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1章 第41章

作品:《魔主的白月光

    明朝呆住了。

    她慌忙跳下马去, 把伞举高遮在他头顶“你这是干嘛你是不是受伤了你”

    她想去摸他胸前漫开的血,又不敢碰, 手伸到一半, 却被他握住。

    “易经洗髓,是经脉开拓时渗出的血。”他说“只是血痂融化了,不妨事。”

    他低头, 嘴唇贴向明朝脸颊。

    明朝现在可没有贴贴的心思,她转开脑袋不给他亲, 说“那也别淋雨呀, 你上车去, 我们去车上说话。”

    褚无咎说“可我想在这里。”

    明朝“”

    明朝呆呆看着他, 嘴巴动了动,终于忍不住憋出一句“你到底都在想什么呀”

    说要她送结果自己一声不吭先走掉,还生气, 生完气又跑出来顶着伤淋雨。

    以前人都说女人心海底针,明朝觉得他的心思比海底针还深,简直是掉进大海沟的针。

    少年笑了一声, 环住她的后背, 安抚幼猫似的在她脸颊吻了两下,说“我们走一会儿。”

    明朝大声说“我不要我要去车上。”

    褚无咎没听见一样,转过身去, 向她露出少年颀长修韧的后背, 他微微侧过半张脸“来,我背你。”

    明朝“我不要”

    少年棕黑的凤眸凝视着她,慢条斯理“那我要生气了。”

    明朝“”

    “我背你,我们只走一会儿,就回车上。”他说“否则我就自己走回去。”

    明朝眼前一黑。

    “你你你”她指着他, 气得说不明白话,全身绒绒的毛都炸起来“你脑壳有病”

    少年一下子笑起来。

    “阿朝,这是你第一次骂我。”他笑着说“你这样的好孩子,约莫从小都没学坏过,这是不是你第一次骂人啊”

    明朝鼻子都被气歪掉。

    她扭头就想跑,没有观众他大概就不会想这些奇奇怪怪的事会老实回车上去,但他没有伞,她一走他要淋雨,她不舍得他再淋雨了。

    明朝左右为难起来,就在那犹豫的片刻功夫,少年扭头定定注视她,然后直接转过头去,大步走向雨幕。

    “”

    明朝哒哒哒追上去,额角挂下好几条黑线,只好咬牙“背就背,说好只走一段路,过了这个路口就回车上去”

    少年回头看她,情绪在他眼底像溪水柔缦地流淌。

    他反过身,微微蹲下去,明朝举着大大的玄伞,有点笨拙地爬到他背上。

    “你背上有伤口吗我会不会压到你伤口”她还在忧心忡忡,碎碎念“要不然换个姿势吧,我最近吃胖了,好像又变沉了”

    褚无咎听着她嘚啵嘚啵像春天小鸟一样的声音,他的手臂隔着轻薄布料托住少女纤细绵软的腿弯,然后站了起来。

    突然身体被架高,明朝下意识把手臂环住他脖颈。

    他的背脊挺拔、宽而韧,少年人饱满峭拔的生命力被裹在温雅内敛的衣衫下,隐忍而强悍地生长。

    明朝好像是突然意识到,他是个这么有力量的年轻男儿。

    很小的时候,爹爹背过她,后来她大一点,上了昆仑,晚上会做噩梦躲在被窝里悄悄哭,师尊也会把她抱起来,背着她去屋檐下看月亮,轻轻给她哼童谣,哄她睡觉。

    那种父亲的背脊,和他的背脊,完全不一样。

    她感觉自己不再是一个小孩子,而是一个年轻的、被珍爱的姑娘。

    这是明朝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感情。

    这些亲吻、这些欲望、这些情人间隐秘不好直言的别扭与关爱,都是她从没体会过的。

    明朝怔怔看着少年后脑乌黑的发丝,她的臂弯环着他脖颈,甚至清晰感受到他温热肌肤下每一下跳跃的脉搏。

    明朝的心忽然剧烈地跳动。

    像一头试探着探出洞口的小兽,她慢慢地、小心地,把脸颊一点点贴到他后背。

    她枕住柔软潮润的布料,温热的体温覆裹住年轻健韧肌理,随着骨骼每一次起伏,轻缓又深刻地慰贴在她脸上。

    不知为什么,那一刻,明朝感觉眼眶莫名发热。

    这是她喜欢的人,这是她未来的道侣、夫君。

    她们会像她的爹娘一样,相知相伴,相守相爱,福祸相依、荣辱死生与共。

    她们会在一起,一生一世,一辈子。

    明朝低下头,把脸贴在自己手臂袖子,落出的眼泪无声无息渗进布料中。

    褚无咎背着她,慢慢地走。

    他感觉她轻轻的、试探般的,把头枕在他后背。

    他从来不曾注意少女或女人的容貌与举止,任何女人与男人、生命的衰老与年幼于他眼中没有太多差别,他从没有背过一个这样的小姑娘。

    她的脸那么小,气息细软,小小的温热的吐息吹在他后颈,让他会觉得痒。

    那种痒,像要钻出土壤的幼嫩青苗,仿佛也有什么陌生而纤弱柔软的东西,从他的骨血中钻出来。

    雨水落在宽大的伞面,发出淅沥清脆的声响。

    “我师尊怕你将来变成一个大坏蛋。”明朝突然瓮声瓮气“他觉得你心思深沉,性情不定,天资又好,怕一个闹不好,你将来要变成一个为祸苍生的大魔头。”

    背着她的褚无咎的脚步顿住。

    “但我觉得,你也许不是那么好,但也没有那么坏,至少不是一个穷凶的恶徒。”她顿了顿,用带着鼻音的很轻的声音,说“我相信你。”

    “”

    褚无咎倏然感到一种荒谬,一种近乎荒唐的好笑。

    她能相信他什么呢。

    他给她所见到的一切,他让她所喜爱的一切,都是他设计的。

    惊鸿一见是设计的,患难与共是设计的,伤重是苦肉计,她天真纯粹的年少倾慕并因之而生的怜悯和拼死守护也是计划中的

    她能相信他什么呢,连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会做什么样的事。

    他觉得好笑,像听见一个不那么出色的笑话。

    他本应该自然地掠过这个话题。

    但说不上是因为什么,他的嘴唇却吐出这样的声音“相信什么呢”

    “你认为真的了解我吗”他温和道“你能相信我什么呢”

    他的声音很轻,在连绵细碎的雨声中,像某种轻缓生长的阴郁而无形的怪物。

    褚无咎以为她会信誓旦旦说,相信他在兽潮救过人、相信他往日的为人与德行,甚至说相信他们之间的感情,那些糅杂着隐秘的耳鬓厮磨、亲吻。

    但他却听见她说“因为你给那个小妹妹买秋梨膏糖。”

    褚无咎愣住。

    “就是那天我们进城的那天”明朝有点不好意思,小声说“其实褚氏主宅那次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我之前就记得你在街上,你在看书,旁边的小妹妹拉着娘亲哀求想吃糖,你就送给她好多秋梨膏糖。”

    “好多好多哦,那个店家把整个摊位的糖都拿给她,小妹妹拿不过来,她娘亲就得帮她拿,那么多糖,不止她可以吃,她娘亲也终于可以舍得吃几口。”明朝吸了吸鼻子“她一定很高兴,能吃到糖、还能让娘亲也吃上糖,这必定是一个小孩子,最高兴的事了。”

    褚无咎沉默。

    他已经有些不记得这么一件事,这是太小的一件事,他当时那样做,也未必是出于什么善心好意,更约莫是不喜孩童吵闹。

    他本不应该说什么,就让她这么误会下去该是最好。

    但不知在想什么,他还是用冷淡的语气“我已经不记得这件事,这样的小事,我未必有什么善心。”

    听他这么说,明朝眼神隐约有些失落,却没有什么失望的神色,她看他一眼“你不要把自己说的那么坏,你也许不是那么好,但你也没有那么坏,否则你为什么不是把人轰走赶走,而是满足她的愿望,送给她想吃的秋梨膏糖。”

    “”褚无咎一时不知说什么,他大概有许多理由,但想想说起也没什么必要,薄唇抿了抿。

    “你不记得也没关系。”她低低说“反正我记得。”

    “我小时候,也很喜欢吃秋梨膏。”她说“我爱吃甜食,娘亲怕我吃糖吃多了坏牙,不许我多吃,但秋梨膏糖是润喉下火的,吃着对身体好,每次去街上,我就撒娇耍赖,娘亲拿我没办法,总会买给我,我举着吃一路,吃一口,也要高高兴兴喂给娘亲一口。”

    “所以我最爱吃秋梨膏糖了。”

    “我知道,伯母几年病逝了。”她问他“你是不是也经常想念你娘亲。”

    褚无咎抿着唇,半响,低低出一声“嗯。”

    “我也是。”明朝低低说“我出生在凡人界,小时候,西北的戎狄进攻中原,打败了我的国家,都城破了,国亡了,我爹爹是一个刚烈清正的人,他不愿意投降,自刎献国,娘舍不得他孤身上路,就陪他一起走了后来,我认识的好多叔叔、哥哥,从小陪伴我的侍女姐姐,我的母娘嬷嬷,也走了。”

    “我时常会想她们”她低低“晚上,睡觉的时候,我躺在枕头上,会想起坐在爹爹膝上他教我读书,早晨娘会叫我起床,坐在床边为我扎好看的小麻花辫,这个时候,母娘嬷嬷会笑着推开木门进来,端着热腾腾的小米粥”

    她抬起袖子,重重抹着眼睛,湿润的液体在袖臂布料渐渐漫开。

    “我真的,很想她们”

    褚无咎听见背后低低的呜咽。

    他缄默地听着,脚步渐渐放缓,最后停下脚步,把她放下来,然后转过身,看了她一会儿,伸出手臂抱住她。

    “别哭了。”他说“我的父亲没教过我读书,我娘没叫过我起床、没为我束过髻,我小时候,也没喝过热腾腾的小米粥。”

    “你比我幸运,至少你还有值得不断留恋回忆的东西。”褚无咎用手掌擦去明朝脸上的泪水,淡淡说“别哭了,亡者的魂灵在天上看着,也会舍不得。”

    明朝心里酸涩。

    她们是修士,都知道,人死后入轮回,亡者的魂灵不会留在世间,也不会在天上看着。

    但明朝还是很喜欢这些话,这是娘亲与母娘嬷嬷与她说过的话,是她从还是个凡人、还是个小孩子时候就留在心里的一种美好的愿景,一种曾经支撑她走过痛苦的慰藉和希冀,哪怕到了今天,哪怕到了以后,她也仍然幼稚地愿意永远相信这些话,相信家人会在天上看着她。

    明朝看着褚无咎,觉得他怎么这么这么好,他能理解她、懂她,也愿意用她喜欢的方式哄她、安慰她。

    他们是能彼此理解的人,是修士,但仍然有着凡人最朴素平凡的感情。

    “谢谢你。”明朝眼眶红通通的,她偎在他怀里,伸出手臂,环住他的腰“谢谢你”

    “认识你,我真的好快乐呀”

    “你也别难过。”她吸着鼻子,瓮声瓮气“你以后,也有我,虽然我不能教你读书了,你也不用我叫你起床了,但我会扎头发,我可以给你束好看的髻,我也会煮小米粥,我还会做好多好吃的,我都做给你吃。”

    “别难过呀。”她软软说“以后,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褚无咎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句话。

    她依赖又安慰般的抱着他、无害地依偎在他怀里,可他却觉得她像在伸出一只手,直直抓进他的胸膛、抓住他的心脏,毫不容情地捏紧,碾出跳动皲裂的血肉和鲜红滚热的血来。

    是相思引,是相思引。

    他一遍遍在脑海中重复这三个字,像和着糜烂的血肉刻进骨子里提醒自己一刻也不能忘记,他缄默了很久,很久很久,才僵硬地伸出手臂,环抱她的后背。

    他嘴唇蠕动着,好半响,到底低低出一声“好。”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