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41章

作品:《无限异常调查官

    医院已经乱成了一团。

    南方分局所有还空闲的专员都已经被就近调派赶来, 帮忙维持秩序,疏散群众,封锁现场, 协助不便行动的医护患者撤离, 忙得不可开交。

    祈行夜与商南明两人失去联系, 负责协助的左春鸣同样下落不明,就连留在医院的专员小王也不知所踪。

    有专员在人员撤离后的满地狼藉中, 发现了专员小王的徽章。

    上面写着小王的姓名编码,以及迸溅着鲜血。

    污染系数,e级。

    “商长官他们从京城带过来的那位总部专员,好像, 出事了。”

    找到徽章的专员将它交给王鲸,不忍再看。

    有血, 有污染系数。一定是遭遇了污染物。

    那小王的生死

    王鲸难掩焦灼。

    他的搭档左秋鸣,随商长官进入云省大学至今已经数小时, 一开始他们之间的联系很畅通, 左秋鸣还嘱咐他去找人,向他传递信息。但是不到一小时前,他想联系搭档告知情报, 却通讯阻断,无法连通。

    这在调查局中是很少见的情况,让王鲸不免担忧起那一行人的安危, 现在又告诉他,就连祈行夜的专员小王都生死未卜。

    “这起案子不是c级影响案吗怎么会凶险到这种程度”

    短短时间,王鲸嘴角已经起了一颗水泡, 说话时也嘶嘶的疼“先不说左秋鸣, 就说商长官要是商长官从京城带过来的一整支小队, 都在我们这出了事,这个后果谁能承担得起”

    “赶紧找那位专员小王,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但谈何容易。

    医院里产生的混乱使得一切都被打散,亲朋走散,现在仍旧能够听到窗外传来的焦急呼喊和哭声,还有医护在路边紧急为患者简易处理伤病。

    一片狼藉中,想要寻找某个人的踪迹,都变得大海捞针般困难。

    更严重的问题是污染物,始终没有露面。

    专员在医院内发现了很多残留的污染粒子,几乎半个住院部都已经处于e级状态,确定这一点时,就已经被阻断设备团团围住,开始了清理工作,防止污染粒子向外溢散。

    可即便如此,也始终没有发现专员小王传回来的照片中,那坠挂着脊椎的头颅。

    只有一具剩下空壳的身躯,还孤零零躺在病床上。

    王鲸一掀开被子,就忍不住别过头去。

    白色的床铺已经被大量浓稠发黑的鲜血彻底沁染,血浆顺着悬在床边的被角滴答在白瓷砖上,而微微凸起的被子下面

    是一具失去了头颅的身躯。

    从脖颈的断裂面开始,整具上半身软塌塌,被抽走了骨头失去支撑的皮肉垮塌在病号服下,被鲜血染得狰狞。

    与认知中不符的人体结构,令人感到强烈不适,在场几人都不忍心再多看。

    “e级污染物不要自己的身体了”

    王鲸惊愕“堕化成污染物的只有头,身体还是人类赶紧去找医疗官过来看看。”

    专员应是离开。

    王鲸抬头打量这间病房。

    云省大学出事的那些女生,一开始被送来医院之后的检查并无异样,身体的各项指标均正常,医生也说不清楚,究竟是什么样的病因能让这些女生会持续的歇斯底里,只能归结于在强烈的精神伤害之后产生的应激反应。

    不是身体问题,而是精神问题。

    因此,那些女生都被暂时安置在这间病房,防止她们自残或伤害他人,除了持续观察之外,医生也没有其他能做的。

    直到今天。

    这几个女孩,成为了医院混乱的开端。

    王鲸仔细检查了病房里的每一个角落,以及她们带来的随身私人物品。

    当靠近角落里叠得整齐的被子时,污染计数器忽然示警。

    d级。

    甚至比被污染物抛下的身体,系数都要高。

    王鲸错愕,连忙询问身旁专员。

    专员仔细查阅了入院信息,发现这些被子不是医院的,而是女生自己从云省大学带出来的。她被鬼魂吓得不轻,紧紧抱着被子不放手,任由其他人如何努力都分不开,无奈,他们只能把女生连同被子一起带回来。

    “被子在污染现场长时间待过。赶紧去查看最近几天谁靠近过这间病房,和这些携带污染粒子的人或物有过直接接触。”

    王鲸“谁在云省大学联系他,我要知道女孩的来源地究竟发生过什么。”

    专员思考了一下“祈侦探带来的那位叫明荔枝的助理,他应该就在云省大学,我这就联系他。”

    调查官出外勤的时候,专员只起到辅佐作用,非紧急情况一般不直接参与战场。虽然顾问侦探和助理的职位前所未有,但他猜测,他们应该也是类似的分工,一个负责危险战场,一个统筹后勤。

    猜测是良好的。

    计划却没能顺利进行。

    从明荔枝到祈行夜到左秋鸣,所有去往云省大学的人都无法接通。

    不仅如此,就在专员想要联系云省大学的时候,愕然发现所有身处学校的人,都没有信号。

    像是大海上隔绝人迹的孤岛。

    “王鲸申请支援”

    钢笔不轻不重的点在宽阔的红木桌上。

    “南方分局与京城总部不同,只有一支机动队,没有直辖管理的分析部技术部,除了驻扎人员之外,一切物资和情报支援,都必须要从总部获取。当然,命令也听从于总部。”

    中年男人坐在红木桌后,紧皱的眉头间是深深沟壑,不苟言笑的严肃沉稳“机动8队的正式调查官,只有不到二百人,寻常建制的小队伍怎么能与商长官的精英机动队想比”

    “让这样的机动8队,去援助拥有精英机动队的特殊长官”

    他笑了下“只有我听出其中的讽刺意味了吗”

    对面的调查官不敢言语,安静等待最终命令。

    中年男人垂下眼,额头眼角皱纹深深“南方分局,不是总部的狗,扔出去一块骨头就要听命跑出去咬,再奖励一句od boy。我们也有自己的事务,案子总是超过调查官的数量。总部不心疼,我自己心疼我的兵。”

    “如果谁认为,南方分局会打乱自己的日常事务节奏,放弃我们自己负责的案子,就为了给京城来的老爷们添几朵花,那他就错了。”

    他声音威严低沉,像烟熏松木,沉淀后的沙哑浑厚“既然商长官的案子是左秋鸣王鲸负责跟进,那就应该还归于他们,让他们去自行处理。”

    “我已经借给了商长官最好的两名调查官。”

    “是。”

    调查官犹豫了一下“可是,蔡局长,如果商长官真的在我们这出事了”

    那简直和副皇帝在他们这驾崩了一般。

    真的不会被京城责怪吗尤其是他们现在还决定袖手旁观。

    中年男人顿了下,沉声道“抽调一队外围专员。”

    不等调查官松口气,就听局长说“支援医院。”

    “局长。”

    调查官错愕。

    “商长官既然能走上一线战场,那我想,他应该已经做好了以身殉职的准备,不论是因为何种理由。”

    蔡琰为抬首,看向窗外漆黑的夜空“优先保障医院的普通民众安全。谁说,调查官的

    命,比普通人的命更金贵在我这,没有那样的道理。”

    “是。”

    调查官硬着头皮挂断电话,询问身边专员,是否看见了王鲸。

    他得将这件事告诉王鲸,不能让对方还以为有后援而懈怠,或是因此而做出错误决定。那会出大问题的。

    专员摇摇头“王鲸调查官说云省大学一定是出了大问题,刚刚已经带着两名武装专员往那边去了,估计再有一个小时就能赶到。”

    调查官顿时一拍大腿,焦急跺了跺脚。

    专员“怎么了,需要我帮忙吗”

    调查官想了想,还是只说稍后有一批增援会赶到医院,让他和增援来的专员做好交接工作。

    他没有将自己的担忧向任何人说明,但焦虑和屎尿屁一样,无法忍耐。

    等他咬掉了嘴唇上的所有死皮又撕了第二层之后,终于下定决心,拨通了电话。

    “老同学”

    郝仁挑挑眉“真是稀奇事,你入职8队去了西南之后,都多少年没给我打过电话了,我还以为你都忘记有我这么个同期了。”

    调查学院每一届毕业生都不多,他们同期进入调查官,同期作为助理调查负责处理繁复琐碎的文书工作,作为实习调查官跟在前辈们身后走上战场学习。

    共过苦的深厚交情,使得同期调查官之间一般关系都很好,即便多年过去,依旧亲密,仅次于搭档。

    但很显然,同期这次给郝仁打电话,并不是为了诉说往日情谊的。

    他焦急的将云省大学和商南明的事向郝仁说了,郝仁的笑容也迅速消退,冷酷肃杀得可怕。

    “蔡局长不准备支援商长官,估计也是还在生商长官的气。前两年机动8队死了不少调查官,想要从调查学院扩大招聘,征召非毕业生进入8队扩充队伍,弥补缺口,但被商长官拒绝了。商长官是调查学院的创立者之一,也是终身荣誉院长,对于招聘有一票否决权。”

    调查官愁眉不展,一个头两个大。为什么这些阎王打架,遭殃的总是他们这些小鬼

    他是在京城总部进行的实习,和郝仁同期,却没想到郝仁考上了机动1队,自己却因为体术差了几分没能通过,最后只能调请到南方分局。

    但在总部的时候,他是见过商南明的。

    只要亲眼见过商南明本人,就算是先天不足的傻子都会明白,这样一位举重如轻的人物,对于调查局拥有怎样恐怖的影响力。

    他始终无法忘记,当他站在商南明面前时,商南明只是随意垂眸瞥来一眼,就能让他有种所有秘密被看穿的恐惧感,如同赤身站在冰天雪地里的敬畏与震撼。

    蔡局长有蔡局长的考量,但调查官自己也很清楚绝对,绝对不能让商南明在云省大学出事。

    否则不要说是南方分局了。

    就连整个调查局都会大地震。

    调查官知道自己没办法劝说蔡局长,只好向同期说明此事,期待对方能拿出解决的方案。

    “你不是最出名的老油条了吗你肯定有解决的路子,对吧”

    刚打算笑着安抚同期两句的郝仁“”

    就离谱所以你们一直都是这么看我的吗

    气呼呼挂断电话之后,郝仁的神情却逐渐严肃,他沉吟几秒,转身去找了枫映堂。

    枫映堂唇边的笑意缓缓回落“南方分局,蔡琰为”

    他冷笑一声“真是天高皇帝远,有的人心养肥了。”

    郝仁犹豫“但是副官,现在的主要问题还在远上,远水救不了近火,就算我们现在立刻动身启程去云省,也是七八个小时之后才能到达污染现场。”

    “这段时间内会

    发生什么,战局会怎样走向,谁都不好说。”

    枫映堂皱了下眉,然后重新扬起笑脸,向郝仁点点头“这件事交给我吧,你去忙你的。”

    他转身去了局长办公室,询问局长的去向。

    秘书为难“局长不在。”

    枫映堂“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秘书摇摇头“枫副官,我很想帮忙,但是局长昨天亲自下命令,清空了今晚所有的工作日程,就连秘书助理都一个没带。我不知道局长究竟去了哪,也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回来。”

    啧,偏偏挑在这个时间离开

    枫映堂皱眉“我需要立刻见局长。”

    秘书歉意道“对不住,枫副官,你只能等等了。”

    枫映堂在局长办公室外来回踱步,神情沉思,眉头紧皱。

    而挂断电话之后,调查官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觉得没那么烦躁了。

    他眉开眼笑“多几个同期,其实也不错”

    最起码在出大事的时候,能有个共同分担压力责任的人了。多了一个一起“背锅”的,果然轻松不少。

    但调查官的笑容没能维持到下一分钟。

    “鬼,鬼啊”

    “我的妈我这是看见什么了不对啊,我昨天没吃菌子啊,怎么会看见这东西”

    “草,草草是真的快跑,跑”

    楼下已经被疏散的人群中,忽然传来一阵躁动。

    人们惊慌着,尖叫着,向四面八方奔跑逃亡,冲破了外围专员竖起的警戒线,从临时隔离区冲出去。

    专员伸手想要去制止。

    但是专员的数量太少,群众数量太多,慌乱中只剩下逃跑的本能,再难以保持理智冷静听专员说话。

    奔跑中,有人摔倒在地,有人惊慌着回头看向后面追赶自己的怪物却忘记看路,被绊倒摔下去,砸在本就摔在地上的人身上。

    但黑暗中视物艰难,混乱和慌张加剧了这种落差,使得他们难以看清路面上的障碍物,踉跄绊倒摔在地面的人身上,叠罗汉一般引发了连锁的反应。

    被压在下面的人试图伸手求救,却又被慌张跑过的人一脚踩中手掌,踢到头颅。

    惨叫声,惊呼声,哭泣声,以及嘈杂的奔跑

    场面在逐渐失控。

    “喂妈妈,冰箱里的菌子倒了吧,应该是不得行了,我吃完之后都能看到怪物了。这次看见的东西特别奇怪,你猜我看见了什么头,到处都飘着人头气球。”

    转角的灌木后,男人瞥了眼隐藏在树冠阴影中的头颅,冷静打电话“哦你不想倒啊你说是我没热透也对,你说的有道理,现在想想,我早上可能是开的小火没热好。菌子这么好吃,它肯定没错。”

    “不说了妈妈,不用给我准备饭了,我估计要在医院待一天了。”

    男人单手插兜,直视向他飘来的头颅“我看见人头气球张开嘴,准备吃我。估计是症状又加重了,我在医院挂瓶水再”

    “噗呲”

    没能说完的话语,化作血液喷溅的声音。

    与手机脱手砸在地面的撞击声混杂交织。

    男人还维持着单手插兜打电话的姿势,直挺挺站在原地,但他的头颅,却已经消失不见。

    鲜血从脖颈的断裂面喷涌而出,像喷泉般喷溅数米,洒在树冠叶片和草丛上。

    他缓缓向前倾倒。

    “砰”的一声,砸在满地血泊中。

    而半空的阴影下,头颅咧开的一排鲨鱼般锋利的牙齿间,还插着一颗温暖的人头。

    男人的表情定格在最后没来得及扬起的笑容上,逐渐涣散的眼睛中,还残留着

    茫然,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又为何会发生这种事。

    从未想象过,死亡距离自己,如此之近。

    “再见。等你回来。”

    温柔慈爱的女声从手机中传出来。

    妈妈挂断了电话,摇摇头这孩子,怎么现在挂电话也不说声再见

    她转身走向厨房,想了想,还是做了孩子的那一份。温在炉灶上,不论孩子什么时候回家,都能第一时间吃到热乎乎的饭菜。

    头颅不在意地上已经失去主人的手机。

    在“咔嚓,咔嚓”令人牙酸的咀嚼声中,它慢条斯理的将男人的头咬碎,坚硬的头盖骨在牙齿间崩碎,男人的脸在锋利的牙齿中逐渐垮塌,消失,被撕碎,被吞噬。

    血液顺着惨白狰狞的唇角滑落。

    污染物只有人头的那张脸上,依旧是人类的五官,却已经慢慢失去了人类应该有的模样。

    嘴巴一直咧开到眼下,鼻子像是从高山砸成盆地,只剩两个黑黢黢的孔洞。最骇人的,却是那双眼睛。

    赤红,浑浊,翻涌着无数蠕虫般的软体,凸起又凹陷,似乎有数不清的虫子在缠绕着眼珠周而复始,从眼眶中伸出赤红软黏的尾巴又缩回去,油油飘摇如水草。

    吃掉男人的头,并没有让污染物平静下来。

    它缓缓转过头,眼珠像坏掉的转盘般疯狂乱转没有聚焦,从无人关注的阴影中,无声无息的注视着路灯下,被光线照亮的人们。

    在黑暗中保持光明是危险的。

    你看不到黑暗中的怪物。

    但怪物,始终注视着你。

    “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忽然就乱了套。污染物找,立刻去找”

    主持现场的调查官几乎被逼疯,咆哮道“拿着计数器去,挨个去查,一定有它留下的踪迹”

    已经是深夜,医院依旧灯火通明。

    但今晚,属于杀戮。

    本应该治病救人的白色之地,将以红色渲染。

    望远镜放下。

    男人修长的手指轻轻落在唇上,他坐在窗边,隔着窗口一支娇艳欲滴的红玫瑰,欣赏着远处的混乱。

    许久,低低笑出声。

    “你看到这个了吗”

    他转身,笑意吟吟“相信我,你不会愿意错过这一幕好戏的。哦我忘记了,快提醒我一下,李尔王的结局是什么来着”

    “莎士比亚应该看看今晚这一幕,再写他的作品的。真是遗憾。”

    在他身后,穹顶房间隐没于黑暗,丝绸黄金地毯吸收了一切杂音。

    只剩悠扬的八音盒叮咚如泉水的音乐,在为今夜伴奏。窗外城市的霓虹灯落进来,微弱的光亮照在壁画上受难的神子与吹响号角的大天使身上,粼粼如水,笔触生动。

    半边身形隐于黑暗的人微胖,手工西装昂贵,踩在地毯上的皮鞋锃亮不染一尘。

    “这不是莎士比亚。这是,福音书。”

    “地狱与鲜血将一同降临,他们在新世界没有席位,因他的愚蠢懦弱,看不清神的旨意,想要违逆神的天启。”

    他的声音低沉而快速,喃喃难以听清“污染不,只有你们可笑的调查官才会如此称呼神的天启。那是神的甘霖,代祂赐福大地,无罪的人将前往天国,有罪的,下地狱。”

    他抬头,声音清晰咬着重音“这是进化。”

    窗口旁,陆先生静静注视着男人,良久,他缓缓勾起一个笑容“这次的款项已经打给我了吗不好意思,我是个无缘聆听神音的愚钝人,不曾有幸得见神明。我只是个商人。”

    微胖男人握着胸前十字架,点头。

    陆先生立刻笑了起来,他站起身,张开双臂

    “那么相信我,我绝对支持你的看法。”

    “进化”

    他呵笑一声,掩去眼中嘲讽。

    污染进化

    另一门生意而已。

    陆先生转身,看向窗外远处光亮中的混乱。

    那群被规训洗脑的调查官愚蠢中的愚蠢,怎么会有人牺牲自己的命救别人在等待什么虚无缥缈的荣誉,还是根本不会到来的感谢

    不过,与他无关了。

    他兴致缺缺收回视线,不动声色的发出信息

    您的计划在顺利推进中,按照您的指令,西南区的合作已经顺利达成。

    良久,信息回应,

    只有一个逗号。

    陆先生抬头,最后看了一眼窗外,随即向微胖男人笑着道别,转身走进了黑暗中。

    而在黑暗更深处,一双眼眸,缓缓睁开。

    祈行夜怔怔望着自己头顶的黑暗,一时陷入了沉思。

    他这是在哪来着

    太阳穴剧痛,身体每一寸肌肉也疼得厉害,像是徒手从水泥墙穿过一般。

    就连起身都略显艰难。

    祈行夜不由得深深怀疑,难道是他和3队喝酒喝到断片,然后被3队揍了

    他果断记在自己的小本本上首先怀疑白翎羽。

    记仇

    他在原地躺了半晌,才慢慢找回自己遗失的力量,硬撑着想要坐起身,却在转头时,猝不及防和一双腐烂空洞的眼窝对上了视线。

    祈行夜“”

    他惊得头皮发麻,惊恐瞪圆了一双丹凤眼僵硬在原地。

    半晌,他才慢慢看清,那只剩下干瘪如桂圆干般眼珠的腐烂眼窝,属于一具尸体。

    尸体身上穿着不知是哪里的保安制服,衣服下面已经高度腐烂,就连脸部也被虫蚁啃噬得只剩下惨白骸骨,不见皮肉,辨认不出生前的身份。

    祈行夜的记忆也像是被忽然按下了开启键,被那身保安制服触发了记忆节点,一切被他遗忘的,都重新奔流涌入。

    他记得自己从秦伟伟那里得到了寻找阿泰的委托,记得云省大学,记得出事的女生和宿舍楼之间流传着的闹鬼传闻,记得只剩下头颅的污染物。

    以及,他们在山林中,遭遇了伏击。

    他知道了,污染并非从跳楼自杀的学生开始,那学生也只是受害者之一,被从围墙外飘来的污染粒子污染了心智,而山林中几百年来乱坟岗上堆积的数不清的尸骸,以及无人探寻的隐蔽,成为了污染生根发芽最理想的温床。

    他与商南明等人暂时失散,柳大壮帮助他翻越阻碍,进入了山林深处。

    也同时是污染源的巢穴。

    祈行夜的俊容上失去了笑意,眉眼肃杀锋利。

    他举目四望,将周围山林尽收眼底。

    乍一眼看去,这片山林和普通的西南密林没有区别。

    到处都是几十数百米的参天古树,抬头不见天日,藤蔓缠绕树根翻涌,将所有出路斩断,无法辨别方向,湿润泥泞的土壤很快就会将脚印覆盖。

    如果有人想要离开,他甚至分不清哪里是进山,哪里是出山的方向,没有太阳或北斗可以供他辨认,罕无人迹的密林,更是连路都不会有。

    这里是动物的世界,而非人类。任何误入这里的人,都只会有死亡一种结局,在饥饿和干渴中,绝望等待死亡的临近。

    像是收网的蜘蛛丝,将整座山林密不透风的缠绕其中,不得挣脱。

    外面的光亮照不进来,里面的人也别想出去。

    这样纵深险要的密林深处,就算抛下污染暂时不提,也足够危险,就连当地的居民都不会在毫

    无准备的情况下轻易进入。

    巧的是,祈行夜恰好知道几个云省地区的绝佳向导,可以帮助他穿行过密林。

    只是不巧的是,他现在已经身处密林深处了。并且还没有信号,别想联系到外界。

    祈行夜感受到了命运的捉弄。

    不,是秦伟伟的复仇。

    他大致清点了一下自己目前随身携带的战略物资,确认自己还有多少干粮。

    虽然武器已经见底,只剩下独苗苗的一把长刀,多余的连一发子弹都没有,但好在特殊体质赋予了他另外的战力,不必拘于武器带来的限制。

    凡是被他握在手中的,都将成为他的武器。

    已经冷静清醒的祈行夜很快重新规划了自己的路线,打算利用污染计数器的示警强弱,来为他指引一条通往污染源所在处的路。

    但在临出发之前,他又停下了脚步,垂首看向自己刚醒来时就与自己脸贴脸近距离接触的尸体。

    虽然密林中有乱坟岗,但那也应该是百年前的事了,就算近,最近也是几十年前。

    那是怎么会出现一具现代装扮的尸体的还在如此难以接近的深处。

    就连祈行夜自己想要进来,都消耗了一个柳大壮。

    他不认为其他人也恰好认识一位能帮忙的厉鬼,就为了跑到这种地方找死。

    祈行夜随手揪下两片大叶子隔在手上,屈下长腿在那保安尸体旁蹲下,大致翻动了下尸骸。

    随即诧异挑眉。

    在这种湿润多虫的环境,腐烂啃噬到这种程度,大概也就是一周左右的时间。

    保安是在一周前死在这里的。

    刚好也是云省大学内,第一个声称自己看到鬼的男生,出现异常的那一天。

    祈行夜不认为这是巧合。

    更何况,他在保安的衣服上,翻出了云省大学的通行卡。

    这是云省大学的人。

    祈行夜心脏一突,对危险的本能感知向他发出示警,冷意覆盖皮肤,入侵骨髓。

    他缓缓站直身躯,警惕向四周看去。

    几近于无的光亮使得整座山林都沉浸在黑暗中,处处皆是阴影,难以看清那些树木后,灌木丛中,藤蔓下究竟都有什么。

    他在明,是山林的闯入者,对这里一无所知。

    敌在暗,化山林为巢穴,不知盘亘许久。

    祈行夜却毫不犹豫迈开长腿。

    他没有转身逃离,而是继续向更深处走去。

    污染计数器一开始还在提示着污染系数的高低,尽职尽责的检测,为他参考。

    但就在祈行夜身手敏捷的从半空中越过挡路的藤蔓,本准备轻盈落地却又眼尖看到了原本落地点的腐烂尸体,于是只能在半空中更改路线,略显狼狈的落地之后,污染计数器发出了最后一声嘶哑示警,便“砰”的一声,冒出一缕轻烟。

    报废了。

    过于浓郁的污染粒子超过了计数器的工作范围,没有休息还要高强度加班的污染计数器选择自杀。

    计数器器器我啊,不干了捏。

    祈行夜“”

    他剧烈摇晃着计数器,试图用粗暴且朴素的俄式维修方法修理好它。

    但计数器也用实际行动证明,只要躺得够平,就没有人能叫醒它。

    计数器要加班你自己加班吧,器器我啊先走了一步了嘿嘿

    祈行夜“器器你死得好惨啊器器,你怎么忍心抛下我我要把你挂在调查局荣誉墙上呜呜嘤嘤。”

    但下一秒,余光不经意瞥过眼前的密林。

    祈行夜迅速收声,神情严肃。

    仿佛根本没有为

    计数器假惺惺嚎半天却连一滴眼泪都没有。

    所有他能看清的所有地方,都是累累尸骨。

    土壤中,惨白的臂骨伸出指向天空。

    半掩埋在土层和岩石之间的尸骸早已经腐烂,只剩空洞眼窝,幽幽看向来人的方向。

    被藤蔓缠绕坠挂在半空的尸体随风摇摇晃晃,被树枝和藤蔓拉扯成诡异的姿势,从树叶后面伸出的面孔阴郁发黑,皮肤已经风干成酱色,紧紧绷在骨头上,像是晒干了的茄子,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难以分辨出谁是谁。

    若有人毫无所知从树下走过,就会没有防备的与那张黑紫死人脸亲密的脸贴脸。

    就连树上也能看到被吊死在树枝,摇摆如钟摆的尸体。

    以及从枝繁叶茂的树冠中,隐约伸出来的一只人手。

    祈行夜仿佛一个误打误撞闯入了兔子洞的旅人,只是这里没有兔子和爱丽丝。

    只有无穷无尽的尸骸,死亡的阴冷幽暗,无法挣脱的死寂与恐惧。

    就连山风,都呜咽如尸骸复活哀鸣。

    从地狱中向生人伸出的,求救的手掌。

    他身处于一个如此巨大的坟墓之中,没有退路。

    这是单程票。

    要么找出污染源杀死,脱离巢穴,要么,就在恐惧和焦灼中等待死亡。

    成为死尸的一员。

    这听起来也比坚持生命要来得轻松。

    祈行夜挑了挑眉,不仅没有畏惧,丹凤眼中反而划过一抹亮色。

    他迈开长腿从站立的巨石上跳下去,落地时轻盈得甚至没有踩碎一片枯叶。

    踏雪无痕。

    “你把自己藏在这种地方了吗,小可爱”

    祈行夜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真是聪明的小怪物,还知道藏在这种不会有人发现你的地方,这样,就足够你有时间搭建自己的巢穴,得以生长壮大了,是吗”

    “我的很多同僚,包括我家亲亲搭档你真应该见见他的,他绝对不会把你抓去实验室做研究。他们都说,污染物没有神智,蠢得要死,但以你来看,可并非如此。”

    祈行夜唇边噙着一抹笑意,声音清澈磁性,听不出任何恐慌或焦急,仿佛在和老朋友说起近况。

    “是从你开始的吗把自己藏得这么深的垃圾。”

    祈行夜的眼眸闪烁着冰冷光芒“进化。”

    人类并非一开始便是直立行走,也曾有过浑身毛发居住洞穴的漫长时期。

    既然如此,又怎么能粗暴断定这些污染物,会一直保持着没有神智的状态

    活得久的老人会拥有生存的智慧。

    那污染物呢不知在此存在了多久,甚至建造起了完整巢穴,蜘蛛般悄无声息捕猎了不知多少人类生命的污染物,又会拥有怎样的智慧

    祈行夜轻笑出声“更喜欢你了喜欢到,想要亲手劈开你的脑子,看看里面的构造。”

    树木在颤抖。

    枝叶剧烈晃动,哗啦啦摩擦声巨大,山风呜咽穿行林间缝隙,像野猪被激怒时发出的声音。

    那些浅埋在土壤中的尸体,像是听到了某种召唤,迟缓僵硬的翻开自己身上的土层,从地下四肢并用爬出来。

    悬挂在树木上的尸骸歪了歪头骨,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啦咯啦”声,掉转了一圈的头颅直直朝向祈行夜的方向,眼窝幽幽漆黑。

    整座山林,仿佛都在愤怒中被激活。

    祈行夜对眼前的情形并不意外,他无辜摊了摊手,笑道“对吧,我就知道,没有不会被我激怒的东西,不管是人还是垃圾。”

    “你现在主动出现在我面前,我还能称你一声好汉。要不然就要继续骂了。”

    他笑眯眯抽出背后长刀,紧握在手中。

    言语轻松,肌肉却是紧绷。

    已经做好应对任何攻击的准备。

    一双双眼睛从树木的阴影中睁开,空洞无神,却齐刷刷调转方向,从四面八方阴冷盯住祈行夜。

    死寂无声的对峙中,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

    但谁都没有率先动作。

    祈行夜用余光看到,自己周围的树林在发生着细微的变化,藤蔓像蟒蛇般盘绕在树枝上游走,从一棵树到另一棵树,又落在地面上,顺着土壤蜿蜒,下一秒失去踪迹。

    人骨在将自己从坟墓中拔出来,树上的尸骸摘下了自己的头颅。

    它们在注视着他,防备着他,敌意的准备进攻。

    却始终没有动作。

    似乎在本能的被激怒之后,又被另外的理智阻止,此时在静静等待着新的指令。

    祈行夜皱了下眉,心脏微沉。

    他不怕敌人暴虐残忍,但最不喜欢敌人还会思考。只有力量和愤怒的敌人不足为惧,棘手的是,理智。

    如果污染物真的在调查局没有察觉到的时候,进化出了智慧

    祈行夜舌尖顶了顶上牙膛,不爽的骂了一声。

    他已经快要预见到,未来自己因为这些“聪明”的污染物而加班的可怜场景了。

    但是,除了风声,祈行夜还听到了别的东西。

    他敏锐的意识到,在呼啸穿行的山风中,带来了另外一重信号。

    咳嗽声。

    像人之将死,迟暮老人的咳嗽声。

    祈行夜意识到了什么,向前迈近一步“既然想要见我,又为什么不出来”

    他眉眼沉沉锐利,平淡问阴影“你在故意让我发现你,不是吗”

    良久。

    一道瘦小干瘪的身影,从阴影中缓缓步出。

    他抬头,颧骨高耸,眼窝青黑深深的可怖。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