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5章 65

作品:《春心动

    65

    经由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剥去外壳, 一只粉白剔透的虾被投落进手边的瓷碟。

    姜稚衣眼看着对面人温柔施刑般的眼神,硬着头皮执筷夹起那只虾,慢吞吞递进嘴里。

    元策微笑看着她朱唇贝齿间的虾肉, 问道“好吃吗”

    鲜甜之味在舌尖溢开, 又被他阴恻恻的问话吓跑,姜稚衣筷子尖在牙间一硌, 哆嗦着点了点头。

    元策继续去剥下一只。

    似是心中喜怒交加,百转千回难以消释, 不得不依靠外力发泄,一腔的躁动都到了此刻的十指上, 元策剥虾剥出攻城略池的架势。一只又一只虾被投落进瓷碟,像攻城的投石一抛一个准。

    眼看虾肉在手边堆成一座晶莹的山,姜稚衣吃得还不如他剥得快, 绝望地欲哭无泪“你剥慢点,不然你自己也吃几只,这一盘这么多我怎么吃得完”

    元策正色摇了摇头“不跟你抢, 全是你的。”

    “”那真是感激不尽了。

    姜稚衣低头喝了口汤缓劲儿, 执筷再夹起一只虾, 刚要递进嘴里, 眼前一花,又一只光溜溜的虾来了。

    姜稚衣触到唇珠的筷子一顿, 拿开了去, 另一只手有气无力地扶住额角“吃不下了,当真吃不下了”

    元策剥虾的手停住, 掀眼看她。

    “你懂什么叫竭泽而渔吗”对上他松动的眼神,姜稚衣抓紧机会游说,“若今日吃完这一整盘虾, 我往后怕是再也不愿吃虾了,你就再也没有给我剥虾的机会了。”

    “意思是,若今日放过你,往后还吃我剥的虾”

    今日都过不去,还有什么往后,自然应了再说。

    姜稚衣轻咳一声,说了个留有余地的答案“我可以考虑”

    元策幽幽叹了口气,朝她手里那副筷子一抬下巴,随意道“给我吧。”

    姜稚衣一愣之下反应过来,伸长了手将筷子间夹着的那只虾送去他碗里。

    还没松筷,忽见元策张了张嘴“送这儿来。”

    一人一虾一起滞在了半空。

    元策“你吃不下,让我帮你吃,总得拿出点诚意来”

    姜稚衣忿忿抬起筷子,将虾递到他嘴边。

    元策张嘴接过,咀嚼几下,吞咽下去,品味着点了点头“那些也给我吧。”

    姜稚衣将手边的虾山端起来。

    “一只只来,不能噎死帮你受罚的人吧。”

    姜稚衣憋着股气又夹起一只虾,喂到他嘴边。

    直到喂他吃完整盘虾,甩了甩酸软的手,才回过神来罚她吃虾的人分明就是他自己,怎么成他帮她受罚了,他是强盗吗

    还有这强盗为什么要用她的筷子

    吃过一顿七手八脚的晚膳,穆新鸿和李答风总算到了。

    这强盗终于离开内院,去跟两位心腹商讨正事,临走与她确认了三个地点送来话本的那间三余书肆,和她丢掉衣裳的那间成衣铺,还有她轿凳散架的那条街,包括这些事发生的大致时间。

    姜稚衣自己是不记得了,所幸惊蛰细心,一样样帮着回忆起来。

    等元策走了,一主一仆还在反复确认着细枝末节,看会否遗漏了什么。

    那话本如今被锁在瑶光阁的书匣里,丝毫未引人注意,他们不可自乱阵脚反将此事暴露出去,传信存在风险,元策方才说,他会派亲信亲自跑一趟长安,只是千里之遥极为耗时,所以让她们再想想还有没有线索,一次收集齐全。

    惊蛰“奴婢觉着眼下的线索都太微末了,成衣铺和书肆那边咱们当初也不是没追问过,两位掌柜根本一无所知,您让那书肆掌柜去寻话本下卷和话本先生,后来也没有回音,如今时间过去半年多,再要打听估计就更难了。这不知情的人,就算把他架在火上烤,也还是不知情。”

    是啊,这件事里难道就没有一个知情人吗

    姜稚衣蹙眉思索着“倘使像元策说的,那些事情不是话本显灵,而是人为,那我失忆会不会也是谁动的手脚这其中可会有知情人参与”

    “您磕到脑袋如此偶然,这手脚定是动不成的非要说的话,顶多有人做了一把幕后推手,让您遇到了那些山贼”惊蛰说着又摇了摇头,“可那些山贼是夫人所派,别说夫人不可能料事如神,预知到您会磕到脑袋失忆,夫人一心希望您嫁给大公子,怎么也不能让您失忆之后和沈少将军相好呀。”

    姜稚衣慢慢捋着惊蛰的话“你说可能有人做了一把幕后推手,但这个人肯定不是舅母,那我之所以会遇到山贼,还有没有人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姜稚衣说到一半,主仆两人齐齐回忆起什么,瞳仁一缩“那个江湖道士”

    正院书房,议事的三人正陷于沉默的僵局之中,忽听房门被叩响,姜稚衣带着谷雨急急走了进来。

    不等穆新鸿和李答风起身行礼,姜稚衣匆匆摆了摆手示意免了,直奔书案后的元策,开门见山道“我想到了,我磕伤脑袋前一日,谷雨在长兴坊遇见过一位江湖道士,那人告诉谷雨,她家里有人受三清道祖庇佑,却未曾亲自去道祖神像前敬香还愿,怕要遭天谴反噬”

    元策一面听,一面给她拎来一把椅子。

    姜稚衣坐下来,嘴里不停“我想着我为了破解舅母的偏方,的确曾去太清观找张道长请教过,磕伤脑袋那日,我本是要去太清观还愿的。若不是那位江湖道士,我那日根本不会出门。”

    话音落下,屋内鸦雀寂寂,三人皆陷入沉思。

    元策搁在膝上的手慢慢握拢,半晌过去,哼出一声笑“又是这些道士。”

    穆新鸿和李答风对视了眼。若说少将军此生第一所厌是皇家,第二便是那些装神弄鬼,向皇家献计的道士。

    穆新鸿看向谷雨“你如何断定对方是个江湖道士”

    “回穆将军话,奴婢瞧那人衣衫褴褛的,还蒙着眼罩遮了小半张脸,像是瞎了只眼,手里的卦幡也破破烂烂,故才如此说”

    “装扮可以伪造,既然此事与太清观也有渊源你可见过张道长”

    “您怀疑此人是张道长所扮这倒不大可能,奴婢看他们样貌完全是两个人,张道长不过三十许,那江湖道士应当年过半百了。”

    “你还记得那人样貌”

    “奴婢不完全记得,稍微还有些印象”

    元策朝李答风一抬下巴“李军医擅丹青,你随他去,将你记得的特征描述给他绘成人像。”

    李答风起身去了书房隔间。谷雨忙跟上去。

    元策又一指穆新鸿“再多加一处查探的地方太清观,还有那个张道长。”

    穆新鸿也颔首退了出去。

    众人四散,屋里安静下来,只剩元策和姜稚衣隔着一张书案相对而坐。

    姜稚衣支着脑袋,指尖轻揉额角,想着这是什么玄乎事,难道那老道士当真是个高人,可以预知未来,提前卜算出她失忆之事可就算真有如此神妙之事,她与他非亲非故,他又为何非要促成此事呢

    正呆滞地出着神,头顶阴影覆下,温热的指腹落上她额角。

    姜稚衣蓦然回过头去,看见不知何时绕到她背后的元策,大睁起眼“你做什么”

    “不是头疼”元策拿拇指指腹在她额角轻轻打着转。

    粗糙的茧摁压着薄薄的皮肤,头是不疼了,却开始麻,开始痒了。

    “我、我让惊蛰来给我按,你这手法,一会儿给我按坏了”姜稚衣起身躲开。

    元策双手落了空,想了想,回头朝一门之隔的里间问“李答风,给人按摩额角,怎么个手法”说罢又高声补充道,“哦,是给姑娘家,特别娇气,特别金贵的姑娘。”

    姜稚衣“”

    直接报她名儿得了呗

    门内人似乎也语塞了一阵,片刻后才传出声“轻点,别用你杀人的手法就行。”

    “你看,我很轻了,”元策摊手,“你喊都没喊一声。”

    “等我喊了你就出大事了”姜稚衣瞪他一眼,转身走出书房,“正事都说完了,我回去了。”

    “你一个人走得了夜路门口等着,我送你。”元策走进隔间,跟李答风交代,“我出去一趟,回来会晚也可能不回来了,等不到我就先把画收好。”

    李答风从笔墨间抬起头来“知道了。”

    元策点了下头,转身要走又一停,想起什么,回头道“李答风,你这医术也有误人子弟的时候。”

    “”

    “你还不知道吧,她根本不喜欢我兄长。”

    “”

    “不仅不喜欢,还很讨厌。”

    “她之前嫌弃我,全因她以为,我是我兄长。”

    “知道我是我以后”

    “恭喜你,”李答风面无表情,提笔指了指他,“但我建议你马上离开这里,否则我就不保证还能不能给你画出个人样来了。”

    被元策送回内院,姜稚衣也有些乏了,由惊蛰伺候着沐过浴,准备早些歇息。

    从浴房一出来,却见方才回内院一路举步生风的人还留在她卧房里,正站在她的妆台前,俯身歪头看着那面铜镜。

    姜稚衣本想质问上一句“你怎么还不走”,见他如此认真严肃地端详着她的铜镜,心头一紧走上前去,躲在他身后跟着猫下腰“怎的了,这镜子可是有什么不对莫非也叫人动过什么手”

    “挺好的,”元策眯眼看着镜中人,“比我房里那面照得清晰。”

    “你在照铜镜”姜稚衣一愣,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照什么呢”

    “我在照我和我兄长确实长得一样吧。”

    “”

    “能不能别提你兄长了告诉你我讨厌他了”姜稚衣恨恨搡开他,在妆台前坐下,拿起一只小巧的细口银瓶,从里头倒了几滴润手露在手背,低头抹匀。

    元策站在她身后,弯下身去,看着镜中她黛眉朱唇的姣好面容“是啊,这么讨厌我兄长,看着我这张脸,为何还能喂我吃虾”

    “”

    姜稚衣刚想说那不是被他这强盗逼的吗,一抬头才发现他捱她如此之近,近到快与她脸颊相贴,像在同她耳鬓厮磨。

    呼吸蓦地一紧,姜稚衣想说的话忘了个精光。

    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看着镜中两人相捱的画面,她的的确确,不记得对沈元策的讨厌。

    “所以呢”姜稚衣紧张地看着铜镜里的元策。

    “所以,我是不是也没那么不干净。”

    姜稚衣眼底的紧绷忽而一散。

    元策抬起自己的手掌,拿给她看“这只手,从它学会握刀以来十五年,不知沾过多少血但你愿意吃我剥的虾。”

    姜稚衣喉间一哽,目光闪动地看着这只修长宽大、掌纹错综深刻的手,才知道他为何执着于那一句“我觉得阿策哥哥是全天下最干净的人”,执着于她愿不愿意吃他剥的虾。

    在那些不为人知的岁月里,他或许连自己都嫌恶这双手碰过的东西。

    姜稚衣脑袋卡壳,一时不知说些什么来回应,胡乱道“吃几只虾算什么,我不都跟你同床共枕过了。”

    元策眼底闪过一丝意外,没料她会主动提起此事,眨了眨眼道“承蒙郡主不嫌,既然如此,今晚再枕一次”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