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8章 第 128 章

作品:《太子妃退婚后全皇宫追悔莫及

    山阳城起疫, 客栈的吴掌柜日前又去山阳进过货,此时鼻窍流血,昏倒在地。这中间的联系令在场所有人不寒而栗。

    被春堇拉抱住的吴丫头还在挣扎大哭, 泪眼朦胧地够向老爹倒下的方向。

    葛清营不能进来,护卫们不敢耽搁,将吴掌柜合抬至栈馆门外, 由葛先生为其把脉。

    面带白纱布的葛清营蹲下身, 查看吴掌柜脉象, 面色一下子凝重起来。

    “是瘟疫。”

    簪缨的心随着这句话沉下去, 栈中诸人闻言, 脸上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茫然和怖色。

    大战过后易生瘟疫, 那是针对炎热季节与死伤人数惨重的战场而言, 谁也不会料到, 在这未受兵燹战火波及的小小县城, 会生此变故。

    簪缨身边的文僚想得更深,这座客栈是专门为女郎及亲随腾出来下榻的, 主人吴掌柜染疫, 那么有多少人也已经感染了刚刚才接过吴掌柜斟茶的女郎她还安全吗

    沈阶当机立断道“请葛先生为女郎诊一诊脉。余者彼此四散开。”

    “准备大量面巾, 薰艾草, 抓药材,”傅则安同时捏紧掌心, 吩咐下去,“防疫驱邪之药, 县里药铺有多少备多少, 派人去抓, 起锅熬煮。”

    但只是葛清营知道, 这些措施皆治标不治本。若此地无事, 他还可以劝唐娘子速行,眼下,也顾不得许多,迈步走进了大门。

    沈阶前一刻才要请他为簪缨把脉,见葛郎中走近,忽又想起他才从疫城而来,不知身上是否沾染瘟疫,下意识往前挡了一步。

    他狭目沉峻,少见地进退两难。

    葛清营看出他的犹豫,道“某自少年学习医理,曾随恩师遍尝百草,也许是在体内起了效用,我染不上瘟疫。”

    这也是他能坚持在山阳城为疫民诊治的原因所在。只是他带在身边的两个药童,已经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感染症状,正在山阳城的棚户中隔离,一日喂药四次,却不能缓解,仍有加重的迹象。

    同他的药童情况相仿的百姓还有很多,所以葛清营才焦急万分。

    “万幸如此。”簪缨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干涩地抿了下唇角,人立在庭除,顾忌不上避讳,挽袖将自己的手腕递去。

    事态变成这样,旁人可以恐慌迟疑,她身为众人的主君,不能慌神。

    但若细看,仍可以发觉她的指尖在微微发颤。

    葛清营为她把脉,片刻后,松了一口气道“如我所料,女郎服用过毒龙池中莲,瘟毒不侵身,脉象无恙,万幸,万幸。”

    簪缨深澈的眼眸很轻地霎了一下。

    她后知后觉,她自从服药后身体一直强健,初到蒙城过冬时,连春堇、任姊姊她们都染过风寒,自己这副往常最娇弱的身子却无病无灾。

    这两年间,簪缨几乎不记得伤病的滋味,更极少想起,前世割肉刮骨那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感觉。

    这不是她的幸运,是因为小舅舅将自己的护身符让给了她。

    簪缨又请葛清营给吴丫头号一号脉,她是与吴掌柜最亲近的人,刚刚情急之下,簪缨让春堇过去拦住孩子,此时心里尽是后怕。

    吴掌柜已被蒙上面纱的护卫抬入单独辟出的房间照顾,吴丫头嗓子哭哑了,变成小声的啜泣。这个年龄的孩子,对于天灾之事还不能完全理解,她只知道自己相依为命的阿爹倒了下去,她怎么喊也不应,更加惶恐无着。

    葛清营去诊过,轻咦一声,“这孩子脉象倒是平和”

    他抬头观察到小姑娘哭红的眼窝旁有一粒痘疤,恍然心道,想是这孩子小时起过牛逗,得过牛逗的幼儿极难存活,这孩子大难不死,所以对瘟疫有了免疫。

    可是

    像这样的幸运儿毕竟是少数,葛清营力劝簪缨道“女郎在青州之事,某亦耳闻,此为利国利民之举,实一方之幸。女郎无论为自身计、为青州计、或为大司马计,都应速速离城才是。”

    她与大司马两人的牵绊,葛神医不说全知,也曾参与其中。

    他至今记得,大司马让药给这位娘子的那个夜晚,他脸上那种云淡风轻又不容质疑,也记得唐娘子背着大司马找到他询问药方的那一日,眼神里的清毅笃诚。

    这样两个人呐

    簪缨垂睫将指尖搭在衣襟上。

    她想起远方还有一人,在等着她会合。

    “先生。”她很冷静地抬起头,看向葛清营道,“我有一物,请先生为我一鉴。”

    葛清营眼下急着赶回山阳城,哪里有闲心看别的。他此来的目的,无非是听说了唐娘子在此,前来示警,也希图在唐娘子离开前,可借她的手段运些药材进山阳,最好还能辖制山阳城的县令,使其下令封城,疫区百姓不再向外流动,外城人也不可再入内,以免造成更大的后果。

    这一肚子话还没来得及吐露,葛清营便听簪缨接着道“方才先生言,佛睛黑石可治瘟疫。”

    “是啊。”葛清营长长叹息,可他怎会不知这是异想天开之事,京口北府秘密寻找了这东西近十年,都无所获。“可惜”

    他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转头不可思议地看向簪缨。

    “女君”沈阶意识到什么,神色遽变,上前隔在她与葛清营之间。

    那一裘青袍高颀如竹,那一瞬居高临下的注视,几近强硬,“不可。”

    簪缨眼尾收锋,她从这简短的两个字里品出了沈阶察觉到什么,四目相视,她在沈阶手臂上一按,借着安抚的力道拂开了他,声色如常道“我有分寸。阿玉去组织驿栈中人分散待命,不要集中接触,不让要外面人靠近栈馆,你自己也小心。”

    她交代毕,请葛清营入室详谈。沈阶心头直觉不祥,还要劝阻,被傅则安挡了一把。

    柳木门扇在眼前无声阖上,沈阶怒而回首,眸光森然“你懂什么,那是”

    “我不懂什么,”傅则安语气平淡,已经接过裁好的面巾系在脸上,露出一双澹静无华的眼睛,“我只知道她想做什么,帮她达成就是了。”

    屋内,簪缨待葛清营坐定,神色沉默地取出怀中带有她体温的檀盒,推过去。

    葛清营净手接过,打开盒盖后看见第一眼,他瞳孔便有些许颤抖。

    他问明来历,又望闻捻嗅半晌,几乎可以确定,这便是佛睛黑石。

    只存在于古书逸闻中能够祛毒解瘴的圣物,竟然真的被她找到了。

    可偏偏是这个时候。

    葛清营心绪沸腾难抑,作为悬壶济世的医者,他理应向唐娘子恳求这味良药,拯救民生。但同时作为深知祖将军、卫将军这两代北府将领一生如何艰辛坎坷内情的人,他又开不了这个口。

    一城人的命是命,一个人的命也是命,而这一人,又是不世出的英杰战将孰轻,孰重

    簪缨知道了葛神医的答案,点点头,指尖很轻地在案上磕了一下,问“此物能否抹磨成药末分服”

    葛清营一愣,明白了唐娘子想要两全其美的打算,摇头,“舍利坚硬,只能熬化入药,也只能服用一回。”

    “我手中还有十几颗不是瞳睛所化的舍利子,不知有无药用”

    “十几颗”葛清营被这个数目吓了一跳,却还是黯然地摇摇头。

    天下药石何其多,可是能速效解瘴的,眼下唯有佛睛黑石。

    “那如先生所说,这小小一粒药,必然不够疫城的患者分,又如何救人”簪缨对整件事的关键点抓

    得很快,直视着葛清营问。

    她的脸色呈一种冷白色,好像上等的瓷器刮去了釉,净得清清白白,以至那潭静冽如泉的眼波,漾不起一点光莹。可她的眼神又没有丝毫犹豫与矛盾,仿佛剥离了人情,直指问题肯綮。

    葛清营对上这样的一双眼,已经看尽世情的一颗心,忽觉有些难过。

    他想起这个姑娘仿佛才及笄没几年。

    他不知道簪缨这样问,是为了得到一个不可能做到的答案,好就此袖手不管,以免自责,还是真心想为那些正挣扎在生死线上的生民,求一线生机。

    但危急当前,多愁善感无用,葛清营只能深纳一口气,如实答道“据某探听,如今山阳城的住民近两万,现染疫者十之有三,还在不断扩散,重症者又十之有三,每个时辰都在死人。若有此药,可将佛睛黑石化入大药锅中,配我药方熬煮出来,至少可救七八百人。

    他换了一口气,“疫者痊愈便会免疫,有了这近千人免疫者,城里便可组织他们帮忙分隔、照料、护理、喂药余下病患,而不至于像如今这样人染人,人怕人,人心惶惶,束手无策。女郎,历代发生的时疫原因都不尽相同,所以药书上留下的治疫方子不少,但配药各有出入,想要对症,只能根据病患服药后的反应一味味去改换,葛某不是不能研究出药方我抢的是时间。”

    可死人太快,他身边人手不够,药材不够,山阳城位于南北交界,在南北大战后成了归属不明的城镇,县令懦弱无为,不敢听取他一介草民的意见做主封城,怕引发民乱,向上头请令又迟迟无回音。

    天时地利人和,一样都不站在葛清营这边,凭他一己之力,挽不了天倾。

    除非有一种方法,可以拖住百姓感染与死亡的速度,哪怕延缓一日,他试出对症药方的概率就多一分,就可以从阎王爷手里多抢回很多条人命。

    簪缨听明白了,葛先生在和自己算账。

    这种类似的权衡,她在过去一年里已经经历过很多次,每个人都在跟她算账,她把着唐氏的基业,能做的其实也不过是把缗钱一笔笔划出去,流水听不着响。

    只不过这一次,算的是人命。

    一味药看似只能救几百人,但附加的无形影响,后续会少死很多人。

    这就是这味药的利息。

    簪缨目光投向那颗曾令她短暂快乐,度昼如梦的黑石头,“不然,会死多少”

    葛清营嗓子有些哽,“上万,至少上万还不算武德县及邻县可能已经出现的瘟疫。”

    上万人。

    簪缨轻轻闭上眼。

    一位嬷嬷悠然和蔼的话语隔着渺渺光阴,流淌在她耳边“阿缨瞧那床袁安卧雪屏风,好不好看你阿父啊,一日读书道,唯有贤者能将心比心,知人人苦饿,舍己为人,此乃仁节高士,可敬可叹。娘子听见了,故意抢白姑爷,说达者兼济天下,穷者独善其身,连自己都没料理明白的人,还舍己为人,真是个腐儒。姑爷脾气好,笑笑地和娘子一句句辩,阿缨的娘亲啊最是个懂得哄人的,斗嘴到最后,摸摸姑爷的脸,哎哟哟,说”

    那三郎便去做卧雪高士,由我来给你雪中送炭,总不使你冻坏饿坏。

    这段绘声绘影宛然在目的往事,簪缨早已经会背。

    阿父同阿母的袁安卧雪之辩,今日,落在她头上了。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