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9章 第 109 章

作品:《太子妃退婚后全皇宫追悔莫及

    簪缨眉头微皱, 细去看女子眼神,走下座榻。

    一旁服侍的春堇吓了一跳,因那少女手中有刀,想赶上前, 被簪缨拦阻示意无事。她拉起少女, 那双柔美的明眸似能抚慰人心, 慢慢从少女僵硬的指头里将那把匕首抠出来。

    簪缨轻挲着她的后背,缓声道“我走南行北的, 四处不定, 没甚好玩的。听说你还有个胞兄,互相有个照应不好吗, 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 你同我说。”

    少女嗫嚅干裂的唇“娘子, 是嫌我不干净吗”

    她的目光发直,下意识去找给予她力量源泉的匕首, 想拿回去。簪缨动色道“自然不是你当真想跟我”

    少女点头。

    簪缨问“你叫什么”

    少女转了转漆黑圆润的眼珠, 仿佛始才有了活气, 轻道“姜。”

    “姜, 我叫你姜娘好不好”

    簪缨哄着她说, 悄悄将匕首拿开, “那以后便跟我吧。这是春堇姊姊,我这儿还有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婢女,名叫阿芜, 是个顶淘气的,以后你可以和她玩儿。”

    谁知姜却摇头道“我不玩,也不做婢女。娘子身边不缺端茶倒水的人,我听说贵人身边都养死士, 我可不可以做那个,用这条命报答娘子”

    簪缨一时失语,心中滋味难辨。

    她如何想到,当日沈阶的提议,兜兜转转,还是以这种方式成真了。

    她看出这姑娘眼底的执拗,与那日柔草般的怯弱判若两人,只怕硬拒要出事,便道“先安顿下来再说。”让春堇领了姜下去。

    除了此女,簪缨途中救下的姬五娘主仆二人,也还留在驿馆内。

    她打算等卫觎返回驻地后,再将人放回。

    毕竟她是北朝洛阳世家女,这一路虽留了人看守,难保没听闻什么。等到诸事安定后再放人,便不碍什么大局了。

    其后几日,驿馆消停无事,只等着过年。

    临近年关,驿馆里的年味儿也重,任氏怜惜小娘子第一次在外过年,万事不肯将就,亲自制作椒柏酒与五辛盘,驿中的院子每日飘荡着食物混和的香气。

    还有一种用蜡和雄黄糅合而成的小黑丸,学名怯鬼丸,荆楚旧俗,过年时将此物作为腰饰佩在身上,可驱邪避凶。

    任氏做了不少枚分发下去,簪缨提前几日便挂在她的软罗腰带上,行走时轻轻晃动,平添几分俏意。

    卫觎忙里偷闲,此日偶动兴致,画两幅神荼郁垒门神,让杜掌柜贴在大门上,取个吉利。

    他这边轻裘玉立在高案上起笔,隔着半间门敞厅,忽听那头的厅堂里轰然响起一片女子的笑声。

    原来是阿芜抢着吃胶牙饧,被糖黏住了牙张不开嘴,急得满屋子找茶,被大家笑话不已。

    卫觎听见一道清脆中含着软侬的笑音“都多大的人了,还像小孩子似的”

    他便低头勾了下嘴角。

    原来她还好意思笑话旁人,不记得自己小时候偷偷找他讨糖吃,也是一样的没出息。

    那是她乳牙刚刚开始松动的时候,素姊怕她吃坏牙,管着她不许多吃饴糖。这小豆丁人小鬼大,知道来熊他,又是撒娇拿痴,又是抱他的腿,卫觎拉不下脸,心想吃几颗能怎的,于是背着大人喂给她。

    谁知小豆丁吃欢了,一颗接一颗,忘乎所以,那细白的小牙就被黏住,怎么也张不开。

    小孩子不明白,以为以后再也说不出话了,指着抿住的小嘴,对他一个劲儿地呜呜呜,溜圆的眼睛里含着两泡水,只差要哭。

    卫觎当时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十三岁的少年,哪里懂得带孩子,手忙脚乱地让她仰起脸,拿茶水给她冲化。这边没等弄利索,早有皇后的耳报神把这回事报给了卫皇后,卫婉与唐素结伴而来,得知始末,哭笑不得。

    到头来挨训的自然是卫觎。

    小簪缨每每到这种时候,就开始认怂装乖,好像一开始是他求着她吃糖一样,一点也不明白她下次还想求他的话,就得帮他说话。

    “十六可别娇惯她了,”唐夫人看得分明,玩笑说道,“若是真长歪了牙,长大后教人笑话,这个窝里横的,回头指不定还是找你哭。”

    “怕什么的,谁欺负她,”少年淡淡瞟一眼装憨不看他的小丫头,“打折他的腿。”

    “小舅舅,你在笑什么”

    耳边的呼声唤回卫觎的神思。

    两边的敞厅只有一面八扇薄纱屏做隔挡,簪缨乐够了,过来瞧他在做什么。她着一身白狐绒滚襟领的红装,玉带麂靴,分外精神。

    卫觎视线描摹着亭亭已玉立的女子,笔端的朱砂要滴落。

    “要坏了。”簪缨眼尖,怕毁了画,连忙伸手,一滴红颜料正点在她掌心。

    卫觎逐着那瓷白掌中一点红,注意力走失一瞬,忽觉厅子里的炭火烧得如此之足。

    他拽回视线,好歹收了心,继续描门神。

    他不理人,簪缨亦不在意,拿帕子蹭了蹭掌心,背着双手低头去瞧。

    卫觎仗打得久了,少有人还想得起来他本出身世家,行书作画都是基本功,只是多年不鼓捣了。簪缨头脑里影影绰绰的,模糊地想起在她小时,仿佛也有类似的场景。

    似也是元日前后,她站在桌腿及她腰高的案几旁,看着卫觎写对子还是做什么的。她嫌没人陪她玩耍,一味捣乱

    “大哥哥,别弄了,怪无趣的,你飞一个给我看看吧”

    忆及稚幼往事,簪缨嘴角含着柔润笑意,目有一汪清泓。

    “大哥哥,你是何时喜欢上我的”

    她想问好久了。

    至少他为她及笄时,仍是将她当小辈看待。那么是何时,因何,他对她改了心思,她哪里让他喜欢了,簪缨一直暗怀春情地想要知道。

    卫觎腕下的笔锋一歪,威严怒目的门神瞬间门变成了滑稽咧嘴的丑角,到底画坏了。

    他瞥簪缨一看,此时他倒有点像那门神。

    对视片刻,簪缨先缩了下肩,轻哝“我不问就是了。”

    在她故作无事转身的前一刻,卫觎平静道“还有更多人会喜欢你。”

    这句话的深层含义是,他不否认他的喜欢。

    只是让他的阿奴有更多选择的自由。

    簪缨知道卫觎喜欢自己,卫觎也知道簪缨此刻喜欢自己。

    他纵容她的直率,她也理解他的克制。

    这是一对两情相悦之人,在清醒地保持着一点微妙的距离。

    就像他们心照不宣,一等过完年,二人又要分道扬镳,他要回他的兖州驻守边境,她该行她的商路筹措储积。

    但二人绝口不言别离,只在在彼此身边时,过好每一个日子。

    “可是我说,我喜欢的人是你。”簪缨的眼睛直视卫觎,一时心潮起伏,不与他玩笑了,咬唇问,“我的话,我的心,就真的这样不值得相信吗”

    卫觎呼吸发紧,随手揉了那团废纸。

    本着负责之心,他恪守住心中缭乱的思绪,引导她道“大抵你自己都未发觉,阿奴,你和檀家大郎说话的时候,会脸红,你与我相处时从不会。你年岁小,也许并不像自己以为的”

    他认真说到半途,却见簪缨无声地笑了起来。

    宛如云开雨霁,一刹间门所有委屈都解开了。

    卫觎莫名地停住。

    簪缨慢吞吞地眨眼“小舅舅吃醋。”

    什么荒唐

    簪缨却不管,脸上明晃晃的笑,仿佛又重复了一遍“小舅舅吃醋”这几个大字。恰逢那头有人唤她,她俏睨卫觎一眼,轻快而去。

    卫觎原地立了片刻,唇角逸然一动,在无人处把那句反驳道出。

    “胡说。”

    原以为会这般到过年,不想腊月二十五傍晚,北地忽来急报,徐寔染上风寒,缠绵病榻。

    徐军师是代替卫觎坐镇中军的人,他如今病倒,虽不至乱了军心,却是缺了个主心骨。

    卫觎撂下信笺后,什么都没说,只看了簪缨一眼。

    簪缨便知晓这一年的元日,他们无法在一起过了。当下不说挽留之言,去替小舅舅准备行装。

    “用不着。”卫觎伸手将人拽回来,屋里的人知趣退下。

    初掌的烛灯下,男人注视簪缨柔美生色的脸颊,一眼即休。回身,取来一副柔软羊皮上嵌着铁制箭筒般的物什,递到簪缨面前。

    “这是什么”簪缨没有见过。

    “缚臂轻弩。”卫觎帮她缠到小臂上,耐心地给她演示如何使用。

    “和袖箭差不多,但比袖箭威力大,我刻意减轻了材质的重量,如你臂力也可持有。”

    这东西他来豫州前便已准备好,只是一直犹豫要不要给她。

    理智上卫觎知道,有十影卫和精骑兵在,无事需要簪缨自己动手。况且,她一贯路见不平,三百对三千尚且不惧,有了这东西,更恐她往前冲。

    可若不给她加这层保障,他不在她身边之时,只会更担心。

    他的软肋是她做的,一向进退维谷。

    “你放心,非至生死关头,我不会轻易动用此物。”簪缨一眼看出他忧虑,向他保证,“我很惜命的,绝不自涉险地。”

    只不过方才得信时簪缨心里还没什么,此时臂弩在手,微沉的重量压着她,她才切实体会到,小舅舅真的要离开了。

    她还没有帮他找到金鳞薜荔呢

    大事当前,儿女情长少。簪缨收了东西,未在卫觎房中过多逗留,让他养精蓄锐。

    出了门,她过问底下人是否给大司马和他的亲随喂好了马匹,而后回房,只等明早送他离去。

    春堇等人听说了大司马要急返驻地,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清寂下来。

    侍女们皆看着小娘子,不知该如何劝慰。

    反是簪缨神色如常,卸下发钗,任一头瀑般的长发披散而下,映烛照着镜。“我见过皇宫的新岁宴礼,夜燎晃舒光,华灯若火树,再也没那般繁丽热闹的,可那种浮华,还不如在蒙城的这段日子踏实。”

    “来日还长。”

    客室中,卫觎久久望着天边残月,目光深重轻渺。

    将要就寝时,簪缨的屋门忽被用力地敲了几下。

    原是龙莽得知消息,他原本就定了要与卫觎一道回兖州,故才从城外赶回来,和簪缨告个别。

    他行事不拘小节,却也不入女子闺阁。簪缨只好现裹了大毛斗篷从屋中出来,到廊下,借着灯笼的光才看见,义兄手里还提着一个酒囊。

    兄妹俩坐在廊子的栏杆上,望月分酒。

    那不知什么皮做的酒囊有股不讲究的膻味,簪缨只抿了小小一口,龙莽略不在意,仰头灌进一大口,闷坐片刻,忽然道“我原也有个妹子,十六岁,死在胡子手里。”

    簪缨心尖猛跳,转头看他,“未听兄长提起过。”

    “我妹子啊,塌鼻阔口,长得像我,”龙莽咧嘴一笑,“那可不就成灾难了么,她从前总愤愤不平地念叨,都是爹生娘养的,世上咋就长得出像花儿一样好看的美人,她下一回投胎,一定要投成天下第一大美人。嘿。”

    这个八尺高的壮汉,扭头端详簪缨那张小脸,眼里见泪光,“老子第一次看见你,就想起我妹子了,可惜啊,岁数对不上。那年我还没加入乞活,出门找活儿糊口的功夫,一村子的乡亲都被胡子劫了。男的,直接杀了,女的,都祸害了。就我妹子”

    他闷声抹了把脸,簪缨动容将手放到龙莽手背上。

    龙莽恨声道“就我妹子,因长相受胡贼讥笑,他们心血来潮把她绑在树上,用烧红的刀面往她脸上烙,又把她绑在马尾巴上,活活拖行至死”

    言及此处,龙莽一身肌肉都虬结贲张,没人能想象到当他回村后找到妹妹的尸体,他眼之所见,心中是何等悲愤欲死。

    那种恨是他后来募兵图强,杀了再多胡人也无法消解的心头之恨他发誓,余生若不能尽屠胡虏,便不配为人。

    “我恨北胡,可南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龙莽转头瞪眼,“偏安江左,说白了,不过是君臣上下贪生怕死,豁不出去罢了在那些文人心里,保存华夏衣冠要紧,贪逸享乐要紧,我们这些贱民的水深火热,倒是毫不要紧的。那日我收到樊氏钱财,听说他们要对付于你的时候,只觉可笑,这些庞大世家杀敌不行,内斗却真有两下子。”

    簪缨听得心绪波动,她生于繁华,长于深宫,行路至今,也渐渐觉知如此。

    她按住义兄的手,定定道“不会永远如此的。”

    “阿缨,你是好样的。”龙莽平复了一会心绪,对簪缨道,“你做的事就是多少男儿也不如,我心里服气。接下来你打算哪去你若有意,哥还相识些青州的堡坞宗主,青州如今成了三不管的乱地,北朝常去袭扰,南朝也去征兵,当地的大姓宗族便结堡自卫,有些像乞活军,但更加排外。乱是乱,但人数势群不容小觑,像你自己说的,你有钱,又有利民之心,何妨去那儿结交几位大堡主,给自己多通条路子。”

    簪缨微微一愣,在脑中快速思忖一番,还真觉得是个好提议。

    龙莽又喝了口酒,带着几分醉意哼哼道“这狗日的世道,放着蒙眼吃屁的主儿当家,老子早他妈想反了现今,大司马兵强马壮,你钱袋充足,珠联璧合,还怕个卵阿缨,记着,老哥永远做你的后盾,你什么不用怕。”

    簪缨目光深锐一动。

    她骨子里并非什么忠臣良臣,前世她被困冷宫之时,听到外起兵乱,尚且希望反军能攻进建康,夺了那对冷血狠毒的李氏父子的江山。

    她对那个腐朽的朝廷,已经没有半点感情。

    但是,她朝卫觎的屋舍方向看了一眼,不知他有没有休息,微微压低声音“而今北朝犹占洛阳,据淮北,灭我家国之心不死,暗自磨刀秣马,意图一雪前耻。当此时刻,正是汉家根底存亡之际,小舅舅肩负重任,他的眼睛只能死死盯着北边,分不得心,也生不起乱。义兄可千万别在这时候撺掇小舅舅。”

    龙莽放声大笑,一点不怕自己的悖逆万死之言被谁听去,那痛抒愤懑的狂笑直冲霄汉,上达天听。

    他神炯的双目凝视簪缨,“傻妹子,你怎么没明白,我保的是你”

    簪缨做梦似的看着他,呆愣好半晌。

    “娘子,娘子可歇息了吗”

    二门外忽然想起一道急切的呼声,让她如梦初醒。

    杜掌柜催促任氏进院回话“小娘子,刚刚收到寿春那边发来的信,说今日有一人到府台,答上了那三道问题,关于金鳞薜荔是何物,说得有根有底。还说如若不信,他手中正有一块,可作验证。”

    “当真”簪缨一瞬将龙莽方才的震烁肺腑之言搁在脑后,猛然站起。

    她起得太急,险些跌了,还是龙莽扶住,咕哝一句“什么玩意儿啊”

    簪缨一刻都等不及地去告知卫觎。

    卫觎听后,也极少见地沉默了一时,也难得怔怔问了句废话“当真”

    等他回神,才发觉女孩眸亮近乎妖冶,靥若桃红李绽,艳色灼人,激动之情远超自己。

    他吐息,勾手捏一捏她的指骨,缓声安抚“阿奴莫急莫激,明朝天亮,咱们一同去府台探个清楚。”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