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7章 第十七章

作品:《沾青

    裴清术的眼神和脸色都有片刻的变化, 在听到她这句话后。

    可是他并没有给任何的回应,只是替她将滑落下来的被子重新盖好。

    “你太累了。”

    他说,“好好睡一觉。”

    没有回应就是最好的回应。

    或许在他的眼里, 林琅刚才的话不过是因为徐初阳,而在闹脾气。

    林琅摇摇头,想说自己不累。

    可无论如何, 这句话都没法说出口。

    她的确很累,累到闭眼就能睡去。

    林琅在他试图抽离那只被自己握住的手时, 稍微用力。

    那点微弱力道却也足够牵动到肌肉, 刚缝合好的伤口传来巨痛。

    麻药的药效应该完全过去了。

    因为她此刻的皱眉,放弃了继续将手抽离, 而是弯下腰,有耐心的询问“是伤口疼了吗”

    可能是怕灯光太亮, 让她不舒服, 所以床头灯也是开的最低档。

    柔和的暖黄光线。

    裴清术此时就在那片暖黄之下, 因为弯下腰询问, 而拉近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在他靠近自己时,那股熟悉却叫不上名字的香味仿佛一个无形的怀抱。

    将她完完整整包裹。

    她看见了他眼里的自己。

    倒映着的那张,近乎惨白的脸。

    说起来简直可笑, 她两次从他眼中看自己。

    回回都是一副狼狈模样。

    “不疼。”

    她摇摇头。

    握着他的那只手, 在缓慢收紧。相比起他,自己的手实在太小,她很费力的才能全部握住。

    她的虎口, 卡在他的虎口。掌心描绘起他的手掌纹路。

    两人的体温仿佛冰与火的碰撞。

    林琅垂下眼, 病痛使得她的声音嘶哑“别走。”

    比起请求,更像是一种商量。

    裴清术睫毛轻颤,安静的病房内, 他稍微沉重的呼吸清晰可闻。

    于是他错开了视线不去看她。

    裴清术至始至终都没有再说一个字。

    可他还是留下了。

    那把椅子放在门边,离她最远的距离。

    病房门上的玻璃,渗透进微弱的光,他借着那道光安静看起了书。

    林琅当然知道,他不会对她做什么。

    哪怕她开了口。

    说出那句话的时候,自己在想什么呢。

    想随便找个男人来填补自己感情的空缺

    当然不是。她还没有廉价到这种地步。

    想利用他来报复徐初阳

    她不清楚。

    对于徐初阳,林琅只是觉得,自己的坚持到了一种可笑的地步。

    她突然理解了之前那些想看自己笑话的人。

    她本来就是个笑话。

    在这场感情游戏之中,她是排不上名次的候补,是找不清自己位置的局外人。

    玻璃掉下来的那一瞬间,徐初阳是第一时间来到蒋杳身边的。

    怕林琅没吃饱,他打算再给她泡一杯牛奶。

    从林琅的身边离开,阳台的玻璃没有丝毫缓冲地落下。

    一部分砸在了蒋杳身上。

    至于自己为什么也会被砸伤。

    林琅也不知道。

    当时太混乱了,所有人都围着蒋杳。像是一出舞台剧,蒋杳是红色幕布前享受欢呼准备谢幕的主角。

    而她,则是幕布后方早早退场的龙套。

    人生也是如此。

    没人会注意到幕布后的龙套。

    哪怕是她的男朋友。

    哪怕,是她的,男朋友。

    林琅闭上了眼睛,她很累了,她只想好好的睡一觉,什么也不想。

    “裴清术。”

    她喊他的名字,哪怕并没有等到回应,但她知道,黑夜里,男人肯定抬起了眼。

    用那双湖泊一般清澈的眼看着她。

    “别走。”

    她又重复了一遍。

    这两个字落下后没几秒,她便睡着了。

    病房内只有她熟睡后的呼吸声,逐渐平稳。

    可见度不高的角落里,男人合上手里的书。

    他的声音轻到像是一片羽毛,掉进湖里,连涟漪都不会惊起半分。

    “好,我不走。”

    林琅一觉睡到了中午。

    说不清是太累了的缘故,还是因为那种让她能安定下来的香味。

    来自裴清术身上的香。

    她下意识去看角落,昨日裴清术坐过的地方。

    可此时那里已经没人了,椅子早被放回原处,床头的灯也不知何时被人关了。

    林琅动了动身子,乏累依旧,哪怕这一觉睡了足足十二个小时。

    她很少睡这么久了。

    大约是怕扰醒她,所以窗帘并没有拉开,只留了一道缝隙。

    冬日中午的阳光暖和却不晒人,仿佛铺了层被洗到褪色的黄金。

    在白色地板上。

    昨天没太注意,今天才发觉病房很大,并不像她平时生病和好几个人挤在一起的普通病房。

    这里有卧室有客厅,还有洗手间和厨房。

    比起病房,更像是一个设备齐全的家。

    在这个病房资源短缺的时候,还能弄到病房。

    林琅丝毫不意外裴清术能做到。

    他的身份,她早在很多次的相处中明白。

    她和徐初阳不是一个世界的,和他,同样也不是。

    外面有响动声传来,然后门开了。

    裴清术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食盒。

    他身上的衣服换了,不是昨天那套。灰白色的薄毛衣,黑色长裤。

    大约是见林琅醒了,他的动作也不再像刚才那样小心。

    却也还是轻慢细致,不弄出太大声响来。

    将门关上,食盒放在一旁,他又走过去拉开窗帘。

    阳光瞬间充斥着整间病房。

    像是要将所有蛰伏在阴影中的负面情绪都给晒死。

    “你现在禁食辛辣,我让阿姨做了点清淡的。”

    食盒被他打开。

    林琅的目光也因此,落在他修长的手指上。

    白皙皮肤中透了血管的淡青色。

    只是垂着手,青筋便顶着皮肤,仿佛一道道山峦。

    他动作细致,将里面的饭菜一道道端出。

    荷塘小炒、芹菜炒牛肉、肉沫豆腐抱蛋、清蒸鲈鱼。

    汤是三鲜菌菇。

    的确都是一些清淡到看不见一点辛辣的菜。

    但看起来很有食欲。

    饭菜全部放在小桌板上,可能是见林琅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衣服上。

    他拿起一个洗干净的玻璃杯,倒了一半热水,又注入一半冷水,兑温之后才递给她。

    “衣服是让家里的人送饭过来时,顺便拿来的,刚才去隔壁酒店洗了个澡。”

    像是在和她解释,自己并没有离开。

    答应过不会走,便真的不会走。

    昨天席上有人抽烟,林琅知道他不喜欢烟味。

    因为旁人来敬酒时,他闻见对方身上不算太明显的烟味,却还是不动声色皱了下眉。

    “嗯。”

    她用尚可行动的左手接过水杯,小口抿着。

    看了眼旁边黑屏的手机,她又去问裴清术“有充电器吗”

    显然,他并不会将这种东西随身带着。

    于是起身“稍等,我让人送来。”

    “不用这么麻烦,医院一般都会有充电宝。”

    他停下,又点头“好。”

    林琅不是左撇子,右手的行动不便给她带来了很多麻烦。

    她不太熟练的用左手使用筷子,刚夹起一块牛肉就掉了下去。

    裴清术在离开前,往她这边看了一眼。

    充电宝很快就借到了。

    林琅道过谢后放下筷子,将充电端抽出,插进手机充电孔内。

    直到黑色的屏幕显出一个红色告罄电量的符号,她才将手机放下。

    与此同时,裴清术递给她一个勺子“用这个吧。”

    她抬眸。

    一件简单的毛衣也被他穿出朗月清风的气质来。

    “谢谢。”她说。

    裴清术见她左手用勺子,仍旧有几分生涩别扭,手腕像是硬的,转不开。

    勺子将那牛肉推到碗边抵着,再往上捞。

    试了几次,都没成功。

    裴清术说“负责照顾你的护工今天下午就能到了。”

    林琅放下勺子,只摇头“我不需要护工,我的命还没那么金贵,要到别人照顾我的地步。”

    裴清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此刻靠着墙,安静垂眸。

    身旁窗户投进来的阳光,有大片都落在他身上。

    那件灰白色的薄毛衣看起来很有质感,毛线是肉眼就能察觉出的柔软。

    引得人困倦,只想趴在上面长长久久睡上一觉。

    最好永远也不要醒。

    他最后还是过来,拖开床边椅子坐下。

    然后拿起那把被林琅放下的勺子。

    舀了一勺牛肉,稍微放凉一些才递到她嘴边。

    林琅眉目清明,只看他,并没继续下一步动作。

    他却不看她,视线落在那柄木勺上。

    管它是是人间还是炼狱,亲自下了才知道。

    林琅靠近,菱唇微启。

    牛肉很嫩,吃起来也软烂,和平时吃的那些芹菜炒牛肉不太一样。

    估计是特意嘱咐过。

    他一勺一勺地喂,她吃饭慢,他也有耐心的等着。

    林琅看见他挽起袖口后,露出半截清瘦手腕,是带着力量感的线条。

    那串灰白色菩提子手串此时胡乱绕了几圈,缠在上面。

    更像是,柔和硬的碰撞,双方都是极致的。

    见她眼神落在手串上,不等她开口问,裴清术主动讲起它的来历,声音柔和到像在哄人睡觉“是我三岁时,寺庙里的老师傅亲手给我做的。”

    他们家有个习俗,在出生那日,会以新生儿的名义去寺庙捐一笔善款。

    再亲自栽种下一株植物。

    裴清术出生那日,栽种的是黄藤。

    他手腕上的星月菩提子手串,便是由那株黄藤的果实研磨来的。

    比起佑身之物,更像是陪伴他一生的信物。

    林琅点头,想不到竟然会有这样的来历。

    她说“挺好看的。”

    裴清术沉默片刻,将那手串取下,递给她。

    因为他此刻的动作,而有片刻愣住。林琅抬眸,对上他的眼,里面一如既往的清澈,却好像又多出一些刻意压制过的耐人寻味。

    仔细辨别,才知情绪多种,混在一块,很难具体形容出到底是什么来。

    “喜欢的话,送给你。”

    他倒是慷慨。

    伴生信物,说送就送。

    若是以往,林琅会怎么做

    摇头,说一句不用。

    语气平和但是冷淡。

    可是现在,她伸手接过那串菩提手串,上面尚存淡淡余温。

    她将手掌缓慢合拢,掌心轻轻摩挲着那手串。

    像是在爱抚。

    等她再抬眸时,裴清术早已移开视线,专心去给她盛汤。

    像是并未察觉到她此刻的举动。

    如果他耳朵上的红晕,能再藏好一些的话。

    那碗带着热气的汤盛好递来时,手机也充够了电自动开机。

    屏幕上的未接来电一条一条快速弹出。

    全部来自同一个人。

    徐初阳。

    林琅只看了一眼就移开视线,不去管它。

    反而是裴清术,递来的汤再看见屏幕上的名字后,稍有顿住。

    最后改为放在桌上。

    林琅具体也说不出自己到底是个怎样的心情。

    她爱徐初阳,当然爱。

    像是水生植物离开水就活不了。

    他是她的归宿,也是她赖以生存的养分。

    “你和徐初阳是朋友,应该对蒋杳也很了解吧”

    那句话辗转在唇间,最后还是问出了口。

    人都是矛盾的,智齿发炎,疼到难以忍受,却还是控制不住会用舌尖反复去顶伤处。

    越疼,越忍不住。

    就好比此刻的林琅。

    护士刚好进来,托盘上放着药。

    消炎的。

    手腕上绑了压脉带,护士握着她的手,拍打出血管。

    林琅怕疼,她比其他人对疼痛这种感觉更加敏感。

    比起普通人,在她身上,这种感觉能被放大到数倍。

    可是此刻,哪怕吓到身子微微颤抖,她仍旧安静的看着。

    看着护士用手指弹针管,将气体排出,看着护士握住她的手,针尖对准血管。

    在扎入的瞬间,林琅的眼睛被捂住了。

    看不见了,嗅觉便更敏锐。

    她闻到那股淡而厚重的香味,是从裴清术身上传来的。

    直到此刻她才想起为何会觉得这香味熟悉。

    寺庙里时常燃起的沉香,便是同样的味道。

    只不过他身上的更加厚重一些,闻久了容易让犯困。

    针扎进去,没有想象中的疼。

    在她还没察觉的时候,护士已经贴好了固定胶布。她说药水一共两瓶,这瓶输完了就按床头铃,她会过来换药。

    裴清术道过谢后,又观察了一下药水的流速。

    然后将它调慢了些。

    见他有意避开刚才的问题,林琅不再多问。转头去看窗外,手压在被子上。

    绵软轻薄的手感,不像是医院统一的老棉被。

    更像是蚕丝。

    裴清术和徐初阳是自幼一起长大的朋友,关于蒋杳的事情,他自然也知道一些。

    那段时间是徐初阳循规蹈矩的人生中,最疯狂荒诞的一段。

    他亲眼见过徐初阳为她破了自己人生中无数次例外。

    所以在得知他交了女朋友,在蒋杳出国的那天。

    裴清术便清楚这段感情是不该存在的。

    后来徐初阳问过他,在蒋杳回国后。

    他说“我应该怎么做,才是正确的”

    裴清术告诉他,已经不正确了,从他一开始将无辜的人卷进来,错误就开始延续。

    优柔寡断,只会不断扩大伤害。

    徐初阳又问他“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裴清术并没有给他答案。

    因为没有答案。

    他不可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如果他爱一个人,他会用一整段人生完完整整的去爱。

    不会容许多余的参与者,出现在他的感情之中。

    可是。

    裴清术开始沉默。

    错还是对,他已经分不清了。

    那一整天,林琅都和裴清术待在一起。

    她不让他走,他就真的没走。

    虽然始终维持着那道该有的界限。

    幼儿频道从早到晚都放着动画片,先前住在这房里的病人,估计是某个童心未泯的。

    林琅开了电视便懒得换台,就一直这么看着。

    她其实看的也不认真。

    心头思绪如一团乱麻,扰的她心神不宁。

    从徐初阳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蒋杳的身上,看也没看自己一眼,抱着她匆忙离开。

    再到蒋杳下意识攀住他的肩膀,疼到声音都在颤抖,去喊他的名字。

    “徐初阳。”

    “徐初阳。”

    “徐初阳。”

    那种离不开他的依赖。

    如同一块块巨石,一同砸在林琅的胸口。

    比玻璃划出伤口带来的疼痛还要难以忍受的,是胸口的窒息感。

    林琅不发一言,视线似落在前面的电视上。可眼里的焦距却证实了她的心早就飘到了别处。

    真正的难过不是逢人就诉苦,更是像含了一块黄连,卡住喉咙,待到苦味弥漫整个口腔,才惊觉连呼吸都被遏制了。

    溺水窒息而死的人,往往会死死抱住身边的一切。

    祈求一块浮木能带自己逃离。

    林琅去看裴清术。

    被她死死抱住的那块浮木。

    此刻他正坐在一旁,看着手上的药物说明书。

    而他的手边则放着几盒药。

    应该是刚才护士拿进来的。

    他看完之后,用走珠笔在药盒上写下服药时间和数量。

    起身时,视线正好和林琅的对上。

    笔被放回笔筒之中,他和她解释“说明书写的不太简洁。”

    徐初阳曾经无意中和他提起过,林琅讨厌数学,因为她不爱算数。

    看见就头疼。

    药物说明书上并没有直接写明吃几粒,而是标注了克数。

    “谢谢你。”她说。

    裴清术摇头“不用。”

    徐初阳打来的电话一直无人接通,或许是问了一圈,才终于知晓昨天林琅是被裴清术带走的。

    他立马也给裴清术打去电话。

    安静的病房内,只能听见裴清术手机放在桌上发出的震动声。

    怕打扰到林琅休息,所以在进病房前他就将手机调了静音。

    裴清术去拿手机,林琅看清上面来电显示的名字。

    阿震。

    前者看她一眼,拿着手机要出去。

    林琅说“就在这儿接吧。”

    裴清术欲言又止,还是有所顾虑。

    林琅摇了摇头“我没关系。”

    如此,裴清术在稍作犹豫后,还是按下了接听。

    徐初阳顾不上任何多余开场白,单刀直入问他“林琅是不是在你哪”

    语气急切。

    裴清术下意识看了眼病床上的林琅。

    后者知道他这个眼神是什么意思,十有是徐初阳问他,自己是不是在他这里。

    于是她摇头,用口型无声请求他。

    不要讲。

    短暂沉默后,裴清术压低了声音,只说,不在。

    徐初阳是真的急了,他是之后才知道林琅也受了伤。

    他当时没注意到她,那么大一块玻璃砸下来,砸在蒋杳身上。

    她疼到脸色惨白,喊他的名字,全身都在发抖。

    徐初阳甚至都来不及多想就抱着她去了医院。

    原本打算医生给她缝合完伤口他就离开的,可蒋杳一直抖一直抖。

    神色惊恐,像是被什么恐怖的东西吓到。

    心理医生过来给她做了个简单的检查,说她这是创伤后的应激反应。

    她之前应该遭受过长期的家暴行为,所以让她对这种疼痛感到害怕。

    她拉着徐初阳的衣服,不让他走。

    心理医生也说现在这种时候还是应该有朋友和家人陪在她身边。

    可她唯一的家人在监狱里。

    至于朋友,徐初阳回想了一下。她父亲的事情发生之后,她好像就没有朋友了。

    所以他只能暂时先留下,等她睡着后才离开。

    他给周硗打了电话,让他帮忙送林琅回去。

    还特地叮嘱,只是送她回去,多余的话一句也不要说。

    他今天已经给足了他面子,事不过三。

    再有一次,他不会顾念其他,更加不会让他好过。

    周硗喊着无辜,说人早不见了,衣服上还都是血。

    徐初阳瞬间愣住“血什么意思”

    周硗说“震哥不知道她也被砸到了,那血流的,啧啧。不过看她的样子应该也没啥事,一动不动的,也没吭声。”

    他嘀嘀咕咕,“也没准是给吓懵了。”

    徐初阳听完他前面那几句,早就心乱如麻到听不见其他的,打断他的话“那她人现在哪”

    语气实在算不上理性,带着焦急和躁乱。

    就差没直接吼出来了。

    周硗被这一声给吓到。

    他确实是头回听徐初阳用这种语气来说话。

    平日里他和裴清术都是最沉得住性子的,几时浮躁成这样。

    周硗也很无奈“我是真不知道,你要不问问其他人”

    他咬紧了腮帮,那句话几乎是从唇齿间硬挤出来的,是他自己都能感受到的暴躁。

    “她都那样了,你们放任她不管”

    周硗支支吾吾,想说你不是也一样放任她不管你还是人男朋友呢。

    但这句话他到底没敢说。

    主要是实在不敢惹现在的徐初阳。

    徐初阳懒得再和他废话,挂了电话后点开通讯录,手指却迟迟没有按下去。

    最后他还是又给周硗打了通电话,让他把当天过去的宾客号码都发过来。

    他挨个打了一圈,每个人都说不知道。

    没人过多在意她,除了一开始的嘲弄。

    电话一通接着一通打完,徐初阳的情绪已经到了非常不稳定的阶段。

    他努力深呼吸,平复下情绪。

    直到最后一通电话的接通,对方说自己亲眼看着裴清术带走了晕倒的林琅。

    之所以这么确认,是因为她整场的目光都落在裴清术身上。

    几次找机会想和他说话,都没能鼓起勇气,好不容易见他朝自己靠近,那颗心脏开始狂跳,提前想好的开场白都到了嘴边,却见他越过自己,跑向阳台一隅。

    林琅晕倒的地方。

    徐初阳道了谢后挂断电话,迫不及待拨通裴清术的。

    可对方却说,不在。

    怎么会不在,明明有人看见了,看见你带走了她。

    可这些话,统统被徐初阳自我消化了。

    脱口而出的只剩一句“那先挂了。”

    自己和裴清术认识多年,对他再了解不过。

    这人从小到大最不会的就是撒谎,也从不撒谎。

    所以,林琅到底去哪了。

    徐初阳摘了眼镜随手扔在一旁,手指按着鼻梁山根缓解疲乏。

    他一晚上没睡,上半晚在医院陪着蒋杳,后半晚则在满世界找林琅。

    家里没有,学校也没有,甚至连她最常去写生的湖边也没有。

    他想给她的朋友打电话,拿起手机才记起,自己根本就没有她朋友的任何联系方式。

    别说联系方式了,甚至连面都没见过。

    徐初阳努力回想起关于林琅的一切,她的交际圈,她的同学教授,她平时除了他身边,所生活过的其他痕迹。

    他没有丝毫融入过。

    不是她没有敞开那扇门,而是,他压根就没想过,要踏进去。

    踏进只属于她的人生。

    徐初阳的电话是在十分钟后打来的。

    在那之前,林琅正翻阅着微信里,他发来的数十条消息。

    无非都是问些她在哪,他过来接她的消息。

    她翻着翻着突然觉得没意思。

    她不是一个多么真善美的人,十几岁的时候那个叫寻康的男生总给她找茬。

    她忍气吞声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后在某个时间点爆发。

    用自己攒的所有钱找到几个校外的,每天都将他拖进巷子里揍。

    后果她不是没有想过,人打死了,她来承担。

    她是始作俑者,哪怕是被坐牢,或是死刑,她统统认了。

    她把自己最柔软最乖巧的一面都展露给徐初阳看了。

    并且也只给他一个人看了。

    可是他呢。

    他给她的,都是先给过别人的。这些她无所谓的,真的无所谓。

    她可以不去争这些,只要他现在爱她。

    但,徐初阳不爱她。

    他对自己好,不过是因为她那张神似他初恋的脸。

    “徐初阳,只是把林琅当成了一个替代品。”

    这个早就在旁人一句句提醒之中,拍板的事实,却被她自欺欺人的蒙混过去。

    可是昨天的事情,让她终于明白,人各有命。

    该不被爱的,再怎么自欺欺人,都不会被爱。

    徐初阳的电话很快就打来了,林琅等了一会才按下接通。

    电话那端的声音还绷着一口气,试探般的开口“小琅”

    林琅轻应了一声“是我。”

    直到此刻,那块一直悬在心里的石头才稍微落下去一点。

    至于全部落下,还得在他亲眼确认她是真的平安没事之后。

    林琅听见拿车钥匙和开门的声音,徐初阳问她“你现在在哪,我去接你。”

    林琅说不用,等她这瓶消炎药输完了她自己回去。

    脚步声停下,徐初阳语气生涩,强压不住的心疼“消炎药还缝合了严重吗,疼不疼”

    一连串的问题问出来,林琅都不知道该先回答哪一个了。

    索性就一个都没回答。

    “我没事,你也不用来,有人照顾我。”

    他还和以前一样,语气温柔,听上去像是和她商量,却更像是在提前告知她。

    温柔的,替她做好决定。

    “我听周硗说了,你胳膊受了伤。别人照顾你我不放心,小琅,你把定位发给我,我现在开车过去。”

    林琅还是摇头“照顾的挺好的,我很喜欢。”

    说到“喜欢”二字时,她抬眸看了眼裴清术。

    后者不知何时拖走了椅子开始看书,续着昨天看的那页。

    听到林琅的话,他也没有任何反应。

    视线还停留在前一页,手指便已经做好了翻页的动作,指腹在那张书页的上方,不断摩挲着。

    一页纸,从她接电话到现在,都没有看完。

    林琅收回视线,手机里只剩下大片沉默。

    寂静无声到,只偶尔,能听见徐初阳的呼吸声。

    “是你之前提到过的那个朋友吗,周周思静”

    “不是她。”否认完之后,林琅不忘纠正,“周橙静。”

    她又困了,简短一句我再睡一会。

    便挂了电话。

    已经不想去纠结,自己到底在他面前提过多次周橙静的名字。

    她说,她是自己最好的朋友。

    和他说起一些在学校发生的趣事时,周橙静这个名字也是出场频率最高的。

    有一次林琅甚至还和徐初阳开过玩笑,她说“我感觉我都要给周橙静付出场费了。”

    他笑着搂过她的腰,让她靠在自己怀里“我来出。”

    她本身不是一个分享欲旺盛的人,她习惯性缩在属于自己的小世界里。

    从小就这样,哪怕到现在,也没有任何改变。

    是因为对方是徐初阳。

    只是因为,他是徐初阳。

    仅此而已。

    虽然今天睡足了十二个小时,可困意还是像浪潮席卷,由头到脚,将她牢牢包裹住。

    估计是消炎药导致的嗜睡。

    她也没打算去和药物的副作用对抗,完全遵从身体本能。

    这一觉又是十多个小时。

    很久没有睡够这么长时间了,像是经历了一场冬眠。

    冬眠结束,太阳早就升起,完全复刻了昨天。

    唯一不同的是,裴清术今天的穿着又换了。

    不同于昨天的休闲随性打扮,今天的他一身正装。

    烟灰色的衬衫外搭了件深色大衣,西裤面料挺阔有质感。

    可能刚从楼下上来,身上还笼着一层薄寒。

    他放下手里的食盒,说是十点半有个会议,可能没办法在这里久留。

    林琅看向墙上的钟表。

    已经十点一刻了,还剩十五分钟。

    医院位置很偏,不是一医,而是四院。

    估计是怕林琅会在这里撞见他们。

    都是普外科,同在一个科室,又是前后脚送来的。

    是怕她看见自己男朋友细心照顾另外一个女生,对她置之不理,会难过吗

    林琅深呼一口气,感觉肺里注入了新鲜的空气,周身那种提不起劲的钝感也在逐渐消失。

    “你去忙你的吧,别迟到了。”

    从这儿出发,除非是去郊区,不然去哪都得超过半小时。

    更别说是市中心或是那些商圈了。

    裴清术不放心的看了一眼她的右手“要不我还是叫个护工过来,或者让家里的保姆。”

    “不用。”

    林琅本来也没打算在这里久待,吃完饭就该出院了。

    此刻视线落在大衣内,那件烟灰色的衬衣上。

    他的穿着一向简单,没有任何花里胡哨或是繁琐的装饰。

    但再极致的简约也能被他穿出一种赏心悦目的清隽来。

    林琅的注意力却并不在他身上,而是被他衬衣上的纽扣给吸引。

    木质的,上面还雕了图案。

    指甲盖那么大的纽扣,却能雕出这么精细的图案来。

    足以可见雕刻师傅的手艺。

    至于那图案到底是什么,她有点好奇。

    裴清术见她看什么东西看的认真,便沿着她的视线低下头。

    看见衬衣上的纽扣了,才反应过来,她是对什么更感兴趣。

    他脱了大衣,拿来桌上的剪刀,将袖口上的纽扣剪下来,放在桌上。

    “可能和你喜欢的那颗图案不一致,但暂时只能送你这颗。”

    他有些惋惜地笑了笑。

    今天出席的会议比较正式,袖口处有外套遮着,也看不清。

    至于她喜欢的那颗。

    到底还是得保持衣冠整洁,这是对他人的尊重。

    林琅摇头,捡起那颗扣子“谢谢。”

    “不用。”

    说完这句话,他便离开了。

    病房再次回归安静。

    林琅将扣子上的图案安静观摩了一遍,最后随手扔进外套口袋里。

    裴清术离开没多久她也办理了出院手续。

    回到家已经是两个多小时之后。

    冬天昼短夜长,才几点,天色就有了沉下去的趋势。

    老小区,管控并不严,到处都能看见摆摊的。

    什么糍饭团,什么糖炒栗子,还有卖黄焖鸡的。

    街道外的巷子连着巷子,有些地方露出剥落的墙皮,甚至长出青色苔藓。

    夏日里大片绿油油的爬山虎此时只剩下枯枝,牢牢网住墙壁,有点像墙壁生出的血管。

    随着这栋房子的日渐老去,鲜血也流失殆尽。

    林琅觉得自己最近的想象力实在是过于丰富了一些。

    风有点大,她裹紧外套走进小区。

    之前的衣服全是血,没法再穿,裴清术让人送去干洗店了。

    至于林琅身上的,则是裴清术重新去买的一套。

    尺码竟然意外的合适。

    她和徐初阳的家楼层不算特别高,林琅站在楼下,抬头便能看见家里灯火通明。

    他应该把家里的灯都打开了。

    哪都是亮着的。

    记得刚搬来的时候,林琅还很高兴,她说以前读书的时候最大的梦想就能搬出来住,有个自己的家。

    徐初阳抬手刮刮她的鼻子,笑她“让你去我那住你又不肯,这还只是租的房子,能算家”

    林琅说怎么不算,有自己,也有徐初阳,那就算是家了。

    租的买的都算。

    说起来简直可笑,那个时候的自己一直努力维持着自己可耻的自尊心。

    坚持租房也要aa,绝不多占他任何便宜,始终让二人处在一个完全平等的状态下。

    可是后来呢。

    听说他为蒋杳处理那些事情,前前后后的人脉和金钱,打点了不少。

    林琅不多说话,手拢进外套里,进了电梯。

    她输完密码推开门,徐初阳听见动静就站起身,动静太大,甚至不小心打翻了茶几上的小瓷瓶。

    他避开前面的桌椅,大步走到她面前,说不清是不是一夜没睡,眼底的红血丝很重。

    “是哪里伤着了,处理过没有,还疼吗”

    林琅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徐初阳的手控制不住的颤抖,像是剧烈后怕之后仍旧没有得到缓解,那种情绪不断翻如同海啸,往他心口猛烈撞击着。

    他的手不小心碰到林琅的手臂了,正好是缝合过的地方,林琅疼的轻嘶一声。

    徐初阳反应过来,急忙松开手“是伤到胳膊了吗”

    他将室内暖气调大了许多,就要去给林琅检查伤口。

    像是必须得亲眼见过,伤口的确是处理好了,他才能放心。

    林琅却推开他的手“我有点累,先睡了,其他的等我醒了再说。”

    她进了房间,把门关上。

    这是她自己的房间,很多时候,她和徐初阳都是分房睡的。

    因为她需要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

    外面传来什么动静,她不想再去管。

    但其实也不困,这两天来,她大半的时间几乎都在睡觉中度过。

    只是不太想面对徐初阳。

    翻了个身想去看几点了,却想起手机好像放在了客厅。

    连同脱掉的外套一起。

    徐初阳还保持着站在原地的动作,看着被林琅关上的房门。

    他想和她道歉,那天带着受伤的蒋杳离开,却没有注意到她也受了伤。

    这两天来,他到处找她,疯了一样,生怕她出点什么事。

    她那么怕疼的一个人,打个针都得缩在他怀里,瑟瑟发抖的像只被淋了雨的流浪狗。

    可是到处都找不到她。

    电话也没人接,微信也没人回。

    如果林琅再晚回来一分钟,他都准备去警察局报案了。

    算了。

    回来就好。

    没事就好。

    其他的,等她休息好再说。

    徐初阳将她随手扔在沙发上的外套捡起,准备拿去挂好。

    外套口袋里却掉出个东西来。

    他弯腰捡起,是一枚纽扣。

    并且很明显,是男士衬衣上的纽扣。

    沙发上的手机连续震动几声。

    弹出来几条消息。

    a:我去医院的时候护士说你已经走了,送去干洗店的衣服我让阿姨先装进防尘袋里。

    a等你哪天有空,我再让人给你送过去。

    徐初阳站在那里,许久没有言语。

    a是谁

    在他沉默的这十几秒里,又有一条消息进来。

    a伤口记得别碰水,消炎药也要按时吃。

    所以,这些天林琅都和这个a在一起

    他低头去看自己手里的纽扣。

    那这扣子应该也是这个a身上的

    突然想起晚上还有一节网课,需要用到手机。

    林琅最后还是打开房门出来,见那手机此时在徐初阳手上拿着,她走过去,手往他面前一伸“给我吧。”

    徐初阳迟疑片刻,还是将手机递给了她。

    想问的问题全部卡在喉咙里,脱口而出又是那句“让我先看看你的伤口,好不好”

    温和中带着恳求。

    林琅眉眼平静,摇了摇头,说不疼,已经缝合过了。

    她说话的语气轻飘飘的,像是一缕薄烟,落到实处没有任何重量。

    风一吹就什么都不剩了。

    徐初阳是个聪明人,他很聪明,非常聪明。

    这种聪明表现在方方面面。

    哪怕再细微的变化,他也能察觉到。

    “小琅,那天的事情是我不对,我那个时候不知道你也伤到了。我当时甚至还在庆幸,幸好你站在很远的地方。”

    “蒋杳的伤势实在太严重,换了任何一个人我都不会坐视不管的。不是因为她是蒋杳。”

    徐初阳非常认真的和她解释,他说的没有一句谎言。

    他表情诚恳,眼神却落在她受伤的胳膊上。

    除了和她解释,他一部分心思被她的伤口给分走。

    不是他在旁边盯着缝合完的,他总也不放心,必须要亲眼见过确实没事,他的担忧才会全部打消。

    可林琅好像丝毫不介意,她点点头“嗯,知道了。”

    态度冷淡。

    说这话的时候,她正看着手机。

    手机在她手上之后又震动了几下,她安静看了几眼,无奈抿了下唇,肩膀也微微下塌。

    这是她对别人感到无可奈何时,下意识的举动。

    她只会对亲近之人这样。

    徐初阳只站在那里,感觉血液逐渐凝固,喉咙也干涩生疼。

    他太懂林琅了。

    她是一个非常“偏心”的人,在她的眼里,不会有除徐初阳之外的任何异性朋友。

    那样的情绪,她也只会在对着他的时候。

    可是现在。

    他喉咙干涩,对她伤势的担心,想要解释清楚这一切的迫切,以及不受控制的猜疑。

    像是几根藤蔓一样,在他身体里不断缠扭在一块,迅速生长。

    a是谁

    那枚纽扣又是谁的

    她受伤住院的这几天,没有他陪着,是其他男人在陪着她吗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