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2章 第 42 章

作品:《丹华烈烈

    卢华英回到王妤和肖素娘求签的地方。

    两人似乎都求到了好签, 一脸笑容。

    王妤拉着卢华英的手道“腓腓,我刚才也为你求了一支签, 是支好签”

    王家笃信佛教, 以前王妤经常请写经生到辋川的鹿苑寺写经供奉。

    卢华英想到鹿苑寺,心头恍惚了一下,笑着说“阿嫂求的好签最灵验了, 今后我们一定否极泰来。”

    肖素娘点头附和道“三娘,大嫂, 最困难的时候过去了,以后就苦尽甘来了,连佛祖都这么说”

    王妤微笑,看了一眼卢华英。

    卢华英朝她微微一笑。

    肖素娘没看到自己的哥哥肖谔, 松了一口气, 也不问哥哥去哪里了,拽着卢华英和王妤去逛别的地方。

    每到一座佛殿, 王妤都虔诚地叩拜, 心里默默祈祷。

    卢华英看王妤兴致很高,沉下心来,静静地陪着王妤, 她不信佛,不过她知道王妤需要一个寄托。

    逛了一圈下来,肖素娘和王妤心满意足,也有些累了, 准备离开大云寺。

    王妤怕失礼,问肖素娘“素娘, 要不要和你哥哥说一声”

    肖素娘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不用管他他要为礼部的祠部司找一卷经书, 可能忙他的去了。”

    话音刚落, 前面回廊里传来肖谔的声音“素娘三娘”

    肖谔和僧人分别后,又遇到了几个洛阳的熟人,站在回廊里说话,看到肖素娘她们,惊喜地喊了一声,快步走了过来。

    肖素娘白了他一眼。

    和肖谔说话的锦衣公子转过身来,目光落到卢华英身上,面容俊朗,笑容灿烂,正是柴雍。

    柴雍穿着一身礼服,也朝卢华英他们走了过来,含笑和王妤、卢弘璧点头致意。

    裴景耀站在他身后,对着卢华英和王妤笑了笑。

    回廊里其他几个锦衣公子看着走向卢华英的柴雍,皱起眉头,对视了一眼,站着没动。

    肖谔和柴雍都走了过来,肖素娘看了眼自己的哥哥,再看了一眼风度翩翩的柴雍,抬腿往前一站,挡在自己哥哥面前,道“阿兄,我们要回去了,我知道你还有事要忙,你去忙吧,公务为重,不必送我们了。”

    她把肖谔推开了。

    肖谔有些尴尬,看了眼卢华英。

    卢华英直接走出了院子,没有回头。柴雍在她身边,回头冲裴景耀几人挥了挥手,示意他有事先走,跟着卢华英一起走远了。

    肖谔失落地站在原地。

    回廊里的几个锦衣公子走下台阶。

    一个公子拍拍裴景耀的肩膀,问“三郎真的看上卢三娘了”

    另一个公子脸上露出幸灾乐祸之色,笑道“三郎这可是横刀夺爱啊”

    裴景耀望着卢华英的背影,没说话。

    卢华英一行人走了很远,回到停马车的院子。

    肖素娘紧张地回头看了看,没看到肖谔追上来,笑着吐了一口气,回过头,上上下下打量了柴雍一会儿,目光在他和卢华英之间转来转去,一把挽住王妤的胳膊,道“大嫂,刚才我看到墙上有一幅金刚界的画,画得真好”

    她加快脚步,拉着王妤走到马车前,把卢华英留在后面。

    柴雍扬眉一笑,上前两步和卢华英并行“三娘,你先别急着走。今天我和五郎来大云寺参加典礼,我打算典礼结束后去找你,正好看到你了,你等一等,我去马车拿个东西。”

    说着不等卢华英开口,转身跑远了。

    不一会儿,柴雍捧着一个三尺多长的锦匣大步走了回来,打开匣子,递给卢华英。

    卢华英低头看了一眼锦匣,一愣。

    锦匣里面装着一对西凉宝刀,刀鞘上镶嵌了大小十几颗宝石,刀刃晶莹锋利,寒光闪动。

    “这是我在市坊买的。”柴雍捧着锦匣,笑道,“我本来想派人去柳城买下你的那双西凉刀,那是你常用的刀,用着肯定更顺当轻便,可是那双刀也是证物,公衙的人也不记得被谁拿走了,我只能去市坊买一对新刀送给你。”

    “三娘,宝刀应该赠给会用刀的人,你收下这对西凉刀吧。”

    卢华英抬起头,看着柴雍,摇头“柴世子,这对西凉刀太贵重了。”

    柴雍一笑“再贵重的刀,也比不上好的刀法。三娘,你要教我西凉刀法,是我的老师,我是你的弟子,弟子要向老师请教,怎么能少了束脩这对西凉刀就是我送给老师的束脩,请老师莫要嫌弃,一定要收下。”

    他说得非常真诚,脸上笑容更是诚挚,令人无法拒绝。

    卢华英想了想,还是摇头“我只是教世子刀法而已,不算是世子的老师。”

    柴雍立刻收起笑意,挺直脊背,肃然道“三娘此言差矣,一日为师,终身为师。我仰慕三娘的刀法,真心向三娘请教,三娘豁达大度,愿意将绝学传授给我,怎么不能算是我的老师”

    卢华英抬眸,看着柴雍的眼睛,平静地道“柴世子,我可以教你刀法,不过你不用拜师。”

    柴雍的目光停在卢华英脸上,声音放轻了几分“三娘,你是不是担心别人的指点”

    卢华英沉默。

    柴雍笑道“三娘,你不用顾忌那些,我们柴家从不忌讳女子习武”

    他停顿片刻,声音越发轻柔“三娘,柴家是功勋之后,我曾祖父的兄长尚过公主,那位公主曾举兵响应太武皇帝,勒兵七万,威震关中。”

    卢华英心里一动,想起柴雍的家世“世子说的是平阳昭公主”

    柴雍笑着点头。

    平阳昭公主,太武皇帝李渊的三女儿,她胆略过人,在李渊起兵后招募兵力响应父亲,勒兵七万,驻守绵河关隘,后来率领一万精兵和太宗李世民会师渭河,攻克了长安。因为百姓都称平阳昭公主为李娘子,她率军镇守的地方便被称为娘子关。

    武德六年,平阳公主逝世,太武皇帝极为悲恸,力排众议,破例以军礼下葬公主,并赐予谥号“昭”。

    平阳昭公主是唯一一位“军乐鼓吹、虎贲甲卒”,以军礼下葬的公主。

    公主生前下嫁柴绍,育有两子,长子袭爵,次子尚了公主,后来次子卷入房遗爱案,牵连全家,家道没落。

    柴雍的祖父是柴家一个庶出的儿子,躲过了那场动荡,虽然他不是平阳昭公主的血脉,也很敬重平阳昭公主这位长辈,加上柴家保留了尚武的传统,所以国公府不禁止家里的小娘子习武。

    不过,习武太辛苦了,而且天下太平,世家贵族骄奢淫逸,名门子弟学武的都越来越少,习武的小娘子犹如凤毛麟角。

    柴雍自幼习武,他不认识以前的卢华英,但是能想象到卢华英练就精湛刀法需要付出的艰辛。

    他捧着锦匣,看着卢华英,目光明亮而坚定,认认真真地道“三娘,你教我刀法,就是我的老师”

    男子可以为师

    女子为什么不能

    “哥哥们都可以习武,为什么我不行”

    “腓腓,因为你是女孩子。”

    卢华英垂下眼睛看着锦匣里的宝刀,清冷的寒光在她漆黑的眸子里闪耀,一刹那,一些破碎沉重的往事蓦地在脑海中翻滚,历历在目。

    她沉默良久,心头百感交集。

    “三娘你是不是嫌我这个学生年纪太大了,学不好刀法”

    柴雍打趣道。

    卢华英摇摇头。

    “那就是你不喜欢这对西凉刀”柴雍叹了口气,道,“都怪我,我眼光不好,只想挑一对形状和你那对西凉刀像的,没有挑更漂亮更贵重的。你不喜欢这些宝石”

    他拿起其中一把西凉刀“你等等,我把这些宝石都抠出来”

    说着,他头一低,真的用力抠刀鞘里的宝石,两颊绷得紧紧的,仿佛吃奶的力气都使了出来。

    穿着一身礼服的高大男子,面孔俊朗深邃,像个成熟的男子了,可是却拿着一把刀认真地抠宝石,一笑起来,眉宇间满是明朗的少年稚气。

    卢华英被勾起心事,心情有些沉重,明知柴雍故意逗自己,还是不禁莞尔,道“罢了,既然是世子的束脩,我就先收下。”

    柴雍都抬出平阳昭公主了,她再推辞,不免小家子气。

    她接过了锦匣。

    柴雍顿时眉飞色舞,喜滋滋地抱拳道“谢老师不弃”

    卢华英抱着锦匣登上马车。

    肖素娘笑眯眯地看着她和她手里的锦匣,目光意味深长。

    王妤也看着卢华英。

    卢华英放下锦匣,神色平静。

    马车回到城北,卢华英先扶王妤下马车,送她走进院子。

    王妤抬头“腓腓,柴世子的人品和家世都没得挑,最难得的是他们家不反对女子习武。”

    卢华英摇摇头道“阿嫂,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柴世子只是想学刀法而已。”

    王妤叹了口气。

    柴雍是国公府世子,不会娶一个贱籍的女子为妻,卢华英又不可能做柴雍的外室。

    她打消了心里的念头,问“腓腓,你今天在大云寺是不是看到谁了”

    腓腓回来时神色有点不对劲。

    卢华英停下脚步,想起在大云寺遇见魏明肃的事,还觉得有些尴尬,自嘲地笑了笑“我看到魏刺史了。”

    王妤看着卢华英,心里深深地叹息。

    她在大云寺时就猜到了,因为,她从卢华英脸上看到了久违的小儿女态。

    柴雍目送卢华英的马车离开大云寺,转身回去。

    和他一起来大云寺的锦衣公子们都去市坊喝酒了,只有裴景耀还在,看他回来,把缰绳扔给他。

    “你怎么不送三娘她们回去”

    柴雍接了缰绳,翻身上马,道“我怕自己太殷勤,把三娘吓着了。”

    裴景耀心里酸溜溜的,忍不住踢了柴雍一脚“三郎,你到底是什么意思白挨我的一顿打”

    几天之前,裴景耀揍了柴雍一顿,柴雍没有还手。

    裴景耀越想越气,又踹了柴雍一脚,冷哼一声,道“你怎么不和三娘表白这可不像你柴三郎的作风。”

    “我想开口,可是三娘先谢了我。”柴雍笑了笑,道,“而且三娘刚刚死里逃生,心事重,她应该高高兴兴的,我不想趁人之危,让她心里有负担。五郎,我和你说的话都是心里话,不是玩笑,我欣赏三娘,想帮她赎身,带她回洛阳。”

    裴景耀有点惊讶,皱眉道“三郎,你是认真的三娘她现在的身份县主不会答应的。”

    他以为柴雍只是一时冲动。

    柴雍面色不改,笑道“不管我母亲怎么想,我都要想办法帮三娘。”

    裴景耀沉默了一会儿,又道“三郎,我算是半个过来人,我得提醒你,你一定要想清楚,三娘以前的事,你听说了吗”

    柴雍转头和裴景耀对视,神色郑重“五郎,三娘以前的事我都听说了,我不在乎。”

    洛阳的人提到卢华英,除了

    惋惜,还有一些贬低她的话,暗示她不守妇德,放浪形骸。

    柴雍满不在乎地笑了笑,道“我要是早点认识三娘,天天去她家接她出去玩,她想去哪里我送她去哪里,只求她高兴。”

    裴景耀白他一眼,脸上浮起恶心之色,又抬腿踹了他一脚。

    柴雍没有躲,拍了拍礼服上的靴子印,笑而不语。

    大云寺的无遮大会顺利地结束。

    西州上上下下的官员都松了一口气,洛阳高僧在西州宣讲大云经,象征着离洛阳万里的边疆也接受了女皇的恩泽。

    他们现在只担心一件事长史协助徐家人潜逃会不会牵连到西州其他官员。

    西州世家想探探魏明肃的口风,都被魏明肃挡了回来,于是只能找西州都督打听消息。

    西州都督不胜其扰,以前有长史替他应付这些事,现在长史被抓了,他就像断了臂膀,一些以前不耐烦料理的事,现在不得不亲力亲为。

    法会的最后一天举行了一场典礼,都督、西州官员和洛阳来的名门子弟都出席了典礼。

    典礼结束后,西州都督立刻回都护府。

    “长史,姓魏的来了。”

    府兵进屋禀告。

    西州都督冷笑了一声。

    魏明肃走进书房,他的随从抬着几口箱子站在外面。他走到西州都督案前,放下一只匣子。

    都督打开匣子,里面是长史的印章,公章私章全都在里面。

    魏明肃拿出一叠黄纸,道“都督,长史书房里的公文魏某全都检查过了,现在魏某还回都护府,册子在此,请都督过目。”

    都督接过册子,上面列出了从长史房里搜查的物品,哪些是证物,被送回洛阳,哪些是私人信件,交给长史的家人,哪些留在都护府,全部都记得很详细。

    府兵把门口的箱子抬进屋。

    魏明肃指着其中一个挂着锁的箱子道“长史的信件都是魏某亲自检查的,涉及西州军情和机密的,魏某挑了出来,请都督处置。”

    都督看着那个箱子,不由得心惊肉跳,一滴冷汗落下。

    魏明肃此举有什么深意

    他留着这些重要的军情和机密,以他的手段,西州迟早在他的掌握之中,他却把这些把柄都交了出来

    都督想不通,检查了一遍所有东西,在册子上签了字,抬起眼睛,目光落到魏明肃脸上。

    魏明肃神色沉静,道“都督,神都送来一道密旨,请都督接旨。”

    都督霎时直冒冷汗,站起身,神情凝重。

    女皇会不会为了立威,大开杀戒

    魏明肃取出那张决定了很多人命运的密旨,交给都督。

    都督打开密旨,看完后,瞳孔一缩,又从头看了一遍,震惊地抬起头,看着魏明肃,错愕不解。

    魏明肃脸色平静。

    半晌后,都督才确信自己真的没有看错,他收起密旨,神情越发不解“新长史要来西州了那魏刺史呢”

    魏明肃淡淡地道“圣上自有调度。”

    都督看着他,目光复杂,沉默片刻后,用讥讽的语气道“魏刺史为这个案子费尽心血,到头来只是白忙活一场”

    魏明肃道“无辜之人被释放,西州局势安稳,魏某怎么算是白忙活一场”

    都督神情震动,一时无言以对。

    魏明肃虎口拔牙,苦心孤诣,以得罪长史的部下和心腹为代价,在最短的时间里抓住真凶,稳住了西州的局势,可是他没有获得升迁,新任长史已经在来西州的路上了。

    新任长史运气太好,所有得罪人的事情都让魏明肃做完了,骂名也都由魏明肃背了,新任长史来

    了以后,可以轻松地接手。

    都督以为魏明肃的目标是西州长史,所以他得罪长史的心腹和部下也要把案子查下去,想不到他从未觊觎长史之位。

    “那魏刺史要离开西州了”

    都督满腹疑惑,问道。

    魏明肃点了点头。

    半个时辰后,魏明肃走出都护府。

    同进牵着他的马迎了上来。

    魏明肃上马,问“回去了吗”

    同进点头道“回了,我在后面跟着,看卢三娘走进院子后再过来的。”

    魏明肃抬头看着北方的天空,道“可以送她回柳城了,安排好了吗”

    “郎君,都安排好了。”

    他们顺着南北大道往北,回到寮房。

    天色已晚,窗户透出昏黄的烛光,随从在收拾魏明肃的书房,地上放着一只火盆,随从将书房里的纸全都扔进去烧了。

    魏明肃走到北边的院子前,往里面看了一眼。

    院子的人搬了出去,院里一片漆黑。

    他收回视线,垂下眼帘,走进书房,坐在案前,打开今天从胡商那里拿来的一张羊皮,放到蜡烛前。

    随从端着火盆退了出去。

    魏明肃拿了张纸铺在羊皮上,在纸上画了几笔,皱眉沉思。

    烛火轻轻摇晃。

    不知不觉到了半夜。

    魏明肃多日疲乏,放下笔,收起羊皮,走到榻前,脱下青袍,躺下没一会儿就在疲惫中睡着了。

    一阵寒风吹进屋中,拂过他的脸。

    魏明肃听见自己的声音。

    “我此生不想再看你一眼。”

    他坐在床上,虚弱苍白,冷冷地道。

    紧闭的柴门外,小娘子的身影一僵。

    眼泪从她脸上滑落,一滴滴掉下来。

    她擦了擦眼睛,放下怀里的包袱,转身,一步步走远。

    魏明肃闭上了眼睛。

    “木头”

    耳边忽然传来小娘子的声音。

    他睁眼。

    卢华英站在不远的地方,抱着一个包袱,一边擦眼泪,一边道“木头你不想再看我一眼”

    她忽然抬起头,脸色苍白,笑嘻嘻地看着他。

    “木头,我死啦,你以后再也不会看到我了。”

    烛火晃动。

    心头蓦然一阵刀绞的剧痛。

    魏明肃猛然惊醒,翻身坐了起来。

    窗外,刮过一阵凄厉的风。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