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4章 第24章

作品:《有始有终

    这一年的夏天, 许岁只有半个月的假期,逍遥过后,她正式升入能叫人脱掉一层皮的高三。

    翻了翻日历, 还有三天就是陈准生日, 那个讨厌鬼已经没脸没皮追问她好几次送什么礼物了。

    许岁头疼,陈准家条件不错, 什么都不缺,送吃的太随便, 送穿的没新意, 送本送书他肯定不会看,知道他喜欢球鞋, 但她买不起,何况陈叔叔已经提前半个月送来一双杜兰特,他现在还宝贝似的放床头供着呢。

    许岁想的脑袋快爆炸,拉着同桌逛了两晚礼品店, 最后灵机一动, 为陈准选了条狗绳。

    陈准看到这礼物时,脸都黑了“怎么着,栓我脖子上遛遛我”

    许岁笑弯了腰“给端午的。”

    “我过生日,大姐。”

    “我知道。”许岁从他手上夺过狗绳, 套在端午身上试大小“多好,遛狗的时候就能想起我。”

    当时的陈准不曾知道, 这话会成为一句魔咒。

    陈准“想起你做什么, 你能帮我收狗屎”

    许岁说“做梦吧。”

    “所以啊,你这礼物一点诚意都没有。”

    狗绳尺寸刚刚好,许岁取下来,顺了顺端午背上的毛“狗绳普通, 上面的字可不普通。”她把绳子翻过来,猛地戳向他鼻梁“没良心,瞧瞧,瞧瞧,我绣了一晚上呢。”

    陈准偏头躲开,离远点才看清,黑色的绳子上绣了两个字,是歪歪扭扭的“端午”。

    陈准手臂撑起身体,接过狗绳仔细端详了一番,“字够丑。”

    “不要拿来。”

    许岁倾身去夺,这回陈准抬高手臂躲开了。

    他换个姿势歪躺着,手上摆弄绳子“就这两个字,你弄了一晚上”

    许岁忽然不想送给他,原本绞尽脑汁准备的礼物,被人嫌弃了。

    她抬腿踩上沙发,去抢他手上的狗绳,第一次没拿到,她野蛮地揪住他衣领,踩着他小腿挺身,给抢了过来。

    陈准“嗷”一声。

    许岁说“你嫌丑,姑奶奶还不送了呢。”

    陈准揉着腿,委屈道“既然送我礼物,那不得叫我满意么,不如多加几个字。”

    许岁骂道“加个屁”

    “就前面加四个字,陈准的狗。”

    许岁心说惯的他臭毛病,转身坐去另一边不搭腔,隔了会儿,她不知想到什么,忽地挑了挑眉“你想加字”

    “啊,陈准的狗啊。”

    这一次,许岁竟笑着答应下来“好呀。”

    于是,陈准15岁生日这天,拥有了一条特别的狗绳,绳子上写着六个字“端午的狗,陈准”。

    打打闹闹的日子就这样悄然过去,流水一样抓都抓不住。

    新年过后,许岁书架前多了块倒数的记事板,上面有揉开的粉笔印记,数字每天都在减少,距离高考越来越近。

    而陈准还是不紧不慢的老样子,名次依旧倒数,好在人还算规矩,照常上下学,没闯过祸。

    3月8日星期五,这一天,对许岁来说很普通,普通到缓过神来时,已经到了下晚课的时间。可她还不知道,这一刻的另一个少年,人生正经历着天塌地陷般的巨变。

    她像往常一样骑单车回到家,却不见父亲母亲和陈准的身影,已经晚上九点多,所有房间黑着灯,厨房也没有做过饭的痕迹。

    许岁心中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回房间才发现郝婉青给她留了字条,说陈准家里有事,叫她别等他们,自己睡。

    许岁心中咯噔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要大晚上去处理。

    一夜无眠。

    第一天早上,许岁在去学校前等到了郝婉青,她双眼红肿地回来,衣襟褶皱,精神很差。

    许岁站在原地挪不动步,更不敢开口问什么。

    她迟迟没有出门,直到郝婉青主动告诉她,说陈准妈妈昨晚发生车祸,人没抢救过来,今天凌晨去世了。

    许岁终于见到陈准,是在夏婷出殡的那天。

    她随父母过来吊唁,离很远就见路旁停着几辆轿车,头车系着白花,每辆车的车尾都贴着“陈府坤丧”四个字。

    许岁抬了抬头,天刚蒙蒙亮,世界是灰的,就连昔日经常做客的小院,也失去原有的色彩。

    许岁一眼瞧见陈准,他穿着黑色衬衫黑西裤,明明只隔两天,他却瘦脱了相。视野里这人变得陌生起来,她知道一切都和以前不同,那个快乐无忧的少年可能再也回不去了。

    陈准站在院门口,远远看过来,与她对视几秒,又挪开了视线。

    许岁抿了抿嘴,跟着父母走过去,“你还好吗”这样的话她问不出口,“节哀”更是一句废话。

    所以她低下头,沉默着。

    她看到了许久未见的陈志远陈叔叔,他一夜之间苍老许多,鬓间染了白霜,双眼布满血丝,见到许家夫妻,再一次红了眼眶。

    这个能将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条的中年男人,在整场葬礼中竟乱了方寸,很多事反倒要一个刚满15岁的男孩帮他操持。

    陈准脸上没有太多悲恸神情,就连夏婷送去火化那一刻,也只看得到少年紧握的双拳,这种极力克制的平静,让许岁觉得不安。

    葬礼过后,陈准离开了许家,搬回那座小院。陈志远和他同住数日后,不得不返回南岭市打理酒厂生意。

    许康曾多次打电话叫陈准回来,都让陈准搪塞过去。他又打电话给陈志远,这孩子一直都是夏婷管教,他劝不动,酒厂又暂时无法抽身,最后也只好随他去了。

    陈志远都这样说,许康夫妻就此作罢。

    而许岁课业加重,密集的模拟考压得她透不过气,每次想起有事要解决,都被各科老师砸来的厚厚一沓卷子所阻碍。

    转眼就是一个月,有天,她决定去陈准家里看看他,可到了又望而却步,她怕见他,从小一同长大的交情令她更加不知怎样安慰他 。

    然而许岁扑了一个空。

    放学时间,他家里根本没有人。

    端午拴在院子角落,见来人是许岁,冲她疯狂摇尾巴。

    它面前的水碗空了,被它舔翻在一旁。

    许岁翻墙进去,把书包里的矿泉水打开,倒入碗中。

    端午吧嗒吧嗒喝起来。

    后来许岁是在校外面馆见到陈准的,这期间她又去过他家两三次,都没找到人,打他家里电话,也三言两语就挂断了。

    许岁约陈准中午放学出来吃面。

    她看到陈准时狠狠怔了下,他快瘦成纸片人。

    陈准朝她笑笑“你吃什么面”

    许岁说“拉面吧。”

    陈准点点头,去窗口点餐。

    不多时,服务员端来一碗牛肉拉面和一盘炒刀削面。

    陈准往盘子里倒些醋,搅和搅和,顺手把醋瓶放到许岁面前。

    许岁拿起醋瓶,偷偷打量着他“我去你家找过你,你都没在。”

    陈准停顿片刻,抬起头“去打篮球了。”

    许岁“哦。”

    许岁很想逗逗他,问他手臂上引以为豪的小肌肉块哪里去了,可开口却是“最近学习忙吗”

    “还行。”

    “有没有不会的难题,我可以给你讲讲。”

    陈准满嘴的面“还是顾好你自己吧,都快高考了。”

    “ 中考也很重要。”

    陈准没接茬。

    许岁“你还是搬回来住吧,自己在家吃不好,也没人监督你学习。”

    “早饭午饭都学校吃,晚上煮个面还是会的。我自己住多自在,”陈准玩笑的口气“总算逃脱你的魔掌,不用喊你起床,也不用跟你抢厕所,免得每次拉一半就被你催出来。”

    陈准原以为许岁会说他一句真恶心,或在桌子下踹他一脚,却相反,许岁没什么笑模样。

    陈准也闭了嘴。

    安静片刻。

    许岁“你”

    陈准埋头吃面,赶时间一样紧扒了几口,扭开矿泉水喝掉小半瓶。

    许岁“你”

    “我挺好的,”他接过话来“让许伯伯和大娘别惦记,你也赶紧备考吧,少操点心。”

    “搬回来”

    “我想自己住。”

    那一次后,两人又好多天没见面。

    天气逐渐变暖,空气发闷,周遭都充斥着紧迫的味道。

    一日晚自习前,许岁和同学去书店买老师推荐的模拟习题。

    凑巧的是,她在马路对面的烧烤店门口看到了陈准,他应该是吃过饭了,正下台阶。

    许岁心里挺开心的,刚想叫他,就见门口又走出一个男生,平头,小眼睛,穿骷髅头的黑短袖和牛仔裤,从台阶上几步冲下来,直接搭住陈准肩膀。

    许岁皱了皱眉,觉得那男生很眼熟,又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回过神时,两人已经勾肩搭背地走远了。

    同学拉着她去买烤冷面,暂时打断了她的思绪。

    这日晚自习结束后回到家,许岁做了套习题仍无睡意,她塞上耳机,准备听一遍英语听力来助眠,迷迷糊糊快睡着时,又猛地睁开眼。

    许岁想起来,曾在学校门口见过那男生,当时他一身痞相,塞给陈准一张不入流的光碟。

    许岁一骨碌爬起来,蹑手蹑脚去客厅给陈准打电话。

    “喂”那边声音冷淡。

    许岁怔住了。

    陈准“说话。”

    许岁回过神来“还没睡呢”

    “是啊,什么事”

    “我今天在学校附近看见你了,你刚吃完饭。”许岁手指绕着电话线,试探道“你和你同学,你那同学我怎么没听你念叨过。”

    陈准有点不耐烦“你大半夜打电话就问这个”

    许岁下意识抬头看时间,原来已经零点三十分。

    她说“这么晚你还没睡”

    “就睡了。”

    “哦。”

    那边没再搭腔,许岁举着电话,只听得到滋滋电流声。

    记忆里她和陈准从没这样生疏过,什么时候开始,讲话前她需要仔细去斟酌。

    许岁早已忘记打这通电话的初衷,又过几秒,她慢慢放下听筒,两人竟有头没尾地结束通话。

    在客厅独坐了会儿,许岁回房去。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雨,打开窗,雨星扑面,带着翻新土壤的气息。

    她趴在桌上看外面,心情低落极了,回想这几个月发生的事,大家都忽略了陈准的感受。有些心情他不愿与父辈倾诉,但她是不同的吧。

    他们虽没有血缘关系,但磨合多年,已经当彼此是家人了,她怎么忍心冷眼旁观他痛苦。

    她恨死了自己的无情和置身事外。

    许岁就这样睡着的,在窗前吹了一夜的风,起来后脖子落枕,脑袋胀痛,浑身发冷,一测体温高烧39度。

    郝婉青没让她去学校,怕她精神一直紧绷反倒适得其反。她吞下两粒退烧药,躺在床上昏昏欲睡。睡着前许岁目光落在书桌的记事板上,今天的日子还没改,距离高考不足四十天。

    再次醒来,已是下午。

    她迷迷糊糊听见外面有人在讲电话,好像是陈准班主任打来的,说最近陈准断断续续逃了几次课,今天又没来,想请家长过去一趟。

    因为以往陈准住在许家,一般情况下,家长会也是郝婉青去参加,所以班主任才会第一时间把电话打到这里来。

    许岁下床去,郝婉青已经在和陈志远联系了。

    许岁等着她讲完,问“您去学校”

    郝婉青气得不轻,板着脸答“我不去谁能去。”

    “那我去陈准家里看看。”

    “老实待着吧你,感冒了别到处跑,我去完学校再去找他。”

    “没事儿,退烧了,我顺便出去透口气。”

    郝婉青用手背试了试她温度,没说什么,拎着背包急匆匆出门了。

    许岁绑好头发,洗了把脸,也出门去找陈准。

    她懒得骑车,拦了辆的士。

    过去时陈准家院门虚掩着,院子里没有狗,看来他在家,端午被牵进了屋里。

    她去敲门,没多久,门开了,里面竟站着个浓妆艳抹的短发女生。

    许岁一度以为来错了地方。

    “找谁啊”对方倚着门框,上下打量她。

    “陈准在吗”

    “不在。”

    许岁推开她直接进去,脑袋当即嗡嗡作响。

    客厅里烟雾缭绕,满地狼藉,茶几上堆满零食、啤酒和烟盒。加上门口这位,一共五个人,两女三男,昨晚那个小眼睛也在其中,都在沙发和地砖上或坐或躺。

    许岁看向陈准“你逃课就和这群人鬼混”

    陈准皱了皱眉“你怎么来了”

    许岁关掉震耳音乐,又走过去将陈准手中的啤酒瓶砸在茶几上“谁叫你逃课的谁撺掇的你你跟这群人能学出什么好小小年纪不在教室里,混在一起抽烟喝酒”

    许岁恼火陈准不争气,劈头盖脸将这群人一顿骂。

    房间即刻鸦雀无声,好几双眼睛盯住她,目光不善。

    曾鸣默默哼笑了下,在桌角按熄烟头,走过来打圆场“这不咱姐吗,姐你误会了,我们都是陈准朋友,他心情不好,我们过来陪陪他。”

    许岁大声“起开。”

    曾鸣顿住脚步,被个女的当着一屋子人卷了面子,脸上立马没了笑容。

    他记仇的很,别人对他说过什么做过什么,总得一五一十找补回来。

    陈准站起来,扯开她“别在这凑热闹,赶紧回去。”

    “你想继续这样”

    陈准垂着眼,许是休息不够的缘故,眼下一片青黑“我的事你少管。”

    许岁快要不认识眼前这个人,瞬间想起那年春节站在雪地里想家的小男孩。

    她第一次同他提起那场意外“阿姨的事我也很难过,但这不是你胡闹的理由,我想阿姨也不希望你这样。陈准你要知道,15岁就一回,挥霍掉再也回不去了。”

    陈准讥讽地笑笑,世界上根本没有感同身受这回事。如果她也有相同遭遇,还会在乎青春还能自以为是地站他面前讲大道理

    许岁又说“你还有两个月就要中考,我也还有不到四十天的时间,我每天都要面对很多考点和难题,真的没有精力总来找你。”

    许岁心急如焚,但她不知道的是,现在什么劝慰都是错的。

    “我要你管我的”陈准冷声“怎么着,我妈还得挑个时间死避开您老的高考,早点就他妈让车碾碎”

    许岁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知道我不是这意思”

    “你走吧。”

    曾鸣眯眼笑着,坐回去看热闹。

    先前的短发女生挽住曾鸣手臂“叫你走呢,别赖着了。”

    许岁又开始头晕,感觉手心一阵阵冒虚汗。她突然泄气得很,觉得无能为力,他只是父亲朋友的小孩儿,不是她亲弟弟,她又在坚持什么呢

    许岁垂下眼,感觉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屋子里并不安静,有人笑着,有人窃窃私语。

    她最后抬起头,看着陈准,“你真差劲。”

    许岁回去又烧了起来,比早上温度还要高一些。郝婉青递来药和温开水,她服下后,拉上被子就睡着了。

    这场感冒反反复复,许岁四天后才去学校。

    她开始心无旁骛为高考做准备,很少再去想陈准。

    偶尔听见父母在客厅聊天,郝婉青说 ,男的教育孩子就不如女的,老陈心肠软,治不了陈准。

    许康只会唉声叹气,说他这个年纪刚好叛逆期,又遭遇生死离别的人生大事,就怕没引导好,那孩子走错路。

    郝婉青叫他少操心,说现在老陈南岭和顺城两边跑,能帮的我们肯定帮,尽力就好。

    后面再说什么,许岁塞上耳机没去听。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