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7章 伤疤

作品:《柯学升职的错误方式

    预警她们都是精神世界崩溃的人, 是某种东西的糅合体,总是不是正常人。

    作者只呈现故事,台词属于角色。遵纪守法, 好好生活。

    你应当认识到, 我身体里住着一个暴戾的屠夫。

    我不知道她的刀刃什么时候刺破我的肌体, 带着我的血肉劈向你。

    “妈妈,妈妈”

    龙华十五岁,一身白色睡裙, 下摆钉绣蕾丝边,轻软地垂在小腿上。

    她把五根手指屈起来,用手心轻敲了三下雕花大门。

    里面无人应答。龙华歪着头,一只手紧张地揉皱睡裙边侧, 另一只手抬着, 再度拍了拍门。

    她一下一下慢慢敲着,三分钟过后,她鼓足勇气,握着黄铜的门把, 将大门推开了一个缝隙。

    她先从那个缝隙里,看到漫布整屋的红光。

    她推开了门。门的开阖和女儿的脚步惊动了一盏吊灯和一根血红的绳索。

    玻璃灯罩擦被拭得干干净净,毫无保留地映散着里边一团红光,下面一具瘦小纤弱的身躯, 弛缓地垂吊着。

    屋内仿佛起火,热量幻觉伴着灼灼颜色,烫人。吊灯像一只庞大美丽的红色水母,灯丝是水母的胃, 在伞状的腔体里蠕动, 千万缕灯光是水母的触手, 在深海一样的房间里飘荡。

    龙华的身体被照得通红。

    她在那具身体下边踱步,仰首去看,见衣服底下没有肉块,是温顺而苦痛的骨骼。

    一具白骨,不是母亲。

    母亲去世的时候蜷川康介十二岁,那一天他随父亲回到那座庄园。

    墨绿窗帘垂悬而下,四扇高窗照亮大堂。他的手指攥着窗帘一角,怯怯地,把自己缩在角落阴影里。

    他每一天都在看着父亲,却好久不见姐姐。再一次见到龙华,却发现她变成了一个青白的人影。

    父亲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让蜷川康介恐惧的暴怒气息。他那张灰色的嘴里总是吐出恐怖的话,把人的头颅压得更低。他是权威,低哑的声音也如洪钟震响,让蜷川康介悚惊地跪倒在地毯上。

    “离开我的庄园,你能去做什么你的吃穿用度哪一样不是我的东西”

    他露出胜利的笑容,用恶狠阴森的眼神把她剜了一遍“你什么都不会,你这个样子走出去,只能去做一个妓女。”

    “那我就去做妓女。”

    龙华的声音突破了父亲的怒吼,如一把滚水浇在了父亲脸上,烫皱了他狰狞的脸皮。

    这句宣言仿佛是一声枪响,龙华喉咙里压抑着大笑“你告诉我外面的危险,你试图用用恐惧感来困住我,你让我放弃我的一切来寻求安全,你以为我该像狗一样摇尾乞怜,苟且偷生。我要告诉你,我压根没有一点自尊,我驯顺、软弱、自私,而这恰好是你教给我的东西,也是我唯一学会的东西。”

    蜷川龙华站了起来,神经病一样笑着。她极力地贴近父亲的眼睛,干裂的嘴唇里吐出恶狠的声音“那我现在告诉你,我要用你教给我的一切,用我所能表演出来的一切,去做一个妓女。”

    十五岁的阿袖抛下母亲,不告而别,踏入了这座庄园。

    年迈的管家告诉她,她将拥有一份新工作,住在一座庄园里,经过培训,就可以成为大小姐的玩伴。

    “玩伴”是一种现代社会的文明说法,这些女孩子都知道,她们应该叫“女仆”。

    阿袖比同龄人聪明得多。当她看见十来个面容肖似的女孩子的那一刻,便开始了一场获取真相的战役。

    她们在这里学习各种宜室宜家的才能,改掉粗鄙的用语,学会优雅地走路、用餐,语气轻柔地同他人说

    话。

    阿袖比别人更加努力,她练习钢琴直到手指出血,练习舞蹈后鞋底满是血泡里迸溅的脓水。她知道管家想要一个什么样的人,于是表现得乖巧听话,努力向大和抚子靠齐。

    在同龄女孩们休息时,阿袖便露出本性,偷偷跑出来,躲在灌木背后,石山中间,偷听这个大家族的秘辛,从只言片语中窥探真相。

    大小姐要舍弃蜷川龙华的身份,去做一个妓女。

    蜷川家主舍不下脸面,找来这些女孩,打算塑造一个让自己满意,让外界满意的女儿。

    而她们这些人,每一个都有可能代替大小姐,把自己装进“蜷川龙华”的壳子里去。

    阿袖洞悉了真相,不择手段地抓住了这个机会。十六岁,她脱颖而出,进入了这个家庭,见到了蜷川龙华。

    蜷川龙华手指上裹着纱布,握着一把小巧的女式手枪,抬手射杀了一只斑鸠。

    那只斑鸠跌落在草坪上的那一刻,阿袖握紧双手,心脏颤栗,眼睛里闪着晃人的光。

    那只半张着翅膀的鸟类在流血,血痕蜿蜒在草地上,慢慢淌到了阿袖脚下。

    大小姐枪口朝下,望了过去,一双眼睛雾蒙蒙的,也不打量她,而是问

    “你有母亲吗”

    阿袖咬了咬嘴唇,躲避着她的目光,说“没有。”

    “我妈妈总是受伤。”大小姐脊背笔直,头颅却像一朵垂软的花,她的声音也轻而软“我在她抽屉里找到了这一把手枪。”

    她像是对地上那只死去的动物倾诉、絮问“我在想,母亲为什么不开枪”

    大小姐好像是再也没有倾诉的人了,她又继续说了下去“父亲以前睡在一楼,也不锁门。有一天晚上我用斧头敲碎了他的窗户,翻进他的房间。我也没有动手,但他很害怕,没过多久就把你们叫了过来。”

    阿袖注视着大小姐那双美丽的眼睛,她终于在这座庄园里找到了唯一有意思的东西。

    她扮演蜷川家主眼里具有联姻价值的乖巧女儿,更加温婉、更加听话,对家里两个男性低眉顺眼。

    同时,为了更好地模仿大小姐,她也去窥探大小姐的灵魂,并深深为她恐怖尖锐的性格着迷。

    已近日暮时分,夕阳倾倒而下,粘稠的橙红色流云涌动倾轧,让人喘不过来气。龙华踩着楼梯朝上跑,飘动的白色裙摆路过一扇扇房门,一扇扇玻璃。

    她站在高处,背靠在黑色铁栏上,看到沾满尘土的玻璃倒映着人间生命的闪光。

    她转头,看到下边人山人海。

    人们磨肩接背,不停歇地往前挤,没有一块缝隙是落脚地。

    她双手撑着栏杆最顶端,慢慢坐了下来,慢慢地从喉咙里挤出笑。

    十六岁的龙华被父亲安排完手术,一个人来到京都邸园的街道上。

    街对面,寒风裹着一个女人的裙摆,勾画出她丰腴而健康的躯体。

    她手臂展得极开,像一只飞鸟,高扬着往上,去粘一张寻人启事。

    朔风卷着那只手臂,卷皱了半张纸。那个女人的手指抻开,把纸捋平,指缝里显现出阿袖的半张脸。

    那半张脸也半露着一个浅笑,朝街对面的龙华望了过来。

    龙华做了削骨手术,和阿袖的肖似程度从六分变成了四分。那个女人回头望来,龙华便朝她露出一个笑。

    她被失去女儿的绘椿夫人捡了回去,成为今枝。

    蜷川龙华和今枝的灵魂被抽取了出来,互相注入对方的躯壳中。

    顶替掉大小姐的身份后,蜷川龙华终于暗暗露出了獠牙。她花了三年时间为自己的“父亲”投毒,十九岁那一年,父亲痛苦死亡。

    蜷川龙华怀着一点邀功的心思,给梢风屋送去了一封信。

    和男性天生的暴力与体格相同,十九岁的蜷川龙华意识到,她的美丽,也是武器。

    她先做暗怀血刃的菟丝子,不动声色地将导管伸入寄主的血肉,慢慢地吸食着养分。

    在二十刚出头的年纪,她顺利接手了蜷川氏。

    她终于能够接手那把枪柄雕花的女士手枪,握住了权力,她可以用这把枪为所欲为。

    手握权势刀枪后的第一件事,是清算当年那些知晓自己秘密的人。

    她用近十年时间,雇佣杀手组织,让那些和自己同期的女孩一个一个地消失在了世界上。

    因一点微薄的爱,蜷川龙华放过了今枝。

    “为什么想做游女呢”

    绘椿夫人低叹着,抚摸今枝的鬓发。

    今枝侧躺在绘椿夫人怀里,不说话,只是眷恋地抱着她的腰。

    “为什么想做游女呢我见到的那些游女,连同我自己,都是为生计所迫,不得已才做了这份工作,我有没有告诉你,我十五岁就怀了自己的女儿”

    今枝仍旧沉默,一双悲伤的眼睛藏在衣服褶皱阴影里。

    绘椿夫人对着空荡荡的屋子继续说“那个时候,托儿所就在我工作地方的旁边。每天一结束工作,我马上得去旁边的托儿所哺乳。我的生存空间就那么一点,在那个年纪怀孕,我所有的道路都被毁掉了。”

    她不再能如她所愿尝试各种事情,生命的路轨被截断在十五岁,形成了一个断点,断点下面是庸碌沙漠。跳过去,或者摔下去,她勇敢的跳了,但供她攀附的另一头路轨太远,她摔死在了庸碌里。

    “可是,我的女儿还是不见了。”

    绘椿夫人在光尘里轻叹“为什么这些分离和苦难要不接断的发生在我身上我这一生没做什么坏事,只是成为了妓女而已。”

    一种哀悯的眼光垂笼下来。绘椿夫人半阖着眼睛,轻声说“做个艺伎吧,美丽的饰物和丰盈的才学可以装点你,你不用把身体展示在货柜里。”

    她的嗓子里有颤音“游女总是更不好过的,倘若她们羞耻,他们就会戏谑嘲弄她的耻辱;倘若她们不以为意,他们又会恼羞成怒,说她不知羞耻。”

    今枝把脸埋在绘椿夫人怀里,不解地眨眼。

    妈妈,你为什么痛苦

    为什么不拔掉他们的舌头,剜去他们的眼睛呢

    为什么不开枪呢

    今枝从绘椿夫人怀里挣脱出来,抬起自己的手,放在光束底下看。

    一双洁净的手,一点血都不沾。

    只是她的心脏成了一块饱溢鲜血的皮,这块皮鼓胀、博跳,血液流向四肢,沸油般腾涌。

    二十六岁,9月6日,在昏暝一线的血色中,今枝勒死了一个陌生人,消解了十年的悔恨和痛苦。

    那一刻,她完完全全承认了暴力的合理性。她举起屠刀,向他人施以暴力。

    从母亲吊死在昏暗无光的房间开始,蜷川康介的人生便陷入了经久的荒诞。

    姐姐被父亲赶了出去。随后,父亲又带来一个肖似姐姐的女孩,让她成为新的“蜷川龙华”。

    “蜷川龙华”低着眼睛,温顺地叫他“大少爷”。

    蜷川康介捏着衣角,如坠冰窟,被一种恐怖所攫摄。

    可是,在父亲短暂离开,猎场里只剩他和新的“姐姐”后,蜷川龙华突然甩掉了那副怯弱的样子,带着一把弓箭爬上高坡。

    她在蜷川康介的仰望下拉开弓弦,瞄准天空,射杀一只飞鸟。

    蜷川龙华浓黑的鬈发被风吹拂,她露出一个笑

    ,轻蔑地往下看。

    她喊“你敢告状吗”

    那张脸看上去焕然夺目,是这座枯朽的庄园中,唯一饱含热烈生命力的东西。

    不久后,父亲请来大名鼎鼎的女星莎朗温亚德,让她帮蜷川龙华易容。

    蜷川龙华甚至在睡觉时都不愿意卸下脸上的伪装,蜷川康介再也没见到过那张使自己心脏颤栗的面容。

    他将十六岁的蜷川龙华从照片上拓下来,偷偷放进怀表里。蜷川龙华懒得窥探自己的秘密,他便握住怀表,暗自窃喜。

    在谎言和见不得光的恋慕里,蜷川康介以为自己的一生就要这样平稳地过去。龙华也还是老样子,把别人当棋子,也把自己摆在棋盘上。

    二十五岁时,她为了窃取竹内家的秘密,选择和竹内真嗣结婚。

    蜷川龙华不在乎未婚夫的花边流言,可蜷川康介在乎。一年后,他得知竹内真嗣和梢风屋的一位艺伎相爱。

    他的亲生姐姐,是梢风屋唯一的艺伎。

    花见小路的事情很少被带到外界来,他并不知道一个月前,梢风屋新入驻了一位叫做今紫的艺伎。

    因为一时冲动,蜷川康介犯了大错,成为了罪人。

    一切都是他应得的。

    他抬起一双遍布血丝的眼睛,看着审讯室玻璃上,憔悴疲惫的自己。

    9月6日下午,当他颤抖着,说要帮今枝毁掉尸体时,今枝轻拢着额发的动作停了下来,回头看了他一眼。

    她似笑非笑着开口,说“还算有点长进。”

    那时霞光如血色,铺满整个走廊,披笼在那具尸体之上。

    今枝宛如初生,又像是快要死去。她攀在窗户上,眷恋地看着下方夕阳临照,人山人海。

    在这样的暮光中,花见小路变成了一条发红的伤疤。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