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1章 8第 81 章

作品:《他来自1945

    栖园, 凤栖梧桐园栖声,到了这一刻,周声才真正明白储钦白的用意。这个世界里, 周声能找得到的熟悉的印记,或深藏于博物纪念馆,或刻成石碑冰冷的文字,储钦白将一切掀开, 又亲手送了他重新去书写的底卷。

    以此为家,不管着墨于何处, 心都有归处。

    周声捏着钥匙怔然久久, 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话在当下说。

    感谢太生疏, 言语太轻薄。

    最后只能化成一句似怀疑的轻浅询问, “这位先生,是不是你们混娱乐圈的人,都像你这么会哄人”平日里不觉得,关键时候,戳人命脉又快又狠。

    储钦白抱着人, 笑了笑,“那倒不一定,毕竟我也没哄过别的人。”

    周声稍稍退开,眼角还有一抹红, 接着问“拍戏的时候也没有”

    储钦白微微低头, 看着周声, “知不知道在业内有个不成文的规定, 那就是储钦白不接纯情爱戏的。”储钦白说着拂了拂周声额前的头发, “但对手要是你, 本色出演的金奖我说不定可以去试试。”

    周声抬眼评价“没正形。”

    储钦白“那周总愿意把我藏在你家里吗偷偷藏着知名电影演员, 被人知道,那可是要上大新闻的。”

    周声想了想,“在卧室里给你装个衣柜”

    “偷情啊”储钦白煞有介事摸了摸脸,“你老公回来要是看见,自惭形秽怎么办”

    周声“那就不管他。”

    储钦白啧了声,把人搂过来,“没看出来,周先生玩儿挺花,胆子也不小啊”

    把人冲击了一遭,又负责把人从情绪里带出来。

    储钦白见捂着眼露了笑的人,终于是松了一口气。

    深知周声不是会被轻易击垮的人。

    可二十多年的人生经历,小半生牵挂,所有亲朋旧友,都留在了旧历长河里。自己是否留得住人,周声愿不愿意承认接受,在两分钟之前都还是未知。

    好在周声原就是个不善用谎言欺瞒的人。

    他之所以瞒,是负重太多,而真相又太过虚幻,当虚幻泡影一旦戳破,他是个比谁都坦然和坚定的人。

    半个小时后,周声坐在园子池塘拱桥的石阶上,底下垫着的,是储钦白上了五位数的外套。

    黄昏还留着最后一点色彩,足够他仔仔细细看清手里的照片。

    除了自己幼年和小舅舅那一张。

    储钦白还带回了些别的。

    那是位小女孩儿的成长印记。

    除了照片,都是一些相关资料。

    从扎着羊角辫,穿着小洋裙子的小姑娘,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女大学生。她的爱人是她的大学校友,很英俊的一位男士,毕业后,都留校任职了老师。

    25岁,小姑娘生了自己的孩子,是个脸圆圆的大胖小子。

    她一生只得了这一个孩子,但是家庭幸福美满。

    四十岁,当上了学校年级主任,职业生涯都奉献给了国家的教育事业,发表国内外论文书刊若干,教出的学生在各行各业都对这位恩师满怀敬仰之情。

    传道受业解惑,不比哪位男儿差。

    到了年纪后顺利退休,花白着头发,脸上已经有了明显的皱纹。

    过世的时候,是个艳阳天的下午,坐在躺椅上,面容精致安详。膝上抱着一只雪白的名叫淘淘的博美宠物犬,是她这一生,对已然模糊的家人最后的怀念。

    周声拿着照片静坐,很久没动。

    远处储钦白说到做到,当天傍晚就让人搬来了部分行李。

    不少人进进出出正忙碌着。

    陈灯灯拿着物品清单,找到站在柱子旁的储

    钦白“储哥,你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遗漏的。”

    储钦白把单子拿过来。

    陈灯灯一直往拱桥那边看,问“周先生怎么了我看他坐在那儿好半天了。”

    “没事。”储钦白抬头跟着扫过去一眼,“先让他自己待会儿。”

    陈灯灯点点头,嗯了声。

    储钦白看完了单子,递回去,说“没什么问题了。另外你找几个负责洒扫的,以后专门进这里面工作,记得拟一份保密协议。这边安保比东湖要好,厨房主要还是张嫂负责,周声很喜欢她做的菜,管家我找西苑那边要了,是秦家用过的老人,靠得住,人明天过来,你叫人对接一下。”

    “储、储哥。”连外祖家的人都调过来,陈灯灯听得多少有点忐忑,“你这都安排完全了,准备这么急,不会是有大事要发生吧”

    储钦白淡淡扫过去,“你觉得能有什么大事”

    陈灯灯大着胆子试探“周先生要离婚”

    储钦白盯着她不说话。

    陈灯灯心里直发毛,嘀咕“这也不怪我胡说嘛,送园子记周先生名下,保姆司机还给一次性安排完全。”这很像是爱过后的离婚补偿,还是还很大方那种。

    虽然周先生压根不像是会要的人。

    储钦白又低头签完平板上的电子邮件,随手递给助理,然后说“你要是闲得没事做,就帮忙去搬行李。”

    陈灯灯手忙脚乱接好东西,无辜,“我只是个弱小可怜的助理而已,我哪儿搬得动啊。”

    只要不是离婚分居,就是好事。

    陈灯灯再去看周先生。

    拱桥那边没有人靠近,他独自坐着。

    不得不承认,好像没有比这栖园更适合他的地方。相比起影视城接到他那天,看他一个人站在街角的样子,现在也是一人在那儿,却没有那种让人心惊的独世感。

    这个念头把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心想自己是不是脑补过度,这奇奇怪怪的感觉也不知道哪里来的。

    周声再次感觉到储钦白靠近的时候。

    抬头看过去,认真说“谢谢。”

    “回来的时候,我猜你或许想知道。”储钦白示意他拿在手里的一叠照片,“李莘应该不是她的真名吧”

    周声嗯了声,“她大名叫楚玉,小名佳佳,一切顺利,吉祥如意的意思。”

    储钦白跟着在旁边坐下。

    “难受了”

    周声看过去,“是开心。”

    那个全家惦念的小姑娘在乱世里活了下来,而且活得很好,很精彩。

    单单这一点,就足够将周声的心塞得满满当当。

    储钦白伸手从他手里将照片拿走,翻看了会儿,接着问“会遗憾吗没有来得及相见。”

    周声摇头,“要说遗憾,大概就是不希望她记得吧,活得好就很好了,靠着一点线索回头去找皆成空的感觉,不会很好的。”

    储钦白不赞同,“没有她回头去找,你也找不到她不是吗”

    周声侧头,“是你找到了她,所以我说,要谢谢你。”

    将手里的照片和带回来的所有资料,重新放到一起。

    周声说“我想去一趟吉城。”

    储钦白顿了下,点头“好,我这边安排好,过两天陪你一起去。”

    “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周声否决了这个提议,看着储钦白拧紧的眉,没忍住伸手去替他抚平,开口说“你用不着想太多,小姑娘是我堂姐最后念念不忘的牵挂,如今找到了,不管怎么样,我都想亲自去看看,也算是有个交代吧,最多一天就回来。”

    储钦白直视过来,目光描摹过他的眉眼

    ,说“寺庙的佛灯虽然可以常年供奉,但山高路远,栖园辟一处地方作为周家宗祠,以后你想悼念谁就悼念谁,好不好”

    从被储钦白带来这里。

    思绪万千,周声到目前都未必理清了头绪。

    听闻这话,并未及时开口。

    储钦白当他默认,又问“你父母老家哪里人,把他们都迁来岚城好不好”

    周声以前从未想过这些。

    因为他是“周声”,是别人的儿子,周兆堂和范秀云的独子,早就死于1945年冬。

    他一生未曾尽过多少孝,最后好歹做到了送父母落叶归根,那个合葬墓的石碑是他亲手刻上的。那时候他还是周老板,不像后来对待顺子的墓碑那么简单潦草。

    但以如今的面目,自认周家儿子,他不敢。

    不敢,就只能不去想。

    原以为,承袭父母教养的处世之道,行走于此间,就是他这新的一生所能及的所有事。

    可他遇上了一个储钦白。

    他找到了他,抓住他,赠予他园子做私宅,让他立周家宗祠做周声。

    储钦白再次见眼前人欲红的眼角。

    一下子有些慌,皱眉“怎么了”

    周声摇头,声音发哑,“落到你储钦白手里,也是我周声活该吧。”

    又拿他说过的话来堵他,储钦白有些哭笑不得,“这说得什么话。”

    “迁坟不必了,他们喜欢老家,到时候修缮就可以了。”周声看过去,“宗祠再立一块秦若女士的牌位。”

    储钦白盯着他没说话。

    周声“这里不止姓周,也姓储,唯独属于你储钦白的储。”

    他们坐在拱桥台阶上。

    说话声音不大,没有人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

    单单是那个画面,都足以让远处路过的工作人员,一边搬着东西,一边悄悄往这边望。

    陈灯灯搬不了东西只能当监工。

    又抓着一个开小差的,打过去“看什么,干活儿”

    “灯灯姐。”工作人员笑道“我还没见过储哥这么轻声细语跟人说过话呢,难怪这么大手笔。周总这身份要是曝出去,外面得翻天。”

    “皮痒是吧想让储哥削你”陈灯灯扬手,作势要打人,“再废话让范姐把你工资扣光信不信”

    “这么凶干什么,说说而已嘛。”

    那边咋咋呼呼,让这园子热闹不少。

    当晚周声就住在栖园里。

    晚八点,储钦白被公司一个电话叫走,走之前留了陈灯灯和张嫂等人在这儿。

    周声早早上楼。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下午的冲击来得太突然,躺下半个小时后,脑子里走马观花,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他向来不强迫自己入睡,干脆披着衣服起身。

    见远处亮着灯,柏油路上空无一人,他又想起储钦白,不知道什么事要晚上处理。

    另一边,深更半夜的警局。

    储钦白翘着腿窝在椅子里,冷眼看着隔着玻璃坐在对面的人。

    如果有人认得,就会发现对面戴着手铐的人,就是在京市划了他一刀的那个男人。

    此人颧骨处有道疤,还是上次被保镖制服时留下的。

    此时冲着储钦白勾着嘴角,举起手在自己脖子上做了个划拉的动作,带得手上的手铐跟着哗啦响。

    有人推门进来。

    是位四十岁左右警察,姓刘,看起来和储钦白并不陌生。

    给了他一杯水,跟着朝对面看了一眼,说“你对外说人有精神病,虽然鉴定显示他脑子一切正常,不过我说,他想弄你这劲头真挺疯的。”

    “能关多久”储钦白问。

    警察“往重了判,怎么也得一年往上了。”

    储钦白放下腿,盯着对面,“他是不是有别的案底”

    “你倒是门儿清。”老刘随手给了他一份文件,“咱么打交道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我也就不瞒你,这人是监狱常客,简单点来说就是拿钱办事。”

    老刘干脆拖了个凳子坐过来。

    撑着膝盖,看着储钦白,“我说储哥,多少年了,我还是个实习警察的时候就认识你,你妈的案子我跟了全程,法医和警察都认定是自杀,你不是也认定这个结果了。你现在都混到这位置了,怎么还这么疯。就那个,就岚城那几家会所警方盯了快三年,背后水深着呢,你现在搞到让人盯上,这事多大的麻烦你说”

    “储建雄或许是个突破口。”储钦白乍然扔下大雷。

    惊得老刘差点从凳子上跳起来,左右看了看才压着声音,“你爸你跟你老子不合,也用不着把人往牢里送吧,这可不是小事儿”

    储钦白侧头,眼底没什么情绪,“用不着演,演技未免太烂了。”

    老刘顿时满脸尴尬。

    储钦白“他当初能搭上娱乐圈的路子,是因为姚忠显的哥哥牵的线,不然也不会巧合之下认识我妈。这行违法犯罪,资金来源最快,这两年你们不是还一直找人盯着他”

    老刘承认也不是,不承认也不是。

    最后只能别扭道“你这属于直系亲属,我也不能跟你透露太多。”

    储钦白自然也不需要警方透露,起身要走。

    老刘匆忙道“这就走啊”

    储钦白“不走留在你在监狱里过夜”

    老刘跟在后边,淳淳叮嘱,“还是要注意点安全,那么多保镖都是请来吃干饭的吗还让人划一刀。对了,我听说你结婚了谁啊透露两句,嘿,走那么快干什么”

    警局门口,储钦白抬脚跨上车。

    老刘敲敲车窗,语重心长“我跟你说认真的,注意点听到没有”

    “老刘。”储钦白偏着侧头。

    老刘“怎么”

    “十几年了,能不能改改啰嗦的毛病。”

    “你”

    储钦白发动车,看着外面,“为了给你那破报告上签个字,大晚上让我出来,也就这一回了。”

    “人命关天的事,你倒是说得轻巧。”

    “我也有人命关天的事儿。”

    老刘懵了“你真有急事儿啊”

    他把刚知晓一切的周声留在栖园,像个蛮横的入侵者,留下一地狼藉后扬长而去。

    储钦白随手把副驾驶的文件袋递出去,开口“北区最近动静大不是秘密,这利益中心,豺狼无外乎都是同一批人,你们的侦查方向可以改改,说不定有新收获。”

    说完关上车窗,脚踩油门开进了夜色里。

    身后老刘一脸莫名其妙。

    拿着袋子,拆开绳索。

    抽出里面的文件后,倏一下又放了回去。

    看了看周围,又再抽出来,看了两分钟,脸色越来越严肃。

    抬头再看向马路时,已经看不见车尾气。

    手里的东西太重要了。

    关乎一条长达二十年的大案线索,相关人员牵涉到了现在的北区局势。他完全没想到储钦白查找至深,更不解他现在为什么愿意交出手里的东西。

    北区,刘警官注意到文件上的字眼,再一回想,北区现在最出名的那位叫什么名字来着

    对,叫周声,听说是个还很有能力的年轻人。

    储钦白开着车,原本需要四十分钟的车程,他只用了不到半小时。

    将车开进栖园的时候,已经临近十一点。

    储钦白下车关上车门,一边看着手表,一边往里走。

    踏上石板路,走了不到两三步的时候缓慢停了下来,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坐在门厅椅子里的人披着外衣,笼罩在一片暖光下。

    单手撑着头,半阖着眼,睫毛垂下小片阴影,像是睡着,膝盖上摊开着一本厚重的书,久久不曾翻动。

    储钦白缓步上前。

    像是怕游园惊梦一场,转眼这人就坐在经年旧历里,而不是在眼前。

    周声做了个短暂的梦。

    梦见自己坐在戏园子二楼听了一曲西厢记,底下宾客满座,一片热闹繁华。有人兴奋地往台子上丢金银钞票,周声也叫身边的人给了钱,在梦中恍惚想起来,这唱戏的好像挺有名。

    叫什么来着

    他正在想,就听见身后有人叫他。

    回头的时候,额头就抵上来一把冷冰冰的东西。

    周声猝然睁眼,猛然起身还没来得及有动作,就撞进了一个还带着冷风寒气的怀抱。

    储钦白搂了人,皱眉摸着背安抚,“做噩梦了”

    “储哥”周声乍然触归现实,懵然不知身在何处,抵着人,放松下来摇头,“也不算。”

    “嗯”

    “还梦见给人赏钱了。”

    储钦白不动声色提起外衣裹紧了人,问他“赏给谁了”

    周声恍惚“一个名角儿吧,记不清名字了。”

    “能耐了啊,周先生。”储钦白干脆把人打横抱起,低头探他脸颊温度,一边往里走,低声说“夜半风流,想挨教训呢”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