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18. 第 118 章 收洛阳,奔青州

作品:《太子妃退婚后全皇宫追悔莫及

    簪缨在来尹家堡之前, 便听说此地戍守森严。

    及车队行至,只见眼前的高堡外围参木环绕,攒植森拱, 藤萝翳于上, 莺鹂鸣其间,正中的黑漆铁门则紧闭。

    上有戍楼箭垛,前有拒马栅栏。

    再向北望,更有堑壕高墙,以御黄河对面的外敌入侵。

    这座固若金汤般的铁堡, 当真将拒人千里四个字体现得淋漓尽致。

    簪缨眸色微沉,命手下向堡门处的巡值之人拜上名刺, 求见尹堡主。

    等待的空当, 她透过车厢的镂花窗, 向严兰生叹笑一声“当真辛苦你了。”

    严兰生已下马候在车边, 闻言会意一笑,语气自然亲近,“别被这阵势吓倒了, 尹真其人嘛, 的确不近人情得很,然他孝顺,奉养的舅父是位体孱心慈的明公。主公若想得尹家堡, 可从此人身上打开缺口。”

    只是尹真疑心深重,他之前登门三次, 一直没机会深入接触到这位尹公。

    簪缨若有所思。

    那厢,守卫接过名刺,审慎地注视这支外来车队一眼,便即返身, 通过内里的重重门禁,一路转至堡内中堂。

    堂中肃静,弥漫着淡淡沉水佛香,有两列武士带刀而立。

    居中一张铺就虎皮的坐榻上,两根粗糙带疤的手指向前伸出,勾了勾,拈住名帖。

    手指的主人打开来扫了几眼,嗤然一声,似笑不像笑。

    “拿小卒子试探了三回,唐子婴终于亲身来了。可探清其人带有多少人马”

    属下回禀道“回堡主,见车队随行介士二十余人,暗中未见埋伏。”

    穿黑衫袍裹方头巾的男子箕坐在席榻,一听便沉眉,“唐子婴出行,岂会只带二十人,察探不出,才是居心叵测。”

    属下又道“与唐氏娘子一道来的,还有大觉寺的昙清方丈,也具上名帖,说来探望老爷。”

    男子眉头更紧,掌击案角,铿锵一声。“好高招啊,竟将大觉方丈也收服了。用和尚来做掩护,更更可恨。”

    这里话音才落,从壁幛后传出几声无力的咳嗽,“那昙清方丈是位高僧,慈悲为怀,不会有歹意的。真儿,你莫总是揣测人心至坏,那位唐娘子、咳咳她在青州行了不少好事,我看可以一见。”

    尹真听见咳嗽声时已经起了身。

    见到拄杖而出的舅父,尹真扶他就座,眉宇间的冷意依旧不散,“舅父难道忘了外祖与先母之祸,皆始于轻信于人。”

    病容憔悴的半百老人长叹一声,“怪我在你儿时,总提醒你莫忘仇恨,将你教岔了孩儿,防人之心固不可无,可你、你将来孤身一人守着这偌大堡坞,终究独力难支”

    “我身为男儿郎,自可顶天立地,何用求人”

    尹真不等舅父说完,拧眉硬声道。

    继而他听见舅父嘶浑的咳嗽声,又不忍地皱眉,甩过身道“罢了,舅父想见便见,左右我不会答应他们任何要求。”

    堡外,簪缨一行人等候了一时,忽见眼前的铁门吱然一声从内打开。

    几个人对视了一眼,比想象中顺利的进程反而令他们竖起警惕。

    簪缨的十影卫是一向随身的,再有便是武婢姜娘,以及沈阶,严兰生,同几位主簿。他们由人引路,进入堡中,才发现此中别具洞天,占地比鸢坞大有数倍不止,极目不能概全。

    到了会客厅中,簪缨没能见到尹堡主,却见到一位有几分病态的拄杖老人。

    听其自陈,知是尹堡主的舅父,也就是当年拼命从北胡的铁蹄下救走尹真的人,簪缨心下反而一定。

    她揖手自报家门“晚辈唐子婴,一至青州期年,身小事繁,始来见拜,还望明公勿怪。”

    尹平彰比尹真好说话一些,大抵是笃信佛教的缘故,还算以礼相迎。

    簪缨耐心等着昙清方丈为尹平彰把过平安脉,彼此客气几语,而后道明来意

    “尹公,我此来,是诚心相邀尹家堡结盟图存,共抗北魏,不知尹公意下如何”

    尹平彰深知外甥的脾气,他只是不想真儿开罪于这位在青州业已成势的首领,却也做不了真儿的主,咳嗽着道

    “唐娘子当知,尹家堡一向闭门自守,不理外界纷争多年,这一趟,只怕要让娘子扫兴而归了。”

    严兰生展开一把素面竹骨扇,翩翩好风度地笑道“尹公此言差矣。今天下看似南北并立,实则已然三分。尹家堡在黄河南岸于南北两朝间夹缝求存多年,应比我们更清楚,南朝软弱,不能庇佑尹家堡,北朝则非我族类,肆意凌虐汉民。唯大司马奇骨雄姿,毕生以光复汉室为志,如今已兵临洛阳,捷讯在望。尹家堡已经藏锋多年,我想不会只是为了一味忍隐吧,必是在等出鞘一刻而今,正当此时机,贵宗何不乘势而起,一来一雪家耻,二来壮大自身,三来也好为后代谋一份大好前程”

    “造反就说造反,说得这么好听”

    一道厉声突起,尹真大跨步从侧堂门走出,怒瞪这个几次三番信口雌黄之人。

    若非舅父要积阴鸷,拦着他,这小儿早成了他刀下之鬼,哪里还有今日开口的机会

    他转看对面为首那女子,上上下下地打量。

    簪缨先被那道声音震了一震,抬目只见这名现身的男子身着黑袍,高大峻峭,一双墨色一字长眉,更显得英气凌人。

    他睥睨向她的目光,尽是敌意与鄙夷。

    簪缨看见了男子腰上的佩刀。

    她不退反进一步,玉容清肃,抱手朗声道“这位必是尹堡主了,小女子久闻高名。我志效于大司马,唯愿驱逐胡虏,何来造反之说。”

    “你倒说说,当真合了盟,敌袭时是你的人冲锋在前,还是我尹家堡”

    尹真目露金石之光,面含凌霜之色,注视着簪缨。

    簪缨忙道“自然是我全力出兵,尹家堡可一人不出。”

    她并不是虚伪诈言,按她如今手握的部曲数量,不会太计较千人级别的兵力多寡,她看中的是此处地利。

    濒临冀州的尹家堡她是一定要控住的。

    尹真冷笑“算盘打得真响,你的兵入驻进来,便可名正言顺霸占此堡了。”

    簪缨“不入贵坞亦可,只要堡主首肯,允我兵马驻守在堡坞周围,以防冀州兵部南下。”

    尹真“是啊,先拉开阵势,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把尹家堡给围了。”

    簪缨愣了愣,没想到这位堡主的每一个想法,都与她原意背道而驰。

    仅仅交涉几语,她便看出此人当真多疑。

    严兰生正欲开口,尹真厌烦此人,抢先道“尹某听说,当年唐娘子初来青州时,发过一句豪言,道青州乱又何妨,我趁的就是这个乱,乱中必有一序,我便那个序,是也不是”

    簪缨心念轻动,若非今日听人提起,这样久远的事,她都有些不记得了。

    “是又如何”她大方认下,弯起唇角,直视这个性情凌傲的男人,“试问,唐子婴哪一句没有做到”

    尹真不能忍受挑衅,手掌霍然压上刀柄,“我尹家堡的秩序,你便做不得主”

    也是同时,姜娘上前一步护住小娘子,十卫严阵以待。

    也是同时,堡坞外的空中忽然响起一声刺耳的示警哨号。

    尹堡主脸色霍变,连尹平彰都颤巍巍站起,这种敌袭而响的哨声,是尹家人心底最深处的恐惧。

    尹真大怒地看向簪缨“好啊,你果然伏兵于道,要强攻我尹家堡,人来,拿下”

    簪缨神色亦变。

    她下意识按住袖下的腕弩,心想她与部下约定好的信号本是怕入堡后生变,由他们在里头发出,好让外面人接应。

    而今哨响在外,难道

    堡中厅堂一瞬剑拔弩张。

    尹真一声令下唤来了人,那戍卫却是直奔堡主面前,大惊失色地禀报

    “堡主,北边有大军袭来,正强渡黄河,朝坞堡方向前进”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坞外又连响三声连络簪缨的信号声,一声比一声紧急。

    “渡河而来,必是冀州军。”沈阶当机立断道,“北朝要攻青州女郎,当速派王将军领潜军向泺口渡方向迎敌,绝不可让对方顺利登陆平地,结成阵势。”

    “这便是你口中结盟的诚意”尹真怒极反笑,英鸷的双眼看向簪缨,“我尹家堡太平多年,你一来,北魏便兴兵,他们分明是冲你而来,你却拖尹家堡下水”

    千钧一发之际,簪缨来不及辩解,她神凝灵台,眸色为之一定,一身气场反而淀了下来。

    “影,按沈阶之言去传,令王叡迎战。”

    “卯,领一小队分路通知就近的部曲来援。”

    “酉,传令马晁统骑兵冲锋,弓箭手在后,务必阻住敌方登岸的速度。拖,能拖一时是一时。”

    她一条条快速吩咐,冷静的目光如同风起涟漪的湖水复归平静,水深不可见底。回首对尹真道“我之罪过过后再算,此时你我在一条船上,唯有同舟共济。我带来骑兵一千,步兵三千,堡中有多少能战之士”

    尹真面色阴沉不定,严兰生从空隙里抢出一句话“兵贵神速,再狐疑猜忌,贵堡多年太平就真要付之一炬了”

    “一万”尹真骂了一声。

    他心道见了鬼,这小姑子带来这么多暗兵,他手下探哨硬是探不出踪迹。还有狗的胡子,真敢来好啊,新账老账一起算,就看谁怕谁

    他转身请舅父避进去,向下吩咐“放拒马,闭城门,箭楼戍卫准备放箭,上投石机,备足金汁桐油滚石,他妈的给我把家守住了”

    说罢,他披甲大步向外,便要领亲随出城击敌。

    簪缨劝止“尹堡主乃一宗之主,统率调度皆由公出,不妨在城中镇守。”

    “尹家没有孬种。”尹真侧目,“听仔细了,今日之战是我尹氏自己保家,不是龟缩在你们身后求援。咱们的账还没完。”

    尹家堡有多少能战之士他的家族经历过两次惨痛背叛,他年复一年征丁训练,要的就是人人上马皆能战

    一时间,数路人马从尹家堡方向齐驰向北,阻击敌军。

    簪缨咬住下唇,颊上浮现一点因心绪激荡而起的红晕,不是不怕,带人转出厅堂,登上城头观战。

    高处的风吹得她衣袂飘荡,极目眺望,果见黄河之畔黑压压一片,浪滚成浊泥。

    然两军尚未相接,忽见西面烟尘大起。

    一队玄甲重骑直奔河畔,冲散径先登陆的冀州部。当先那个提枪厮杀之人,是名银盔银甲的年轻小将军,一面杀敌一面高喊

    “缨姊莫慌,阿宝来也”

    簪缨眼神一亮,振奋地扣掌在城头,来者是檀顺

    王叡见到本部骑兵,如虎添翼,与檀顺所率的北府军兵合一处,合力破敌。

    正这时,从尹家堡南面又卷来一片蔽空旌旗。

    簪缨听见后方喊声震天,还以为何处又有敌来,蹙目转望,却见“龙字旗”赫然竖立。

    严兰生熠动着目光合上竹扇,如替这场战局一锤定音。

    “豫州乞活军到了。”

    当先领队者猴脸猿臂,手持一把斩马刀,正是龙莽留在豫州的副将。其后两骑却是文士模样,一黑须一白头,乃是黄符虎与傅则安。

    有这两支突如天降的援军两面夹击,不出一个时辰,便将渡过黄河的冀州军队杀个人仰马翻。

    檀顺亲擒北魏主将凉棱大斐,余者望风披靡,俘兵众万余人。

    一场本以为是死战的战役,便就如此平息了下去。

    城头上,簪缨长舒一口气,始发觉自己的指尖微微在抖。

    “娘子”

    姜娘低低关怀一声,簪缨摇头,很快下城楼,命打开坞门。

    除了留在北面清理战场的战士,檀顺、王叡、傅则安等部尽皆入城尹真在之前的厮杀中一马当先,不顾己身安危向前冲杀,一人便斩下二十几颗敌颅,自己的前胸与腿上也中了数道刀伤,被亲卫抬回城中,已无力辖制这些擅入的兵马。

    自然,经过簪缨一众人时,这位堡主的脸色黑沉之极。

    簪缨心中对尹家堡确有愧疚,眼下却不是谈这个的良机,命人抚恤伤兵,寻到檀顺问“阿宝,你如何会来”

    阔别一年有余,檀顺的个头如竹子拔节,已长得很高,一张娃娃脸也全然长开,少年英俊,再无稚气。

    他近前,浑身带着酣战后的热气,把住簪缨双臂先问她“阿姊,你可还好”

    两人叙了话,簪缨才知,原来早在月初卫觎兵围洛阳时,他便料到北魏会狗急跳墙,偷袭青州,提早派了檀顺领五千骑驰援。

    而龙莽也传信给他豫州的兄弟,让马晁领人护他义妹。

    加上簪缨传召傅则安的信件,也同时到达蒙城,这才有了今日两军会师尹家堡的局面。

    簪缨初步了解了情况,急于问檀顺“大司马诸事安平否洛阳战况如何”

    她的雪肤花貌上落有风尘,却不掩丽质,眸子含蕴水光,紧张关切之色溢于言表。

    檀顺望着她神情中细微的变化,顿了顿,嘿笑一声道“我混了个破虏将军,却还不能时时见到大司马的面,领兵来时,前线正拟攻城,我亦不知而今行进到哪一步了。不过阿姊只管放心,有大司马,此战必成”

    他从北府军最底层的一个小卒子,一步步磨炼出来,对卫觎已经从最开始的威服,口服,到如今的一万个心服了。

    他曾亲眼见过大卫马奋槊冲阵的场面,那样一夫当关的气势,深深让檀顺觉得,大司马一个人,就是一支军队。

    簪缨望向西北方的天空,眸中忧虑之色不减,面上却浮现一缕清毅的微笑。

    她当然相信,他会功成。

    “报,东城门被破,卫觎率五队骑军冲上青龙大道”

    “报,晋军攻势凶猛,金镛城告急”

    “报,镇国将军与卫觎对阵重伤,亲卫冒死抢出,安北将军已战亡”

    北魏皇宫中,一道道不祥的战报传入拓跋奭耳中。

    他坐在洛阳城最尊崇的一把椅子上,听到的却是宫城外不绝于耳的厮杀声。

    他的耳边还有屏风内后宫妃嫔的恐惧哭泣声。

    拓跋奭闭了闭眼,“柔然的回信呢,西凉呢,卢水呢,都无援兵吗”

    负责外交的鸿胪寺卿神色惨然道“陛下,我朝之前与柔然在边境屡生龃龉,此番恐怕等不来援手了。至于那西凉女帝,公然下诏要招晋国大司马为皇夫,与他共坐江山陛下,目下已是危急存亡之际,宜速决断了”

    之前司徒王丘提议朝廷弃洛阳而撤守长安,被拓跋奭否决,在他心底,总觉得他的大魏国还有一战之力。

    可到了此时,拓跋奭终于不得不下定决心。

    他唤内侍将太子带来。

    不多时,一个身量不足的少年被带到拓跋奭身边。

    拓跋奭抚摸太子发心,指定司徒、太傅等几位辅命大臣,又拨一队禁军,命他们务必将太子平安送到长安。

    “父皇,儿臣不走”年少的北魏太子知道宫外发生了什么,眼含热泪,“我要与父皇一同留下”

    “傻孩子。”拓跋奭直至此时,脸上亦无畏惧之色,洒然笑道,“父皇留下,是鲜卑族的魂。你退守长安留住复兴之望,是鲜卑族的根。趁着前头还能抵挡一时,速行”

    众臣拭泪,拜别魏帝。

    待太子含泪一步三回头地被太傅抱出大殿后,拓跋奭换上甲衣,召集宫中剩余的全部禁军与宿卫。

    他拔出七宝剑,目中透出鹰隼般的锐光,声音雄浑道“未到终局,鹿死谁手岂有定论。今日是十五,只待多撑一天,撑到明日,那卫氏子每月十六必犯寒症,集中兵力先擒此人,枭首传军,敌军士气必溃”

    洛阳城中,才是白日。

    明亮的金乌却被火光战旗所蔽,长道上积染着尸体与鲜血。

    北魏百年来雄踞关中的资本,无非是脱胎于草原游牧民族的凶猛铁骑,然而当晋军破关入城,在巷道交兵,骑兵需要远距冲杀才能展现的冲力优势荡然无存。

    卫觎率三百轻骑撕阵,马槊冲锋,单骑突阵。

    他身上的厚铠已全数剥离,只着一件单衫军服,依旧浑身燥热难挡,丹田如焚。

    他手里的陨铁绿沉槊化作了一团幽冥烈火,左突右攫,当其锋者,无不应刃而倒。

    迎战的大将瞳孔颤抖地看着这个煞气满身,流血凝肘的男人。

    都说北人高大雄猛,然而马背上那个不盔不甲的男人,南人北相,傲悍异常,就像一只扑身噬人的狼豹。

    这世上岂有战战都冲锋在最前的大帅可南朝卫觎,攻城最先、冲阵最先,连短兵交接都要身先士卒但凡卫觎坐镇在中军,不让魏军直面他恐怖的威压,洛阳城也不会丢得这样快可他怎么可能有一身用不完的力气

    守城将军咬牙壮胆,带兵迎上。

    两骑相遇,守城将在卫觎手下未走一个回合,只觉千钧之力压于颅顶,似有什么温热之物喷溅而出,摔下马去,人事不知。

    剩下的兵卒早就慑于晋朝大司马的凶名,守领已死,余皆望风披靡。

    这场虎戟交铩,云旗拂霓的攻城战,不过打了一昼夜,十六日黎明,龙莽率领部下从洛阳城的西北拱卫金镛城穿出,高呼

    “大司马,金镛城已破”

    卫觎已弃槊换刀,血污于面,值此月圆将缺之夜,他体内的热血尽转寒凉,目赤如血,十指如冰,闻言,又一霎气血狂涌,仿若无穷的力量再一次充盈百骸。

    他这几日身上的羯蛊反反复复,早已顾不上了。

    卫觎拨马直入洛阳宫。

    身后是北府兵士高举的烈烈火燎。

    城已破,宫中禁军的抵挡不过是困兽的最后一搏,挡不住晋军光复在望的灼灼军魂。

    晋军势如破竹,迅速控制了宫闱,分兵把守住各个宫门。

    只剩下中枢太极殿前,宽阔的白玉广台上,北魏帝领着最后的羽林军列阵相候。

    在他身后,有一滩刺目的血泊流淌成河,十几名宫装艳丽的女子软泥般倒在殿外,啼痕犹在,人已气绝。

    这位推行汉化久矣,不茹毛饮血久矣的帝王,稳稳提着一柄开锋长剑。

    卫觎下了马,在北魏羽林军瑟缩的后退中,一步步走近。

    “卫觎。”拓跋奭的神色里有一种帝王末路的悲凉,“今日非弱晋亡我大魏,是你卫观白厌胜我族。”

    “尔,可敢与朕独斗一场”

    卫觎没有说话,他的眼瞳如两口黑静的深渊,却有妖异的赤光摇曳不息。

    他在火光中抬头看一眼东方天际的鱼肚白,单手卸下护腕,换了把新刀,开始冲阵。

    两方的阵势截然相反,北军是羽林在前,皇帝在后,南军却是卫觎一人当先,北府兵随后。卫觎像一只穿破云霄的利箭,一瞬炸入队阵,力如纸薄的羽林军瞬间被捅透。

    无人是他敌手。

    拓跋奭毅然抬剑,交刃的铁器声却只撞响三声,卫觎踢开魏帝手中那把玩具似的剑,不留一丝犹豫,一刀插入拓跋奭心口。

    卫觎一语不发,身姿如豹,顶着刀一路向前狂奔,直至将这个侵凌汉室一百载的胡族子孙,钉死在洛阳宫正殿门上。

    “你嗬你”

    拓跋奭大口大口地吐着鲜血,睁目直直望着这个了结了他性命的男儿。

    世人皆言北胡如虎狼,可他,才像真正的虎狼。这个被北朝视为天敌克星的男子,是如此年轻,如此刚猛,如此满负着仿佛天神主赐予的力量。

    恨他投错了胎,他才该是鲜卑族马背上的健儿啊

    “十六、十六日犯寒伤到、到底是真是假”

    临死之前,北魏帝问出了这个困扰北朝多年,致使无数次暗杀都折戟无功的疑问。

    卫觎脸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如石刻,眼冷如铁地拔出刀,挥刀,斩下拓跋奭头颅。

    血溅太极宫匾。

    一轮旭日将出。

    “胜了”

    不知谁喊出第一声,而后,卫觎背后的晋军整齐划一地举戟高喊“胜胜胜”

    他们追随大司马夺下了洛阳

    “传首建康。”卫觎随手将拓跋奭的首级抛给亲兵谢榆,偏头吐出一口血水,沙哑地开口,“挂在朱雀桥头。”

    他在士兵们兴奋的军号中,要了一囊酒,洒在太极殿前。

    这片中原大地上,百年千年英灵在,一个半个耻臣戎。

    尧之都,舜之壤,禹之国,泱泱华夏的根柢,卫觎有幸,今日夺回了。

    他将剩下的酒仰头灌入喉。

    烈酒浇上干裂的嘴唇,他毫无痛觉,更解不了渴,那双大战之后餍疲冷恹的眸子,下意识看向东方。

    “大将军”

    徐寔被兵卫接入宫城时,正目睹这个场景,心弦猛地一紧。

    卫觎的酒戒早已破了,他劝再多话也是无用,压下这事,小心地望着卫觎满怀的污血,道“听闻主公要将北帝首级传送回京,令人人传看,此举只怕于主公声名不妥,毕竟是一代骁主帝王,身后受辱”

    “传”

    卫觎猛地回头,目透凶戾,“我就是要让北胡辱,我就是要让南晋怕”

    徐寔清晰地看到一双极为陌生的眼睛,惊怖倒退,不敢再言。

    这场堪称旷世的洛阳之战过后,便是巩固城防宫防,打扫战场,清点伤亡,出告安民。

    而后卫觎命北府军大开皇宫宝库,但见金谷玉丛,珠宝琳琅;

    开武库,见紫电青霜,宝弓霜剑;

    开明堂,见铭勋彝器,黄钟大吕;

    唯独北朝的传国玉玺不见了。

    与之一同消失的,还有北魏太子与几位辅弼大臣。

    探谍回报卫觎,说这一行亡臣被一队人马护送往西去了。

    龙莽闻言大为光火,他体力不输卫觎,战还没打够,领兵就要追击。

    卫觎取出祖将军送他的那套兵法竹简,将褪了色的旧简供在洛宫明堂的祭台上,说道“西有函谷关,最宜设伏,我军刚赢一场大战,正是心神懈怠之时,需要休整,不急在此时。”

    龙莽可不干。

    他受不了到嘴的鸭子都吃了,却有一块胗子落在外面,信心满满必能再下一城。

    卫觎转过头。

    他的神色里,没有收复洛阳的兴奋与豪壮,只有一点点不易察觉的松驰,以及漫澜弥散出来的寥落,仿佛一个终于卸下肩上重担的旅人,停下脚步,才发现自己有一点累。

    他见龙莽心意坚决,道:“便至崤涵,若不能擒敌,不可再前。此为军令。”

    “好咧”龙莽乐呵呵地领命,点兵追去。

    而后,卫觎同军师一起抚恤伤亡将士,又勒令麾下不可奸淫宫娥女使,不可骚扰百姓,违令者斩。

    再然后,他一身血衣懒得换,耐着性子看徐寔出安民告示,安顿后续。

    直至天光大亮,崭新的日光照上卫觎那张冷硬寂淡的脸,徐寔终于看不下去了。

    “主公去吧。”

    徐寔看着他,“这里有属下,有孙无忌,有北府嫡系戍卫,出不了岔子。”

    卫觎听了,黑沉的眼珠里有光一点点亮起。他忽然低头笑了。

    嘬唇呼哨一声,扶翼即刻奔驰过来。

    “多谢军师了。”

    男人披袍上马,生出一层胡茬的唇笑得张扬野气,不回头,奔青州。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