具金鱼畸变女尸,不做评价。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诗人, 我想倾听一些人的过往,可总是被拒绝。”

    眼想了想,微笑,“因为你的倾听被认为是袖手旁观。”

    安隅茫然,“那我该怎么做”

    眼没有立即回答。

    他抬头眺望苍穹,望了一会儿后,忽然有些困惑地伸手在空中描摹。

    “第二枚制动齿轮”他不可思议地喃喃道“好像已经有了一些轮廓。”

    安隅更茫然了。

    夜空中明明什么也没有,让他怀疑自己是个瞎子。

    就在他以为诗人不会再回答时,眼忽然道“不切肤,不知其痛。”

    “唔”

    “别用手去触碰,用这里。”眼指了指自己的心脏,“没人愿意剖出痛苦晾晒在他人的视线下,除非对方感同身受。”

    安隅立即问,“怎么感同身受”

    “先成为彼此,而后自我审视。”眼思索着说道“不是每一个记忆都能追溯,痛苦会被大脑自动遗忘,快乐也未必抵得过时间。我一直认为,回忆过去是在精神层面推动时间倒流,普通人尚且无法随心掌控自己的时间,更不用提去唤醒他人的记忆。”

    安隅听得似懂非懂,他转身下楼,走到楼梯口又倏然顿住。

    “如果您真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不仅如此。”眼温和地笑,“我似乎还能预感到一些即将发生的事情。”

    安隅呼吸一滞,下意识摸向口袋,才刚掏出终端,眼便主动将手腕伸了过来。

    基因熵96。符合基因库记录。

    眼自眼出生起,就是这个傲人的数字。

    “你担心的事,黑塔里的人早就担心过了。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活在黑塔的严密监控下,可以放心。”眼微笑道“上次和你一起来的那位大人连他都对人类无害,我又有什么值得你提防的。”

    安隅收起了终端。

    主城有太多他陌生的人和事,但好在,贫民窟出身让他早就习惯了遇见超出他认知范畴的事物。

    离开前,他又问道“教堂背后那座楼是干什么的”

    主城商业区最高的楼,也是84区里空间雕柱所在的位置。

    “黄氏集团的总部大楼。”

    黄氏,供应主城所有乳制品的企业。

    “那里只是它的商业大楼,它的工厂遍布饵城,从原材料加工,到包装生产,是一条非常庞大的商业链。”眼顿了顿,“想不想知道我突然预感到了什么”

    “什么”

    眼微笑,“我预感,有一条小泥鳅就要拱翻巨龙了。”

    安隅一怔。

    泥鳅与巨龙的比喻来自许双双。

    他看着诗人的眼睛,那双深灰的眼眸澄澈宁静,不带任何窥探性,但却又似乎能洞悉一切。

    眼举头想了想,“我还预感,小泥鳅可能会因为一点小事,栽个跟头。”

    安隅皱眉,“什么小事”

    “不知道。”眼诚恳地摇头,“我只知道,即使我说出了这个预感,似乎也不会改变结局。”

    “”

    安隅来时的困惑貌似被解决了一些,可却带走了更多困惑。

    当诗人送他到教堂门口,建议他花八百块购买最新著作预言诗时,刚才的一切对话都显得非常之不可信。

    凌秋说过,无论一个人说了多么触动你的话,当他开始卖货,就可以果断认为前面的都在放屁。

    话糙理不糙。

    “我真的没钱了。”安隅说。

    他的五千五百万还在绕着雕柱转圈圈呢。

    诗人温和道“我知道。但我预感你很快就会暴富。”

    “那就谢谢您了。”

    安隅最终还是买下了那本预言诗。

    返回84区前,安隅回尖塔给自己搞了个临时武器。

    那是一把有自动追踪功能的弓箭,火红的箭弓搭配雪白的箭羽,箭芯搭载了燃料推送装置,射程可达近千米。

    这把弓箭名为逐神,定制价格六百万战绩积分,主人是蒋枭。

    所以安隅一分钱没花就把东西借到手了。

    唯一让他觉得不对劲的是,蒋枭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好像在做什么违禁的事,只隔着房门把武器柜的密码告诉了他。

    凌秋说,当一个人关在房间里不肯露脸、声音颤抖,一定要尽快离开,不要破坏人家宝贵的体验。

    安隅不懂,但他听话照做。

    天亮前,安隅背着逐神回到了84区。

    驻守在祈愿湖边的军官告诉他,已经查明了4个没有找到鱼人尸体的失踪者身份。巧合的是,她们都是84区包装加工厂的女工。

    天还没亮,工厂已经开始运转。车间里充斥着机器嗡嗡声,流水线上的几千号人沉默无言,就像没有情感的螺丝钉。

    女工们的住处和安隅从前的宿舍差不多大,一个房间住两人,屋里几乎摆不下任何生活用品,两张单板床中间塞着一个纸箱子,上面摆着被从中间剪开的半个矿泉水瓶。

    水很清澈,但水里却漂浮着两只死掉的金鱼,瓶底沉着两枚硬币。

    这两枚硬币比祈愿币更加光亮,几乎可以当镜子照,上面没有任何花纹。

    在另外两个女孩的宿舍里,安隅也找到了相同的两枚硬币。

    再回到里世界时,时间已经重置回了9月30日,沈荷失踪那天。

    祝萄不可思议地问道“你出去一趟,只为了找诗人聊天”

    “因为他说他见过破碎红光。我翻了天梯应用收录的目前所有畸变型和诡异现象,都没提到破碎红光,只有他说起过。”

    安隅摸着口袋里的四枚硬币,“如果你们硬去接触破碎红光,会发生什么”

    “极大概率会意志永恒沦丧。”宁正色道“根据昨天的情况,破碎红光有极强的精神蛊惑性,我们没人有把握能撑得过去。”

    安隅沉默了一会儿,点头道好。

    他转向角落里的安,犹豫一下,还是把果酱罐子拧开了。

    安恹恹地别过头去。

    “他答应了。”宁叹气,“但他不太高兴。”

    果酱罐里里外外都被葡萄叶贴得严丝合缝,有精神净化力的蓝闪蝶缭绕在安周围,安隅把安连同那些闪蝶一起折叠进了小罐子。

    “你到底要干什么”祝萄警惕地盯着他,“我又有53区那种不祥的预感了。”

    安隅抬手摘掉祝萄在他身上贴的两片葡萄叶,“信徒暴乱时一定会攻击潮舞,护好她。如果出现意外,安的精神失控,也请看顾一下我。”

    他顿了顿,又道“生存值可能会下降比较多,辛苦了。”

    “”

    祝萄的表情开始失控。

    安隅诚恳道“尖塔第一奶妈,我一直很相信你。”

    祝萄“你昨天背着我可不是这么说的。”

    日落之时,雕柱开启,祈愿重演。

    昨天没有上柱的女人再次前往,跪倒在雕柱前大声唱诵。潮舞铺开长发,这一次发毯离雕柱很近,几乎浸没入红光之中,大片蓝闪蝶在柱底包围着她,替她驱散受到的精神蛊惑。

    安隅半边身子浸在红光里向上走,金眸中倒映着一道道从身前游曳而过的信者的身影。他眉心轻蹙,眸中赤色渐浓。

    祝萄在三分之一的高度停下了,安隅独自向上,直到身边的游柱者开始出现鱼鳞特征,他垂眸向下一瞥许双双就在下方不远处,很快也将加入鱼化的队伍。

    四条巨锦鲤在高处安静地转圈游动,安隅仰望着它们,瞳光凝聚,搭弓引箭。

    雪白的翎羽箭穿过红光,破空笔直而上,瞬息过后,四条巨锦鲤之一骤然爆裂

    巨大的锦鲤碎片自高空坠落,鱼腹中的破碎红光悬停一瞬,朝向高处的一条死鱼跳跃。

    地面上,潮舞和宁眼前一花,只见半空中的安隅身形一闪瞬间便逆天地出现在柱顶

    那道纤细的身影挡住了被选中的信徒,被破碎红光直接打入胸口。

    只一瞬,全队的终端都开始报警。

    队长生存值骤降至75

    安隅胸口剧烈起伏,仿佛有一只大手紧攥着他的心脏,他一口接一口地急促喘息,却仍难抵消意识深处剧烈的痛楚。

    不仅是破碎红光拒绝他,他深处的东西同样在拒绝。

    一个不属于他的混乱意志被强行吞入体内,让那个东西极度愤怒。

    教神遭到攻击,信徒再次暴乱。

    安隅闭目忍耐痛楚之时,鱼人和死鱼疯狂地朝他发起攻击,游在最前面的一只鱼人张开獠牙就在那对尖牙即将穿透安隅的脖子时,他低垂的眼倏然睁开。

    赤色染透半边金瞳,他冷淡地看着一窝蜂涌来的家伙。

    众人在耳机里听到安隅的自言自语,“这样搞,可撑不到射四次箭。”

    他们以为安隅要改计划,却见高空中的那道身影瞬间退开百米之遥

    远离了疯狂攻击的鱼人,也失去了发毯的承托。那道白茫的身影独立高空,在急速坠落时,他沉稳地再度搭弓,三支雪色箭羽连续射出,高处那三条巨锦鲤几乎同时爆破,在空中飘洒下一场壮丽的碎片雨。

    气流搅起巨大的旋涡,安隅借气流向上,白发狂舞,发丝背后,那对红瞳炽烈如血。

    跳跃的红光映照在他眼中,高空中突然拖出几道白色残影,瞬息之间,他接连闪现三次,以人类要害的胸膛迎接融合着死者意志的破碎红光打入体内,在相互抗拒中,那些红光反复穿透他的胸膛,终端的警报声在高空回荡。

    50

    25

    5

    闭目悬浮于空的安隅忽然又睁了下眼。

    他睁眼的那一瞬,胸口的小果酱罐四分五裂,无数大白闪蝶扑朔而出,在空中将他包围托起。

    安隅躺在蝶阵中,眼皮、鼻尖、嘴唇、手指每一寸皮肤都在被蝴蝶亲吻,迅速流逝的生命以更快的速度重新灌注回身体,甚至因为过于汹涌,让他产生了一丝恍惚。

    安在蝶阵后怔忡地注视着他,似是惊叹,又似敬畏。

    无穷无尽的大白闪蝶从纤细的身体中冲破而出,一层又一层地包裹着安隅。蝶息覆盖了全世界的腥臭,蝶阵后的安面色透出苍白,但神态却更沉静。

    剧烈的消耗让他的身体变得轻飘,他在高空缓缓下沉,可下沉之时他仍注视着安隅,安隅在那个对视中仿佛感受到了一份信誓旦旦的承诺。

    在闭眼前的一瞬,安隅觉得,他似乎会有一个固定的治疗系辅助者了。

    虽然他不知道之后会不会接任务。

    也不知道对方能否坚定地选择他。

    破碎红光反复穿过他的胸膛,絮语在全身游走,那个深处的东西愈发凶猛地拒绝试图融入他的意志,那愤怒不仅是对突然闯入的破碎红光,甚至也包括对他主动选择与其他意志融合的他。

    安竭尽全力,生存值被他反复拉回高位,又一次次跌至岌岌可危的个位数,直到安隅终于抬起手,捂住了胸口。

    接纳。

    长官说,所谓的降临态只是他自我意识的一部分。既然是他的一部分,无论多么强势,都必须顺从他的意念。

    接纳这几份残存的意志,是他的决定。

    破碎红光再一次穿入胸膛这一次,没有溢出。

    纵然它们卑怯而脏污,可那个有着绝对意志的高高在上的存在,主动俯下身,拥抱了她们。

    终端上,安隅的精神力突然跳跃至0。

    一瞬而过,又再次恢复满值。

    他睁开眼时,躺在一张低矮狭窄的单板床上包装生产工厂,沈荷的宿舍。

    时钟显示今天是9月30日,沈荷被报失踪的第一天。

    枕边安静地躺着一枚光可鉴人的硬币,它和安隅在沈荷宿舍中找到的不太一样,反面多了一行刻字101。

    硬币映出他此刻的样子,是一个瘦得两腮塌陷的皮肤苍白的女孩。

    门忽然被推开,一个男人走进来说道“第1批次01号,沈荷。”

    安隅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其实并没有动,是这具身体自然而然地做出了这个行为。他的意识进入沈荷的身体,暂时与沈荷的意识共存。

    那个男人看也没看沈荷一眼,对着一张纸冷冰冰道“恭喜,根据基因库比对结果,你是与他诞育高基因熵后代概率最高的人,被选中第一批入仓。”

    他

    安隅产生疑惑的一瞬,头脑中自动浮现了答案。

    黄氏集团董事长,黄宙。

    那个男人说完这句话后,安隅感到沈荷有一瞬的狂喜,但又夹着一丝担忧。

    女孩子轻声问道“也就是说只要受孕,就能生下合格的孩子”

    “极大概率。反正现在就要接你进培养仓了,你会在那里待到生育完毕。放心,那里好吃好住,还有很多医生。”

    沈荷心中很是期盼,但她还是犹豫了一下,“那极大概率是多大概率万一,我是说万一,孩子生下来后基因熵没达到主城门槛,我和孩子怎么办呢”

    男人不耐烦地翻了翻纸,“你的概率是725,已经远高于其他人。真有万一,也不需要等到孩子生下来,你们这种都是会打药催胎熟的,这你应该知道吧只需要两周,胚胎就能和正常受孕三个月时一样基本成型,到时候我们会有方法对你进行测试,如果证实了孩子基因熵不达标就及时止损,明白吧”

    “哦这样啊”

    安隅听见了沈荷的心声,她在想,孩子已经基本成型时再打掉会有点伤身体,不过主城来的医疗团队是很可靠的,她还很年轻,不至于真出事。

    一旦为董事长生下了高基因熵的孩子,她的命运,家里人的生活,都会发生变化。

    “好。”沈荷说,“我需要准备什么”

    “什么都不用。”男人挖了挖耳朵,“婆婆妈妈什么快点,拿上你的id跟我走。哦,可以带点贴身的东西,两分钟啊,外面等你。”

    嘭地一声,门被从外面砸上了。

    或许是那个男人的态度太差,安隅察觉到沈荷心里仍有一丝顾虑。

    但是,对未来强烈的期盼足以将那丝顾虑碾压殆尽。

    沈荷把两件内衣和刻着试验者id的硬币放进包里,临出发前,她抓起一张纸匆匆给室友留了言。

    小茹我要进仓了,两周后就能知道孩子的基因熵。你先等等我的消息,再决定是否接受孕育任务。对了,还有半包没吃完的饼干放在你床上啦。

    她带着期待和惶恐匆匆地背上包拉开门。

    宿舍铁门咣地一声在身后关上。

    安隅意识猛地一沉,再睁开眼时,又回到了房间里。

    这一次,硬币上的编号变成了214,反面映出另一个女孩子的面孔,是第二个没找到尸体的失踪者周茹,沈荷的室友。

    墙上的时钟显示今天是10月14日沈荷进仓的第15天。

    在周茹的记忆中,沈荷走之后就再也没联系上过。

    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到走廊上用公共电话向84区人口管理所报了案,简单说明了沈荷失踪的日期,但并没有提到工厂中的孕育试验。

    垂在身侧的手捏着两张纸,一张是沈荷的留言,而另一张是她刚刚收到的基因配型结果和入仓告知书

    测试者周茹

    高基因熵后代概率629。

    入仓告知

    入仓两周后接受胎儿基因熵测试。

    若基因熵未达主城阈值,将停止孕育,50000元报酬依约定存入账户。

    若基因熵通过,将为母亲制造高基因熵证明,入主城陪伴孩子成长。

    周茹把告知书仔仔细细通读过,又把沈荷留下的字条看了好几遍。

    她纠结了好几个来回,可最终脑海里只剩下一件事五万块。

    五万块能让她在饵城花上一辈子,她讨厌这座工厂,有了这笔钱,就再也不用坐在流水线上叠那些粗糙的纸箱了。

    她犹豫着,最终攥紧右手,把沈荷的字条团成团,扔进了垃圾箱。

    安隅的意识从周茹的记忆中分离时,他忽然感到一丝心痛。

    那不是他的情绪,而是沈荷的。

    脑海中又一次响起了昨晚那个叹息般的声音“我们注定,重蹈覆辙。”

    他不知道两周后发生了什么。

    在意识短暂地融入沈荷与周茹的时间里,他翻遍她们的记忆都停留在两周后接受胎儿基因熵测试的那天。

    那个记忆似乎被模糊掉了。

    就像诗人说的不是每一个记忆都能追溯,痛苦会被大脑自动遗忘,快乐也未必抵得过时间。

    两人的记忆都停留在入仓的第14天,全身防护服的工作人员敲开门,端着一只矿泉水瓶进来。

    矿泉水瓶里游动着一条金鱼。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