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裂季的天空没有云, 夜晚便比其他季节明亮一些。

    随着逛集市的人各自回家、摊主一一收摊，白日里繁华的弯月集，恢复了宁静。

    无人的街道上, 顽强的冒了个尖尖儿的野草, 忽地没了踪影。

    凑近了看, 便能瞧见遭了践踏, 被碾碎的星点绿意。

    下午睡了个好觉，尹非凡精神饱满的坐在昆对面，捧着甜藤水, 看面无表情的昆摇骰蛊。

    两人面前的桌案上，各散着二三十颗蓝色长生果。

    这些长生果，不但颜色奇怪, 个头也比地球上的大了不少，每颗都有三指宽、半个巴掌长。

    “啪”

    昆把骰蛊拍在桌案上，看着尹非凡，问“先开蛊、先办事”

    尹非凡放下石杯，笑嘻嘻的说“我要是说先开蛊, 昆阿叔会说我吗”

    昆给了个“说你有用吗”的眼神。

    尹非凡耸肩，“好吧, 我还是很靠谱的, 我们先办事吧。”

    说着, 尹非凡身影一闪，人已不在石屋里，只留开着的屋门，证明刚才有个心急的家伙，离开不关门。

    昆看了眼桌案上的长生果数量，约莫算了算, 得出自己输了八颗的结论，看了眼未开的骰蛊，不疾不徐的往隔壁石屋去。

    秘和悦，一左一右，挡在音身前，警惕的看着堵在门口的少年。

    两人不知发生了何事，只知多次助他们逃离金铁追捕的高级隐匿巫器，莫名失了效果，猝不及防下，露了形迹。

    与没见过尹非凡的悦相比，见过他出手的秘，要更紧张些。

    秘身上每一块肌肉，都绷得紧紧的，深知自己绝非尹非凡对手，他已做好拼上性命的准备。

    无论如何，也要助悦逃离，绝不能两人一起陷在此地

    比黑夜更深的黑眸，自两人身上扫过，尹非凡咧嘴，笑出一口大白牙“不要紧张，我等你们好几天了，不如坐下谈谈”

    秘和悦没动，也没出声，沉默的看着他。

    尹非凡叹了口气，小声咕哝“果然不信我啊”接着，对两人身后的音道“音，你再不出声，我可要揍你妹子和妹夫了。”

    音“”

    来到深绿的日子，让音明白了什么叫形势比人强、什么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好在，通过几日观察、相处，音基本确定，这些人确实与金铁不对付，而且，除了眼前少年，这个部落的人，人都很不错。

    “阿悦，”顿了顿，音神色复杂的换了声“阿秘”。

    两人没回头，悦轻声问“阿哥，有什么事，等我们逃出去再说。”

    “我没打算逃。”

    这么说着的音，心里补了一句也逃不了。

    悦一愣，终是没忍住，微微侧脸，用眼角余光看音，“阿哥，你别胡说。”

    “我是认真的。”看了眼尹非凡，音继续道“这个商队与金铁有过节。

    他们承诺，只要我们配合解答一些问题，不但不会为难你们，还会还我自由。”

    在蛮荒，沦为奴隶的人，身上皆会被种下奴契。

    除非掌握奴契的人解除契约，否则，奴隶即使逃跑，也无法获得真正的自由。

    诧异在悦脸上一闪而逝。

    令音获得真正的自由，确实很叫她心动，但也只是心动而已，她不信任尹非凡、不信任这个突然冒出的商队。

    经历被人利用，累得父母身亡、部落被灭、亲友沦为奴隶的一系列打击，悦已经很难相信他人。

    就连爱她、救她、护她，为她不惜背叛部落，伴她一路逃亡的秘，现在的悦，都无法给予全部信任，何况一群全然陌生的人。

    尹非凡的感官何其敏锐，这么近的距离，又是全心神关注，悦的每一丝细微变化，都在他的掌握中。

    “我知道你们不信我，但你们没有选择。”

    说这话时，尹非凡脸上依旧挂着笑，秘和悦却双双出了一背冷汗。

    高阶强者的威压，将他们完全笼罩，尚带两分青涩的英俊少年，在两人的感知里，成了一头盘踞着的庞大凶兽，居高临下，俯瞰他们。

    如此强悍、恐怖的威压，两人全盛时期，应对起来亦难免吃力，遑论如今。

    一个被驱逐、一个部落被灭，中级巅峰的实力，折损得只余低级，别说战胜了，没有外力相助，他们在尹非凡手里，怕是一招都走不过。

    悦虽不曾见过尹非凡，但秘对她，向来没有隐瞒，很快将眼前少年，与秘口中那个年轻、强大的商队领队联系起来。

    巫器骤然失效，已经是很差的局面，还被可以把弯月第一强者绿鬣按在地上摩擦的强者逮住，真是不能更糟糕。

    秘看了悦一眼，上前一步，从与悦一起挡在音身前的站位，变成将两人同时护在身后。

    “非凡领队。”

    多日观察，加上深绿人不避讳的互称名讳，深绿商队半数人的名字，秘都能叫出。

    “你说已等我们数日，音阿哥言你们与金铁有过节，且想问我们一些问题，”秘看着尹非凡的眼睛，缓缓吐字“可是想自我与悦处，询问乐覆灭的经过又或者，金铁的弱点。”

    尹非凡扬了扬眉毛，回“差不多吧。”

    悦微蹙秀眉，看看音，又看看挡在身前的秘，眼中闪过一抹复杂，跟着上前一步，站到秘身边。

    “你说还我阿哥自由，可是真的”

    “自然。”

    “答了你的问题，你便不为难我们”

    尹非凡再度应诺。

    “那你敢与我们定下契约吗”悦扛着压力，逼视尹非凡，“将我们的交换条件，一一列明。”

    尹非凡捏捏耳垂，“说实在的，你们没有与我谈条件的资格。”

    秘和悦，齐齐变了脸色，就连音，都以惊诧的眼神看向他。

    尹非凡摆摆手，示意他们不用紧张，嘴上接着道“但我们是通情达理的部落，定个契约而已，自不是问题。”

    音三人“”

    晚到一步，但该看、该听的，都看了、听了的昆“”

    一炷香后，深绿商队的高级战士们，再次齐聚昆的石屋，与尹非凡定下契约的秘和悦也在。

    两人仍保持警惕，双方间门的气氛，倒是没有先前那么剑拔弩张了。

    事情早已摆在台面上，尹非凡也不搞委婉那一套，直接了当的问起了他想知道的事。

    只是，这开场的问题，让秘与悦有些沉默。

    尹非凡最先问的，既不是乐的覆灭，也不是金铁的秘密，而是秘与悦相识、相知、相爱的过程。

    他们的爱情，是一切的起因，尹非凡由此问起，也不能说错，但对两名当事人而言，却有种恍若隔世、不愿追忆之感。

    秘和悦相爱吗

    秘背族弃宗，落了个众叛亲离的下场；悦背着毁族祸亲之罪，负重前行。

    两人一路走来，彼此间门，隔着乐部落人的尸山血海，爱有多深、悔有多浓、恨有多重，谁又能说清。

    爱依旧是爱，只是早已裂痕满布。

    秘闭上眼睛，哑声道“既然非凡领队想听，就由我来说吧。”

    这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长到点点滴滴的情，淌成溪、汇成海，漫延到无边星空。

    这也是个很短很短的故事，短到执手同行的人，爱开花、恨结果，几载相携累终身。

    满脸伤疤、满心血口、一身落魄。

    秘以为，自己早已忘了离部试炼，父母、亲族相送时的意气风发，开了口才发现，当年种种，明若昨日。

    金铁部落有规定，所有图腾战士，十八岁时，需结伴离开，进行部落试炼。

    秘是白银部落两大执首最引以为傲的孩子，也是金铁同辈人中，最出类拔萃的几人之一。

    他十八岁时，堪堪突破中级中期，在同年试炼的青年中，实力最强、地位最高，理所当然成了队长。

    离部闯荡的日子，远不如憧憬中的恣意与爽快。

    重重艰难险阻、多番生死难关，随着伤亡的增加，他们迅速退去了天真与稚嫩，在血与泪中，成长为独当一面的战士。

    秘与悦的相与，放在地球上，就是那种特别老套、特别狗血的英雄救美桥段。

    悦是英雄，秘是那个被救的美人儿。

    彼时的秘，为了给共同试炼的同伴争取时间门，以中级之力，独战准高级强势种。

    伤口上垒着伤口、血流成了洼、眼前是斑驳的红与黑。

    无论能力还是体力，秘早已到达极限，他还能站着、还能用沉重的双手挥动武器，靠的是胸腔中的那股执念。

    如果不是悦经过附近，以幻音之术配合袅给予的高阶保命巫器，短时扰乱了蛮兽的心神，趁机扛着秘溜之大吉，秘不会活到今天。

    悦救下秘不久，袅家的小辣椒，给自己抢了个俊气伴侣的消息，传遍了乐部落的家家户户。

    说这一段经历时，秘的表情很温柔，眼中满意的幸福与甜蜜，感染了每个听故事的人。

    只是，这幸福中藏着痛，甜蜜里掺着苦，一不小心入了腹，就得连痛带苦一起受着、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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