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栀往天空上看了看, 有飞机划过云朵，拉出一条长长的航迹，就像有什么东西在拉扯她的心。

    勾了勾唇, 嗓音轻飘飘道“不能吧。”

    哪怕知晓了他的心意，哪怕她的心意也依旧没变过，但她再耗不起第二次。

    古人说情深不寿, 是这样的。

    如果没有爱得那么深，或许两个人还能在一起糊里糊涂地凑合下去。

    如果没有爱得那么深，他们也走不到这步。

    她没有怪过他, 也没有怨恨过, 只是她已经往前走了, 不想再退回去，让这些年努力的脚步都白费。

    这天起, 她很少再去看他的画，就算偶尔看看，也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到九月份，更新突然断了。

    起初她并没留意, 工作忙。一方面新公司找得不太顺利, 一方面裴氏还有两个大项目亟待收尾，她还是打算结束后再走。

    等她发现的时候, 那人已经断更半个月了。

    比起断更, 她更担心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无论四年前还是现在，她都没办法不担心。

    于是斟酌措辞后，给他发了条站内消息大大什么时候更新啊等好久啦。

    几分钟后，他回过来抱歉，受了点伤, 等恢复后就更。

    心脏一个猛跳，情急之下，她也没注意语气你怎么了

    aaz没事，切菜伤到手指了，家里人小题大做，不让我碰笔。

    黎栀松了口气，心中暗想，像是徐诚能干出来的事。

    还能让他玩手机就算不错了。

    aaz他们建了一个读者群，你要加吗

    没想到他居然主动邀请自己，黎栀愣了好久，才回过去一个字好。

    他发过来一个qq群号。

    谢南忱是知道她qq的，黎栀切换到小号，申请入群。

    顺利进群的时候，有好友申请同时发过来。

    她摁着心底的躁动通过了，假装毫不经意地打了个招呼大大好

    aaz你好。

    他把qq昵称也改成了这个。

    也是心大，居然建读者群都没用小号。

    但他似乎不怎么在群里露面，里面几个人聊得热火朝天，他却在和她私聊。

    aaz你也很久没去留言。

    没头没尾的一句，黎栀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直到他紧接着又发来一句我以为你没在看了。

    草莓蛋糕最近确实没有经常去看。

    aaz学业很忙吗

    草莓蛋糕有点

    aaz那好好学习，功课比较重要。

    草莓蛋糕嗯。

    aaz你在雾城上学

    黎栀脑袋嗡了嗡，下意识扯谎不是的，我qq资料是随便填的，我家在帝都。

    aaz嗯。

    他一个字终结了聊天。

    黎栀心里庆幸着，也有点怅然若失。

    进群后她没怎么说过话。

    群里的读者大多年龄较小，热情活泼，很快就能姐妹相称，聊起明星八卦来很有共同语言。

    但她现在和别人的共同语言，是基金股票销售额。

    年龄到了，表达欲也丧失，完全没有插话的。

    几个管理员会定期清理不说话的群成员，黎栀本来以为自己很快会被清掉，她也无所谓。

    可她是眼睁睁看着一个又一个人被踢出群，而自己却顶着v0的等级，毫发无伤地留在列表中。

    有时候她闲着没事也会看那些姑娘唠嗑。

    谢南忱没有藏着掖着自己的年龄，有人问，他就说了。

    34岁。

    看着屏幕上的数字，黎栀突然意识到他居然就这么老了。

    30和34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

    而她也26了，好像一转眼就要到30。

    这四年过得既忙碌，又空虚，回想起来突然不知道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好像什么都没做，时间就这么不声不响地流逝掉了。

    可她也做了很多事。

    裴氏在她手里成为了上过央视的明星企业，行业内正能量的代表。

    她资助了许多山区儿童上学，尤其致力于女孩的价值观养成教育，让她们知道未来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生命也不是最终必然走向结婚生子。

    她做生意的风格和谢南忱截然不同，但有一点她和谢南忱一样她也很少在公众面前高调露面。

    甚至她有一个公关小组，负责清除网络上关于她的照片和绯闻。

    群里的小孩们很有礼貌，也或许是皮，一个个都叫叔叔好。

    队形整齐，黎栀觉得有趣，也不禁跟在最后发了一句叔叔好。

    aaz小朋友叫叔叔，大朋友就别凑热闹了。

    黎栀并不确定他说的是谁，或者他有没有指定某一个人，或许只是随口开个玩笑，却不自觉脸热了热。

    有时候她觉得谢南忱变得她有点不认识。

    会接受大家的意见建读者群，还会耐心地看这些小孩叽叽喳喳，并且回应他们的叽叽喳喳。

    更令她费解的是，谢南忱经常会私聊她。

    频率高到她如果真是个18岁小姑娘，会动心沦陷的程度。

    现在的他就连打字聊天都有一股吸引力，字里行间透着成熟而恰到好处的温柔，像春风和流水一样沁入人心。让她想到那次在瑞士的疗养院门口，看见他对女孩显露的笑容。

    她忽然有点不想回他的消息，点进去看了一下便退出来。

    直到第二天，群里一个小姐妹她问金融题。

    是一个学金融的大二女孩，偶然一次聊到股票，被对方发现她是个大神。

    黎栀没想太多，把解题思路给她发过去，结果没两秒，收到私聊。

    aaz昨晚是休息了吗

    瞧瞧，就连质问都让人没办法反感。

    草莓蛋糕嗯。

    aaz还以为是我让你烦了。

    草莓蛋糕没

    黎栀想了想，决定说清楚。

    大大，我就是一个普通读者，只是喜欢看您的漫画。

    我对您没有别的想法。

    aaz如果我有呢

    黎栀感到天灵盖震了震，脑子里一阵难以言喻的荒唐。

    他真的是病好了，都开始在网上肆无忌惮地撩18岁小姑娘了吗还有没有节操

    五脏六腑都在烧着，她气得嘴唇发抖，想骂他，骂死他，可又打不出一个字。

    直到对方再发过来一句话，她彻底沉默。

    黎栀，我们还要互相装傻到什么时候

    过了很久很久，她才从震惊中平静下来。

    他似乎也在等她平静，一直没有催促回复。

    事已至此，她知道再嘴硬也没用你怎么发现的

    aaz你的支付宝小号有实名。

    虽然不是全名，但我能猜到。

    还有草莓蛋糕，你喜欢草莓蛋糕。

    那天我说我切到手，你发了三个问号。

    我是在那天最终确定的。

    名字里的“栀”，昵称是她喜欢的草莓蛋糕，但最终还是因为她不慎暴露的聊天习惯，他确定了就是她。

    黎栀无奈地扯了扯唇，敲字那你想怎么样

    aaz我说过了，无论你有没有想法，我还有。

    眼睛涌上一阵热，黎栀把手机倒扣在枕头旁边，任由它一声接一声的震动，闭着眼过了很久，稍缓下来几乎失控的心情，才重新拿起它。

    aaz我刚到瑞士的时候，情况不太好。

    我是在不够理智的情况下跟你提出的离婚，我后悔跟你分开，但我至今不后悔没让你看见那样的我。

    半年内，我有六次控制不住自己，想要自杀。可后来我想到了你，想到如果我死在这儿，你知道了会怎样

    也许你已经对我失望透顶，无动于衷，或者最多掉两滴眼泪，也许你依然爱我，我的死会让你悲痛欲绝。

    但无论哪种我都不能接受。

    我撑过来，就是为了再看你一眼，也让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

    我可以健康地跟你在一起，不会拖累你，不会让你难过，你想要的一切我都可以给。

    我爱你，无论是四年前，还是现在。

    黎栀把脸埋进枕头里，湿了一大片，才挣扎着抬起头，手指颤抖着敲字四年了。

    我已经往前走了。

    aaz没关系。

    你可以继续往前走，不用回头看我。

    这次我来追上你，永远跟在你身后。

    她已经很久没哭过。

    四年前那阵之后，无论是煽情影片里的生离死别，还是参加葬礼时殡仪馆催人泪下的送葬词，都不能触动她泪腺分毫，就连再想起他，也只是难过，哭不出来。

    她以为她的眼泪早流干了。

    可今天才知道，哪有什么眼泪会流干。

    它们只是被心底无形的堤坝拦住，看不见，摸不着，在暗中不停地涨啊涨，足足涨了四年。等堤坝打开的时候，便如洪水般倾泻而下，拥有能冲垮一切的力量。

    而开关在他的手中。

    他们那天的谈话最终没有结果，黎栀没有回复他接受还是不接受。

    他像是给她时间，让她慢慢考虑清楚，也兴许是在忙别的事，暂时没有再打扰她。

    黎栀回家过了个中秋节，又回公司加班，忙到九点才从裴氏大厦出来。

    中秋节到处张灯结彩的，很热闹，大厦对面的广场上有滑板节目。

    她走过去看了一会儿。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喜欢上各种年轻人的玩意儿，似乎真的是心态老了，格外向往这样的阳光与朝气。

    喜欢看街舞，看滑板，喜欢玩密室逃脱和真人cs，平时闲着还会跟黎宇打王者荣耀，虽然她的技术很菜。

    等到滑板节目结束，夜市也收摊了。

    黎栀准备回公司开车的时候，看见路边有个卖气球的奶奶，头发花白，弓腰驼背，一只手拄着拐杖，另一只手攥着一大把五颜六色的气球。

    另一个卖气球的是年轻人，脖子上挂着收款的二维码，已经卖光了。

    黎栀从包里掏出几张纸币，到老奶奶面前问“这些全买要多少钱”

    老奶奶似乎有点耳背，又似乎是不敢相信“全买”

    “嗯，全买。”黎栀往奶奶耳朵边靠近了些，也抬高音量，“一共多少钱”

    老奶奶高兴得合不拢嘴“我卖五块钱一个，二十个一百块，你给八十块就好了。”

    黎栀把那张一百的纸币塞进老奶奶衣兜里，然后接过她那一大捧气球。

    “您拿好，早点回家吧，太晚了不安全。”

    “哎，好。”老奶奶佝偻着背，还在跟她鞠躬，“小姑娘心善，你会有好报的。”

    黎栀笑了笑，没多说。

    老奶奶的背影逐渐远去，广场上的音乐声也停了。

    周遭安静下来，身后脚步声开始变得清晰。

    她心神恍惚了下，有种难以置信的熟悉感，胸腔里那颗不受控地加速跳动。

    黎栀无比缓慢地转身。

    简单又寻常的动作，却好像耗光了全身力气，这一秒钟仿佛过得比一辈子都要漫长。

    一条在心底冰冻了四年的河流，从她转身的这一刻，重新开始流动起来。

    温热着，汹涌着，每一滴都像心血滚烫。

    气球失去了禁锢，飞向渺远而深邃的夜空。

    但她并没有看见身后的人。

    转身之前，她的背贴上一片温暖的，依稀能感觉到震颤的胸膛。

    浅淡的沉香味将她密密麻麻地包裹起来。

    “你不用回头看我。”

    和那天的文字一模一样的话语，熟悉又陌生的嗓音像是穿越了四年时光，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而久远的颤意。

    他说

    你往前看吧。

    这次我会追上你，永远跟在你身后。

    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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