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1章 71

作品:《春心动

    71

    湿软落上后肩新长的薄肉, 如千万只蚁窸窸窣窣爬过,一簇火头从颅顶烧起,一路向下蔓延。

    像淋漓春雨过后, 春笋拔地而起,蓬勃冒头,几乎是一瞬间,元策僵硬在了姜稚衣的美人榻上。

    身上的人却浑然不觉他有何异样, 轻吹着他早就不疼的疮疤, 在他起了薄汗的后背摸索下一道需要她抚慰的伤痕。

    元策眼光直直望着不远处的铜镜,从镜中看见她抱着他赤裸的身体,因够不到他背脊, 干脆改侧坐为跪立, 双臂如藤蔓攀上他肩膀, 动作间,薄薄春衫下腰肢款摆,看不见的暗角全成了由人想象的汹涌浪潮。

    元策紧盯着这一幕气息渐重,蓦地一抬手,掌住她的腰。

    本意是让她停手, 不意姜稚衣腰窝一痒打了个颤, 一声轻呼歪歪斜斜跌坐下来。

    元策一记闷哼, 刹那间,三魂七魄如受涤荡般剧烈震颤。

    姜稚衣坐在元策腿上,回想起方才那一刹蹭过的触感,愣愣低下头去。

    在她视线抵达前一刻,元策迅速一抬手,盖住了她的眼。

    姜稚衣眨了眨眼收干了泪,悬着泪珠的长睫扑簌簌扫过他掌心, 含混着鼻音问“什么东西”

    元策喘息着闭了闭眼,竭力压下遍布四肢百骸的躁动“没什么。”

    姜稚衣抬手就要去掰开他的手。

    元策严防死守,纹丝不动。

    “没什么你捂我眼做什么”姜稚衣疑心着皱起眉头,在昏暗中胡乱伸出手去。

    元策另一只手一握,捉住她一对手腕。

    姜稚衣双手被缚,视线受阻,不可思议地猜测道“你不会以为我今日要与你大吵一架,带了根棍子防身吧”

    “”

    “你就当是。”

    就当是,那便不是,而且一定是比起见她带棍子还更严重的事。

    第一次见他如此心虚,姜稚衣好奇得抓心挠肺“到底是什么你给我看看嘛”

    “不能看,”元策听着这撒娇的声儿,额角青筋突突直跳,“不许嘛。”

    “为什么不能看你这样我不高兴了。”

    “看了你又不给名分,谁给你吃干抹净,又要学你宝嘉阿姊。”

    姜稚衣一愣。怎么突然扯上宝嘉阿姊了。

    元策趁她这一恍神松开了她的手和眼,不等她低头来看,拎猫崽儿似的一把拎开了她,随后一个闪身站起,背过身径直朝里间走去。

    眼前骤然恢复光明,姜稚衣被灿亮的鎏金灯树一晃眼,眯了眯眼才爬下榻追上去,一路追进里间,却只来得及看见浴房隔扇被他反手合拢,咔哒一声响,从里头落上了门栓。

    姜稚衣站在门外跺了跺脚,刚想质问他,忽然意识到他走进了哪里

    她的浴房里,好像还晒着她今夜沐浴换下的心衣

    “你你你快出来”姜稚衣瞪大了眼张口结舌。

    一门之隔,元策背抵住门,低头看了眼,朝门后道“何时有名分,何时给你看。”

    “不是,我不看了我不看了”姜稚衣着急拍门,“你快出来,不要抬头”

    元策抬起头去。

    姜稚衣蓦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房门里外齐齐陷入沉默,四下一时间静得落针可闻,连滴答一声水珠落地的轻响都仿似震荡着耳膜。

    “你看到了”姜稚衣抖着声问。

    元策就着浴房昏黄的烛火,盯住了近前那件轻薄光滑、细带垂坠的鹅黄色心衣,眼看着细带尖儿迟迟悬而未落的清亮水珠,喉结轻动“看到了。”

    姜稚衣脸颊蹭地烧红,拿手遮着眼,掩耳盗铃般背过身去。

    忽然听见里头元策哑着嗓叫了她一声“姜稚衣。”

    “嗯”

    “浴房借我用用。”

    三刻钟后,姜稚衣由婢女伺候着净过满面泪痕的脸,换过寝衣,趴在床榻上听着浴房水声哗哗,百无聊赖地翻来覆去。

    他每次从外面回来见她之前不都会沐过浴吗方才好像是又出了些汗,可这也太久了。

    她确实爱干净,但如果是他的汗,她也没那么嫌弃,不必蜕层皮似的洗吧。

    算了,反正不该看的已经被看到了,随他爱怎么用怎么用,爱用多久用多久吧。

    不过她今日穿的是哪件心衣,什么图案来着一下子想不起来了。

    算了,不想了,反正她的心衣每件都好看,就没有拿不出手的。

    还有他方才说什么看了又不给名分,何时有名分何时给她看,所以那到底是

    算了,说她学宝嘉阿姊,那她回头去信问问宝嘉阿姊就是。

    姜稚衣脑袋里断续地想一出又算一出,等得实在犯了困,靠着软枕闭上了眼。

    元策从浴房出来的时候,见她抱着被衾,白里透红的脸贴在软枕上,嘴唇微翘,呼吸绵长已经等他等睡着了。

    赤着半身晾了晾水气,元策低头看一眼自己,长出一口气,拎起里衣和外袍穿上,系好革带走上前去,单膝屈地蹲在榻前,静静看了榻上人一会儿,将她抱在怀里的那卷被衾轻轻抽出,铺开。

    “嗯”姜稚衣迷迷糊糊醒转,仰起脸来揉了揉眼,“你可算洗好了,怎么这么久”

    元策抬起手,拇指指腹摩挲了下她的脸颊,轻声道“收拾了下浴房,我回房去了。”

    “回房”姜稚衣醒过神来瞪着他,“你不睡我这儿,用我浴房做什么”

    元策一噎。

    “怎么还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呢我在这儿等你等得眼皮打架,你这像话吗”姜稚衣撇着嘴咕哝。

    “想我陪你睡”

    “你不想吗”

    “那不许再动手动脚”

    姜稚衣蹙眉“我动手动脚还委屈你了”

    元策拿指关节捋平她眉心“是我怕忍不住委屈了你。”

    她自幼丧母,唯一疼爱她的长辈又是舅父,正月里只是定亲,想必家里也未曾请嬷嬷教习真正的男女之事,所以与他亲近时毫无防备分寸。那些风月话本,估摸着也就写到她常挂在嘴边的“亲亲”了。

    看姜稚衣摸着眉心不解,元策掀被上了榻,枕着手臂大喇喇躺下,自我催眠一般望着头顶的承尘“行,你随便动,刀子剜肉我都懒得吭声,我有什么不能忍。”

    “谁稀罕动你了。”姜稚衣冷哼着背过身去。

    元策偏头看向她生气的后脑勺,过了片刻,又见她不爽利地转过半张脸“怎么我不稀罕你,你也不稀罕我了”

    元策在心底念了三遍书院里讲过的课“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然后把人抱进了怀里。

    姜稚衣枕着他胸膛躺好,满意地闭上了眼。

    夜深人静,这眼一闭,先前被打断的思绪重又飘回脑海,姜稚衣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今夜提过的那些人。

    躺在长安沈府东院厢房,面色灰败的高石,与元策在天崇书院角逐骑射、赛马球的钟伯勇和卓宽,跛了一只脚,常年拄拐的康乐伯,身在牢狱中,等待秋后问斩的宣德侯

    一张张面孔在眼前闪过,每一张都面目狰狞,沾满污泥,大睁着一双空洞血红的眼,像索命的恶鬼。

    一转眼,她不知到了哪里,漆黑夜色下,他们一个个浑身是血地站在她面前,朝她笑着“你以为这就结束了吗”

    “手染鲜血之人,终有一日也将死在血泊之中”

    再一转眼,烟尘弥漫的沙场上,千军万马对阵冲锋,她看见元策高踞马上,手执长枪,身先士卒朝前拼杀,忽而迎面箭雨落下,流星般的箭矢密密麻麻刺穿他胸膛

    场景再转,她穿着大红喜服坐在瑶光阁的妆台前,听着窗外热闹的唢呐声声奏响,奇怪地问惊蛰与谷雨,吉时已到,为何还不来给她上妆

    惊蛰和谷雨红着眼跟她说“郡主,您忘了吗沈少将军已经不能来娶您了。”

    姜稚衣震动地望向面前的铜镜,才看清自己穿的不是喜服,而是一身缟素的丧服,再听窗外唢呐声,吹的哪里是喜乐,分明是丧乐。

    一颗心如堕冰窖,姜稚衣扶着妆台,浑身打起冷颤,一刹间泪如雨下

    “姜稚衣”耳边忽然有人唤她名字,一声过后又是一声。

    温热的指腹抚上她湿润眼角,将她从绝望的谷底拉起来。

    姜稚衣在心如刀绞般的窒息里用力睁开眼来,被泪水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一张熟悉的脸。

    怔然间,像不敢相信似的,姜稚衣眨掉眼眶的泪,缓缓抬起食指,生怕碰碎什么一般轻轻触摸上这张脸,指尖从他斜飞入鬓的眉,游移到他英挺的鼻梁,再到他薄薄的唇。

    元策抱她在怀,垂眼看着她轻颤的手指,任由她动作着,皱了皱眉问“做噩梦了”

    姜稚衣一愣,被这一句问话惊醒,慢慢偏过头,看见静谧的卧房里烛火轻燃,窗外春夜和暖。

    没有什么带血的诅咒,也没有什么战场,更没有什么丧服。

    她做噩梦了。

    她只是做了个噩梦

    可是梦里满目的红忽而变成满目的白,那一瞬的绝望真切到就好像六岁那年,她听说阿爹回来了,欢欣鼓舞飞奔出府,却看见了阿爹的棺椁和飘扬的白幡。

    也好像那一年的除夕夜,她独自对着一桌子不知热过几遍的饭菜,好不容易饿了,夹起一只饺饵吃,忽然看见嬷嬷踉跄着跑过来,说她阿娘服毒自尽了。

    心脏像被狠狠挤压、揉碾过,姜稚衣急喘着气,用从未有过的力道一把抱紧了元策。

    元策腰上一紧,低下头去,刚想问她梦见什么了。

    “元策,你是不是还有事瞒着我”姜稚衣忽然抬起头来,颤抖着开口。

    “你的仇是不是还没报完”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