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6章 归来

作品:《祸水如她

    气氛一时变得有几分诡异起来。

    在此之前, 皇后私见明淮时就曾与他提过数回,但都被明淮四两拨千斤的含糊了过去。谁知今日,赫宴竟亲自上门提起此事。

    焦点瞬间凝聚在云楚身上, 而瞩目之下的少女静静垂眸, 微微抿唇,竟并未出声回绝, 甚至未曾露出抗拒的姿态。

    她的沉默使得形势有几分心照不宣的微妙变化。

    赫宴此举并不难猜。

    如今皇室无主, 太后称病不出。

    皇后殷氏垂帘听政,先太子已逝,赫宴登基名正言顺。

    但他根基不稳, 若是想迅速稳定局势, 堵众人悠悠之口, 拉拢明家,是最好的选择。

    而云楚作为明家众所周知的,失而复得的掌上明珠,同她结亲立其为后,就是最好的结盟方式。

    而无人知晓处, 云楚捏紧了自己的衣袖。

    明淮只愣神片刻, 并未明确表态,而是笑着同其寒暄道“殿下怎么今日提起这事来了。”

    赫宴目光从云楚身上收回, 半是玩笑道“楚楚蕙质兰心, 是我图谋已久,这段时日亦是实在等不及。”

    明淮又看了一眼云楚,默契的只字不提云楚曾与赫巡有婚约之事,而是叹了口气道“她年纪尚轻, 是殿下抬爱了。”

    言罢, 明淮侧眸同云楚道“殿下没来之前, 你不是道身子不舒服吗,这会快去歇下吧。”

    明淮的话仿佛洪流之中一块浮木,救她与窒息当中,她应声道“那殿下,民女就先退下了。”

    赫宴嗯了一声,目光毫不掩饰的盯着云楚道“楚楚要好生注意身子才是啊。”

    云楚离开后,赫宴才悠悠看向明淮,道“明阁老,您是个聪明人。”

    秋风乍起,府内所植彰树仍旧翠绿。

    不知不觉间,距离赫巡离京,已有大半年之久。

    她呼吸有几分急促,自认为自己此刻尚且还算得冷静。赫宴此举虽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

    赫宴登基,明家严格来说算不得其反对派。

    甚至除去当初东宫旧部,如今朝堂之内反对赫宴的实在少之又少。而世家龙头明家却因与先太子的婚约,在当今局势内显得有几分尴尬。可利益之下,没人会在乎这些。

    故而赫宴造访,无疑是破除这份尴尬的第一步。

    两方结亲,乃强强联合。

    只要她答应这门亲事,她就是铁板钉钉的皇后。

    再说,那是皇后。

    她唇角绷直,不停的在心中默念,她不应该拒绝,也不能拒绝。

    满目萧索,她闭上眼睛,不再去想赫宴在赫巡的死中扮演着什么角色,甚至开始无视她对赫宴的厌恶,因为她心中比谁都清楚,情绪是没有用的。

    然后她强迫自己把重点偏移,开始在心中不停重复,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无边荣光,那是她的梦。

    桑黎还在外面等她,在云楚出来以后,她连忙迎了上去,道“云楚姐姐”

    她低下声音,歪着头问“你你不开心吗”

    云楚觉得迷惑,扯着唇角笑了笑道“我为什么要不开心”

    诚然,赫巡对她是还算不错,可他已经死了。

    撇除她的无可奈何,她也从没忘记自己进京目的,更不会标榜自己是个知恩图报的好人,所以就算她因为赫巡的死有几分难过,但这并不影响她寻找别的出路。

    如今出路就在她眼前。

    她告诉自己,赫巡没死之前,她还要担心以感情维系的关系不长久,可现在不一样,所有利益都被摆在明面上,这是最稳固的,也是云楚最梦寐以求的关系。

    桑黎闻

    言摆了摆手,道“我我还以为你不想看见七殿下。”

    云楚面上颇不在意,她道“怎么会。”

    对啊,傻子才会抗拒这个要当皇帝的男人。

    只是若是没记错,赫宴同沈韫初可关系匪浅。

    “对了,最近你家里有让你做什么吗你既然被公主认作女儿,总该让你发挥点用处吧”

    桑黎摇了摇头,心想她就是一个结盟标志罢了,做做样子就好了,她们根本不会管她的。

    云楚若有所思,但也没再多问。

    桑黎留在明府用了午膳,下午时她就缠着云楚玩这玩那,因为不想回去,又拼命的找话题。

    但云楚总是嫌她笨也嫌她无聊,不乐意跟这小笨蛋多说。

    桑黎大受打击,最终还是耷拉着脑袋决定走了。

    出门时,正巧碰见了一身清冷的明誉。

    明誉从始至终都是上京城内出名的高岭之花,平日不近女色又不苟言笑,以前给桑黎留下最深的印象就是他对明珠的纵容。

    从前桑黎总被明珠欺负,所以连带着瞧见明誉都有点害怕。

    她低着头屏住呼吸,心中暗暗祈祷看不见她,一句不敢吭的从明誉身旁走过。

    熟料头顶忽而传来一道冷冽的声音“慢着。”

    桑黎身形一抖,鹌鹑似的停住了脚步。小心的抬头,瞥见男人凉如水的目光又瑟缩了一下,快要哭了。

    明誉问“楚楚她今日如何”

    桑黎其实没听懂,但她不敢问,于是只得颤颤巍巍按自己理解都说一遍

    “云楚姐姐今今天特别好,还还带我吃了荔枝酥酪,好好吃。她她还夸我送的东西好看。她她最好了。”

    明誉的目光透出几分不耐烦来。

    桑黎更害怕了,又补充道“楚楚姐姐今天见了七殿下,看起来心情还可以,好像还有点开心。”

    她顿了顿,想起方才小嘴一瘪,不乏委屈道“刚才还说我玩游戏笨呢,叫我我回去练练。”

    明誉眉头一蹙“你在怪她”

    这是怎么理解的

    桑黎大惊失色,连忙摆手。

    明誉却已懒得同她多说,丢下一句“知道了”就阔走进了内院。

    明誉进去时,云楚正自己一个人站在窗边,摆弄着窗边阮枝前几日送来的兰花,眸光低垂,注意力却并不在兰花上。

    她听见明誉的脚步声,回过神来,随口问了句“你知道赫宴的事了”

    明誉语调有几分不满,“他并未隐瞒此事,我听说的时候,半个朝堂都知道了。”

    云楚扯着唇角笑了笑,眼睛里却无半分笑意,道“那我要是拒绝了,他就不怕被人看笑话吗。”

    但赫宴其实就是拿准了云楚不会拒绝才如此猖狂,毕竟这就是门稳赚不赔的生意。

    明誉道“你若是不想答应,就叫父亲去回绝了。”

    赫宴得势又如何,他也不会允许云楚去做自己并不愿意的事

    云楚却将小喷壶搁在一旁,道“为什么不答应”

    她对上明誉的眼睛,道“同赫宴相处起来,其实比跟赫巡要轻松多了。”

    明誉对云楚的性子有几分了解,但云楚原本就是赫巡的未婚妻,她对赫巡的的真心,明誉并非毫无知觉。

    他一点也不想让云楚步阮枝的后尘。

    他神色认真道“你若是在明家,我也向你保证,只要我明誉在世一天,我就能让你享一天荣华,你不必勉强自己委身赫宴,若他敢强迫”

    云楚脸上露出几分不可思议的神色来,她打断明誉道“为什么在你眼里,这样我好像很可怜

    ”

    她摇头笑道“哥哥,那是皇后啊,为什么要觉得我不愿意再说既然必定要成亲,我此生必定会委身于一个男人,那找谁不都一样吗”

    如今利益摆在明面上,她做皇后,明淮就不仅是内阁首辅还是国公,明家根基之大,就算赫宴日后想要处置外戚,也不是件容易事。

    她不会仅将目光局限于眼下的这些男女之事,更不会觉得有多吃亏。

    况且,最重要的是,于这件事上,她根本没有退路可言。

    她无比厌恶赫宴,恨不得也让他尝尝赫巡曾所受苦楚,没人比她更想拒绝这门亲事。

    可那又怎么样

    但凡这朝堂里有另外一个能与赫宴抗衡的皇子,她都不会允许自己答应这门婚事。

    可是没有。

    这也就意味着,赫宴的权力大的无边际,她此刻拒绝,无异于是将明家推向风口浪尖,更是使自己进退两难。

    明家公然与皇室对抗无疑是冒天下之大不韪,迟早是会被诛杀。

    赫宴又是个疯子,倘若他打定主意要娶她,就算有明家保驾护航,护的住她一时,却护不住她长久。

    眼下答应,倒还能维持基本的体面。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既然赫巡的死已成定局,她就必须抛却感性,做出最有利的选择。

    唯有将权势牢牢掌握,她才能不违背自己的初心。

    然而她的被迫清醒与无可奈何,在旁人眼里更像是一种冷酷。

    明誉一时无言。

    的确,他总是忘记云楚是个什么样的人。

    因为她的喜怒哀乐总是很真实,她为赫巡流过眼泪,他就认为她很爱赫巡,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一定抵触赫宴。

    可她似乎仍旧如同初见那般,清晰又坚定。

    作为她的兄长,他很庆幸云楚是这样冷漠的人,因为这样的她,不会被感情所伤害。

    可与此同时,他又并不如想象般那样开心。

    “那你要同意吗”他问

    云楚面色不改,目光看向窗外

    “为什么不同意呢”

    秋天一到,街道之上便落满了枯黄的叶子,寒意逐渐攀升,好似距离有一轮的凛冬也不远了。

    明淮一旦松口,赫宴登基一事就变得顺畅许多,边关战事趋缓,与此同时,明家大小姐即将嫁与赫宴的消息也不胫而走。

    一切好像水到渠成,无一人提及先太子。

    那位惊才绝艳的太子殿下,好像才不过寥寥数月,就从众人中的记忆中淡去。

    根本没人敢对这份亲事置喙什么。

    近段时间,赫宴来明府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云楚也不再对他避而不见。

    不管她心中怎么想,至少明面上必须得做做样子,她最是擅长如此。在赫宴的眼里,她仍旧是个被利益驱使的女人,所以他不会怀疑云楚有为赫巡报仇的想法,从大局来看,倘若她对赫巡有半分情意,赫宴都无异于养虎为患。

    所以只要赫宴不过份,云楚待他向来是笑脸相迎的。

    而且赫巡已经死了,她必须得为自己的以后谋划。

    时光一日一日的走着,她似乎开始随同众人一起,忘却那个冷峻又张扬的少年。

    赫宴的登基日已经定下,立后大典亦在同一天,礼部正紧锣密鼓的准备中,上京城在两次丧葬后,终于开始热闹了一些。

    直到一天傍晚,天上已显疏星,几日前才来过的桑黎再次登门。

    彼时云楚已经用过晚膳,下人两次过来通报道桑黎有急事求见,云楚这才让她进来。

    然而当桑黎进门,云楚这才注意到她身后跟了以为披着斗篷的女

    子,云楚端坐着,挥退了左右。

    女子取下兜帽,是沈韫初。

    云楚稍有些意外,挑眉道“你来做什么”

    桑黎磕磕巴巴想要解释,沈韫初却打断她,盯着云楚直接道“我有话想跟你说。”

    云楚此时还并不在意,姿态懒散,甚至没有站起身来,“我同你有什么好说的”

    沈韫初道“是关于太子殿下的。”

    云楚脸上神色一僵,可她不想让旁人察觉,便掩饰性一般拿起了一旁的瓷杯,面色如常道“桑黎,你先进暖阁里等着吧。”

    桑黎走了以后,云楚才看向沈韫初,道“赫巡怎么了”

    沈韫初唇角勾了勾,并未直接回答云楚,而是道“云姑娘,你的确是好手段。”

    云楚同沈韫初的确是缘分不浅。

    当初赫巡被赐婚,他拒婚沈韫初选择云楚,如今沈氏同殷氏结盟,允诺立沈韫初为后,结果临到时候,又被明家截胡,赫宴选择云楚。

    接连两次都是如此,任谁对抢了两次自己婚姻的女人恐怕都没有什么好脸色。

    沈韫初本身可没做错什么,她甚至从未因此给云楚找不痛快,在知道云楚曾为旁人把她敲晕过,她也没有计较。

    所以云楚对沈韫初,总得来说还算有几分耐心。

    “沈姑娘,是你命不好。”

    沈韫初扯着唇角笑了笑,道“我确实命不好。”

    她将自己身上的斗篷脱下,放在臂弯,慢声道“所以我想,我必须得为自己争取一下了。”

    云楚心中还记挂着赫巡,只是道“你想怎么争取呢”

    沈韫初几乎从小到大都是被众人艳羡的孩子,出身显赫,太后独宠,知书达礼,相貌出众,她的婚姻也注定不会平常。

    可是她从未开心过。

    父母早逝,她从六岁起就是孤身一人,沈家人从来都是把她当做一枚棋子,在沈家总有寄人篱下的感觉。

    后来她跟在太后身侧,在她十二岁那年,太后就意图将她送到年近五十的先帝床上,不仅如此,还给她灌了将身体催熟的特殊药物,以至于时至今日,她来葵水时都痛不欲生。

    她侍寝那夜实在是害怕极了,先帝又喝了酒,格外粗鲁,她下意识反抗,摔下床,膝盖上全是血,败了先帝兴致,这才没能侍寝成功。

    索性这件事没几人知道,太后罚了她几天后就继续将她带到身旁。

    肃王,也就是桑黎的爹,竟还意图让她去大梁和亲,这对她而言同送死没有区别。

    她求了太后很久,还搬出了自己的父母,这才使此事作罢。

    所以她一直讨厌肃王府,可是肃王府除了桑黎,没人会老老实实被她欺负还不往外说。压抑久了,她一遇到不开心,就喜欢往桑黎身上撒气。

    但她没想过弄死桑黎,甚至在想肃王府其余人欺负桑黎事,她还会制止,只是这些桑黎都不知道罢了。

    后来赫巡回京,太后就要将她嫁给赫巡。

    但赫巡就算再优秀,对她来说都只是一个不太相熟的男人罢了,她并不想嫁。

    当然这也不代表她想被当众拒婚。

    不过好在,最终她还是没有嫁成。可自拒婚一事后,她在沈家处境就越发艰难,沈家人甚至想把她嫁给一个六十岁老头的续弦。

    直到朝廷生此变故。

    沈家人就又为她找了个“好归宿”。

    然而在她眼里,同样不熟的赫宴甚至还不如赫巡。

    后来赫宴毁约,她本是有些高兴的,但紧接着她得知,她还是得嫁给赫宴。

    美名其曰是贵妃,其实就是个妾。

    她从始至终总有种错觉,自己甚至不

    如勾栏院里的妓。

    至少她们还能自己选择恩客,而她沈韫初,这所谓高门贵女,却只能如同货物一般,被盘算着送给哪个才能为家族谋求最大利益。

    但沈家真的算她的家族吗

    她的父母为沈家卖命一辈子,最后死因不明,而父母死后,沈家人待她又并不好。

    所以她凭什么要为沈家卖命

    云楚问“可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沈韫初道“我可以把我的命给你。”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待会我所言你大可一件一件去证实,但凡有不符合的,你杀了我便是。”

    云楚摆了摆手,笑道“不要说这样不切实际的话,沈姑娘。”

    “万一你同沈家里应外合,又甘愿被沈家利用,引我下套,那又该如何。”

    沈韫初愣了愣,沉吟片刻后道“关于沈家之事,我的确无法跟你证明。”

    她看向云楚那张好似风轻云淡的脸,不知是不是云楚的错觉,她总觉得沈韫初的话音里带了几分讽刺,“但关于殿下呢”

    “他曾为你几次三番违抗圣意,你如今嫁给赫宴就罢了,难道连他到底为什么会遭遇意外都不愿意听吗”

    云楚将茶杯搁在桌面,语调有些冷漠“他对我如何都是他自己的选择,我凭什么要为他自愿的深情而负责”

    沈韫初并未搭话。

    片刻之后,云楚绷紧唇角,冷声道“你想要什么”

    沈韫初道“我要自由。”

    她要明家将她安安全全的送到扬州,并且对她的行踪严格保密,三年内都要派人保护她的安全。

    云楚道“就这”

    沈韫初轻声道“自然不是。”

    若仅仅如此,她找别人也可以帮助她离京,但难保沈家人不会追查。

    她若是被抓住,下场如何简直难以想象。

    “我要假死出城。”

    云楚半眯着眼,猜测道“你该不会是想让我杀了你吧”

    沈韫初点头“你有这个动机。”

    而且逻辑成立。

    赫宴毁约,改立云楚为后。上次赫巡也是,云楚三番两次如此,沈韫初便怀恨在心前来报复,结果被云楚扣下,两人发生争执。

    云楚又得知沈韫初即将成为贵妃,恐在日后威胁她的地位,所以先下手为强。

    “反正沈家和明家已经对立,云姑娘想必也不介意这一点吧”

    “至于名声您日后乃一国之母,就算现在有人说闲话,几年之后,又有谁记得”

    “我所求其实不过只是云姑娘举手之劳,算起来,此事对你百利而无一害。”

    云楚倒是有些疑惑,“你怎么这么相信我,难道就不怕我到时不认账吗”

    沈韫初摊了摊手,道“若真如此,那我也没有办法。”

    但事实上,沈韫初对云楚还是有几分信任的。

    因为云楚跟她一样。

    只是她把京城看做牢笼,她爱自由。

    而云楚把京城看做富贵屋,她爱权力。

    她们都不会为了那些毫无意义的事去争夺,去结怨。

    云楚亲自为沈韫初倒了杯茶,叫她坐了下来,然后将茶水推到她的面前,道

    “好吧,你猜对了。”

    沈韫初接过茶水,对上一直盯着她的,云楚的眼睛。

    她在等她说出赫巡的死因。

    沈韫初不紧不慢的抿了口茶,道“这些都是我听说来的,我并不能保证是否都是正确,但我能够确定。”

    “殿下的死,同赫宴,同殷氏脱不了关系。”

    她仔细观察云楚的反

    应,显而易见,云楚早就知道这一点。

    但她仍旧答应了与赫宴的婚约。

    她长在深宫,对赫巡事迹耳濡目染,对这位太子其实一直很欣赏,她也自是知晓上位者真心的可贵,所以她惊叹于云楚的狠心。

    但她心中其实为之不耻。

    她静静开口“那原本是个必胜之局。”

    赫巡对军事上有极高的天赋,他主导过三次战役,皆反败为胜。

    梁人节节败退,赫巡原本过不了多久就会凯旋。

    “梁人守在一道天险壬锋关之上,大将军杜卓同梁人僵持半月,都没能将壬锋关攻下,原先的五千军队,也锐减到三千。”

    “殿下知晓后,令军队于鹤都口兵分两路,一路从西侧照常直接攻进,吸引梁人注意,而殿下亲自带一千兵众迂回到梁人后方。可本来被吸引火力的梁人,竟突然大批散开,情急之下,殿下率众被逼至望烟崖。”

    数十日,望烟崖上无水源,无吃食,据闻最后梁人攻上时,腐臭味可传数十里,已出现人相食的情况。

    而杜卓所率军队主力,不仅没有按原计划攻打壬锋关,反而突然消失,他们根本就没有进鹤都口。

    不仅如此,守在壬锋关的梁人本就奇怪,在赫巡死后,他们反倒安分了下来,近几次战役,可以说是不废吹灰之力就得了胜。

    “杜卓,两年之前在赫宴手下当过值。当初力鉴殿下亲征的,也有他。”

    “而且”

    云楚身形僵硬,手脚冰凉,她问“什么”

    “不出意外,桑黎要和亲大梁,这才是长公主会认其做女儿但又不管不问的原因。”

    “可桑黎被封为郡主之时,殿下他还未曾坠崖。”

    这也就意味着,当赫巡在为这个王朝出生入死之时,一场以意外之名,诛杀太子的计划,已经展开。

    外敌进犯,太子被迫亲征,少年精密布局,所向披靡,眼看就要取得最后的胜利,却不料竟有人不惜战败,通敌卖国,为了杀他,叫数千士兵一起陪葬。

    不会有人记得一个死人的功绩。所以最后,他们还会窃取他的胜利成果,在百姓的欢呼声,称赞声中凯旋。

    最后,再安排一个不重要的庶女前去大梁和亲,这件事就到算此为止。

    人心之恶毒,永远超出她的想象。

    沈韫初说完,云楚半晌没有出声。

    她死死地抿着唇,手指下意识的捏住自己的衣袖,指节泛白,她很想告诉自己人死灯灭,她只需要有机会替他报仇就好,不必太在意,可她现在就是控制不住的去恨。

    恨所有人,包括她自己。

    她们永远亏欠赫巡,这金玉其外的王朝,至高无上的皇权,乃至她心心念念的皇后之位,都踩在赫巡的骨血之上。

    沈韫初扫了一眼云楚,又面无表情的同她说起了她知道的沈家计划,云楚一直都未曾出声,她不知道云楚有没有听进去,但她也不是很在意。

    片刻之后,沈韫初说完。

    她站起身来,道“云姑娘,我说完了。”

    云楚眼睛酸涩,但她并没有流眼泪,她只是扶着桌角站起身来,脊背微弯,呼出一口气,道“行,我知道了。”

    她微微张唇,企图让呼吸顺畅一些“你先去偏殿吧,会有人替你安排。”

    沈韫初嗯了一声,然后转身走出房门。

    刚踏出一步,云楚叫住了她。

    云楚看向她,眼眶发红,看着有几分骇人,她的声音有些颤抖,道“他受了很重的伤吗”

    她终于鼓起勇气,道“有多重呢。”

    沈韫初回眸,看着云楚,静静陈述“很重。”

    云楚想象不到。

    她不敢去想,她最爱逃避。

    她只会告诉自己。

    这有什么,这关她什么事,赫巡对她好,是赫巡自愿的。

    她不能因为一个已经死去的人迷失自己,这世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要当皇后,要当太后,她要让自己的儿子当皇帝,那是她的梦。

    沈韫初收回目光,但下一瞬,她又看向了云楚,道“云楚。”

    云楚垂眸,身形止不住的颤抖,她并未看她。

    可沈韫初的声音还是传了过来。

    “也许你有你的无奈之处,可我若是殿下,你此刻为我流泪,我只会觉得作呕。”

    “可作为沈韫初,我很佩服你的心狠与自私,你一定能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登基之日愈发临近。

    宫中之人来了数回,替她量身,询问云楚的各类喜好,更有嬷嬷来教导她各类礼仪,告知她流程如何。

    云楚记得,不久之前她还是准太子妃的时候,也有宫里人过来这样过。

    撇去每日都要应对赫宴,时不时冲他陪个笑脸,云楚的日子尚且还算自在。

    夜间,门窗紧闭,挡去了愈来愈重的寒气。

    云楚躺在榻上,双目紧闭,身子缩成一团,手指紧紧的抓着被角。

    她很久都没有梦到之前了。

    她如今再回想从前,脑中无一不是与赫巡相关。而那些在湫山的日子,已经恍若隔世。

    但今晚,她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小镇。

    阔别已久的恐怖记忆,再次翻江倒海。

    自从她长大之后,她总是对方方面面都表露出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她勾引林越,杀死云秋月,对付明珠,利用赫巡,吊住赫宴,这一切好像都很顺利,她好像不太着急,也总睚眦必报。

    但她其实很害怕。

    她特别害怕。

    受过的伤害从来不会消退,只会被掩盖,无论她捂的再紧,再掀开还是血肉淋漓。

    她莫名想起十二岁那一年,云道的一个生意上的朋友来云府做客,那是个有一点胖的男人,长着胡子,笑起来时脸上的褶皱很明显,有些喜感。

    她习惯了讨好每一个人,所以当这个男人朝她看过来时,她如同往常一样,礼貌又甜美的冲他笑。

    男人也笑了。

    她觉得他应该是个好人吧,毕竟他笑起来的时候有一点搞笑。

    直到那个男人偷偷进了她的院子。

    他说要跟她玩游戏,然后就开始摸她,她缩成一团不让他碰,她很害怕,不停的挣扎,不停的乞求,很快,她的叫声吸引了路过的小厮,她才得救。

    但这个男人是云道生意上的重要朋友,云家不会得罪他。

    所以那天,她最后被云道带着,小心的跟他道歉,她颤颤巍巍的抬头看他,男人摸了摸她的脑袋,道“没事,小孩不太懂事,我都理解。”

    也就是从那天起,她心中那个要往上走的概念彻底清晰起来。

    纵然那天小厮来的很及时,她连衣裳都没乱,男人也没来得及碰到她什么,但其实那时她其实并不想那样柔弱的去哭的。

    她想用凳子砸在他肥胖的脸上,想要拿出一把刀剁掉他的手,可是她不敢,因为她知道这个人她惹不起。

    包括对云秋月母子也是如此。

    所以她想,如果有一天,她站在足够高的位置上,当她觉得想要抗拒的时候,她可以毫无顾忌的去反抗。

    而不是缩成一团,无力的哭泣。

    后来时光飞逝,一层又一层的积淀,这已经成了她的执念,她愿意终其一生都为执念而奋斗,她的名声,她的身体,她的性命

    都不抵这执念来的重要。

    更遑论是她的愧疚之心。

    她的梦光怪陆离,到最后,还是回到了遇见赫巡之后。

    她梦见了那特别平凡的一天。

    那天她被云秋月罚跪,一跪跪了好久,但没关系,她习惯跪着,她能够跪很久。

    冷风掠过树梢猎猎作响,脚步声越来越近,那双黑靴停在她的面前,少年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清瘦又高大。

    他的脸庞渐渐清晰,朝她伸出手,手指如玉般修长白皙,声音似乎带着不可违逆的力量。

    “放心,没人敢对你怎么样。” 他说。

    云楚睁开双眼,记忆回笼。

    梦境之外,赫巡已经死了。

    第一次跟她说这句话的人,已经消失了。

    云楚默不作声的从塌上坐起,她开始控制不住的面无表情的落泪,双手掩面。片刻后,她借着月光,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泪水。

    她想起沈韫初的话。

    “我若是殿下,你此刻为我流泪,我只会觉得作呕。”

    手上的泪水蹭在被褥上,云楚走下床,颤抖着手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茶水还没入口,她就忽而发狠一般,将瓷杯狠狠摔了出去。

    啪

    四分五裂。

    划破了寂静的夜,意春听见声音,连忙披衣起床走了进来,她弯腰点燃油灯。

    云楚还僵立原地。

    “姑娘,你你这是怎么了”

    云楚看向了意春,昏黄烛光里,云楚脸上仍有泪痕,她道“意春。”

    “奴婢在。”

    “你也觉得我令人作呕吗”

    “奴婢不敢。”

    “你是否也曾偷偷为殿下觉得不值呢。”

    意春无法说谎,抿了抿唇,沉默了。

    云楚移开目光,她低着头,如同自言自语“可是我想保护自己,我错了吗”

    “我没有错。”

    越是临近日子,宫中就越忙,而与此同时,民间也忙了起来,因为仲秋节到了。

    赫宴竟也在百忙之中,在今日约云楚一起去赏月燃灯。

    云楚日日待在明府,已经许久不曾出去了,晚间有人来接她的时候,她其实并不是很想出去,但又因阮枝这几天担心她担心的厉害,这才对此表露出兴趣。

    月明如镜,满城灯火。

    街市上热闹无比,就算云楚坐在马车内,仍旧能感觉到外头的喧闹。

    她被带到江边的云槐楼,江面在月色下仿佛闪着银光,云楚今日身着素淡,与这江面美景竟颇有几分相得益彰。

    “云姑娘,殿下临走时被耽搁了一会,还劳烦您先去房间等一等。”

    云楚嗯了一声,她才不在意赫宴什么时候开,最好是不来,她自己在这楼上赏月也不错的。

    云楚被带到了云徊楼最顶层,从这里凭栏处,正好可以看见江景与月色。

    云楚坐在外面,迎面吹了会江风,又觉得有些头疼,便先行回了房间。

    房间内烟笼焚香,拔步床被放在房内最为显要的地方,红纱轻轻摇动,整个房间的布置,颇具暗示意味。

    云楚心如止水,她抚了抚额头,然后挥退下人,半躺在了床上。

    她闭上眼睛,床榻柔软深陷,只是晃荡的烛火令她烦扰。

    她随手从床上扯了块布料,原本她想把被子盖在脸上,可这一扯,好像扯过来的是一块轻纱。

    她将之盖在眼睛上,这才觉得舒服一些。

    她大概知晓赫宴今晚想要做什么,但她并不打算跟他做,只要她不愿意,赫宴不能勉强她。

    迄今为止,她对那些事的所有经验都还来自于赫巡。

    时至今日,她仍旧记得他有宽阔的脊背,腹部肌肉线条绷紧时很好看,手臂撑在她脸颊旁的时候,似乎蕴藏着巨大的力量,燥热的汗水会从他的下巴上滑落,他有一双好看的眉眼,他身上的清香很冷冽。

    他抱着她时,她能感受到他的心跳。

    她有一点想赫巡了。

    但她不能这样。

    云楚微微张唇,叹了口气,她不愿再想。又突然觉得很没意思,便想要站起身来走出房间回家去。

    可才动一下,身上就突然压上一个人,他霸道又强横,掐着她的腰,力道极大,似乎要把她捏碎一般。

    云楚的眼睛仍然被轻纱所覆,她下意识以为是赫宴来了,拧眉便挣扎道“赫宴,松手”

    可身上的人仍旧未曾动作,她听见了他的喘息声,有莫名的熟悉感,那双大手上移,以一种暧昧的姿势掐住了她的脖颈,另一只手强横的扣着她的腰。

    这是让她很熟悉的一种姿势。

    她一时有些愣神,停住了挣扎,心脏狂跳起来。

    她能感觉到他的唇贴在她的耳边,紧接着,男人低哑的声音传入耳中

    “你平日对他用的,就是这种欲拒还迎的招数”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