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9章 第 69 章

作品:《日升青鸾

    新年正旦大朝会过得有惊无险, 太医署的御医们在太极殿下待命,端庆帝却硬生生靠着自己挺过来了。

    正旦大朝会的顺利,被理所当然认为是新年好兆头的开始。后宫喜气洋洋, 顾娘娘也喜悦地宽免了节约火烛的禁令, 宫中在欢庆的气氛里到了正月十五,上元节。

    御花园里的鳌山绚丽夺目, 裴显某日入宫赴宴时, 在御前提了一句

    京城上元夜的灯火彻夜不熄, 百姓万民欢腾整夜, 宫里为何不效仿民间, 也来个上元夜灯会御花园赏鳌山灯会。

    端庆帝姜鹤望是个喜欢热闹的, 早就有办灯会的意思,只是怕朝臣反对。如今裴显竟然给了个梯子, 他立刻大喜允诺。

    御花园鳌山灯会的邀约很快发了出去。

    京中三品以上大员准许携带家眷, 连同宗室皇亲, 宫里的太妃嫔妃们,上元当夜到场了足足四五百号人。

    御花园范围虽然大,但能看到鳌山的位置就那么一块, 分为男客女客两边入席,两边都堵塞得摩肩接踵。

    姜鸾前些日子接了裴显的秘奏,里面写明了上元夜御花园灯会的九章奏对。

    第一章上元夜, 奏请天家,御花园办鳌山灯会

    正月十五当天傍晚时分, 她过去御花园露了个脸, 和熟识的朝臣们寒暄几句。见人越来越拥堵,退回了东宫,只远远地派人盯着动静。

    暮色逐渐浓重, 到了掌灯时分,御花园方向传来一阵模糊嘈杂的欢呼声响。那是御花园中央的大片鳌山亮灯了。

    姜鸾遣宫人跑腿打听,估摸着御驾快要到了,她再次过去御花园。

    月上枝头时分,御驾到达御花园。

    当晚宫里邀请的所有宾客都已到齐,御花园灯会场热闹极了,四周都是人声鼎沸,处处都是参拜圣人的齐声山呼。

    第二章观灯人潮汹涌,圣人御驾退。

    御花园里亮了灯,华彩灯光映照得四处的假山凉亭都炫目,人多,拥挤,嘈杂,热闹,端庆帝姜鹤望自己坐在群臣宴席首位,对着鳌山赏灯喝酒,倒是乐得开怀。才喝到第三杯,顾娘娘过来了。

    顾娘娘忧虑夫君的身子不好,又怕御花园里人多事多,刺激太大,引发他的癔症。

    再说了,鳌山灯会除夕夜就赏过了。

    御驾莅临不过半个时辰,姜鹤望面前的一壶美酒都未喝完,顾娘娘劝了又劝,姜鹤望唉声叹气地挥别热闹,依依不舍地起身离去。

    第三章宴席拥挤,劝退女眷

    圣人离席,御花园赴宴的官员和宗室们明显地放松下来,众人喝酒吃席,大声谈笑的声音几乎冲破了云霄。

    鳌山周围实在太过拥堵,灯景也赏得差不多了,负责今夜御花园巡夜安全的两位禁卫中郎将,一个是裴显麾下的薛夺,一个是谢征麾下的心腹将军,两人低声商议了一阵,共同起身往顾娘娘处走去。

    他们共同向顾娘娘谏言,今夜御花园灯会场地不够,恳请顾娘娘出面,请女眷早退。

    顾娘娘觉得有道理。眼前的场面确实过于拥堵了些。

    鳌山已经亮灯了整个时辰,该赏的灯会夜景都赏得差不多了,她吩咐身边的女官传话下去,夜色不早了,女眷们带着幼童先出宫,官员们和宗亲们可以再多留一阵。

    女眷们按照诰命品级起身,依次告退。拥挤热闹的后花园减少了许多人。

    第四章

    十日前,裴显的九章奏对呈上来当日,姜鸾一条条仔细看到这里,指着空白处惊讶问,“第四条怎的什么也没写”

    当时裴显神色淡漠坐在对面,只答了五个字,“可做不可说。”

    砰的一声闷响,御花园东北角落处有道火光猝然升起,附近宫人们手里的火把惊慌失措地摇晃着,训练有素的当值禁卫们飞快跑去查看。

    片刻后,负责当夜御花园值守的薛夺快步而来,直奔御花园里端坐的顾娘娘面前,行礼回禀,“东北角走水了应该是意外,还请娘娘镇定安坐”

    顾娘娘哪里能镇定安坐。听说御花园不到两百步外失火,她大惊失色,起身就要避回后宫。在诸多宫人和禁卫们的簇拥下,急匆匆走出十几步,才想起来问,“怎么突然走水了”

    薛夺答,“走水的是御花园东北边的一处观景两层阁楼,臣刚才看情形,多半是附近的篝火烧得太旺,火星子撩到了屋顶,不慎起火。但也不能排除有人故意纵火,具体还要仔细探查。”

    火势在眼前燃烧了起来,砖木结构的阁楼上只零星站了两三位宗室子弟,还好年纪都不大,各个脸色发白地从阁楼上飞快奔出。

    顾娘娘丢下了一句,“仔细地查,查清楚。”匆匆避回了后宫。

    姜鸾坐在靠近鳌山亮灯的一处避风的木楼高处,这是宫人防备拥挤,专为她备下的观景木楼。顾娘娘刚才就在三楼端坐,她独占二楼。

    姜鸾喝着果子酒,目送顾娘娘的仪仗远去。再抬眼时,突然发现今夜值守御花园的两名中郎将都站在了自己面前。

    “宫宴中途走了水,惊扰了皇后娘娘凤驾,按规矩要扣下在场所有人严查。但今日赴宴的都是重臣和宗室。下面要如何做,请殿下明示。”

    姜鸾若有所悟。

    是了,御驾先退了,皇后娘娘受惊避走,剩下来的人里,身份最高的就是她了。

    第五章殿下做主,主持大局

    鳌山灯会走水,走水的场地是远离群臣宴席的小阁楼,砖木混搭建成,砖土不易燃,烧起来也只烧了阁楼本身,火势并未蔓延出去,况且又是御驾早不在场的时候起火。

    明眼人都看得出,九成九是意外,故意纵火的可能性极其微小。

    因此,宴席中途传下皇太女谕令,口吻温和地请在座各位赴宴的宗室和重臣不要惊慌,耐心在宫中歇息一夜,只等禁卫惯例排查完毕,第二日即可离去。在场的高官重臣都是久经风浪之人,意外的小插曲并没有引起任何骚动慌乱。

    还有朝臣朗声回答,“谢皇太女殿恤,臣等喜爱宫宴的美酒,宫中留宿一夜,正好臣等的夫人又不在,终于可以放肆痛饮美酒,今夜无人唠叨了。”引起哄笑一片。

    姜鸾便坐在视野开阔的木楼高处,手里拿着一份薛夺送上的宫禁殿室图,听他们几个中郎将激烈讨论宫中空置的殿室和值房,哪些可以挪出来安置过夜。

    今夜应邀入御花园赴宴的不是三品重员就是宗室皇亲,人数又多,外臣不可入后宫,前三殿几处空置的偏殿不够住,勉强挤挤住的话,就得准备八人一间的大通铺,过于怠慢了。

    姜鸾侧耳听着,见几个宫禁当值的中郎将对着殿室图抓耳挠腮。

    京畿内外城的防务被裴显一个人牢牢抓在手里。皇宫的防务原本也是他一个人总领,后来谢征升任骠骑大将军、开大将军府的时候,皇宫防务放了一半出去,如今是裴显和谢征两个人联合防卫宫禁。

    谢征已经赶来了,就站在姜鸾面前,和他麾下几个将军低声商议着安置。

    薛夺要去请裴显,姜鸾放下酒杯,在旁边插了一句,

    “本宫的东宫空置了许多殿室。可以安排起来,把空置的东宫殿室让出去暂住一夜。”

    第六章殿下提议,让出东宫殿室

    姜鸾说得很有道理,“本宫又没有驸马,自己平日里都是一个人住在后殿寝间里。前头议事和进学用的正阳宫,含章殿,东西几处配殿,全都空置着。今夜御花园出了意外,本宫把东宫空置的殿室让出一部分,给诸位朝臣们居住又如何。”

    谢征没立刻应下,谨慎地提出异议,“多谢皇太女体恤臣下。只是,臣有些顾虑。”

    姜鸾当然知道他藏在嘴里不说的半句话是什么。

    男女大防,男女有别。

    即使是东宫储君的身份,纵然东宫地域广大,后殿寝间和前殿正堂隔了那么远,说起来还是皇太女和男臣们共住在东宫殿室,传出去还是不好听。

    姜鸾露出不痛快的表情,摆摆手,“那就朝臣们安排去别处。只安排皇家的宗亲外戚们住东宫。”

    有了一层亲戚身份,做起事来便容易多了。

    谢征不再多话,立刻安排他麾下的几位将军忙忙碌碌地行动起来。

    多了东宫的许多空置殿室,重臣和宗亲们终于不必八个人挤一处大通铺,按照官职勋爵,身份低的四个人一间,往远处的外皇城安置;身份高的两个人一间,就近安置。在场诸臣都没有异议。

    第七章由殿下安排,臣入东宫,亲自看顾

    “薛夺,你过来。”姜鸾的手指划拉着极长的入住宫禁安排名单,淋漓墨迹都还未干透。

    “你家督帅被你安排到哪儿去了。”

    薛夺听见皇太女找他们督帅就眼皮子直跳,谨慎地往名单中段一指,“督帅的身份够了。安排的是两人一间,住的是督帅自己在外皇城的值房。”

    他知道京里的文臣阴险,特意安排同寝的是一位政事上毫不相干的宗室子弟。

    姜鸾才不管他把人安排到哪儿去了,随手一指东宫的空置院落。

    “东宫的卷云殿空着没人住。你家督帅是皇家外戚,毕竟是本宫曾经的小舅,不好怠慢了。让他住卷云殿吧。”

    薛夺被口水呛了一下。

    其他殿室都塞满了人,卷云殿为什么空着,刚才他跟谢征那边的几个将军商议了半天,特意把卷云殿空下来的。

    卷云殿是历代东宫太子妃的住处。

    “卷云殿不太好吧”薛夺才出声,姜鸾打断他的话,直接吩咐下来,

    “那么大的殿室,给他一个人住着是不太好,再调个人过来。谢澜呢谢舍人也是外戚,让谢舍人和你家督帅凑合凑合,在卷云殿里同寝一夜,免得他们跑去外皇城值房那么远休息。”

    薛夺扶额领命去了。

    皇太女自己都不在意,未来驸马的住处随随便便叫两个外戚住了,心大如海。他们这些臣下瞎在意个屁。

    长长的宫禁入住名单很快拟定,交给谢征和裴显看过,两边都没有异议,宴席场地的禁卫们入场,开始有秩序地带领朝廷诸臣和宗室皇亲们入住一夜。

    裴显从薛夺手里拿到名单,扫过自己的名字。

    安排在东宫的卷云殿。

    和他同住的,果然是东宫舍人,谢澜。

    是他之前猜测的结果,如今果然明晃晃地显露于面前,分毫不差。

    姜鸾想要的人就是谢澜,才会安排他和谢澜同住一室,由他亲自看顾着谢澜那边,不会出任何的差错。

    他的心早已焚成灰烬了。

    看到名单的时候,他居然还能当着薛夺的面笑了笑,

    “怎的安排我和谢舍人住一处。我和谢舍人不大能说到一处去。”

    薛夺是他麾下的亲信,也知道谢澜调去东宫的事有些蹊跷。不知暗中什么人用了什么样的手段,把谢澜从中书省硬调了出去。

    薛夺在身边提议,“督帅别理这些京城耍嘴皮子的文官,等下进了卷云殿,不必理会谢舍人,督帅直接熄灯睡下便是。”

    裴显的目光沉沉地盯着天边一轮皎洁圆月,今夜有个好月色,光华明亮。

    “一年一度的上元夜,今夜太过热闹,睡不着。薛夺,你去找皇太女殿下,跟她讨几壶东宫珍藏的好酒,就搁在卷云殿里。裴某借着上元月色喝酒,过了今夜便是了。”

    “哎,是个好主意。”薛夺腾腾腾地亲自去找姜鸾讨酒。

    裴显唇边噙着惯常的一抹淡笑。目送薛夺跑远,那丝浅淡的笑意越来越细微,终于在夜风里完全消散不见了。

    确实个好主意。

    由他亲自写下九章奏对,姜鸾和他一条条细细地商议过,每个环节环环相扣,一步步顺理成章地推进,姜鸾提前准备好了酒,他提前准备好了药,薛夺亲自送酒过去,他亲自在卷云殿里盯着人。

    他位高权重,当面和谢澜对坐喝酒,他敬几杯,谢澜必须得陪着喝几杯。不止要喝,而且得干干净净地喝完,亮出杯底。

    姜鸾准备的两壶好酒,金壶里放的是他惯常喝的边关烈酒回命酒,玉壶里放的是谢澜喜爱的宫廷淡酒满庭芳。

    他提前准备好了药,当面给了姜鸾,叮嘱她亲手放在玉壶里。

    药性是两种药混合着用的。一半助眠,一半起兴。

    一杯下去,足以放倒大象。两杯下去,神志迷蒙,如坠梦中,手脚恢复动弹。三杯下去,药效激发,平日里不行的银枪蜡烛头喝了也行了。

    敬酒三杯,由他亲自盯着谢舍人喝下去,万无一失。

    两名禁卫来到近前,极客气恭谨地请他移步东宫卷云殿歇息。

    冷风吹过他的衣摆,正月里的夜风依旧萧瑟,刮在身上冰寒刺骨,他心里升腾灼烧的毒火烈焰却熊熊旺热。

    他今夜特意没有佩剑入宫。

    他怕自己喝酒误事,不等皇太女夜入卷云殿,按部就班地执行他亲笔写下的第八章,第九章,他已经在卷云殿里拔剑砍了谢澜。

    亲眼看着吧。

    他冷冷地对自己道,亲手安排,亲眼看着,把那些不必要的嫉妒,愤怒,不甘,纠结,所有咬啮内心的毒火都引出来,把心里还没烧干净的地方早点烧成灰。烧得干干净净的,从此一了百了。

    “前面就是卷云殿啦。薛二将军刚送了酒来,人还在里头,谢舍人等下会安排过来。督帅好生休息。”带路的禁卫退出去,关上了木门。

    卷云殿进门的明堂处燃烧着两根儿臂粗细的蜡烛,烛火明亮。

    黑漆木案上放好了两壶酒,两个酒杯。薛夺亲自把酒护送过来,今晚人多手杂,他确保裴显当面接过去了,这才告退。

    裴显停在门边,没什么表情地看着木案上一金一玉两个酒壶,看了好一阵,走过去撩袍坐下,把金壶拿过自己面前。

    没过多久,门外响起了细微的脚步声,随即传来禁卫的叮嘱话语声。

    谢澜声线清冽地道了谢,推开虚掩的殿门,走进了卷云殿。

    裴显迎面坐在明堂下,对着两边的点亮的儿臂粗的明亮蜡烛,拿起玉壶,推到了对面。

    “谢舍人来了。”

    他抬手倒酒,金壶中的琥珀色的烈酒盛满了酒杯,浓烈的酒香溢满了出来。

    他举杯对着门边的谢澜,漠然道,“废话不必多说,裴某敬酒三杯。喝吧。”

    夜色浓重。远处的梆子响过了三更。姜鸾踩着浓重露水进了卷云殿。

    殿门打开时,谢澜正坐在明堂下。

    儿臂粗细的明烛映照得周围纤毫毕现,谢澜清雅的面容在烛光下皎如冷玉。

    他坐在明烛下,手里拿着一卷书,却没有在看,眸光低垂,修长的手指摆弄着腰间悬挂的玉佩。

    姜鸾进来时和谢澜打了个照面,并不意外,冲他点点头,“都安置妥当了”

    谢澜把一页也未翻动的书卷卷收入袖中,起身应答,

    “都按照殿下的嘱咐,安置妥当了。” 侧身往旁边让开。

    姜鸾站在珠帘隔断处,踮脚往内室里看了一眼。

    帷帐已经放下了。

    “办得不错。”她很满意地对谢澜说,“今晚劳烦你,隔壁的含章殿空着,已经给你收拾好了就寝床具,去歇着吧。”

    她拿起木案上的空酒杯看了看,空杯里残留着回命烈酒的浓香。她放下酒杯,掀开珠帘就往里头走。珠帘上的玉珠互相撞击,发出连串的悦耳脆响。

    谢澜在身后叫住了她。“殿下。”

    “嗯”姜鸾停步回头,“有事”

    谢澜立在烛台边,长长的影子越过了红木寒梅镂空隔断,映在晃动的珠帘上。

    他的目光低垂看地,并未直视姜鸾,修长手指攥着袖中的书卷。

    “澜斗胆,请问殿下一句。殿下耗费偌大心神,对裴中书势在必得。究竟是想要长长久久,还是只是一夕欢愉”

    谢澜的嘴里居然问出这么一句话来,姜鸾有些细微的惊讶,随即又满不在乎地笑了。

    “长长久久,还是一夕欢愉,又何必太在意呢。如果我明天死了,那么今晚的一夕欢愉,也就算是长长久久了。”

    谢澜抿住了薄唇。

    他其实不太明白,一个十五六岁、深宫里娇养出来的贵女,为什么说话行事里,时常会不经意地带出江湖亡命客才有的不顾一切的决绝。

    但姜鸾做事的路子,很多时候,确实像是没有明日、只顾今朝的做法。

    “殿下青春年少,前路还有很长。”谢澜说出了刚才独自在烛火下长坐,自己斟酌了很久的一句话,

    “裴中书不是善罢甘休的人。此时抽身还来得及。殿下慎重。 ”

    姜鸾笑出了声。

    她想起了裴显给她奏上的九章条陈里的第八条。

    第八章药性并不致命,只如春梦一场。殿下若反悔,随时可退出。

    她并未把九章奏对拿给谢澜看,怎的他倒像是偷看过似的,说出了和第八条一模一样的意思。

    “行了,谢澜。多谢你好意。”姜鸾笑着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裴中书不肯善罢甘休,那也是我的事,我自会担着。不会连累东宫臣属的。”

    谢澜默然后退两步,再不言语,无声无息地行礼出去了。

    姜鸾进了红木寒梅镂空隔断的里间,隔着垂下的天青色帐幔,看向里头影影绰绰现出的人影。

    她掀开帘子,坐在紫檀木架子床边。

    卷云殿是历任太子妃的居所,布置地端庄典雅,用的家具都是最好的雕工木料。木架子床头放了两只斜插着含苞冬梅的羊脂玉瓶。

    药效似乎开始发作了。

    裴显安静地躺在木架子床的最里头,修长的身躯细微地动了几下。他闭着眼,眉峰不明显地皱起,似乎正在做梦。

    姜鸾倾身下去打量,垂到腰间的乌黑发丝随着她的动作落下,几缕顽皮地落在他的脸颊上。

    或许触感有些麻痒,他在睡梦里抬手,在半空里挥动了一下,想要挥去恼人的麻痒触感。

    姜鸾好笑地看着,突然起了点坏心思,试着把自己的一截发尾往他悬空挥动的手里塞了塞。

    不想那只手却猛地把发尾攥住了,用力往前一拉。

    “哎”姜鸾猝不及防,被拉得一头栽在坚实的胸膛上。

    她抽着气低声喊疼,左手护着自己惨遭荼毒的头发,另一只手用力,想要把那截惹事的发尾扯出来。

    不料那截柔软乌黑的发丝一旦被攥进了手心,对方丝毫不松手,再不能拉扯出来了。

    在大床褥里陷入沉睡的身躯燥热,已经渗出了薄薄的一层汗,人体的热力隔着几层衣衫布料传过来,他快要从睡梦中清醒了。

    姜鸾索性放弃了争夺她的头发,就这么趴在燥热的胸膛上,听着胸腔里传来的越来越剧烈的心跳声,拿衣袖轻轻擦过他额头渗出的薄汗。

    “裴显,裴中书。你这么独断的性子,事事都要握在手里,整天谋算着别人,如今却被我和谢澜合谋骗了一场。明天等你醒过来以后,发现真相,不知要怎么发作。”

    她喃喃自语着,“明天无论你怎么问,我是不会认的。谢澜也不会认。能追查出几分,看你自己追根究底的本事了。今晚你我一夕欢愉,我不觉得吃亏,希望你也不觉得吃亏。”

    裴显身上的薄汗渗出得越来越多,阖拢的眼睑微微开合,人眼看就要醒了。

    但姜鸾之前听他细细讲解过,药效激发,醒过来也不是完全清醒,仿佛置身一场春梦,全凭本能行事。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醒了就睁眼吧。”

    姜鸾凑过去,亲了亲他薄而软的唇角,亲昵地唤了他的小字,“彦之。”

    帷帐落下了。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