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2章 chapter:22
作品:《留白》 周臣在国外的时候, 其实听说过沈时白的名字。
国内首位不足30岁就名列福布斯前百的商业天才,他不可能完全不知道。
但当时也只是听过,远没有后来见到沈时白本人, 那种扑面而来的怪异的熟悉感。
那种熟悉感大概来源于沈时白的眼睛。
从第一次在程家见面起,那双眼睛就拥有令人印象深刻的辨识度, 兴许只针对周臣而言,沈时白令他感到敌意。
那种蛰伏的敌意,深藏在对方儒雅温和的表象之后。
原本以为只是雄性之间, 惯常的宣战和暗自较量, 可后来周臣才发现, 他和沈时白之间, 是,却也不算完全是。
办公室里, 沈时白背对着落地窗站, 身后的钢铁森林繁华而冷硬, 倒衬得他脸上的笑越发斯文谦和。
“周先生是稀客, 今天过来找我, 有什么事吗”
今天的周臣同样西装革履。
褪去最初两次见面的颓废后,他重新变成了自小养尊处优、出类拔萃的贵公子, 但并没褪去眼底深处的倨傲,以及对“程露现任丈夫”的审视与质疑。
他最大程度的让自己保持心平气和, 不想再因为愤怒不甘而失态, 让自己在对峙中居处下风。
“有几句话想跟沈总聊聊。”
沈时白洗耳恭听,问他, “要坐下慢慢说吗”
周臣摇摇头,缓慢地踱步走上前,“之前在程家, 我送沈总出门的时候问过你一句话,还有印象吗”
沈时白笑笑,“周先生当时问,我们从前是不是见过。”
“嗯。”周臣点头,“沈总的回答,现在想想,教我觉得很有意思如果见过,我会记得周先生。”
他低低重复出这句话,抬眸笑得略讽刺,“凑巧,我前两天才偶然发现,高中的时候竟还和沈总做过半学期的校友。”
“沈总有印象吗”
沈时白眸光沉静,定定看着面前的周臣。
片晌,他坦然道“周先生的学生时代备受追捧,闻礼的学生恐怕没有人会不认识的,今天来一趟,不是为了和我叙旧的吧”
的确,那时候他们根本不熟,何谈叙旧。
周臣对眼前人的所有印象,任凭他再如何从记忆的缝隙里,翻找蛛丝马迹,也不过只找到寥寥模糊的几笔。
而这寥寥的几笔,细数起来,竟都是因为程露的影子,才得以留存下来。
学校医务室里,留下照看中暑的程露的同班同学。
在周臣匆匆赶到后,都没来得及跟这位同学说声谢谢,对方就已经提包走人。
还有从程露口中喊过的“年级第一”。
她在校门口递给他咖啡,对方停下自行车回过头来,他才想起来,那人是去年在篮球场撞了自己的闻礼学神。
以及后来再看到这位学神,是他在铃兰湾小区门卫处,捏着一纸信封询问程露的住所,希望可以得到通行进去见她。
见她做什么
那时盛夏的天气,似乎比现在落地窗外的骄阳,更毒辣得多。
保安心存疑虑,招呼正买东西回去的周臣,问认不认识他的时候,少年攥紧手,鬓边的汗水沿着微红的脸颊滴落在地上,却又说没事。
彼时面对周臣不算友善的审视目光,少年那双眼睛里压抑的自尊、排斥与敌意,同样不甘示弱。
那时候他们都年轻而直率,没有见惯世故后的从容儒雅做面具,也不像现在这样,擅于用谦和表象做遮掩。
周臣从蛛丝马迹中,似乎窥见些不为人知的端倪。
可这些细微的端倪,只教他觉得荒唐,如同天方夜谭、痴人说梦。
“程露呢”他望向沈时白,问“沈总有和她叙过旧吗这些年,我从来没有听她提起过你。”
怎么提起呢
她根本不记得这个人的名字,这个人也从来没有在她印象里,留下哪怕丁点儿值得再次回忆的痕迹。
沈时白对此,第一次静默没言语。
周臣望着他勾了勾嘴角,“这么说可能有些冒昧,但我很好奇,沈总之前突然从京市回到深城,用陌生人的身份出现在她面前,跟她结婚,是偶然吗”
片晌,沈时白才终于淡淡地笑了,“这对周先生很重要”
“或许对程露而言更重要。”
周臣对程露的熟稔,完全不需要伪装,“放心,我不会对她多说,她是个有主见的女人,也有自己的判断力。我今天来只是想提醒沈总,周家和程家仍旧是世交,如果今后长帆遇到任何状况,我不会袖手旁观。”
他并不相信一个人年少时的喜欢,能够耐得住经年累月的消磨,但执念可以,甚至可以在漫长的积累中,历久弥新。
人的执念通常时候,具有超乎想象的破坏力。
但沈时白对此并不解释,他选择了对程露的前男友保持缄默。
返回英国前,周臣打电话约程露出来见最后一面。
这时候距离她的婚礼,不过还有短短的几天时间,程露事先当然没有故作友好地给他送去请柬,所以接到电话时,着实怔忡了片刻。
地点约在她公司楼下的咖啡店。
她到达的时候,看到周臣坐在靠窗的位置,他算是盛装出席,领带系得一丝不苟,身边空置的座椅里,放着一束她熟悉的黄玫瑰。
余光捕捉到她的身影,周臣抬眸冲她招手,脸上笑意一如从前。
等她过来,他拿起花递上,“提前祝你新婚快乐。”
程露接过花,笑容忽然不知道作何弧度。
“谢谢。”
她将花束放在桌上,正打算召服务员点单,就听周臣说“我帮你点了焦糖拿铁。”
似乎开口过后,他又想起补充问“现在还偏爱这个吧不喜欢的话,你可以重新点。”
程露抿唇笑笑,“不用,焦糖拿铁就很好。”
人的口味并没心思那么容易改变,而她某种意义上,也是个念旧的人。
她落座在对面,服务生端来咖啡,隔着氤氲的咖啡香气,目光打量他几许,触及周臣也看向她的目光,便垂下了长睫。
“对了,你的身体现在怎么样”程露问。
“嗯,早就好了。”周臣解释,“那天出院,我没让阿姨给你打电话,是不想再给你添麻烦。”
他忽然变得这么客套,程露微挑了挑眉尖。
“听说你打算走了,什么时候的飞机”
“后天。”
就在程露婚礼的前一天。
她点点头,“挺好的,周叔这些年说过不知道多少次想退,就等你学成回国,你早些接管集团,也好教他们早点安心享清福。”
然而周臣说完并不避讳地看着她,仿佛半开玩笑,“你的婚礼我就不去参加了,我怕到时候眼见为实,我还是受不了。”
程露闻言,抬眸看他一眼,没说话。
周臣端起咖啡尝了口,味道似乎差强人意,于是干脆又放下杯子。
他平静地说“程露,说实话,我到现在也没办法认同,你说我们之间全是错的说法,但确实是我,让我们的分开最后以难堪收场。有些话,现在说为时已晚,再做回朋友也不现实,但我还是希望你日后想起我,能是开心的回忆多一些。”
情侣之间有种说法,分手之后能做到恩怨两清,心怀祝福,那也算是对彼此最后的爱意。
程露说不上赞同不赞同,她以为那本应该是常态。
起初收到有关周臣的录音,她的痛苦来得后知后觉,很长一段时间里,都钝得像是个缺少条件反射的植物人,冷静到绝情。
这也直接导致,明明被背叛的人是她,到头来却是周臣无比愤怒地质问她,究竟是不是真的爱他
但在那些质问背后,是偶尔夜深人静,她躺在床上的辗转反侧。
睡不着的时候,眼前仿佛走马灯似得,闪过两人诸多过往片段。
程露人生第一次叛逆逃课、第一次喝酒都是和他,他骑自行车带她去海边,双双醉得脸通红,被巡逻的警察叔叔当成追求殉情的中二少年,差点追出二里地,逃得心都快要跳出来。
片段里也有两个人从小到大数不清的插科打诨、嬉笑怒骂,一起看过的风景、说过的情话所有所有,却在那段时间全都变成了灰色,黯淡无光,如同讽刺的默片。
她是个很奇怪的性子,花费很长的时间悼念过往,强迫自己认清残酷的现实,却只在某一个刹那,
忽然之间,她关掉了自己的痛苦开关,一切恢复平静。
现在临到分别,程露在沉吟片刻后,依然选择给彼此体面。
“谢谢你的咖啡。”她弯起嘴角,“比起过去,我更愿意享受当下,既然要走了,那我就祝你今后一切顺利吧。”
两个人的咖啡没有喝完,从店里走出来,刚推开门,铺天盖地的炙热迅速将人包裹,闷得简直透不过气。
“你开车了吗要不要我送你回去”周臣问。
他看见程露略吃力抱着花束的纤细双臂,原本打算伸手去接,却看到她的眼睛,出来后便仿佛下意识地,投向了不远处的某个地方。
那有个固定的停车位,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已经被人买下来,全天候等待着一辆黑色的迈巴赫停靠。
程露摇头谢绝,“不用了,他来接我了。”
周臣眸光顿了顿,望见不远处静静等待已久的车辆,抿唇说好,“今天之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再见,照顾好自己。”
“嗯,你也是。”
程露微笑点点头,而后转身,在身后那道目光的注视下,一步一步朝着等着她的人那里走去。
她的步子不自觉地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最后终于坐上车,靠在椅背里抬眼看去,才发现咖啡店门口其实早已经没有人了。
车辆启动,沈时白当真心甘情愿当个沉默的司机,她没问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他也不问她和前男友都聊了什么。
这样的静谧的默契,持续到某个岔路口红灯。
从上车开始就靠着椅背闭塞耳目的程露,忽然开口问他,“沈总,今天方便带我回家蹭顿饭吗”
沈时白没什么情绪的侧目,看向身旁的女人,还有她怀里朵朵盛开的黄玫瑰。
就在前不久,他明明才刚斤斤计较地要求策划师,删掉哪怕视频中只有几帧、一闪而过的画面,此时,倒又出奇地心平气和。
没注意什么时候切换了绿灯,堵在后头的车辆不耐烦地按了声喇叭,才唤回他倏忽僵持的思绪。
“想吃什么”
沈时白脚踩油门,手上调整方向盘,旋即驾驶车辆拐入了另一条通向南湖檀宫的路口。
程露思索之后,给出答案“鱼汤面。”
回家的路上经过超市,沈时白停车带她去买了些食材,回到家后,他在料理台做面,程露轻车熟路,去了二楼浴室洗澡换衣服。
两个协议夫妻,彼此都死守城门坚决不肯同对方交身交心,却在相处中,契合得好像多年老夫老妻。
她自己都觉得多少有点奇怪,但又莫名的舒服。
女人的沐浴更衣,要比沈时白做一碗鱼汤面,复杂得多。
程露找不到睡衣,再次征用了他的衬衫,趿着拖鞋啪嗒啪嗒下楼梯时,沈时白算准时间,将煮好的面捞起来,盛进鲜香四溢、奶白浓稠的鱼汤中,最后放上煎蛋,撒上葱花做点缀。
她坐到餐桌前,对面的男人准点投喂,捧上面碗和筷子。
“沈总自己不吃吗”
“我不饿。”
“可我一个人没胃口,吃不完”
她满脸无辜地看着他,眼神里有点不知好歹的怪他煮的面太多,那模样,教沈时白想起幼儿园里挑食欠揍的熊孩子。
沈时白极轻地吸了口气,转身从柜子里另取出副碗筷,转身看到她捧着比脸都大的碗,馋猫儿似得想喝汤,另外又给她拿了只勺子。
事实证明,程露并不是真的需要有人帮她分担食物,她只是在当下这个时刻,希望能有人陪着她而已。
因为沈时白全程几乎没有动筷,那碗鱼汤面也照样见了底,最后剩下两粒葱花飘在薄薄的汤面上,孤零零地做个伴。
当然,也可能是他煮的面当真尤其美味,足够她甘愿将自己吃撑。
不过吃撑的后果,大概就是失眠。
明明吃晚饭就去刷牙睡觉的人,等沈时白洗完碗、沐浴、又处理了3个半小时的工作后,深夜推开房门,就看到她正在床上,睁着眼翻过第不知道第多少次身。
看到他进来,程露拧着眉抬头觑了眼,再翻一次,背对着他那侧,给自己下最后通牒,强制性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耳边传来关门的声音,男人的脚步声走到床边,而后被子窸窸窣窣地动了动,身后床侧随即微微下陷。
轻微的啪嗒一声,沈时白关了灯。
黑暗中,他平躺片刻,还是侧过身朝向旁边的女人,伸手搂着她的肩膀将人转过来,第一次揽进怀里来。
她的呼吸温温热热,轻轻的喷薄在他心口。
“做好心理准备了吗”他问。
程露额头抵着他锁骨,闷闷的不解,“什么”
沈时白说“婚礼。”
说不清来由,她的鼻腔中,陡然之间涌上一股莫名的酸楚,冲得呼吸猛然停滞刹那,而后裹挟着更沉重地热,隔着衣料撞到他的胸膛。
原来人是真的不能念往昔,本来早都已经关闭的开关,竟然还会被某个瞬间的老旧记忆,不合时宜地碰到,开启得猝不及防。
有关于“失去”的词汇,从来没有能令人愉悦的,无论是友情、亲情还是爱情,而她碰巧都集齐在同一人身上。
面对男人状若安慰的拥抱,程露的回应,是搭上他腰间的手臂。
“嗯。”
那嗓音低低的,带着点含糊的鼻音,沈时白入耳,低头安抚的亲了下她的发顶。
“那就好,睡吧。”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