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39. 第 139 章 “白马负经……是白马……

作品:《太子妃退婚后全皇宫追悔莫及

    数日之前, 一篇佚名氏的佛子赞在洛阳悄然流传,言沙门优昙花开,应于东方。

    东方属青, 正是那位坐镇青州的唐娘子, 为菩提萨陲转世。

    赞中又言唐娘子入瘟城治疫,救起万人之众,而身不染疫, 是神迹显现, 立大功德。

    赞文辞采俊利,善用骈俪, 难得的是深入浅出, 使道俗皆能看懂,还朗朗上口, 连街头巷尾三岁小儿都能背诵。

    中京人也不是傻子,很快想到那位唐娘子与夺取洛阳的南朝卫大司马之间关系颇密, 有人在此节骨眼传播此事,或为造势。

    有门路的即遣家人去打听真伪, 谁知真有此事。

    很快, 从陵川赶来的北府精骑押了一队战俘直入洛阳,将真相公诸于众东边那场瘟疫的起因是北魏败军故意为之, 有心祸害百姓,搅乱社稷。

    其后,北府将尉将这些败类在牛马市斩首示众。

    久做魏民的洛人得知, 无不震惊。

    而唐娘子救下的人也不止万人, 以山阳城为中心的周左城镇,受益者至少在万间,若非唐氏出手及时, 只怕烈瘟还要扩散,若任由发展到炎夏,还不知后果会如何。

    随后,山阳城的万民谢表送到了洛阳。

    又有淮南郡的高僧、重霄县的庵尼、以及各州名僧迢迢慕名而至,洛阳本已兴盛的佛教越发呈出香火鼎沸的势头。

    这一切皆因一人而起,便由不得人相信几分了。

    寻常百姓对于神灵之事,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更别说热衷于拜佛求运求长寿的达官贵人们。

    天街宽阔的道路两旁,仅设置了两列执戟设拦的虎贲郎尉,险些挡不住泱泱人潮。

    徐寔此前配合卫觎信中的指令,将随信寄来的佛子赞不着痕迹散播出去,今日为大司马与唐娘子造势,本就是刻意为之。

    他在东门接迎到主公,见到了暌违近两载的簪缨,看着她身量长高一些,容颜姝丽更胜当年,心中激动难喻。

    “军师不认得我了”簪缨玩笑道,“我却要谢军师助观白夺取北地,佐成功勋。这一年多来,多谢先生在观白身边费心周全了。”

    卫觎此日身覆铁锁明光铠,铠外披蛟龙玄锦袍,漆发玉冠,不苟一笑。

    闻言,他嘴角微提。

    然在那些惴惴不安的世族家主眼里,唐娘子笑如舜华,与她并肩的那位战神司马却哪有一丝笑模样,分明是一副冷脸要吃人的煞气。

    “哪里的话,”徐寔看一眼场面上威凛赫赫的大将军,“是徐某要多谢唐娘子的粮马支援。”

    城门口不是说话处,他遂将二位主君引入城中。

    “别挤、别挤,你看到了吗不是说唐氏女甚爱红衣”

    “不是说南朝大司马凶神恶煞,这却是何等伟丈夫”

    道旁人潮济济,都人士女,僧俗道友,翘首相望。

    因为徐寔进京后善抚百姓,不伤民生的缘故,所以北朝人对这两位活在传奇逸闻中的人物,既感到敬畏,又十分好奇。

    士庶们本以为佛子赞中对唐娘子的形容,所谓妙年洁白,骨清神隽,含风团露,宝婺璀琰,不过是文人溢美之词,天底下岂会有如此风标之人,她毕竟还不是真的仙人。

    可当那道不戴幂篱的身影由远而近,天街上喧声忽阒。

    簪缨今日未穿红,特地着一套轻容纱梨花白飞髾曲裾,臂挽纤帛,腰垂玉带。纱衣五重,每一层上所绣的花瓣都各有不同,由里向外依次盛开。五重轻纱之下,依稀犹可见女子肤光若雪,袖下金钏闪耀生辉。

    簪缨一头纤密鸦发梳作凌云髻,戴缀珠白玉花冠,眉描花钿,耳坠东珠,妍丽多姿,却是艳而不靡,冶而不浮。

    她的身后,随行武僧五百。

    东来的僧人神色庄严地合掌垂眸,口诵偈号,浩浩荡荡,拥聚成势。

    昙清方丈乘马颠沛一路,此时终于能挺直老腰自豪地看着自己给优昙花挑的这些供奉。洛阳香火鼎盛又如何,看看,让他们瞪大眼睛看看,什么叫不为外物动,什么叫不受风尘移。

    虔诚追随簪缨的僧人皆着绛袍,袒露右肩,若从洛阳城鳞次栉比的佛刹高塔上下望,便如一面铺展开的枫红旗帜,愈发衬托得前面的梨衣女郎脱俗净丽,流澈莫方。

    相比之下,只带着数十名近卫进城的卫觎,显得孤家寡人了许多。

    奇的是,他只消一人立峙于前,便如黑云压城城欲催,气势丝毫不逊。

    那身分明鼓动着杀伐之气的玄甲,走在柔美若不胜衣的女子身边,又分毫不会压制凌伤于她。

    万人之巷有一瞬静得离奇。妇人女娘偷观大司马,士男百庶痴望唐子婴。

    卫觎踏步向前,凛利目光扫过一片,后者那些由衷难控的视线便如锲钉入瞳,战战然避开视线,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

    缀在队末的一名青州文士,生平第一次踏足如此繁华都城,左观右望的同时,悄悄对身边的白发郎君挑起大拇哥,由衷佩服“傅郎笔如刀。”

    傅则安淡然谦逊,“皆是徐先生布局高远。”

    一身洗旧青衫的沈阶最末,也最不起眼,目光观察着长街两侧楼市里坊的方位,对前头那些北朝世家之人偶一侧身交换眼色的神情,默记于心。

    王承看着这场鸣驺开道,僧兵簇拥的声势浩大的驾临,人已呆滞。

    他先前还在想,就算卫唐二人故弄玄虚,底下百姓好骗,名士高人的眼睛都是雪亮的,他们顶了天的撑架子还能如何

    却不期会如此先声夺人

    不说其他,端只看那两张容貌,都不用放在一起加成,便足以惊绝一时。

    王承心道一声苦也,造化何其偏颇,令一人富倾四海的同时,还名重当时,又令一人武威冠世的同时,又英俊绝伦,这两人强强联手,何事不成

    他陡然感到一种轻敌的危险蔓上心头,凝神让自己冷静下来,向身旁的贾氏家主无声使个眼色。

    王家从前是北魏第一世家,而今北魏败了,王氏在新主启用之前,便是尴尬的前朝遗臣,有些场面话不宜他来主张,难免要让一让贤。

    洛阳贾氏是汉朝贾谊的后代,在北朝京都也是大姓。

    贾光献年逾五旬,著文袍,手执麈尾,一派洵洵然文雅气,他会意,向大司马与唐娘子颔首一礼,才欲开口,忽听人群中低呼“白马负经是白马负经”

    贾光献与王承循声望去,脸色微变。

    原来簪缨身后的五百武僧之后,还跟着两匹通身雪白的宛种大马,之前队伍漫长,一时被人所忽。

    此时扈队尽过城门,围观者便看到绛衣僧人之后的两匹白马上,不载人,载的是黄麻纸抄录的经书千卷。

    昔汉帝夜梦金神,头背后放有日月光明,遂遣使向西域求佛,当时便有白马负经入洛的景象,引为中原佛教的一大典故。

    这也是白马寺得名的由来。

    谁想到数百年后,洛阳再现此景。

    耳闻加目睹,再加上僧人本能亲佛,前来觇观的洛阳寺僧们,自发地合掌念诵,与济南武僧的念佛声交织成一片低沉庄严的梵诵,隐隐地变成了一种声援。

    贾光献见状不好,忙快行几步,当前对簪缨挥麈笑道“大司马,唐娘子,久仰盛名,二位舟马劳顿,一路辛苦了,城中几位家主特在金谷园备宴,为二位接风洗尘,万望赏光。”

    他这举动是名士放旷,然在此等场合,却显得不够礼数。

    前路被挡,卫觎眼皮都未抬一下。

    簪缨没有计较,淡淡一笑“我近日吃斋,恐拂好意了。”

    贾光献一愣。

    北人多看不起江左蛮越之地,对南边的吴侬软语有一句评价,曰“吴声妖而浮”,洛人不屑之。

    谁想这位唐娘子甫一开口,便是地道的北方官话,言辞清朗如潺泉清雪,闻之沁脾。

    簪缨心中却想那金谷园是什么地方,旧主石氏富可敌国,穷极奢靡,与人挥金斗富,钱流如水,最终取祸横死。她好不容易营造出亲佛仁善的声势,进京第一日,便去前朝第一富豪的第一庄园吃一顿靡费万钱的酒筵,岂非功亏一篑。

    洛阳世家,这是暗戳戳想使个下马绊啊。

    簪缨话锋一转“不过明公们一番盛意,怎好辜负,便令我旗下将士们代我赴宴吧。他们常年征战,辛苦莫当,该当犒赏。待来日我款备一席素斋素酒回请各位,聊表心意。”

    “这 ”贾光献始料未及。

    她让兵士们进金谷园是什么意思,兵士地位最卑,让他等世家公去宴请一帮泥腿子,脸还要不要了

    可贾光献刚说出去的话,又不好收回,对方兵强马壮,他哪里敢硬碰。

    王承面色轻沉,听出了唐氏女话中的另一层意思原本他联络各大世家出钱请宴,是要摆出他们为主,来者为客的局势,这位唐娘子一句软硬兼施,就反客为主,变成了她要设素斋宴款待他们,既不脱离她亲佛的形象,又不失地主之谊。

    她想在哪里设宴,皇宫吗

    大司马为何始终不发一言,难不成他堂堂男儿真能忍受一个女人在他面前指手画脚

    这些人有点看不明白了。

    簪缨说话之时,卫觎的目光便一直专注追逐着她。

    对于眼前这些杂小的局促之色,他视而不见。

    簪缨感觉到他的视线,转头与他对视一眼,精心描摹的桃花眼睐如珠玉。

    她解决了金谷园的事,再不理会这些搞小动作的门阀家主。反正他们自诩金口玉言,想反悔是不成了,能打仗的兵勇没有饭量小的,世家不是有钱又好脸面吗,那么就先填饱这些骁军的肚子吧。

    她转头低问徐先生“卫公到洛阳可受波折,檀舅父和表兄他们也到了么,他们都好”

    之前檀氏父子的消息一直未送来,簪缨始终惦记着此事。

    徐寔回答都好。

    家里人听说她和卫觎今日进城,早几日便开始盼望。

    因是长辈,纵使再心急,也不好到外城来迎小辈,免得中京有心人拿一个孝字做文章,说他们颠倒尊卑,此时都在宫城等呢。

    徐寔想起卫公那日脱口而出的一句话,便是想笑,正欲给二位主君提个醒,这时一位身披绛格地红棉袈裟的老僧人越众而出。

    老僧向簪缨口称檀越,合掌见礼。

    护卫拦挡,昙清方丈忙道“这位便是白马寺方丈释绪禅师。”

    “不可对禅师无礼。”簪缨道。

    护卫戟开,释绪方丈近前,一双饱含岁月积淀的慈悲双眼细审簪缨面容。

    侧旁传来毕剥一声细响,源自大司马面无表情扣紧的指节。

    就在卫觎的忍耐度将临极限时,白马寺方丈终于收回视线,道“阿弥陀佛,老衲与昙清师兄常年书信交,腆居一寺之主,佛法领悟却不及师兄。老衲无师兄慧眼,看不出娘子前身来历,却见娘子清脱妙骨,确不同凡俗。”

    卫觎看见簪缨含笑拈起洁白玉指,以一个标准的佛门手势回礼。

    世间僧尼都行此礼,偏是由她做来,格外赏心悦目。

    她道“大师过奖,不瞒大师,我亦不知自身有何不同,只因昙清师父极力确信,又同我布道说法,我闻梵音,颇觉亲近,这才对佛学起了兴趣之心。”她无辜一笑,端的天然无方,“想来也许的确是前生有缘吧。”

    她若直接标榜自己是什么菩萨转世,反而生硬拙笨,不如半真半假,由名僧为她传扬,才好四两拨千斤。

    昙清在一旁听得眼梢直抽抽。

    老和尚心道你在青州三番五次拒绝老僧,嫌弃我烦时,可不是这个嘴脸。

    面上却还要保持风范,顺着簪缨的话憨笑点头“是啊是啊。”

    若问昙清方丈明知簪缨拉拢佛门是另有所图,却为何还要赌上一世清名帮她,那是因为,他真的相信她就是佛祖的优昙华呀

    只不过小娘子如今被红尘权势遮蔽双眼,还没开悟罢了。

    甭管她是怎么进来的,一只脚先迈进门准保不是坏事。

    就是后颈过风处有些凉飕飕的

    昙清直觉奇准地转头,正看见大司马阴翳不豫的目光。

    他立刻阿弥陀佛,掉转视线,佯作看不见地向旁躲开一步。

    卫觎明知簪缨亲佛是计划的一部分,但见她被僧众亲近慕拜,目光与这些陌路人相接,唯独不看他,心便如有所失。

    丹田之内隐生一种灼热烦闷。

    他靴尖碾了碾被阳光炙晒得滚热的青石。

    但他答允过她的事,都不反悔。

    那边释绪方丈还在殷切地邀请簪缨“不知可否请娘子降趾莅临敝寺,用些素斋,再为寺中弟子说法,随喜随喜”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