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7. 第 17 章 糟糕,是她的心跳。

作品:《兔子的回礼

    已经是十月中, 寒露已过,但这气温和“寒”实在无半点关系,天还是黑得很慢, 五六点的光景, 天际由深蓝色转为深灰色,如火焰般的云霞慢慢褪去。

    早晨下过雨导致泥土潮湿,那点湿意随着夜幕降临又后知后觉地弥漫上来。

    林一砚把校服外套的拉链拉到顶, 他坐在公交车站台,弓着背托腮看地上的蚂蚁搬家。

    说不委屈的是假的。

    符江开上午那些过分到伤人自尊的怒骂原本都快被他忘记了,又在此时此刻涌了上来。

    人在不开心的时候可能就会回忆起所有不开心的事情吧。

    时澄月说别的女生喜欢林一砚关她什么事, 她又不喜欢林一砚。

    时澄月和柳杨帆在校门口一起喂猫。

    时澄月在她的同学和自己之间选择了前者。

    明明是他和时澄月说不需要不好意思, 明明是他自己故作大方地推开时澄月, 现在她真的按照他的话做了, 他又在这里自怨自艾。

    林一砚觉得自己就是脑子有毛病。

    凭什么把时澄月让给别人。

    谁知道路梁脚崴是不是故意的, 他看着就不像个好人,满肚子坏水, 没准是故意崴脚惹时澄月心疼的。

    这种招数真是恶心

    罢了, 他也用过这种招数。

    都不是好东西, 谁也没资格评价谁。

    回家的公交车来了两辆,林一砚都懒得上, 他静坐在原地,手里个硬币在滚烫的手掌间转来转去,温度也逐渐升高。

    他在烦闷沉重的情绪里翻来滚去。

    心里的酸涩沸腾到咕咕冒泡,实在忍不住了,他泄愤似地抓了把自己的短发,将硬币随手一抛,硬币在水泥地上快速打转着, 久久停不下来。

    林一砚突然一愣,他睁大眼睛脊背弓得更弯,低头看着那枚硬币,不可置信之余,眼里缀满了熠熠光彩。

    硬币旋转的速度渐渐变慢,最后稳稳地立在了地上。

    他满脸震惊地抬头,奈何刚刚那波等车的人已经早早上了车,此时也没有路过的人。

    他又左右回头看看车站顶部。

    什么狗运气,为什么公交车站没有监控。

    林一砚无声翻了个白眼,简直气到想跺脚“日。”

    “你在日什么啊”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声音温软,尾音上扬的调子很明显,所以显出真诚的疑惑。

    林一砚身体僵住,喉咙一哽,感官似乎蒙上了一层纱质的雾。他慢吞吞地回头。

    视线所及之处,时澄月站在暮色之中,城市灯光拢在她周身。

    夜风肆无忌惮地吹着。

    她望向林一砚,嘴角微笑的弧度真挚。

    时澄月以为路梁的家长会来接他回家,毕竟脚崴成这样,坐人挤人的公交车也不合适,却没想到路梁带着她走到了较校门口还要远五百米的公交车站。

    她有些惊讶“你脚崴了还坐公交车吗”

    路梁点头。

    时澄月说要帮他打车回家,又被他再拒绝。就这么来回对话的功夫,路梁要坐的那路车刚好到了,时澄月看着渐行渐近的公交车,心里像是憋了许久,她咳嗽了两声“班长,那你回家的路上小心一点。”

    路梁一愣,在心里琢磨这句话下所传达出的含义。

    “不好意”那句不好意思几乎又要脱口而出了,她又想起林一砚在刚刚对她说的话。

    “别老是和别人说不好意思。”

    如果不是林一砚今天陡然点出的这句话,她不会意识到自己有多么喜欢说不好意思这四个字。

    于是她硬生生地咽下那四个字,“班长,这辆公交车有很多空位,那我就不陪你坐公交啦,你到家给我发个信息哦,真的谢谢你扶了我一把,不然现在一瘸一拐的可能就是我了,真的谢谢你。”

    此情此景,谢谢你呀这四个字仿佛更恰当更适宜一些。

    说完之后,她冲路梁招了招手,然后快步朝校门口最近的那个公交车站跑去。也不知道林一砚还在不在了,毕竟来回折腾得有些久,林一砚要坐的那班304路公交车来得也很快,所以她只是想碰个运气,却没想到刚好看见了这一幕。

    此刻,时澄月的脑中空无一物。

    她的心像夏日草坪上炸开的水龙头管,随着水流滋出而在空气中狂舞。

    而林一砚,自然也没有想过时澄月会折回。

    灼灼目光短兵相接的瞬间,他忘记了伪装,露出自己坦然的心意。

    而她忘记了自己内里含着别样目的所产生的热烈的穷追猛打,只是真心实意地觉得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林一砚,真的太可爱了。

    “你怎么回来了”林一砚先反应过来。

    时澄月走到他身边,也并排蹲下,她没回答林一砚这个问题,只是指着那枚稳稳站在地上的硬币,语气带赞叹“立起来了,你好厉害啊”

    说不得意是假的。

    林一砚绷着的脸松散下来,他捏了下鼻子“随手一扔罢了。”

    时澄月眼里带笑,她的脸凑近林一砚“那你刚刚在那里日什么”

    怎么又回到这个话题了。

    林一砚“谁日了”

    时澄月来劲了,她站起来,脸上愤愤然,脚跺地跺得震天响“日日日日日”

    林一砚“”

    他哪里有这样

    时澄月做完这一整套动作,又蹲下来“我学的像吗”

    林一砚偏过脸,不去看她“我没这样。”

    哪有这么夸张。

    不就是随手一丢硬币,它居然立在了地上而已,他可没有没见识成这副样子。

    时澄月不置可否“阴晴圆缺都写你这张帅脸上了。”

    “帅脸。”林一砚嘟囔了一声,“不是丑脸就行了。”

    时澄月忍不住发笑。

    这居然是重点

    真是奇货可居。

    时澄月看看后头电子屏上的公交到站时间,还有一分钟。

    时澄月又看看他,突然凑近“这车的频率应该很高吧。”她慢悠悠地出声,“按理来说你早就走了吧,怎么现在还在这儿”

    她眉眼里是灵动笑意,“怎么样,是不是有点离不开我了”

    是啊。

    “不是,上一辆车上人太多了,我不喜欢挤公交。”林一砚说。

    哼哼,这人怎么这么娇气,连公交都不愿意挤,那要是每一辆公交都这么挤的话,他岂不是要在这里坐到第二天开校门

    公交车来得准时,卷起一阵风。

    时澄月起身“走不走”

    林一砚站在原地,两手插着兜,脚下像生了钉子,一动也不动“你怎么来了那人瘸着条腿怎么回家跳回家爬回家看着好像挺弱的,能安全回家吗”

    “”

    时澄月“我把他送到公交车站了呀。”

    林一砚沉默地往旁边看了下,又重新抬眼看她“一个人回家很可怜。”

    他在说谁说路梁还是说他自己

    就两人这么几秒钟对话的功夫,公交车门打开又关上。

    司机师傅脚踩油门扬长而去。

    时澄月目瞪口呆,张开双臂猛烈挥手“师傅师傅我们是要上车的呀师傅”

    林一砚在位子上坐下,小心翼翼又万分不舍得地把那枚立在地上的硬币捡起来收进口袋里,他语气淡然“别喊了,他看我们站了那么久都不上车,肯定不会停的。”

    时澄月气到几近失语。

    他还好意思说

    既然看了那么久那就赶紧上车啊,杵在原地干什么,浪费时间

    “还不是”时澄月一顿,“还不是你在那边说一个人回家很可怜。”

    林一砚抬眼“脚崴了是挺可怜的,我也脚崴过。”

    时澄月“我知道。”

    “不过我休息了一个小时就好了,可能我的身体比较好,所以好的也快。人和人还是没什么可比性的,有些人身体素质很差劲,随便动一下就哪哪都疼,真的挺可怜的。”

    时澄月觉得自己有很多话想说,又觉得自己无话可说,最后她试探着问“你上次好像是打篮球的时候脚崴的,那你的身体素质也挺”

    路灯的光折射进他眼底,林一砚眼风扫过她,回答得轻描淡写“不是,我是打篮球的时候顺便和别人打了架。”

    对对对,她想起来田鑫泽说的话了。

    是林一砚和别人打架的时候突然崴了脚,那时候她还惊讶林一砚这样的人居然会打架。

    现在终于有机会可以问出这个问题了。

    “你居然会打架”

    “我不会。”

    “那你是”

    “他们群殴我。”

    “”

    时澄月深呼吸“他们为什么群殴你呢”

    林一砚乖乖答“因为我篮球打得挺好的,他们可能是嫉妒我。”

    “”

    不想问了。

    下一班车的到站时间更新了一下,显示还要五分钟。

    两人沉默地坐在长椅上,时澄月悄悄瞥了眼他,想起体育课上祁嘉虞说林一砚孤孤单单坐在小卖部门口的时候,一人配一猫的景象还怪可怜的。

    她静默了一会儿,终于主动发问“祁嘉虞说你今天心情好像不太好。”

    “没有。”

    “她说你一个人惨兮兮地坐在小卖部门口。”

    真的谢谢祁嘉虞。

    如果能够再添油加醋些就更好了。

    林一砚“被班主任骂了。”

    时澄月好奇“我们班的第一,也就是我们班班长,那可是老廖的心头好呢,你这种年级第一应该也是被捧在手心里的吧。”

    “不是。”他否认,“我们班主任说我是”

    他欲言又止。

    时澄月看着他那副模样,忍不住凑近,连声音都不自觉放轻“你说呀。”

    恰到好处的停顿结束。

    林一砚微低垂着头“他说我是废物。”

    少年垂头间,锋芒骤然收敛。

    柔软的发,紧抿的唇,宽阔的肩,竟都生出些许沉默的脆弱感。

    时澄月不敢置信,她早听说十二班的班主任严苛待人,骂起人来嗓门能惊动一整个楼层的报警器,令人害怕得要命,却不想他能说出这么过分又伤学生自尊的话。

    “他为什么这么说你”

    “我刚进高中的时候成绩不好,他说我不是读书的料,人也笨,而且”

    “你还笨”时澄月气急败坏地打断他,“你还笨的话,那我是什么我是猪吧你们这个班主任太过分了,怎么能这么说你呢,真过分真过分再说了,哪有笨蛋可以考到年级第一的就算是笨蛋,那也是超级努力超级爱学习的笨蛋。”

    “我不爱学习,也没有很想要年级第一。”

    时澄月不解“可你还是考了第一啊。”

    林一砚终于抬头了,他安静地看着她。

    隔着朦胧影绰的酩酊夜色,他能看清她漂亮的眼睛,看清她眼睛里的自己。

    此时此刻,只有自己。

    虚假遇上炽热与真诚,应该会输到一败涂地。

    所以那一瞬间,伴随着在胸口积攒许久的情绪,他不是很想装下去了“嗯,因为别人不会记得第二名。”

    这是什么奇怪的理由

    学霸都是这样的吗,想要拿第一的原因不过是想要让所有人都记住他。

    时澄月从来没把学习放在心上,所以自然也无法体会好学生的这份好胜心。

    第二班公交车来了。

    时澄月看了眼公交车,这次可不能再错过了。她不再深究,抓着林一砚的手腕往车上走。

    林一砚刚要从口袋里掏硬币,时澄月就投进去了六个硬币“叔叔,这是我们两个的。”

    说完,她往后瞧了林一砚一眼,语气带了点不易察觉的哄人味道“难得立起来,硬币留着给你做纪念吧。”

    这个点的公交车上人流稀少,最前面坐着两个学生模样的女生,大概是跑出去玩的初中生,两人的脑袋靠在一起。

    “咦,公交车钱还要那个姐姐付。”

    “可能是什么富家千金和穷小子的戏码。”

    “小说看多了吧你”

    “嘻嘻嘻嘻”

    时澄月和林一砚在最后一排的位子上坐下。

    “那你现在还好吗”续上方才的话题,时澄月小心翼翼地问。

    林一砚揉了揉眼睛。

    哭了

    时澄月侧着脑袋去看他的脸,林一砚放下手就见她的脸贴得他极近,水汪汪的眼睛睁得像两颗清水涤净过的黑葡萄,正歪着脑袋仔仔细细地探究他。

    “怎么了”

    “你的眼睛红红的。”

    “风吹的。”

    最后一排开着车窗,风中含着细小的砂石。

    弱者是有权利短暂差使一下时澄月的,所以时澄月起身把窗户拉到底,她从书包侧边小口子里拿出一根耳机线,插在手机上。

    把其中一根耳机线递给林一砚“你要听歌吗”

    “随便。”

    体育课上想象的画面并没有出现,时澄月大彻大悟了,这些都是电视剧中慢动作与bg的加持才产生的浪漫效果,放到现实中可试度堪称为零。

    这能心动才有个鬼。

    “错了。”

    她听见林一砚低声说。

    “什么错了”她问。

    右耳的耳机被摘下,冰凉的手指速度极快地划过她柔软的耳廓,片刻之后,那只耳机被塞进了她的左耳。

    那只耳机在塞进左耳之后,林一砚的手臂快速缩回,有些粗糙的春秋季校服外套布料擦过她的脸。

    后排的窗户关得很紧,没有一丝风渗入,自己掉落在脸侧的碎发却因为那绵长的呼吸而扬起,仿佛和耳畔的音乐一起飘散在空中,拂过他的脸颊,又缓缓回到自己的脸庞。

    空气一瞬滞缓流动,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在发酵。

    明明明明可以互相换一下耳机,为什么非要帮她把耳机带到左边。

    “耳机戴错了。”林一砚说。

    咚

    咚

    咚

    原来真的可以听见振聋发聩的心跳声。

    电视剧里没有骗人。

    可是

    时澄月,好糟糕。

    这不是林一砚的心跳声。

    这是她的。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