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0章 第40章

作品:《有始有终

    许岁清晨起来, 陈准已经走了。

    她一夜无梦,很久没有睡得这样踏实。

    房间的门虚掩着,杂粮粥的香味顺门缝飘进来, 客厅里有嘈杂的电视音,应该是许康在看早间新闻。

    许岁抻个懒腰,坐起来时感觉头皮发紧,她抬手摸了摸, 刘海和上方的头发被人扎起一个小扫帚。

    不用猜也知是陈准干的, 许岁边拆皮筋边嘀咕“好无聊。”

    她拿手机看时间,发现上面有两条未读信息, 是半个多小时前陈准发来的。

    第一条送你的早起小礼物。

    第二条乖乖听话。

    许岁看了会儿屏幕, 心里吐槽“小扫帚”算什么礼物。

    目光又落在下面的四个字上,不自觉抿唇笑了下。

    她随便拢了把头发,起身去客厅。看见许康目光呆滞地盯着电视看, 脸色仍旧黄得发黑, 锈锈的没有一点光泽, 他其实已经很瘦了,但由于脸部浮肿, 显得头很大。

    他对于许岁回家这件事没有太激烈的反应, 只笑着对她说回家好,要她在家里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许岁轻声唤他“爸爸。”

    许康目光缓慢移过来, 笑容立即堆满脸“闺女啊,醒了”

    “您怎么起这么早”

    “上了年纪觉少了。”

    三友很会讨好家里的每一个人,它挨着父亲趴, 下巴搭在他腿上,见许岁过来动都没动,只瞥了她一下, 继续眯着眼享受父亲的抚摸。

    许岁看出来,父亲是真的开心,她摸了摸他脸颊“妈妈在做饭”

    “有你爱吃的白菜粉条馅包子。”

    郝婉青天还没亮就去市场买白菜,回来赶紧调馅和面,第一锅刚蒸熟,还在蒸笼里温着。

    许岁很久没有吃母亲蒸的素包子,跑去厨房凑热闹,她掀开盖子看了看,大包子白白胖胖,一个挤着一个,每一个都有她手掌大小。

    她用手指戳了戳。

    郝婉青立即给拍掉“洗漱去。”

    早饭许岁吃了两个大包子一碗杂粮粥,撑得走不动路。

    饭后帮着收拾好碗筷,郝婉青想起来晚饭要炖鱼,早上忘了买,便提着菜篮准备去市场。

    她边穿鞋边埋怨“你说你回来干什么,伺候个老的不够,又多个小的。”她忽然瞥到赖在沙发角落的三友“还有个小牲口。”

    三友无辜被连累,但它听不懂。它打个哈欠,小鼻子藏进沙发缝隙准备睡大觉。

    许岁立即穿上羽绒衣跟母亲一块去。

    顺着家属楼侧门出去穿过街心公园,再走一条街就是农贸市场。

    附近都是住了几十年的老居民,走几步就有人主动打招呼。

    “她郝姨,闺女回来啦”

    郝婉青神采飞扬“是啊,说是惦记她爸爸,回来看看。”

    “这孩子真懂事。岁岁啊,又变漂亮了。”

    许岁不知对方姓什么,只道“阿姨好。”

    她们去得还算早,买到了新鲜鲈鱼。

    许岁一手挎着母亲,一手拎菜篮。

    路过水果摊位,许岁问“您想吃什么水果”

    “太贵,不吃。”

    许岁替她做选择,“那买青提吧,再买几个雪莲,爸爸可以吃的。”

    郝婉青转头看了看女儿,再次陷入矛盾的情绪里,她一边自私地渴望她留在自己身边,一边又为拖累了女儿而感到愧疚难过。

    郝婉青狠下心来再赶人“你过两天赶紧回南岭去,这一路走过来都是些老头老太太,哪有一个年轻人。”

    许岁接过水果袋,不在意道“您管别人干什么呀。”

    “年纪轻轻谁不在外面工作,就你愿意当无业游民。”

    “又不是永远无业。”

    “暂时也不行。”

    许岁知道母亲拧得很,只好顺着她的意思“好好,我回去,但是这都年底了,没有哪家公司会请人,一切都等过完年再说好不好”

    郝婉青这回没说什么。

    今天天气很好,阳光充足又无风,所以就显得不那么寒冷。

    下午的时候,许岁和郝婉青推着许康去街心公园晒太阳。

    以往除了透析日子,许康是不出门的,晒太阳更不知是多久之前的事,但是现在许岁在身边,两人合作搀扶他上下楼也不是什么难事了。

    公园中心位置有个两三米高的塔形射灯座,周围一圈长条椅,每到夏天傍晚这里便成为广场舞阿姨们的场地,也就只有这个季节比较冷清。

    许岁把父亲推到长椅旁,“您要下来坐坐吗”

    许康摇头“别折腾了,坐轮椅上挺好的。”

    他抬了抬头,寻找太阳的方向,盯得久了些,便被阳光刺的有些流眼泪。

    许岁坐在他旁边的长椅上,郝婉青则隔开一人距离,靠着长椅另一边。

    许岁挽着父亲手臂“冷不冷”

    “暖和着呢。”许康笑道。

    许岁把父亲腿上的毛毯往上拉了拉“爸爸,我给您变个魔术吧。”

    许康转头看女儿“好。”

    许岁朝他摊开手掌“您看好了啊,我掌心里可什么都没有。”

    许康点头。

    许岁鼓弄玄虚地低声嘟哝几句,另一手抓了两下空气,投向摊开的掌心“我要变了哦。”

    许康又笑,眼前的女儿依稀还有小时候的模样,那些调皮小表情让他想起淡忘许久的事。

    许康说“可别露馅。”

    “怎么会,您看好。”说着,许岁迅速握拳,同时翻转手腕,片刻又转回来,再次摊开手掌,里面竟躺着一颗红色糖果。

    许康先是一愣,之后蓦地笑开怀。

    许岁也开心地晃几下身体,剥开糖衣,把小小的红色糖果送到父亲嘴边“记得含一含就吐掉哦。”

    “好。”

    “甜不甜”

    “好甜。”

    郝婉青默默看着这对父女,眼眶有些湿润,立即别开头去。

    旁边长椅上停一只喜鹊,在啄食不知哪家小孩留下的饼干渣,有行人经过,它便警惕地飞起,落到围墙外面的树枝上。

    郝婉青想,也许这次女儿是对的。

    这天晚上,许岁等着父母都睡下后才拿着浴巾去洗澡。

    看看时间,也不过八点钟,在南岭可能还没下班,或是正和朋友吃晚饭。

    她快速冲干净身上的泡沫,来到镜子前擦头发。

    抹掉镜面水雾,许岁忽然发现自己锁骨偏下的位置有个红印子,她手指覆上去摸了摸,不疼不痒,凑近去看,忽然明白了是什么。

    想起陈准早晨发的消息,刚开始还傻傻以为他说的礼物是什么小辫子,看来应该是这个草莓印。

    趁她睡着,不知他都干了些什么。

    许岁咬住唇,把湿漉漉的头发捋到另一侧肩膀,歪着头,又盯着那处看了好一会儿。

    在浴室磨蹭久了些,许岁轻手轻脚地回房间。

    陈准视频这时候打进来,她回手关门,调小声音后接起来。

    那边的视角接近地面,最后方是床,旁边有哑铃和滚轮,陈准则面对镜头,双肘撑地,在做平板支撑。

    许岁来到书桌前,固定好手机位置,用手指松了松潮湿的头发。

    陈准问“在看书”

    许岁点头“刚洗过澡,准备看一会儿。”

    “什么书”

    “二建方面的资料,反正在家也空出好多时间,打算明年考来试试。”

    陈准道“上这么多年学,你读书没读够”

    许岁没答,看着屏幕中的那人。他穿一件黑色短袖,应该是比较轻薄贴身的料子,肩膀处被汗浸透,贴着皮肤,大臂曲线刚好撑满袖口。

    “你能坚持几分钟”她问。

    陈准气息是有些乱的,身体上细微的颤抖也看得出来。他脸颊的汗顺着下巴低落在地板上,砸开一朵小小水花。

    陈准说“最高纪录四分半。”

    “现在多久了”

    “四分钟。”

    许岁慢慢翻了几页书,目光落在窗台边的闹钟上,时间一秒一秒走,在第33秒时,陈准卸下力气。

    许岁将视线转回屏幕。

    陈准说“你先看会儿书,等我五分钟。”

    “好。”

    许岁换了本书,翻开第一章,三心二意地读了很长一段文字,才发现根本没读懂,只好又回到开头重新读。

    陈准的确只离开五分钟,镜头视角没有变,仍然只能看到接近地面的事物,许岁无意中抬眼,便见陈准小腿从屏幕前一晃而过。

    但只这一眼,许岁看到他挂着水珠的腿肚和踝骨。

    他光着脚,走过的地方留下几个水印子。

    许岁想逃开目光时,他已拿起手机,对准自己的脸。

    “今天都做了什么”陈准躺下来,扫了扫半湿的头发。

    许岁说“去了趟菜市场,下午陪爸爸在街心公园晒太阳。”

    “许伯和大娘他们都睡了”

    “早睡了。”

    “大娘没再骂你吧。”

    “还好。”

    他说话时,屏幕乱晃。

    许岁怀疑他是故意的“你能不能穿件衣服要不离远些叫我都看全。”

    陈准问“你敢看”

    仿佛已经跟随这个话题想象出无数画面,许岁感觉脸在升温,但她怎么能认输“有什么不敢的,大饱眼福的是我,我又不吃亏。”

    陈准勾了下唇,定定地瞧着屏幕这边“别背后的能耐,下次当着我面,你最好也这么说。”

    许岁把话原封不动还回去“下次最好我醒着,你再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陈准一顿“发现了”

    许岁嘀咕了句“我又不瞎的。”

    “没再往下找找”

    许岁呼吸微滞,再往下是

    她立即回忆刚才有没有看到其他可疑印记,好恨自己睡得太沉,毫无知觉。

    看到她一脸严肃的表情,陈准在那边笑起来“别期待了,除了那个印子什么都没做,爷正经着呢。”

    许岁叹气“好失望。”

    两人斗了半天嘴,某个瞬间,忽然都看着屏幕对面的人不说话了。

    许岁和陈准洗澡的时间差不多,他头发看着已经干透,而她的还有些潮气。

    屏幕上显示通话时间,原来他们聊了将近一小时。

    “许岁,你好像回顺城很久了。”

    明明只有一天而已。

    但许岁没计较这个,点头道“是要待很久的。”

    陈准叹道“刚恋爱就异地,有谁比我惨。”

    许岁笑了下,转头看日历,“月底吧,我回南岭一趟,到时候我找你去。”

    第二天,是许康透析的日子。

    许岁开车送他过去,透一次需要三四个小时,她和母亲待在透析室外面的等候室。

    她以前特别讨厌这里,因为这儿有一整面的玻璃窗,可以看到里面冰冷的血透机和即将油尽灯枯的病患们。

    而今天她在这里,已是别无选择。

    许岁坐在长椅上什么都没做,观察着这些病人的家属。

    有个胖阿姨在等老公,她穿着花衬衣和黑色长裙,满头的方便面小卷卷,不知和旁边人聊到了什么,忽然哈哈大笑,经护士提醒后才收敛了声音,仍和旁边阿姨窃窃私语。

    还有个刚下机的大爷,忍了几小时,跑去楼道里偷偷吸烟,最后被他老婆提着耳朵揪回来“你就抽吧,抽死了我省心。”

    病友家属们齐齐责难,但都是玩笑的口吻。

    大爷腼腆地笑着“不抽了不抽了,我还是多活几年吧,要不便宜别的老头了。”

    大家笑起来。

    他老婆又拧他耳朵“老不正经。”

    许岁跟着弯了弯唇,不管是无奈或是习以为常,大家生活照旧,好像都挺开心的。

    她回身将窗户开一道小小缝隙,等新鲜空气涌进来,她凑近些,猛地深吸一口,再缓缓吐出,忽然觉得心情不错。

    这天晚上,陈准竟然从南岭开车回来了。

    他在铁路家属楼的下面给许岁发微信,叫她下楼。

    许岁原本在客厅陪爸妈看电视,回到卧室拿手机已经是二十分钟后。

    她看着陈准发来的信息,心脏咚咚就快跳出胸膛,撑着书桌探头往窗外看,一辆黑色轿车的车灯没有熄,前方灌木丛像披上一层暖黄的光。

    许岁手指在屏幕上像要飞起来“稍等,我马上就下去。”

    她在睡衣外面直接套一件到小腿的厚羽绒服,边往外走边弯腰拉拉链。

    郝婉青看过来“大晚上的你还出门”

    路过卫生间,许岁取下牵引绳“我去遛趟狗。”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