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9章 暗潮

作品:《又逢春

    一回到府中, 赵恒就先吩咐“去煮一碗汉宫棋来吧。”

    他看着月芙红扑扑的脸颊,想着她方才喝了酒,又补上一句“再热些牛乳。”

    月芙也赶紧嘱咐“要羊肉汤底的,郎君喜欢。”

    “好, 好, 都记着了。”桂娘看着两人的样子, 不由眉开眼笑,一边连声应着, 一边将手里捧着的两件衣袍交给素秋, 自己亲自去后厨交代了。

    府里的下人们也都聚在后院的几间屋子里吃酒用饭,闹腾不已。

    月芙换好衣裳, 等着用饭的时候, 又让长史给众人分了额外的赏钱。

    等做完这一切,厨房的饭事也做好了, 热腾腾一碗汉宫棋, 一碟白切羊肉,一碟腌菹菜,两碗热牛乳,摆到食案上,顿时令人食指大动。

    月芙亲手舀了一碗汉宫棋递到赵恒的面前, 又给他夹几块羊肉,道“这么吃着, 倒好像是在河西过的年节了。”

    府中的厨房照顾赵恒的喜好, 做出来的菜式都有几分凉州到西域一带的风味。

    赵恒笑笑,将一碗牛乳推到她面前,温声嘱咐“先趁热喝了,解解酒。”

    月芙眨眨眼, 捧着碗喝了两口,又道“郎君,我没醉。”

    话虽如此,她本就泛红的脸颊却被屋里的炭火映得越发灿若桃花。

    赵恒忍不住伸手揉两下,又掐掐她的鼻尖,说“我知道,只是你身子弱,凡事都不能马虎。”

    两人吃完饭,各自沐浴、更衣,又坐到炭炉边。

    不知怎的,月芙就想起小时候祖母还在世的那几年。

    她那时天真单纯,也是受家人呵护宠爱的贵族女郎,每到除夕夜,从宫中回来后,便是带着妹妹一道在祖母跟前守岁。

    祖母年岁大了,熬不住,便让身边的侍女带着她们两个坐在外间一边吃点心,一边说笑。

    妹妹月蓉总是开始信誓旦旦一定要守到子时,可没一会儿便撑不住先睡过去。睡过去之前,又闹着要母亲,侍女便会将月蓉送去秦夫人的身边。

    而她,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有身为长姊的自觉,再困再累,都撑着眼睛直到后半夜。

    连侍女也撑不住,告诉她旁人都已睡下了,她这才回到祖母的身边,紧挨着睡下。

    想起旧事,月芙总觉得那时的自己仿佛是另一个人一般。

    譬如现在,她便不会再那样固执,而是乖乖地抱着赵恒的腰身,将脸靠在他的胸口,听他说从前和苏家的两位兄长趁着年节守岁,一道猎了一头鹿,在后院里架着烤的事,分给府中亲卫们吃的事。

    他的胸口热烘烘的,又随着呼吸平缓地起伏,很快便让月芙昏昏欲睡起来。

    她心里胡乱地想,他一向寡言少语,从不见与人侃侃而谈的时候,如今在她的面前,话却是越来越多了。

    赵恒也不恼她听着听着便迷蒙地要睡去,只是轻轻将她抱起来,走到床边放下。

    “郎君”朦胧之间,月芙半眯着眼,拉住他的衣袖。

    “我去把灯熄了,一会儿就来。”赵恒拍拍她的手背,轻言细语地解释。

    月芙这才放开手。

    灯很快熄灭,屋里陷入一片黑暗。

    赵恒掀开被衾躺下,将她抱紧,拍着她的后背轻声哄“睡吧,睡吧,已到子时了。”

    月芙懒懒地应一声,仰头在他的嘴角亲两下,就要彻底睡去。

    赵恒跟过去亲了亲她的脖颈,低声道“明日一早我出去一趟,你好好睡,走时,便不同你说了。”

    月芙也没问他要去哪儿,放心地点头答应了。

    第二日一早,天还未亮,赵恒果然已轻手轻脚爬起来,也不唤月芙,只帮她掖好被衾,便一个人出去了,连杨松也没带。

    月芙醒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

    她一一见过府里的下人们,再赏了一遍钱,又与长史一起处理年节上的各种帖子与礼单。

    长史处事一向周到,往年本就都是他在打理这些,今年也早已将回礼都准备好了,只交给月芙一番过目,便能定下。唯有各府送来的帖子,需月芙亲自决定。

    月芙想到昨夜宴上的事,心里总还有些不踏实。

    赵恒虽没说,今日到底出去做什么,但她下意识就觉得与东宫的事有关。

    她有种预感,整个京城之中,有一场变故正在悄悄酝酿,也许不久就要爆发。

    太子虽被禁足,可他和薛贵妃之间的私情,依然是个掩藏在平静表象之下的祸患,她不敢掉以轻心,面对各家的帖子,思来想去,到底还是全都推了。

    多事之秋,不宜频繁与外人交往。

    待她将这些琐事都处理完,便已到晌午,赵恒也恰好从外面回来。

    两人一道用饭、午休,相携着度过新年的第一日。

    接下来的几日,京中一反往常地平静不已。

    因太子被禁足,赵义显干脆命人取消了好几场宫中的年节仪程。

    太极宫中少了往年的人来人往,一时没太多消息传出来,反而让宫外的众人有些摸不着头脑,纷纷猜测皇帝与太子之间到底出了什么事。

    宫内的气氛亦有些怪异。

    从除夕那日起,内侍省便在宫廷内外查起事情来,从东宫到内廷,无一遗漏。

    有数不清的人都被中御大监亲自命人押去审问过,可到底在查什么,除了中御大监,几乎没人知晓。

    如此,越发人心惶惶。宫里宫外,流言纷纷。

    起初的一两日,众人都道恐怕与太子的“私德”有关。毕竟,太子过去与属臣、宗亲们在东宫享乐,也并非被捂得严严实实。

    可不知怎的,只过了两三日,外面的流言便开始怪异起来。

    有人甚至猜测,太子玷污了太极宫的后妃、内侍,这才引得一向仁慈宽容的皇帝于除夕夜这样的日子大怒不已。

    这话传到甘露殿,听得赵义显一股怒气直窜颅顶。

    他抖着手端起一杯清茶,啜饮几口,待稍稍平静后,方让其他人都出去,只留大监一个在殿中。

    “查到什么了那天太子到底为何那样反常”

    大监还未回答,额角已经先渗出几滴汗珠。他不动声色地擦了擦,斟酌着字句,将这几日问出来的情况一一道来。

    “大家,奴已查问过那日备宴的太常寺官员和内侍,太子的饮食中未见异常。东宫的下人也都说,太子以往不曾有过如此异常的症状。只有六局中一位宫女交代,太子用的那套金镶玉酒具,是被人单独拿去清洗过的。如今酒具已盛过不少酒,后又再清洗过,奴去查时,已查不出什么来了。只有那名负责清洗的侍女说,是贵妃身边的一位宫女告诉她,用茶水浸泡酒具,再斟酒时,会有淡淡的香气,她听了此话,便将几套酒具分别在茶水中浸泡过。不但有太子的,连大家、太子妃、八王、八王妃等用的酒具,都是如此。”

    “贵妃她不是病了竟还会插手这些事。”赵义显听到这两个字,攥着隐囊边扶手的右手不由顿了一下,缓声道,“阿玉呢,她那日去哪儿了”

    大监停了停,慢慢道“太子妃那日晚归,是因半途改道,去淑景宫探望薛贵妃。”

    又是贵妃。

    赵义显动了动身子,目光望向案上那碗还剩了几口的参汤。

    那是薛贵妃每日都不忘嘱咐他用的补药,即便她病着,多日不曾来过甘露殿,也日日让人过来提醒他。

    他苍白虚弱的脸上闪过几分迟疑,可不过片刻,便恢复成阴沉冷漠的样子。

    “把淑景殿的宫女都带下去严审问,若还是什么都问不出来就直接审贵妃。”

    儿子与宠妃,孰轻孰重,他甚至连一分犹豫都不需要。

    大监得了话,即刻应“喏”,当夜便带着人去了淑景殿,将所有宫女一个不落地带进内侍省,严加审问。

    这种异样的平静一直持续到上元节,始终没有消散。

    按照往年惯例,这日太极宫中也会设宴。可今年,帖子虽早早发下来了,临到这一日,宫中却一大早传来消息,称皇帝御体欠奉,无法列席,又念太子尚在禁足之中,心中忧思难解,只得罢宴。

    消息一出,朝野震惊,对这对天家父子之间复杂关系的各种猜测也越发甚嚣尘上。

    三省六部的诸位要员忧心皇帝的情况,不约而同来到太极宫,欲入内探望。

    可还未经过太极殿,便被中御大监亲自带着人挡了回去。

    大监语焉不详,对宫中情况一概不敢透露,只毕恭毕敬请朝臣们各自回府。

    众人无法,只得转头离去。

    事情至此,大臣们终于感到局势的错综复杂,唯恐将要天翻地覆,纷纷聚到王玄治等几位宰相的府邸外,流连不去。

    朝中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民间百姓对此却一无所知,仍如以往的几十年、数百年一样,家家户户都在庆祝新年与上元。

    与除夕一样,上元是长安一年里仅有的不设宵禁的日子。

    这一日,民间屋舍大敞,街巷灯火辉煌,男女老幼穿戴一新,穿行在悬满花灯,亮如白昼的街头巷尾。

    夜幕降临,年轻男女相会在晴空朗月之下,文人墨客泼墨挥毫,赋诗作词,整个长安城都沉浸在绚烂多姿的夜色中。

    唯有各坊市之间巡守的金吾卫将士们时刻戒备着,不敢有半分松懈。

    宵禁一开,必会生事。

    大到有游手好闲者趁机寻衅滋事,花灯焰火不慎走水,小到年轻男女相携私奔,孩童长辈迷路走失,都需金吾卫处置。

    可今年的戒备森严,又与往年不同。

    两万名金吾卫将士中,有一万余人并未被分派至各坊市巡守,而是都聚集在西北面的光化门附近,似乎在等待着某个时机。

    而在十几里外的太极宫中,父子之间的纷争终于彻底爆发。

    作者有话要说  还想今天把这段写完来着,结果头脑发昏,竟然才开了个头,明天应该能过掉。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