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5章 第25章

作品:《引我痴迷

    谢凛一直没有问过周琬盈, 那天拍戏究竟发生了什么。

    因为他不用问也知道,校园霸凌、职场霸凌这种事一直都有,在哪里都有。

    而周琬盈的性子格外柔弱, 不会哭不会闹不会反抗, 导演不喊咔,就一直拍,她自己也不会喊停。

    从横店回来以后,周琬盈就常做噩梦, 谢凛常常看她睡觉, 觉得她像一只小小的, 遍体鳞伤的小兔子, 已经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永远只会自己躲起来舔伤口。

    她平日里又极为安静, 不像其他小姑娘喜欢出去玩,她更喜欢躲在他的书房里, 看一整天书, 写一整天字。

    那天, 谢凛在公司处理公事,杨安走进来, 和他说“谢总,找到一位周小姐小学时候的老师,人就在北城,您要不要先见见”

    谢凛合上文件, 说“见。我亲自去。”

    谢凛并不是故意调查周琬盈,是因为前几天周琬盈做噩梦, 梦里一直哭着喊疼。

    他问过医生, 怀疑周琬盈有童年阴影。

    他旁敲侧击地问过周琬盈, 但周琬盈什么也不肯告诉他。他这才做主让杨安去查。

    和周琬盈老师的见面,约在追凤楼。

    那是一位年约六十的女教师,头发已经有些银丝,人看上去很慈祥。

    杨安联系到她的时候,问她年轻时是否在洛云村支教过,是否还记得一个叫周琬盈的学生。

    陈惠云怎么会不记得。

    她四十余年的执教生涯中,周琬盈是她印象最深的学生。

    谢凛走进包厢的时候,陈惠云也刚到,服务生正在给她上茶。

    她看到谢凛走进来,有些意外,也有些惊喜,询问道“你是琬盈的男朋友”

    谢凛点下头,在陈惠云对面的椅子上落座,说“是的。今天约您出来,也主要是想问一些关于琬盈小时候的事。”

    他亲自给陈惠云倒茶,询问道“您还记得琬盈吗”

    “当然记得。”

    陈惠云仿佛也陷入了回忆中,她缓缓道“我怎么会不记得琬盈呢,琬盈的名字还是我给她取的。”

    谢凛给陈惠云斟满茶,放下茶壶,看向对方,静静聆听。

    陈惠云讲起十几年前的往事,回忆道“琬盈原本不叫琬盈。我是十四年前到洛云村支教的。”

    “洛云村地处偏僻,在西南地区一座偏远大山里,教育也十分落后。那个时候县里抓义务教育,洛云村师资力量薄弱,我主动到村里支教。”

    “第一次见到琬盈的时候,是在课堂上。小姑娘瘦瘦的,小小的,坐在角落里,穿着一件宽大的很不合身的衣服。”

    “七八岁的小孩子,最是活泼的年纪,班里其他的同学都很开朗,只有琬盈,她自己坐在角落里,拿着半截铅笔安安静静地写字。”

    “因为是我上的第一堂课,我让班里的同学做自我介绍,轮到琬盈的时候,她站起来,却一直涨红着脸不肯出声。”

    “旁边的男生哄笑起来,说,老师,她叫贱丫头。”

    “我原本以为是同学之间开玩笑,还训斥了他们。可后来看到琬盈交上来的作业,名字那一栏,真的写着贱丫。”

    “我询问校长,校长说,小姑娘前几年连名字也没有,她父亲嫌弃是个女孩儿,连名字也懒得取。后来登记户口,就随手取了个贱丫。”

    “学校里的同学嘲笑她,男同学欺负她,朝她扔石头,把她的桌子搬到垃圾堆旁边,在她的衣服背面写贱丫头。”

    “小姑娘不会哭,也不会告状,永远都低着头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里。”

    “有一回,放学的时候,她被几个男生从台阶上推

    下去。那是夏天,小姑娘手肘和膝盖都摔破了,她自己爬起来,没有喊疼,也没有吭声,蹲在地上捡自己的书包和铅笔盒。”

    “我跑过去,把那几个男生训斥了一顿,让他们叫家长。那些男生根本不怕老师,做了几个鬼脸就跑了。”

    “我蹲下去帮琬盈捡铅笔,发现她的铅笔都是一小节一小节的,像是捡别人用过的。”

    “她的膝盖一直在流血,我把她带到办公室帮她擦药,问她同学们欺负她多久了。她说不记得了。”

    “我问她为什么不告诉老师。她说他们警告她,如果敢告诉老师,就把她推到河里淹死。”

    “我真是心疼,又问她为什么不告诉家里人。她轻轻地说,爸爸不管我。”

    “我问她,那妈妈呢她说,妈妈也不管。”

    “那是我第一天去琬盈的家里,本来是想着找她的父母谈谈。可到了那个家里,我才发现,琬盈的日子比我想象中更苦。”

    “她在那个家里就像个小奴婢,回到家,她放下书包就去厨房做饭,做完饭又去门口洗衣裳,全家人的衣服垒得高高的,就等着她放学回来洗。”

    “她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叫周礼,一个叫周仪,她爸没什么文化,这俩名字特意花钱请别人取的。”

    “我当时看着小姑娘在厨房忙进忙出,只觉得心酸,跟她爸爸说,想帮她改个名字。女孩子叫那样一个名字,实在很可怜。”

    “她爸根本不管琬盈,就说随便。于是我特意跟学校请了个假,抽了个周一带着琬盈去了趟镇上的派出所。”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琬盈笑,小姑娘连笑都是那样腼腆害羞,但我看得出来,她很喜欢自己的新名字。她后来给我写了一封信,下课的时候悄悄地塞给我。她在信上写,陈老师,你像我的妈妈一样,我很喜欢你,希望你永远健康平安。”

    那是周琬盈第一次写她的新名字,她在信纸的落款一笔一划地写下琬盈。

    在名字后面画了一张小小的笑脸。

    陈惠云说到这里,忽然流下了眼泪,说“可我能为琬盈做的实在太少,我能为她改一个名字,却不能改变她的命运。”

    “她在家里常常挨打,饭做得不好吃要挨打,衣服洗得不干净也要挨打,她爸在外面务工,回家心情不好也要踹她两脚。”

    “冬天的时候还看不出来,到了夏天穿短袖短裤的时候,就能看到她身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常年没个好的时候。”

    “问她疼不疼,也摇头说不疼。”

    “三年级的时候,有一天她到学校来上课,上着上着耳朵忽然流血。我当时吓坏了,赶紧带她到县城的医院去检查,检查结果出来,才发现她有轻微的脑震荡。”

    “后来回到学校,我问一个跟她做邻居的同学,我才知道,她在家里扫地的时候,不小心打碎了她爸爸一瓶要送给别人的酒。她爸爸一巴掌扇在她的脑袋上,把她扇晕过去。当时要不是邻居拦着,她爸几乎要把她打死。”

    “到了三年级下,她妈妈又生了一个男孩。家里缺人干活,她奶奶和她爸就不准她再上学了。”

    “原本她也是没有机会上学的,那时候村里普及义务教育,琬盈才得到机会去学校。她妈妈生下弟弟,她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又被剥夺了。她爸和她奶奶要她在家里带弟弟,她那个时候九岁多,不到十岁,自己还是个小孩子,背上就背着个小男孩。”

    “我和校长到她家里,想给她父母做工作。她妈妈那时候又怀孕了,嫌我们碍事儿,骂我们多管闲事儿。她爸是个混子,我们多去了两次,后来再去,她爸就拿棍子打我们。”

    “琬盈刚开始还悄悄跟我说,想回学校上学。后来我被她爸推到地上,手臂骨折了,在医院住了几天

    。后来,我再上门,她就悄悄跟我说,陈老师,你以后别来了,我不想上学了。”

    “她悄悄塞给我一颗糖果,那糖果不知藏了多久,被她捂得热热的,塞到我手心里,已经化软了。”

    “她朝我笑,说,陈老师,我会永远记得你。”

    陈惠云一边回忆一边抹泪,“在那种地方,学校能给到的帮助其实很有限。后来我常去看琬盈,给她带一些书本,勉励她即使不去学校也要尽量地学习。每次去看她,她都背着小弟弟。见到我的时候,她总会笑,温温柔柔的,跟我说她最近又学了什么。”

    “我看她给弟弟换尿布,那个动作比大人还要娴熟。”

    “后来,我支教期满,要离开洛云村,很想把琬盈带走。可她父母健在,我不可能把人家的孩子带走,且我自己的能力也实在很有限。”

    “后来我每年都回洛云村看琬盈,看到她一年一年长高,出落得亭亭玉立。她每次见到我都很开心,跟我说,她过得很好。我每次离开的时候会悄悄塞点钱给琬盈,她知道我丈夫生病需要花钱,每次都不肯收,只肯拿十几二十块的零钱。”

    “再后来,我丈夫过世,我身体也不好,日子过得也很艰难,渐渐的和琬盈也断了联系。直到前几年,我儿女都毕业工作了,我的日子才稍微好一点。”

    “几年前,我又回过一趟洛云村,却没有再见到琬盈。校长跟我说,琬盈逃走了。”

    谢凛抬头看向陈惠云。

    这个“逃”字用得太重,重到谢凛觉得喉咙刺痛。

    陈惠云说“那是六年前,琬盈十六岁。那一年,她哥哥要结婚,想在城里买房,但她父母拿不出钱来,就把主意打到了碗盈的身上。”

    “那个时候的琬盈已经很漂亮,她父母把琬盈卖了个好价钱,要她跟村里一户有钱人家定亲,收了人家二十万的彩礼。”

    “琬盈逃走了。没有人知道她逃去了哪里,但是我和校长都觉得,逃了好啊,不管逃去哪里,都比留在那个家里好。”

    “前阵子,我在电视上看到琬盈,我才知道她做了明星。”说到这里,陈惠云看向谢凛,问道“琬盈现在过得好吗她一路走到这里来,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谢凛喉咙刺痛,他点下头,说“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罪,遍体鳞伤。但是比过去好。”

    他终于知道琬盈为什么那么容易满足,也终于知道她为什么总是那么小心翼翼。

    因为她现在所拥有的,已经比过去好太多。她是那样容易满足的人,只要给她一点点,她就觉得足够了。

    她也不会保护自己,因为从小没有人教过她要怎么保护自己,她从小到大,唯一学会的事情,是忍受。

    做过唯一勇敢的两件事,是在十六岁差点被家人卖掉的时候选择逃出来,在机缘巧合进入娱乐圈,差点被潜规则的时候,鼓起勇气向谢凛寻求庇护。

    离开前,谢凛给陈惠云留下了周琬盈的电话号码和住址,说“这是琬盈的电话,有空请到家里来坐坐,她一定很想念您。”

    回家的路上,谢凛没有开车,他坐在后排,望着窗外。

    他有太多的情绪需要消化,有太多的心痛如鲠在喉。他甚至不太敢去回想陈惠云说的那些话,他只在心里默念一遍周琬盈的名字,就觉得心痛到呼吸不畅。

    周琬盈的人生,连名字都充满了眼泪。

    回到家里,是傍晚六点。

    谢凛打开门,闻到饭菜香。

    他关上门,走进客厅,看到厨房的玻璃门关着,周琬盈系着围裙在厨台前做晚饭。

    他盯着她背影看很久,眼底也情不自禁地闪过泪光。

    他走过去,推开厨房门。

    周琬盈正在炒菜,没有听见谢凛回来,听见厨房门开,才回过头。

    看到谢凛,她脸上露出笑容,“你回来了。我做了你喜欢吃的红酒炖牛腩。牛腩炖了两个小时了,炖得很”

    她话还没有说完,谢凛已经伸手关掉了火。

    她不由得发愣,望着谢凛,“怎么了”

    谢凛把她手里的铲子拿走放下,帮她取掉围裙,说“琬琬,不要做饭。”

    周琬盈望着他,“为什么你不喜欢我做的饭菜吗你喜欢吃什么,我可以学。”

    谢凛拉住周琬盈的手,心疼地看她,沉默很久,问她“琬琬,你喜欢做饭吗”

    周琬盈愣了下。

    她其实不喜欢的。她不喜欢厨房里的烟火,不喜欢洗菜切菜,不喜欢油溅到手上的感觉。她也害怕被烫伤。

    她看着谢凛,说“如果你喜欢我做的饭菜,我愿意天天做给你吃。”

    谢凛道“琬琬,没有哪个女孩子天生需要会做饭。这不是你的责任,更不是你的义务。你不需要伺候任何人。我也不需要你为我做饭。我们想吃什么可以去外面餐厅,街上什么没有”

    他牵着周琬盈从厨房里出来,让她坐到客厅的沙发上。

    他在对面的茶几上坐下来,紧握住周琬盈的手,凝视着她,说“从现在开始,琬琬,不要做任何你不喜欢的事。你记住了,你长大了,没有人能再逼你做任何你不愿意做的事。”

    “谢凛”

    “你听我说。”谢凛牵着周琬盈的手,怜惜地看着她,说“琬琬,我知道你小时候过得很辛苦,没有人爱过你,没有人保护过你。你很害怕,你不敢反抗。这二十二年来,你学得最好的事情是忍受。”

    “但是琬琬,你答应我,从今天开始不要再忍受。疼了就说,被人欺负了就欺负回去,别人打你一巴掌,你就还她两巴掌,别人踩到你头上来,你就站得比她更高。”

    谢凛看着周琬盈,认真教她,说“琬琬,这个世界就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你怕他一分,他就欺你三分。你强他一分,他就怕你十分。所以琬琬,永远不要给别人欺负你的机会。”

    他伸手替她擦眼泪,温柔地说“琬琬,你看看你自己,你长大了,你再也不是以前那个手无缚鸡之力无法保护自己的小女孩。你要相信你自己,你已经可以保护自己了。你不需要再忍受。将来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再让自己受到伤害。”

    “琬琬,你要记住。在这个世界上,你永远要最爱自己。你要保护好自己的身体,要保护好自己的心灵,这世上没有任何事情,比好好爱护自己更重要。所有让你的身体让你的心灵感到痛苦的事情,都是伤害,要学会拒绝,明白吗”

    周琬盈双眼通红,她咬着唇点头。

    谢凛心疼地给她擦眼泪,他认真看她,说“你知道我的人生信条是什么吗”

    周琬盈摇摇头,专心地看着他。

    谢凛道“我父亲走得早,我二十岁进入集团管理层,那时候那些高层也不拿我当回事,处处给我使绊子,恨不得踩死我。可他们越是想踩死我,我就越要站得比他们更高。我要我捏死他们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所以我的人生信条一直是,我永远不会允许任何人踩到我头上来拉屎。”

    他握着周琬盈的手,目光深邃充满力量,说“琬琬,你记住这句话。我们不欺负人,但绝对不允许任何人踩到我们头上撒野。如果以后再有人欺负你,你就十倍还回去,将对方一举打趴下,让他再也不敢对你不敬,再也不敢欺负到你头上。”

    “琬琬,你记住。丛林生存法则,弱肉强食。我们要做强的那个,不要做弱的那个。”

    周琬

    盈已经泪流满面,尽管谢凛帮她擦干净眼泪,脸上仍然挂着泪痕,她看着谢凛,不确信地问“我可以吗”

    “为什么不可以”谢凛揉揉周琬盈的脸蛋,笑着说“我们琬琬长大了,手长腿长的为什么不能保护自己”

    他坐到沙发上,把周琬盈揽进怀里,靠着沙发椅背,想了下说“不过我们先让身体的力量变强一点,身体力量变强了,心理力量也会跟着变强。”

    当身体感觉没有人能随便欺负自己的时候,心理也会变得有勇气。

    周琬盈看着谢凛,轻声问“怎样才能变强呢”

    谢凛拉着她的手,笑着看她,说“之前不是说想学点防身术吗我已经帮你找好老师,从明天开始你就去上课。”

    周琬盈点点头,说“我一定好好学。”

    谢凛“嗯”一声,心疼地揉揉周琬盈的脸颊,说“琬琬,下次有人打你,一定要还手知道吗不管那个人是谁,就算是你父母,也一定要还手。只要别人伤害你,你就要保护自己明白吗”

    周琬盈知道,谢凛已经知道了她的事。她哽咽地点头,说“谢凛,我会勇敢起来。”

    “嗯。”谢凛笑了笑,温柔地捏捏她脸蛋,鼓励她说“我知道,我们琬妹一定会变得很厉害。”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