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1章 相看

作品:《烬欢

    哥哥就是哥哥, 还能有什么身份

    江晚吟不解,却莫名觉得陆缙的气息有几分阴沉。

    她舅舅同舅母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成婚后舅母夭了一个孩子之后, 身子便不大好,再无所出。

    舅舅也不介意,从族里挑了几个伶俐的孤儿收做养子养女。

    后来有了她,舅父舅母便将她当做亲生女儿一般养。

    而裴时序, 因为天资出众,虽然被舅父收养的时间比较晚, 却很得舅父的看重, 没几年便被当做是下一任家主来养。

    其他几个哥哥皆随了舅父舅母的好脾气,格外看的开, 并不同裴时序争抢。

    是以,这些年, 她在林氏的日子过的其乐融融。

    至于三哥哥的身份, 江晚吟只知道他是逃难来的青州,虽落魄, 却浑身的书卷气, 想来祖上大约也是个书香世家。

    江晚吟虽不知陆缙为何如此问她,还是如实说了“三哥哥的母亲,似乎是个医女, 积劳成疾, 很早便去了,我舅舅偶然碰到了三哥哥在卖身葬母,便将他带了回去。”

    这意思,是她不知。

    陆缙仔细又打量了一眼, 发觉她双目澄澈,并不像说谎的样子,青筋暴起的手又松了下来,缓缓垂到身侧。

    这一刻,他竟有几分庆幸,不知是为她,还是为自己。

    很快,陆缙压下情绪“没别的了”

    “没了。”江晚吟摇头,又迟疑地看向他,“您今晚为何突然提起这个”

    陆缙也觉得自己大约是被怒火冲昏了头。

    竟同一个私生子比。

    还是为了一个骗他的人。

    若是江华容没有嫁过来,以他的身份,他们这群人这辈子兴许都不会有同他见面的机会,遑论如此欺瞒。

    陆缙眼神从江晚吟的后颈上移开,声音淡淡的“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个故人。”

    他说着揉了揉眉心,酒意未退,似是有几分疼痛。

    这一日江晚吟来回奔波,刚刚又被突如其来地摁在了窗子上横冲直撞,尚有些不适。

    见陆缙不再追问,她便同他告辞“时候不早了,那我回去休息了”

    陆缙也发觉了她并着脚尖别扭的样子,有些生烦。

    大半个月没碰过她,刚刚酒劲一上头,一发不可收拾。

    她又格外紧张,让他怒意鼎盛之际,快意更甚,恨不得直接把她摁在窗上弄死算了。

    偏偏她这张嘴,没一句实话。

    什么时候能同另一张一样听话就好了。

    陆缙喉间轻微一滑,眼神从她颈上移开,声音冷淡“你去吧。”

    江晚吟轻轻嗯了一声。

    这一低头,她忽然又发现陆缙的左手不知何时伤了,伤口还极深,下意识还以为是在山村的时候,想拉过他的手看看。

    “您的手怎么了”

    陆缙却直接背了手“没什么,扳指不小心碎了。”

    江晚吟发觉了他的冷淡,一时又觉得是自己自作多情,太过逾矩了。

    她想,她当初的感觉的确没错。

    在山里时,她是遗珠,但是到了这外面的浮华地里,她在一众明珠中,又算的上什么呢

    于是江晚吟便没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

    陆缙望着她也不回的背影,伤口疼的愈发厉害。

    水云间

    江华容虽被禁足了,但长公主对江晚吟倒是并未迁怒。

    水云间里还是照常,甚至又多添了两个女使。

    江晚吟回去之后,晴翠也从立雪堂接了回来。

    幸而,当时匆忙,江华容只是将她素日安寝的安神汤给晴翠多灌了一些,加之她额上伤到了,睡了个三四日之后,晴翠也醒了。

    只是头还是晕乎乎的,不能侍候人。

    江晚吟也没要她侍候,只让她在耳房歇着,又将这几日的事同她说了。

    晴翠一听江华容如此颠倒黑白,气得脸颊通红,又听陆缙洞察入微,明察秋毫,才大舒一口气。

    “如今舅老爷还在他们手里,可如何是好”

    江晚吟自从回府便一直在想办法“舅舅舍不下家业,我原是不想拖累他,但如今,也没别的法子了,只有让他想办法离开青州,到上京来,我方能放手一搏。”

    “可青州已经有了伯府的人,您又如何知会舅老爷。”晴翠不解。

    “这个你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

    江晚吟没多解释,只铺了纸,又让新来的女使送了些糖水来。

    她从前跟着舅舅也学了些经商的本事,其中一条便是这密信。

    写信时用糖水做墨,水迹干涸后无色无形,便是一封无字天书。

    收信的人用灯火一烤,信上又会出现淡褐色的字迹。

    江晚吟先是用寻常的墨洋洋洒洒的写了一封家信,信到末尾,留了一半的信纸,换了糖水蘸笔,知会舅舅借病脱身。

    如此一来,即便是忠勇伯府的人拆了信查看,这也只是一封最寻常不过的家书罢了。

    而舅舅,只要看到她在信中说想喝糖水,必然会明白她的意图。

    一封信很快便写好,江晚吟交由了女使,嘱咐她明日送到驿站去。

    写完信,又安置好晴翠,江晚吟方叫了水沐浴。

    新来的女使名唤春桃,很体贴的要来服侍她,江晚吟却不敢叫她看见浑身的痕迹,只推说自己想一个人静静,方打发她下去。

    然衣服一解开,她自己脸颊先滚了起来。

    陆缙这回大约是醉的厉害,前后不过短短两刻钟,她浑身却没一块好皮。

    江晚吟直觉陆缙今日有些怪,仿佛真的要将她活活弄死,却又想不出缘由,只当是他太久没碰她了,加之醉了酒,一时失了控。

    话虽如此,她这回当真被揉的几乎见血,不得不又用上了刚进府时长姐给她的药。

    幸而她刚回府,长公主只叮嘱她好好养着,这几日倒也无需她做什么。

    只是她自从上回落水后,子嗣上便不易,好不容易养好了一点,又因江华容坠了崖,回府后,长公主便贴心的安排了大夫来替她再诊治,那大夫直叹气,说是她刚养好的一点又倒回去了。

    长公主闻言对江晚吟愈发愧疚,拉着她的手安慰道“你放心,我必会将你的身子调理好。便是好不了,你的婚事也包在我身上,我绝不会教你受委屈。”

    江晚吟只淡淡一笑说好,心里却并不甚在意。

    她不利子嗣的消息长公主虽叫人封住了,但府内还是不少人知道。

    尤其陆六郎同黄夫人。

    黄夫人对于门第的确放的开一些,但这也不意味着她能容忍儿媳不能生育。

    是以陆六郎虽借机来看了江晚吟几次,却再也没提过提亲的事。

    这也是人之常情,江晚吟并未怪他。

    只是想,陆六郎一个闲散郎君都如此,陆缙这样的嫡长孙恐怕更是在意。

    难怪,这几日他待她疏淡了许多。

    想来也是,做妻她身份不够,做妾又不能生育,要她何用

    江晚吟便不再自找麻烦。

    陆缙这几日亦是繁忙。

    这回找到了红莲教的据点,又重伤了那位传说中的教首,在上京的红莲教徒们一时群龙无首,正是抓捕的好时机,这几日巡检司在勾栏瓦舍里又抓了不少人。

    他一回来,便去了巡检司审问。

    早出晚归的,他们明明还在一个府里,一连三日,却是连面都没见过。

    反倒是安平,听闻江华容被禁足后,这几日往公府来的勤了许多,江晚吟去家塾时,时常能碰见她在同长公主品茶。

    江晚吟不知道的是,安平也一直在打量她。

    那日自从知道掳错人的事情后,安平恼的直冒火。

    幸而对外,公府依旧放出风被掳的是江华容,折损了江华容的名声,安平这一招也不算功亏一篑。

    此时,只要江华容的名声已经跌了,只要她再犯稍许的错,想来,长公主必会将她休了。

    江华容已经不足为惧,这几日让安平担忧的反倒是江晚吟。

    毕竟,陆缙对她颇有情意,又随她一起坠了崖,难保休了江氏后,他不会将江晚吟续弦。

    但回府后,安平观察了几日,发觉陆缙明知是江华容推了江晚吟做替死鬼,却并未休了江华容,对江晚吟态度也不甚热络。

    又加之听了江晚吟身子的流言,便猜测陆缙大约是瞧不上江晚吟了。

    更别提还有长公主在,娶一个身份不匹的江华容已经给她惹了无数麻烦事,她不可能同意陆缙再娶一个身份更低的。

    如此一来,以江晚吟的身份,加上不利子嗣,再好的结果不过是做个妾。

    何况,裴时序本就未愈,这回伤的更是不轻,如今尚在昏迷,等他醒了,以他的性子,必会将江晚吟直接带走。

    安平乐得卖他一个人情,因此这几日她并未再动江晚吟,只专心地讨好长公主,顺便再探听探听陆缙查红莲教的案子到了何种地步。

    秋风萧瑟,木槿渐渐花残,这几日早晚已经微凉。

    回府后,江晚吟便一边等着舅舅的回信,一边养着身子。

    到了第三日的时候,长公主突然唤了她去立雪堂。

    江晚吟不明所以,只以为又是照常的诊脉,这一去,方知长公主竟当真将她的婚事放在了心上。

    “吟丫头,过来瞧瞧,这皆是我这几日打听到的郎君,样貌,品性,样样上佳,你看看有没有合适的,若是合得上眼缘,便相看相看,你如今及笄了,也该定下来了。”

    说罢,长公主命王嬷嬷将一沓画像递了过来。

    江晚吟望着那一沓十几张的画像,眼皮一跳。

    “怎么不接”长公主好脾气地问,“你用不着害羞,我知道,你阿娘早逝,你嫡母又是个不管你的,你不必害羞,这都是公府欠你的,你只管安心受着便是。”

    “倒不是为这个,公主娘娘您一番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这身子”江晚吟委婉地拒绝,“不好耽误了旁人。”

    实则她本就不能答应,一则是她早已失了身,二则揭发了长姐后她的名声也没了。

    长公主并不知她的心思,见她眉眼低垂,愈发心生愧疚“你身子的事不必担心,你若是不介意,这里面刚好有个丧了妻,留下个幼子的,是咱们府里的远侄,承安伯府的四郎君,他如今正在太医院供职,是个医官,样貌堂堂,同你倒是颇为相配。”

    江晚吟一听长公主说的如此详细,便知她是当真对她上了心的。

    愈发让她心生愧疚。

    她也不是铁石心肠,长公主对她愈好,事情揭发的那一日她愈发无颜面以对。

    倘若长公主知道,她早就同她最珍视的儿子搅到了一起,又会如何看待她

    江晚吟仍是摇头“当真不必了,如今家塾的课也学的差不多了,父亲的意思,是让我过段时日便回去。”

    “不差这一时半会,你先看看再说,且这陆文柏是个太医,你若是嫁过去了,也好调养身体,这不比寻常的大夫要尽心”长公主说着,便从那一沓画像中抽了一张出来,递到她面前,“呶,你瞧瞧,是不是生的极好”

    画像已经递了过来,江晚吟便只好接下。

    这一看不打紧,她眼神忽然怔住,定定的落在那眉眼上“这个人”

    “怎么你是觉得像二郎”长公主笑道,“毕竟是堂兄弟,我也觉得眉眼有三分像呢,不过他是个文官,书卷气还是太浓了些,不比二郎眉目舒朗。”

    “是挺像”江晚吟轻轻嗯了一声。

    却在想,这人像的不是陆缙,而是裴时序。

    尤其是那一身的书卷气,比陆缙的气质与他更相仿。

    江晚吟看的有几分出神。

    正此时,门外突然闪过一角玄色织金直缀。

    是陆缙回了府。

    长公主一看见他,便当做趣事向他招了手“你这孩子,忙了这几日,终于还想起有个家了我正在同你三妹妹看画像呢,你瞧这个陆文柏,是不是生的同你有几分像”

    陆缙没料到江晚吟也在,目光微顿,之后神色如常地进了门“什么画像”

    他一进来,身后还有一个人也跟着进了门。

    原来是安平。

    他们大约是一起来的。

    长公主笑的愈发和煦“安平也来了正巧,我正在给吟丫头说亲,你也帮着参谋参谋。”

    安平一听长公主是在给江晚吟说亲,唇角一弯,顿觉有趣,便凑了上去,故意促狭着道“是吗我倒要看看能有多像。”

    这一看,她忽然发觉这人同裴时序更像些,微微一顿。

    陆缙原是不在意的,投过去一眼,发觉果然有几分像。

    再看见江晚吟出神的模样,顿时又冷了脸,极淡地应了一声“是挺像的。”

    “你也觉得”长公主越看越觉得满意,“正好,你同他年纪相仿,可曾见过面,印象如何,你觉得这陆文柏同吟丫头合适否”

    陆缙瞥了一眼江晚吟攥着那画像出神的模样,只觉得手上的伤口又隐隐作痛,十指连心,一直钻进了骨血里。

    比被当做替代更可恨的是什么

    是她还有旁的替代。

    她还真是不挑。

    只要有一张相似的脸,谁都可以

    还是说,这画上的人比他同裴时序更像,让她想另投他人的怀里

    陆缙望着那张画像,虽还端坐着,眼底却冷到了极点。

    没心没肺。

    没良心的东西。

    同他在一起这么多日子还没被喂熟喂饱,还有精力又去找旁人

    他那晚便不该心软,不该听她的哀求,该直接抱着她出去,让所有人都看看她雌伏在他身底寸衣不着,一边说不要,一边又圈紧他的腰的模样。

    让她从此声名尽毁,再也离不开他。

    这都是她自作自受,都是她应得的。

    恶念在这一刻瞬间迭起。

    若不是在立雪堂,陆缙恐怕当真会直接要了她的命。

    可她凭什么一次次让他失控

    一头没心没肺,养不熟的白眼狼,凭什么让他大动肝火

    走便走了,嫁便嫁了,免得惹他心烦。

    纵有陆宛的一条命,他这回也还上了。

    陆缙抿了一口茶,冷声道“这人我见过,是挺合适的,尤其样貌,白白净净应当最得这个年纪的小娘子欢心。”

    江晚吟原本只是觉得这画像同裴时序有几分相像,脑中生出一个疑虑,才多看了一眼。

    猛然听得陆缙这么说,手一紧,错愕地抬起了头。

    他这是什么意思

    让她同旁人相看

    “这么说,你也觉得这陆文柏同吟丫头很相配”

    长公主也细究了一遍陆缙的意思。

    陆缙捏着杯子,看也未看江晚吟,只淡声道。

    “是挺配的。”

    “你的眼光一向好。”长公主颇为认同地点点头,复又看向江晚吟,“吟丫头,你姐夫也觉得相配,你觉得呢,可要去相看相看”

    江晚吟坐在下首,隔着一张长长的黑漆条案远远地瞥了眼陆缙淡漠的神情,心底沉沉地往下坠。

    又不知哪儿来的火气,烧的她一口气上不来也下不去。

    原来那几日全是她自作多情。

    江晚吟抿了抿唇,也若无其事地轻声答应下来。

    “好啊,既然姐夫都说好,那我便去看看这位陆郎君,也不枉您的心意。”

    这一声落地,陆缙捏着手中薄薄的青白釉骨瓷杯失了力。

    砰然一声,杯水四溅。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