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1章 枷锁【二更】

作品:《全员恶人养大的崽

    苏厌走下楼, 穿过后院,走出清虚客栈。

    客栈外,如水的月色下, 传来零碎的马蹄声。

    公西白凝一身青衣,戴着斗笠,背着白玉药箱, 骑着高头银鞍白马,焦灼地在街道上来回徘徊。

    苏厌靠在客栈大门上,似笑非笑“你跟踪我的人”

    公西白凝一拧身, 勒住缰绳,清丽的脸上浮现出怒气“你做了什么”

    她心知风停渊身体状况糟糕透顶, 便和其他人一样急切地从拍卖会里追出来。

    只不过其他人一味地寻找苏厌留下的痕迹,而她却认出了当时同样在般若秘境魔窟里相处月余的林初和鹿呦呦。

    直觉告诉她,这两人仍然和苏厌或是风停渊有联系, 否则以他俩的修为地位, 绝不可能这么巧也出现在元都拍卖场。

    她跟着二人一路来到清虚客栈外。

    只不过一个转身的功夫, 鹿呦呦和林初竟然原地消失了, 公西白凝在街道上纵马找了几个来回,她眼里的客栈入口却始终是一道高墙。

    鬼打墙允许鹿呦呦和林初通过最外面的一道门, 但是没有允许她通过。

    公西白凝声音清高“你也看到他变白的头发了, 他剩的时间门不多了, 让我进去,否则他会死的”

    苏厌神色渐冷,眉尾微挑“你很关心他为什么”

    “他在秘境里救了我的命”公西白凝高居马上, 厉声道,“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恩将仇报”

    “我恩将仇报”苏厌冷笑一声,“你是百草堂的人, 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通风报信,为了抢走渡厄,趁着他昏迷不醒杀了他”

    公西白凝冷怒道“我当初在魔窟里给他医治过,我了解他的身体,我有他需要的药,再者,如果要对他不利,我当时为什么要帮你们”

    “没有我们,你根本离不开秘境,救我们,就是救你自己。”苏厌轻抬下颌,“现在不一样,我凭什么信你”

    公西白凝洁白的贝齿狠狠咬住下唇,半晌道“我要是对他不利,你随时能杀了我,这还不够吗”

    “嗖”的一声,传来急促的破风声。

    公西白凝的瞳孔猛地收缩。

    只是一瞬之间门,小魔女已经近在咫尺,拎她下马,攥着她的领子,按在墙上,刀尖抵在她的喉咙。

    苏厌眯起的眼尾靡丽又明艳,耳侧大红的曼珠沙华轻轻晃动“够怎么能够是你自己送上门的。”

    夜风瑟瑟吹过长街,掀起她乌黑的长发,拂过公西白凝身上,像是细细密密的网缓缓收紧。

    苏厌离得极近,乖觉漂亮的眉眼落满月华,歪头笑笑“你要是治不好他,我也杀你。”

    苏厌松开手,公西白凝足尖落地,急促地喘息,咬牙恨道“你疯了。”

    苏厌转过身,反手一刀,刀尖无声无息地射出去。

    公西白凝的白马连一声嘶鸣都没有,就倒在了血泊里。

    “初雪”公西白凝眼看着从小陪她到大的马倒地身死,禁不住破音道。

    她扑过去,然而那刀尖不知淬了什么毒,马身如雪一样逐渐消融,连痕迹都没有留下。

    “你不需要回去。”苏厌头也不回地走进高墙,“也用不着马了。”

    早在般若秘境里,苏厌就知道公西白凝不是一个好相与的。

    大小姐脾气,心高气傲,身上带着医师独有的独断和说一不二。

    最关键的是,如果公西白凝不顾警告,义无反顾地踏进客栈,就意味着她甚至不在乎自己的性命,那么她就没有把柄捏在苏厌手上。

    如果可以,苏厌也不想把风停渊交到她。

    可惜她也没有选择。

    公西白凝一迈进屋,看见床上躺着的风停渊,和顺着床沿垂下的晶莹发丝,脸色刷的就变了。

    她动作利落地放下药箱,用一种凝乳般的药膏均匀的抹过双手,而后从袖中抽出一长卷银针,手起针落,八根银针嗖嗖嗖钉在了八方墙角。

    苏厌蹙眉“你这是做什么”

    公西白凝整个人气场都变了,肃穆而专注。

    她侧眸看过来,冷冷道“我没有时间门跟你解释。”

    她快步走到床前,仔细搭了风停渊的脉象,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苏厌问她如何,她也并不回答,反而先是要求把渡厄放到特定的地方,之后要求这个房间门不能有人进出,最后甚至要苏厌都离开。

    “我不会离开的。”苏厌照办了她说的前两条,却在最后一条上寸步不让,“我就在这个房间门里看着你医治。”

    公西白凝盯着她“百草堂的规矩,救人时不许无关人等滞留。”

    苏厌道“在我这里,只有我说的才算规矩。”

    公西白凝闭目片刻,忍着气道“你身上有妖魔之气,你在这里会干扰我的阵法,你想害死他吗”

    苏厌道“多个人在房间门里,就没法救人,这么矜贵,还自称天下第一药宗,简直可笑。”

    公西白凝张了张嘴,竟然无言以对,盛怒之下依旧背脊笔挺,清凌凌地走到房间门一角,伸出手指,指着一个高脚凳道“你要留下也行,但必须让我束缚住你身上的气息,且绝对不能离开这个凳子,否则就前功尽弃。”

    苏厌跳上凳子,靠着冰冷的墙壁,无所谓道“那有什么。”

    “你最好说到做到。”

    之后苏厌果然既不走动,也不说话,只是抱胸靠墙,冷冷盯着公西白凝的一举一动。

    公西白凝则是真正的全神贯注,甚至忘了时间门的流逝。

    她似乎用了某种阵法,连同药物,内外兼施,将风停渊因为收复渡厄所受的伤缓缓弥合,再将他体内的寒气导出。

    只是她修为根本无法跟风停渊相比,往往刚刚导出一点,浑身上下就结满厚重的冰壳,浑身哆嗦,无法继续下去,要运功很久才能将寒气消化。

    几次三番,直到她又一次浑身结满冰霜,周围浮空突然燃起几团幽蓝色的冥火,悄无声息地消融她身上的冰壳。

    公西白凝转头。

    小魔女身上绕着缚魔索,单手掐诀,眼睛望着天花板,根本就不想多看她一眼。

    公西白凝便也回过头,闭上眼,加快了运功的速度。

    等了片刻,苏厌垂下目光,越过公西白凝,长久地落在风停渊身上。

    越是等,她心里反而越没底,那些嘈杂的心绪,怀疑,犹豫,挣扎,愤怒,全都像是湖底搅起的沙石一样缓缓下沉,最终剩下的只有一望无际的恐惧。

    如果他不会醒来呢

    如果公西白凝也没法救他呢

    如果风停渊再也不会睁开眼,跟她说话了呢

    哪怕只是触碰一下,都好像会被蛰疼的念头,一而再再而三地涌现,而且无从抵挡。

    她从来没有这样害怕失去一个人。

    她从来没有这样,这样想要一个人醒来。

    她还没有对风停渊好过,除了气他,踹他,咬他,穿他的衣服,吃他的东西,拿他的传音石,用他的钱,用他的剑,尝他的血。

    她从前总是觉得,反正小鲛人没有她也活不下去。

    可风停渊离开她也可以活下去。

    她总是觉得,将来自己会豪迈地霸占一座山来养他。

    可风停渊或许没有将来。

    他接住她那么多次。

    她只接住他一次,而且就快要失去他了。

    一转眼就是几天几夜。

    风停渊睁开眼,看到的便是这样的画面。

    屋内寒气纵横,连窗棱和床柱上都结满了冰霜,地上绘制着百草堂特有的阵法,渡厄居于阵法中心。

    他双腿盘起,坐于塌上,敞开的胸襟下的胸前大穴扎着银针,而公西白凝端正地跪在床边,周身缭绕着刺骨的寒气。

    公西白凝轻声道“您醒了。”

    风停渊微微叹气,挟下胸前的银针,俯下身子,一手拢着宽袍,一手按在公西白凝的肩头,声音温润微哑“这对我于事无补,还会损伤你的寿命,不要做了。”

    他掌心灌入一股暖流,几乎瞬间门驱散了公西白凝身上的寒气。

    公西白凝身子一软,歪坐在垫上,眼眶一红“您为什么非要收复渡厄为什么要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为什么还要一直留她在身边您明知道她这样危险”

    风停渊长发披散,闭目运气,轻轻吐息,声音平静淡漠“公西白凝是么辛苦你了。”

    公西白凝眼前被泪水漫得模糊,定定看了他一眼。

    和她无数次跪拜过的雕像一样,清虚仙君矜贵清冷似凡人心中的神祇,高高在上,一尘不染,如坐云雪,可望不可即。

    他自有自己要做的事情,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

    即便是百草堂主在此,也不能质疑他的决定。

    是她逾越。

    她垂下头,伏地身子,恭敬拜过,淡淡一滴泪水洇湿了青袍,低声道“我去为您煎药。”

    她轻轻退到门边,鞠了一躬,合上门。

    风停渊缓缓抬睫,看向墙角的红衣女孩。

    她委委屈屈地缩着身子,挤在一张又高又窄,看起来就极为坚硬的高脚凳上,头抵在墙上浅眠。

    看起来像是好几天没有睡觉,眼角带着虚弱的乌青,小脸更瘦了,垂下的发丝掩着尖尖的下颌,连原本合身的红裙都显得松松垮垮。

    最显眼的是手腕和脚踝束着的锁链。

    那锁链是金色的,刻有百草堂七叶草的标志,是他们代代相传的缚魔索,紧紧束着纤细的足踝,沉重地丁零当啷拖在地上。

    危险吗

    他在八苦鼎里,看到了完全意料之外的东西。

    这一次金银双戒的置换,瞬间门将他扔进了蜘蛛巢穴,那一刻他就知道这是小怪物的心魔,年幼的她被蛛群淹没,蜷缩在巨大的蜘蛛白茧中,一点点在黑暗中被腐蚀。

    可是,远远没有那么简单。

    幻境没有停留在这里。

    魔火肆虐,闻讯赶来的九首螣蛇冲入老巢,长尾劈开蛛群。

    他曾见过妖尊乌九率群妖下山的模样,如黑压压的潮水涌过村庄,所到之处寸草不生,九首螣蛇的真身盘踞起来如山峦般庞大,蛇尾一扫就能荡平一整个村庄,曾一己之力屠遍天元宗上下一千八百人。

    他从未见过残暴的妖尊如此小心翼翼的模样。

    盘起的长尾一点点抽丝剥茧,将女孩从蛛群里捞起,温柔得像是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

    继而是幽蓝色的鬼火,汹涌地烧毁了整个蛛巢,为首的黑蜘蛛被鬼王冷冰冰地四分五裂,继而整个族群都被万鬼撕碎。

    赤皇魔君压箱底的药膏,被愤怒的妖鬼两族联手抢了过来,涂抹在女孩身上,直到最后一丝伤痕都被温柔地抚平。

    苏厌生长在黑暗冰冷,万物荒芜的无间门深渊。

    可她同时却也被三族追捧,被爱意簇拥。

    漆黑一片的深渊底部,没有阳光,没有雨雪,一年四季都死气沉沉。

    只有小小的女孩,赤着脚,无所顾忌地在三族领地上奔跑。

    她身上叮叮当当挂着五光十色的华贵珠宝,价值连城的宝石黄金被她当做玩耍的积木,她比人间门受尽宠爱的公主还要更加尊贵,三界财宝只有她看不上没有她得不到。

    在苏厌差点被蜘蛛精吃了以后,三界之主开始对她进行训练。

    训练毫无疑问是苦的,甚至几次三番差点把脆弱的小孩弄死,仅仅三岁的苏厌禁不住哇哇大哭,妖尊乌九忍不住上前想要安抚,却被鬼王拦住。

    鬼王太阴声音冰冷“乌九,想想我们要的是什么。”

    他们要一把刀。

    一把能走出深渊,穿过九州,刺穿清虚仙君心脏的刀。

    不是一个只会哇哇大哭的废物。

    抽泣的奶团子揉着眼睛,从睫毛下面偷看爹爹们的神色,奇怪他们为什么还不来哄自己。

    她看到了失望。

    从那以后,苏厌就不再哭了。

    她逐渐展现出惊人的天赋,血煞魔龙,天生恶种,无论什么内丹都能无差别吞噬化为己用,修为突飞猛涨,一日千里。

    她第一次杀人,还只有四岁。

    和她对战的,是赤皇魔君麾下的一员大将,苏厌站起身子,还没有他大腿高,小小的一只,红衣黑裤,头上扎着圆滚滚的发髻,像个行走的小团子。

    然而她动起来,却如惊鸿掠影,快若闪电。

    只是一瞬间门,她侧身避开魔将的刀锋,身形轻盈,顺着他粗壮的手臂一路跑上,爬上他的肩膀,抱住他的头颅,刀刃在手,反手一割。

    血光四溅

    战斗比想象中结束的还要快,魔将失去生气的庞大身躯倒在地上。

    苏厌被溅了满身满脸的血,不太喜欢血腥味,蹙了蹙眉。

    但她还没落到地上,就被九首螣蛇的一个头接住,高高举起。

    赤皇魔君粗犷地将酒一饮而尽,哈哈大笑,声如洪钟“是小崽种赢了”

    全场都掀起沸腾般的欢呼,甚至吓了苏厌一跳,无数魔军妖兽发出恭贺的啼鸣,摇头晃脑跺脚捶胸,一声声威喝犹如排山倒海,声震深渊。

    放眼望去,每个人脸上都是喜悦的笑容,仿佛她做了一件顶顶了不起的事情。

    苏厌扶着螣蛇的头,低头看去,爹爹狭长温柔的眉眼满是笑意“宝宝,你做得很好。”

    苏厌缓缓露出一个笑容,继而笑容越来越灿烂,越来越明亮。

    她真心实意笑起来的时候,仿佛光都照进了深渊。

    排山倒海的恭贺声中,小小的女孩举着匕首,满脸是血,高高立在螣蛇的头顶,像个英勇骄傲的小战士。

    欢呼声久久不散,直到她顺着九首螣蛇的脖颈滑了下来,雀跃地跑到魔将的尸体跟前,推了推他的肩膀。

    她声音清脆稚嫩“孤蓬叔叔,是我赢啦,起来玩呀。”

    场上一下子安静下来。

    女孩歪着头,圆滚滚的发髻露出一丝乱发,垂在懵懂漂亮的瞳孔之上,雪白的肌肤上是尚未干涸的猩红血迹。

    她又推了推魔将“起来啦起来啦,孤蓬叔叔起来玩。”

    九首螣蛇的长尾缓缓缠住她的腰,将她抱起,轻轻发在螣蛇头顶“宝宝,他不会起来了。”

    “为什么啊”苏厌奇怪道。

    “他死了。”乌九声音斯文温润,娓娓道来,“他生来的价值就是为了被你杀死,为了让你变得更强,被你杀死是他的荣幸。”

    苏厌呆呆看着逐渐变冷的尸体。

    从那以后,和她对战的人再不敢和孤蓬一样大意,也变得越来越难以杀死,但今天杀不死,还有明天,明天杀不死,还有后天。

    最多的一次,苏厌用了整整两年,提升修为,淬炼技巧,去杀死同一个人。

    但苏厌是不会死的。

    每当她濒临死亡的时候,三界之主总有一个会出手干预。

    被选中的对手,永远不可能杀了她,只可能拼尽全力,一次又一次,活过今天。

    她是一粒种子,被所有对手的修为技巧乃至鲜血浇灌,终将开出剧毒的鲜花。

    也曾有人想要反抗,想在生死局之外暗杀苏厌,但这些人,无一例外,都被鬼王悄无声息地做掉,根本没能达到苏厌眼前。

    苏厌眼前的那些人,总是笑着的。

    他们说“被您杀死是我的荣幸。”

    直到她成长到整个深渊再找不出能与她抗衡的人,直到她自己就能随手解决暗杀她的人,直到即便是三界之主也不能保证自己能在她手下幸存,直到当她带着三界至宝,真的能取清虚仙君性命的时候,就是她该离开的时候。

    但是,但是。

    他们用什么来保证苏厌一定会将他们放出去呢

    她是深渊里唯一能离开的人,她带走三界至强的法器,学走了三界之主的能力,带走了三界内丹养出来的修为。

    当她来到人间门,她将几乎所向披靡,如果她有耐心,有野心,她甚至可以自立为王,成为三界主宰。

    那她又为什么,要辛辛苦苦,不辞万里,哪怕遍体鳞伤,也要去追杀清虚仙君呢

    那她又为什么要把根本无力反抗的爹爹们,从深渊里放出来,和她平分这个天下呢

    对她到底有什么好处呢

    一个彻彻底底自私自利的恶人,凭什么要为了养父的恩怨去复仇

    凭什么要为了没见过面的父母去复仇

    凭什么要舍弃自己大好光明的人生,舍弃自己手上拥有的一切,为了另一些人,横跨九州去找陌生人拼命

    他们没有任何手段束缚苏厌。

    所以,他们没有把苏厌养成一个恶人。

    他们对她好,对她笑,给予她无尽宠爱,以至于假戏真做,到最后分不清是真是假。

    每次要丢她一个人面对深渊危险叵测的险境,他们都是表面离开,背地里紧张注视着远处小小的人影。

    苏厌会在战斗中受伤,可是浑身冰冷的鬼王也会制造最上等的愈合符咒,甚至为了让她更快好起来,将她身上的伤转移到自己身上。

    就因为嫌赤血魔君打呼噜,苏厌把自己的袜子胡乱塞进他嘴巴里,用树枝堵他的鼻孔,把他珍藏多年的人肉干丢去喂狗,气得魔君大发雷霆,暴跳如雷,也没有动她一根指头。

    每当她睡不着,翻来覆去打滚,把九尾螣蛇吵醒,他没有丝毫不悦,温温柔柔地俯身用蛇尾拍打她的背脊,跟她讲人间门的故事。

    那些故事里,有邪恶的修士,有美味的百姓,有千方百计害人性命的剑修,历经艰险获得胜利的魔族勇士,和最终一定会出现的,杀死勇士的大反派清虚仙君。

    所以,苏厌才总是会做那样的梦。

    纵使风停渊问她,她也不说的噩梦。

    在梦里,她从小长大的深渊,总是被清虚仙君一剑斩开,她的爹爹在她面前死去,以各种各样残酷恐怖的死法,被烧死被砍死被至死,乃至血肉模糊魂飞魄散。

    这样的梦在幻境里一遍又一遍重复,一次又一次重演,每次苏厌都会在惊恐中尖叫,一身冷汗地坐起。

    夜深人静的深渊,小小的女孩孤独地惊醒,在不为人知的地方埋藏恐慌。

    她总是轻手轻脚抱抱九尾螣蛇的庞大蛇尾,再徒步走过妖族的领地,去看鼾声如雷的赤皇魔君,再跨越数千里的魔族领地,去找神出鬼没的鬼王太阴。

    她一个人默默地去确认爹爹们都还安好,再回到一开始睡觉的地方,一夜未眠,再假装悠悠转醒。

    无间门深渊是港湾,爹爹们是需要被保护的弱者,而她是保护爹爹和同伴的勇士。

    她面对着明知道难以战胜的强大敌人,依旧带着一身孤勇,绝不后退。

    迟早有天,她会在无边恭贺声中,成为打败清虚仙君的英雄。

    这才是苏厌眼里的世界,这才是爹爹们为她精心编织的剧本。

    她带着血海深仇出世,被三界恶人养大,赤血魔龙,杀人如麻,天生恶种,注定成为人间门的灾祸,清虚仙君命中的劫难。

    可她却有一颗温暖的心。

    “叮叮咚咚叮叮咚咚”

    清虚客栈屋檐下。

    一阵风吹过,铜铃清脆连绵地响起。

    风停渊的思绪被铃声扯回现实,墙角浅眠的红衣少女也缓缓睁开眼睛。

    带着雾气和疲倦的眼睛,湿润漂亮的瞳孔,茫然地穿过房间门,和他对视。

    苏厌揉了揉眼,眼睛瞪大了。

    她急不可耐地跳下高脚凳,却被手脚上沉重的锁链绊了一下。

    那是公西白凝的谎言。

    她让苏厌坐在八卦阵的死门,本身就可以压制她身上的魔气,可她故意骗苏厌戴上缚魔索,留作后手,就算小魔女突然暴起伤人,也无法挣脱百草堂引以为傲的传家宝,倘若清虚仙君同意,她便可以诛杀魔女。

    可所谓的后手,只是公西白凝的一厢情愿。

    苏厌只是被绊了一下,下一刻身上的修为暴涨,一瞬间门将缚魔索炸成齑粉。

    阳光穿过窗棱落进来,空气中浮动的金色齑粉宛如流动的碎星。

    女孩露出泫然欲泣的神色,穿过金色的碎星,长发飞扬,朝他跑来,一把抱住了他的脖颈,将他扑倒在床上“风停渊你醒了怎么不喊我”

    埋怨的,惊喜的,带着哭腔的声音。

    她埋在男人肩头,闷闷道“我还以为你醒不过来了。”

    风停渊轻轻抚过她的后背。

    她的心跳在男人掌心下跳得如此之快,炽热,肆意,无所顾忌,又如此鲜活。

    三界之主意识到自己无法束缚苏厌后,用无数个日日夜夜给出了唯一解。

    她会为此不计生死地去刺杀清虚仙君,放出深渊里的爹爹们,她会为此无视三界至宝背后的巨大利益,哪怕遍体鳞伤也不妥协。

    公西白凝再用一千根缚魔索也不可能锁住她。

    是她自己心甘情愿走入囚笼。

    因为恨不是她的枷锁。

    爱才是。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