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2章 金陵·终

作品:《我有成仙道,道名不可证

    楮语便与她正正对上视线。

    一瞬风止。

    看清楮语的模样后, 她微微惊讶“是你。”

    她说完欲抱起筝,却见着筝上的落叶,脸色一时更为惊讶, 不过很快压下,将那片落叶收入袖中, 再抱筝轻巧地站了起来。一双手于是自袖袍中露出,白皙偏瘦, 骨节分明。

    楮语不动声色地看着,并未见到什么旧伤的痕迹。

    她见楮语未应,解释道“我方才在梦中见到了你。”

    楮语闻言, 当即想起了金陵小境最后那一瞬天地仿佛碎裂开的模样, 语气理该是疑惑, 此时却透露出分明的肯定“金陵是你的梦。”

    紧随着便念出了她的名字,这次才带了极浅的一分询问语气,“晁澈”

    “你还知我的名字”晁澈脸上又露出微讶之色,她抱着筝上前一步, 仔细打量起楮语, 想从记忆中寻找这张面孔,却仍只找到那么一次, 她于是直接道,“可我们分明是梦醒时分才见的面。”

    楮语面色虽平静, 心中的疑惑却比晁澈多不知几何。

    但她无言思索着,并未将心魔境之事立即道出。

    晁澈却是直接明言,丝毫不忌讳、警惕什么“你是我梦中人,现下却出了梦与我相见”

    她顿了顿,指腹在筝面上轻点,很快想到了什么, 目光自楮语身上的燕颔蓝道袍上扫过一遍,“你这道袍样式我竟从未见过”

    但她方才在梦中见到了楮语站在星图之中,于是问道“十四洲除了步天之外还有别的星修宗门”

    晁澈话至此处,其身份呼之欲出。

    双手恢复如初且没有任何伤痕的原因也有了着落。

    楮语于是再无半分不确定。

    她终于开口,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语气是无意识的十分的温和“你是步天弟子。”

    她本欲称“步天先辈”,但幼年晁澈的模样在她心中实在太过鲜明,最终稍稍改了口。

    闻此问题,晁澈忽而展颜,眸光闪烁,笑应“是也,我是步天宗弟子。”

    语气神态皆是无可掩饰也毫不掩饰的自豪与欢喜。

    而后反问道“那你呢你师承哪个宗门”

    分明是十分自然的一问。

    楮语鼻尖却忽然一酸。

    楮语克制着平静而自然地眨了眨眼,将差点也涌上眼眶的酸意压下,思索几息,声轻如风,但字字清晰,道“我是后世弟子。”

    几息间她思及种种,步天二字便卡在了心间,最终没有出口。

    “后世弟子”晁澈挑眉,再次认认真真地打量楮语,改了称呼,十分纯粹地问道,“道友修为已可踏破虚空”

    楮语以为没必要隐瞒,轻摇了摇头,道“并未至此。”

    而后直言,称呼也跟着晁澈改了,“道友此梦化成了一方秘境,流落到了后世。”

    晁澈微张了张了嘴,恍然道“原是如此。”

    她想了想,露出些不可思议之色,道,“我近千年来年年梦金陵,不会皆化成秘境了吧”

    楮语颔首以应。

    晁澈缓缓收起脸上的不可思议之色,垂眸默了默,声音轻了些去,似叹非叹“原来我执念已这么深了。”

    楮语沉默着,一时确不知应当说什么。便也半垂眼睑,看向晁澈的手。目光再落到她手中抱着的筝,看上去并非心魔境中所见的柳先生赠的那旧筝。

    此筝通身玄黑,与其身上的衣袍颜色一般,且两端也纹有星斗,均乃七星相连,其状是为

    参宿

    楮语眼睫一颤。

    于是与晁澈正好同时抬眸。

    然楮语神色维持得好,晁澈并没有发现这一瞬的异色,只道“我或许知晓为何能见着你了。”

    她又将称呼从“道友”改成了“你”,似是心底莫名觉得与楮语并不疏远。

    楮语心底却被一个疑惑掀涌起泼天巨浪。

    她在晁澈身上没有感觉到丝毫的相斥气息看晁澈这模样,也与她一般并无所觉。

    晁澈是参星弟子吗

    晁澈继续道“我这般执念,想必已成心魔。金陵既化为秘境,应当还化生出了心魔境罢”

    楮语于是颔首,压下心底的疑惑暂不问,只先接道自己已推测出的答案“我误入你的心魔境,后破境而出,应当便是因此现下才得以与你相见。”

    也与晁澈一般又将称呼改成了“你”。

    “我也是这般想的。”晁澈点点头,忽而情绪又低落了下去,默了默,轻声道,“那这次应当是我最后一次梦回金陵了。”

    二人一时同时陷入沉默。

    良久,楮语再次看向晁澈的手,才同样轻声地问道“你梦中是虚假的,心魔境中才是真实的,是吗”

    晁澈闻言,抬眸看向楮语,眼底是微讶,但旋即转成笑意,十分真诚地道“你真的很厉害。”

    她说此话时看着楮语,眸光闪烁似缀了漫天星辉,一如那个谈及乐理与筝时的幼年晁澈。

    “你既破了我的心魔境,应当也知我心魔是什么了。”她和声与楮语道,“我在梦中没有被废手骨,也没有被砸筝、断弦,柳先生也没有屠戮城主府。”

    话至此处,二人同时想到了一件事。

    却是默契地由楮语开口“但方才这场梦中,柳先生还是入了城主府。”

    她接着道出了她的猜测“你梦中与心魔境中,城主府皆设有结界,是潜意识中想阻止柳先生吗”

    晁澈方才真心夸了楮语,现下已不对其准确的推测而感到惊讶,她点头道“是的。但是梦中我能掌控的多,应当总是拦住了柳先生的。心魔境中我掌控不了多少,倒不知是否拦住了他。”

    这份疑惑总算解开,楮语道“你梦中的结界确实拦住了他,但方才这最后一场梦中,不知为何结界被破开了,因而柳先生还是屠戮了城主府,且引发了你的心魔境。心魔境中的结界则并没有拦住他。”

    第七剑说他们参与试炼时魔修并未屠戮城主府,因而可知原先那近千年的金陵小境中,城主府的结界皆拦住了柳先生。

    楮语进入心魔境之前,崇一等人在心魔境中经历了两个“轮回”,因而心魔境中的城主府结界,并未拦住柳先生。

    但是还有疑惑。

    这次是晁澈问“你可知是谁破开了我梦中城主府的结界”

    楮语微微摇了摇头。

    晁澈垂眸沉思,半晌,忽然莫名地笑了一声,道“管他是谁、管他如何破开,反正我此生不会再梦见金陵了。”

    而后她抬眸看着楮语,稍稍敛了笑,轻声问道“你既破了我的心魔境,那可否告知柳先生他为何成魔”

    成魔。

    楮语当即注意到了晁澈所用的这个词。

    所以晁澈是全都不知晓。

    怪不得千年梦回,无尽执念化作心魔。

    待她那般好的、启蒙她乐心的、温润儒雅的先生,没有及时来上课,没能保护她,还忽然变成了大肆屠杀的魔。

    自幼时便深深扎根于她心中,日复一日,回想千遍万遍,如何不成心魔。

    楮语也看向晁澈,启唇应答“”

    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二人同时微怔了怔。

    “竟不可言”晁澈先开口,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之后,忽然便释然了,道,“既不可言,想来已成一劫,待我登浮槎台时自己去渡了。”

    登浮槎台。

    楮语当即注意到了此话。所以面前这个晁澈已是太清境混元大能了。

    却无半点所谓大能的“威势”。

    楮语突然想起了师父,此刻后知后觉他也是这般全然没有半点“大能”模样。

    镜君在手书中所展露的性情,好像也是如此。

    她忽然觉得似有微风拂过心间,莫名温柔。

    这便是步天先辈与后世星修之间的区别罢。

    她的声音也一瞬十分温柔,拂过晁澈心间“你定能渡过此劫。”

    晁澈于是看得微微怔,只见楮语星眸盈光,熠熠生辉。

    她回过神来,悄然避开不应。而后想了想,牵起了另一个话题“你所知的晁澈,可是远日清澈”

    楮语微一颔首。

    晁澈展颜道“我现在的名字已不写作这个晁澈了。”

    楮语旋即想到金陵小境境门上所见的同音镜篆,问道“可是口朝之嘲、土斥之坼”

    嘲坼挑眉,略感意外“这你也知我的姓名竟能流传到后世”

    楮语闻此问,忽然异常清醒,默了一息,避开这个话题,问道“为何要改字”

    嘲坼见了,竟也不多问,直言道“手伤、筝损、断弦,加之启蒙我乐心的恩师柳先生成魔,我心纷乱,已当不起远日清澈之意。”

    而后她笑道“那你可知我手中筝名为什么”

    楮语应道“嘲哳。”

    “是也。”嘲坼道,语气轻松,“这是世人给它取的名字因为我弹筝实在是太难听了。”

    而后她突然终于显露张狂之色,“可我就是要弹,还要将它作我的本命法宝。”

    楮语难得一笑,亦显露其张狂之色,道“言行由心,与世人毫无干系。”

    嘲坼深以为然,连连点头。

    二人至此说了许多,此时同时沉默了会。

    不知许久,嘲坼忽然问道“你觉得柳先生是什么”

    楮语半垂眼睑,思索良久,语气平静“魔。”

    这倒能说得出口,看来属于“可言”之事。

    嘲坼似乎还是难以释怀,放低了些声音“可是先生一点都不像魔。且不止先生,我还见过许多与先生一般性情温和、心地善良、全然不像魔之魔。”

    楮语依然没有立刻回答。她至今只见过柳先生这一个魔修。但是她思索着,还是尝试着道出自己从柳先生一魔身上所见所感“柳先生魔心深藏,因而不像魔。”

    怒极之时,那魔心便使得他魔性大发,暴露魔之本性。

    前一句话顺利说出口,后一句话未能出口。看来似乎除了柳先生魔性大发的原因,其他都“可言”。

    “魔心。”嘲坼复述道,认真与楮语探讨起来,“何为魔心我见世人皆有魔心,那世人应当皆是魔。”

    楮语忽然哑口。

    注意到了自己话中的破绽。

    何为魔心

    自己说出的这句话的意思,好像是柳先生生而为魔,因此其心便是魔心。

    可是这个“魔心”,分明不该是字面意义上的魔的心。

    何为魔心该如何诠释魔心

    柳先生与世人、与自己究竟有何不同

    楮语思索片刻,斟酌着道出自己新的理解“我方才好像错了。柳先生之所以是魔,乃因他生来便沾染了魔气。魔气袭心,是为魔心;魔气控人,是为魔性。”

    嘲坼于是道“何为魔气”

    楮语又陷入沉思。

    表面上的魔气,是她出心魔境后所见的那环绕柳先生周身的黑气。

    可这分明是一股力量。与灵修修炼的灵气、星修修炼的辰宿之力一般,魔修修炼魔气

    灵气乃混沌之力化生的三千界万物中的天地之气。

    辰宿之力乃共日月同入三千界的星辰环照之力。

    那本质上的魔气是什么呢

    楮语脑中思绪飞快旋转。

    嘲坼执念不解,一次次梦回金陵,最终生成心魔。

    崇一那句话忽然清晰重现于她耳中

    痛事、憾事、不甘事,最易成心魔。

    那这些生成执念的痛事、憾事、不甘事,若不得开解,长年累月,还会只是痛、只是憾、只是不甘吗

    不会

    那这些痛、憾、不甘,最后应当会化成

    怨、恶、凶、戾之气。

    楮语豁然抬眸,道出她最后的推测“诸如怨、恶、凶、戾等,化生成魔气”

    嘲坼对上楮语的视线,神情略惊喜,却不再谈,转口问道“你可有什么放不下、解不开的执念”

    楮语认真思索。

    生来至今,师父带她遍行人间,向来肆意,从无心结。莱洲那时虽因星子破碎自困其心,但出莱洲之际便已完全开解。

    纵是师父之死,她也已安然接受,证道失败陨落乃修士之常情。

    入太微之后潜心修炼,亦未有什么放不下、解不开之事。

    楮语目光清明,语气平静而稳“现下并没有。”

    话音落,二人之间忽然又陷入沉默。

    嘲坼静看着楮语,不知许久,她的声音放轻了些,语含羡慕“真好。”

    楮语忽然心有所感,抬步上前。

    嘲坼却抱着筝后退了一步,道“今日能与你一谈,我很开心。”

    “亦多谢你解我心魔。虽然那只是心魔境中的我。”

    楮语不再动作,静立在原地。

    忽然又一阵风吹来,吹动二人的衣袍。

    嘲坼与楮语一笑,声音轻得几乎散入风中去

    “愿你一直清明,诸魔不扰。”

    “绝对不要与我一般。”

    一瞬风止。

    “铮”

    弦断之声乍响

    耀眼的白光将一切覆盖。

    五感回到身体之中。

    “小师妹”

    似乎是祝枝与孟飞白叠在一起的声音。

    楮语的注意却最先落在了识海之中。

    一座七枚星子连成的新星官在识海夜空之中亮起,其形状是为昴宿

    此外,镜步天歌还展开了第九卷杓篇摇光

    她已经点亮过四座辅星星官,算是有些“熟练”。

    但此次点亮新星官、展开新篇章使她生起的第一感受却仍是惊讶。

    昴宿功法在早已展开的第三卷杓篇玉衡中,并无什么惊讶。

    让她的惊讶的是新展开的第九卷杓篇摇光中含有两座星官的功法。

    其中之一是

    定一真君口中那被列为禁术的、并无传承的参宿篇

    -

    琼楼之上,有二人对酌。

    酒杯已触唇,其中一人却忽的顿了住,豁然偏头,遥望远空。

    浩瀚无际的宇夜之下,东方远空与西方远空近乎同时分别亮起了一颗耀眼的火红大星。

    另一人见状,亦向那处望去,一边询问道“怎么了,师尊”

    被称为师尊之人目光灼灼,闻言偏回头来,然他一看见自己面前这个满脸疑惑的弟子,便立时皱起了眉,推酒杯指了指那两颗大星,瞪着眼,颇有些不可思议地反问道“你个生而为仙的毛头小子,成天就知道吃喝玩乐是吧一万多年了,连两颗星都还不认识”

    那弟子忙不迭再望了望,而后飞快眨着眼,喉结上下滚动,半晌,试探着道“好像是参星与商星”

    “算你有点良心,没给我气死。”那师尊一扯嘴角,将杯中酒尽饮下,语气缓和下来,道,“参星居西,商星居东,然二星自古此出彼没,开宇以来从未相见。”

    弟子于是放下酒杯,小心翼翼地问“那此时它们为何”

    师尊瞄他一眼,不假思索道“自然是我的两位后人相见了啊”

    弟子旋即瞪大了眼,脱口而出“师尊浮槎界的那个门派不是灭了吗”

    “呵”镜君笑一声,道,“谁跟你说灭门就没有后人了等着吧,百年之后那其中一人便会先飞升而来,届时,你还得称她一声尊上呢”

    “仙位这般高”弟子更加惊讶,而后追问道,“那她是参星还是商星”

    镜君晃着脑袋,满脸自豪,悠悠道“是第一位同时点亮参商二星之人。也可能是宇内唯一一人。”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