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8章 第 78 章

作品:《太子妃退婚后全皇宫追悔莫及

    簪缨婆娑抬眼, 卫觎沉沉道声“都出去”,在场仆从不敢二话,鱼贯而退。

    簪缨眼中淌下泪水, 又蓄满泪水, 不看见他还好, 透过模糊的视线一见那张脸, 泪珠顷刻将卫觎的手指洇得湿透,哽声凝噎

    “不是六味,是七味药西域雪山毒龙池里的水莲,三年一开, 有、有价无市怎么可以如此”

    她曾以为最坏的结果, 是给她治病的药是极难寻找的白鼋甲。

    可事实比最坏的结果更坏。

    片刻前她从杜掌柜嘴里试探出真相,有种灭顶的恐慌, 含泪追问之下,杜掌柜无从招架,只得告诉了簪缨在她昏迷期间更多的细情。

    包括葛神医如何诊治, 谢参军如何以死相求,以及卫觎最终做出让药的决定,并亲自守了她一天两夜。

    包括谢榆诘问的那句大将军无药,活得过四年吗

    她原来对小舅舅的事根本一无所知。

    她要怎么样才可以帮他再寻一味西域雪莲

    簪缨不由得联想得更深, 记得前世她被困在萝芷殿,并未听得任何关于卫觎的消息,两年后有位新安王率营破城, 也未知姓名会否那个人不是小舅舅

    以小舅舅的本领,不可能在乱世中湮默无名,除非,他上一世没能活到两年后

    女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卫觎甚怕那娇细的身板承受不住一次次抽噎,孱然就被摧折,呼吸灼重起来。

    他陷在滑腻泪面上的粗粝指腹如被吸住,更离不开,蜷起的另外四根长指就势捧住簪缨半张面颊。

    “阿奴,没事的。”

    “记得上次和你说过的话吗,不是你的错。你看,我好好地在这里,不要哭。”

    卫觎一句句地哄着。

    假若当年她在他面前是这般哭法,卫觎想,他多一须臾都不会把人独自撇下。

    可簪缨上一次能轻而易举地说出那五个字,这一次却做不到了。她闭眼泣道

    “这莲花,本是给已故祖将军的祖将军之死是因为毒你也中毒我活不过四十有什么要紧你、四年”

    卫觎在她词不达意的语句中一下子听明白了。

    杜掌柜那张嘴他不过只晚来一步,姓杜的就彻底把那晚的前因后果给卖了。

    他只得用指去抹簪缨紧闭的泪睫,印象里,只有小孩子哭泣时才会羞于看人闭着眼。卫觎失笑“老实说,你是不是早已想好打这个主意了,只等见到我面,便回头去诈杜掌柜好厉害的阿奴,两个月不见,变得不能小觑了。”

    他还有逗她的心思,可簪缨听着这份风轻云淡,心里更加难受。

    她忽然抹泪站起,目露寒光,“我去杀了庾灵鸿”

    造成今日局面的,追根究底是那个毒妇。

    如果庾灵鸿当年没有给她下药,就不会有这些事

    什么生不如死,什么慢慢折磨,她就要她死

    卫觎眼里温溺的光晕一瞬褪沉,长身而起揽住情绪失控的少女,簪缨的力量岂能与他抗衡,一下子被勾进卫觎怀里。

    卫觎两手掐住她腰,面对面望着那张泪痕犹在的皴伤粉面,没有刻意控制手重,或说有些控制不住了,从进门起便左冲右撞在他心腔子的燥气,涌进眸底,森黑一片。

    他低下头,喜怒不辨“我白说了半天是吗。”

    簪缨毫不畏缩地与他对视,水汪汪的眼中出离了软弱,裹着一股子前所未有的愤怒狠意,“我能杀她,我敢杀人。周燮就是我一下一下捅穿的”

    “就是弄脏了小舅舅的簪子”

    朦胧想起这一点,簪缨又满含委屈地抽嗒起来,“就是弄脏了小舅舅给我的簪子”

    卫觎才绷紧的一身劲道又无可如何地松懈了下去。

    他轻道“簪子脏了我不心疼,阿奴的手若被旁人的脏血碰了,我心疼的。”

    簪缨泫然咬住嘴唇。

    余光却忽见一匹被争执声引来的白狼晃悠悠出现在门口。狼的一对竖立瞳眸,冷峻而无辜,无声与她对望。

    她从前偶尔好奇,她对这匹狼的亲昵不惧怕从何而来。

    此刻,簪缨终于恍然意识到一件事。

    她忍也忍不住的眼泪决堤在卫觎手背。

    “可我不想你做一头断齿的狼。”

    她想让他永远像天上自在翱翔的苍鹰,傲然振翅,无所不能。他该是一代雄主,而非一头空有满腹壮志雄心,却为奸人所害,步步受限无法恣肆纵横的困兽。

    那不该是卫觎这个人的命。

    卫觎身躯轻震。

    他的十指忍不住在那片柔软的腰肌上向内一收,指尖近乎于战栗。

    随即他就撒开她,咬牙把头偏开,一声浓得化不开的叹息从沙哑的喉咙泄出。

    “好阿奴,你真的不能再哭了。”

    簪缨已不再是对他身体的状况一无所知,从杜掌柜的言语里,她知道小舅舅体内的毒非同小可,对他的担心让她忽略了一切反常,见卫觎如同忍耐的模样,一点灵犀蓦然浮上她心头。

    “我哭得烦人,让小舅舅体内起反应了吗”

    这个年及十五的小女娘,根本不懂自己在说什么。

    而二十五岁的卫觎连呼吸都沉浊了一下,一瞬困窘后,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转头直直盯住她“是。”

    簪缨马上抬手擦干自己的脸,拗着脖颈,目光净透如初雪。声腔还余有哭后的嘶哑“我好了。小舅舅你别动气。”

    她说不哭便不哭了。

    卫觎与她对视两息,霎落眼睫,“说笑的,阿奴岂会烦人。”

    言罢背过身,兀自冷静一阵,向外吩咐一声,叫打一盆水来。

    候在廊子下的春堇听见,忙不迭端进一盆热水。

    春堇将铜盆放在屋内的盥洗木架上,不敢窥伺大司马,便不时偏头留意小娘子的神色。

    卫觎让她退下,自己走过去将洁白的巾帕浸入水盆中,拧净水分,手至眼未至地递到簪缨手里,“渥一渥眼睛。”

    他把自己的救命之药让给她,见她哭了反哄着她,现下又耐性十足地伺候她。簪缨接过温热的湿帕,心头酸涩,又欲流泪,忙将帕子整个蒙在脸上。

    静谧闺阁,烛影摇摇,二人互相背对,一时都未言声。

    静默一许后突又同时开口

    “不准动去西域的念头。”

    “小舅舅你只等我两年就好。”

    两人又同时一静。

    论起识破人心,无人比卫觎更机敏擅长。他望着她的背影,锋朗的眸子里闪过怜惜,“阿奴听不听话”

    簪缨不答也不回头,拽下帕子慢吞吞走回妆镜前,摆摆胭脂摸摸珠钗,假作没听见。

    然后她看见铜镜里多出一道高大的身影,弯下身将一只手臂拄在她手边的妆案边沿,从镜中注视她的眼睛。

    “出京后跟着我去北府。”

    他察觉到簪缨危险的想法,这是要看管她的意思了。

    簪缨目光寥落,不肯吭声,忽然出其不意地从卫觎臂弯钻出去,一股脑踩舄上榻面壁窝进被子里。

    被子一直拉到脖颈窝,只留给卫觎半个后脑勺。

    卫觎保持着那个弯腰的姿势,被这种孩子气的举动弄得使不出脾气。

    她视他,仍旧如信赖尊长,涉及床笫都无半分防备。

    就这么大喇喇地跟他耍赖。

    卫觎深望帐中一眼,知她心里难过,心中却有一道声音在告诫自己,不能再留下去了。

    他无声走出屋子。

    行至门口时,屏风里传出窸窣转头的响动,软软的声调从床榻那边唤出口“小舅舅。”

    卫觎没回头,柔缓嗓音融入槛外的风凉夜色,“我今晚住在府里。”

    像鹌鹑一样埋在被窝里的小女娘,就被这一句话抚平了恐慌的心。

    卫觎出门没走两步,却见檀顺站在堂外的幢幢灯影中,颇为担忧地往堂里张望。

    之前簪缨与杜掌柜说事时,屏退了众人,是以檀顺并不知此夜之事,只听说簪缨回府后不知为何突然哭了,故闻讯而来。

    卫觎今夜内心饱受之折磨,隐密而绵长,他没办法显露分毫,却有人明目张胆地觊觎,气海刹然翻涌,蓦地沉声“没你的事”

    檀顺周身一震,被大司马一身引而不发的威煞摄得心寒,连询问簪缨如何的话也忘了。

    他顿了顿,咬牙不走,脱口道“我想从军,大司马可否纳顺入营,兵卒皆可。”

    上一次便是在这里,卫觎的手下将檀顺制伏丢出堂外,他全无还手之力。

    檀顺自那以后便知,没有一副拿得出手的身手,是无法赢得阿缨姊姊的青睐的。

    卫觎何等敏捷心肝,一瞬洞察少年所想,冷冷看着他,“我家阿奴不嫁武将。”

    瓦罐不离井口破,将军难免阵前亡。哪怕整日悬心吊胆的心情,都不应落在她身上。

    檀顺正值血气方刚,怔忪之后火气也冒了出来,满脸不可理喻“大司马是否太霸道了莫忘了你并非她的嫡亲舅父,说到底,姊姊的事要她自己拿主意,无需大司马费心做主。”

    卫觎想起在屋里一而再的心猿意马,神色沉冷“我便是她嫡亲舅父。”

    不知还剩多少日月的余生,只可做她舅父。

    他盯着檀顺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去,之后去往麾扇园。杜掌柜仿佛为了弥补过失,早已打点下人在园内点燃了灯燎,这片暂住过的旧居通明如昼。

    然而当那片旷寂无边的明亮涌进卫觎眼帘,打在他的鞶底靴子上,他突然感到莫名的空寂。

    那道高颀的身影在原地凝立半晌,掉了头。

    今晚注定是一个不眠夜。

    簪缨眨着一双失了神采的红肿眼睛,在床上听着脚步声远去,才转过身,便见一抹白影无声无息地踱至床边,仰颈看她。

    她伸出手臂,摸了摸狼,仰面喃喃自语“不是说天无绝人之路么,那么好的人,怎会无青天垂祜。一定还有办法的”

    “小娘子睡了吗”正在这时,春堇在外轻轻扣门。

    簪缨迟应一声,春堇这才入内,手中捧着一个冰盒道,“方才大司马出去时吩咐奴婢,取些冰来给小娘子敷敷眼睛,怕明日肿起来。”

    簪缨愣神片刻,没有拒绝,拥被起身,任由春堇垫着帕子为她冷敷。

    有几次春堇都忍不住想问小娘子,杜掌柜同她说了什么,那个什么什么莲又是何物,会致使小娘子如此伤心,可见簪缨萧索模样,未敢开口。

    簪缨明知她心里疑惑,也未多说什么。等完事后便让春堇出去了,想一个人静静待着。

    烛灯静静燃着,簪缨抱膝坐在榻上静静对烛痴望。

    时近夜半,烛泪燃熄,簪缨头顶正上方的屋瓦上忽然响起三声忍不下去的敲击,一道不甚清晰的声音从上头透下来“睡觉。”

    簪缨耳尖一抖,这回倒抬头惊讶起来。

    半晌,她眸光细细闪,唇角抿起一点重振旗鼓的勇气,乖乖吹灯躺下闭眼。

    房顶,卫觎枕臂躺在倾斜整齐的瓦面上。如银的月光洒在他身上,让那张常年凛毅的面孔无端温柔了几分。

    这个连续征战五十日又长徒奔波一整日的男子,在这么个硌硬不舒坦的地方,终于踏实地阖上眼好睡了一觉。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