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5章 高处之寒

作品:《穿成虐文里病美人太子

    西三卫的将士们换上了白衣白甲。

    魏泰那日在仙女湖畔大杀四方, 把包热的头颅割下来,绑在西三卫的营门上。

    枭首三日。

    漠狄无人来取,只派了使者到总督府去求情。求情的帖子被温演压下来, 夜里才慢吞吞地呈到竹宅。

    此事早有锦衣卫报到燕熙案头,燕熙只轻轻地说“由着魏泰罢,有什么事, 我担着。”

    魏泰从仙女湖把严瑜接回去后,寸步不离地守着。只每日背着锄头出去一趟, 走之前也是再三嘱咐手下要看好严瑜。

    离西三卫不远处的定侯山脚下,有一处溪流, 严瑜很喜欢此处。

    魏泰在溪边挖了三日,又自己运来砖石,他不假手他人,自己一砖一土地垒好了墓室。

    他已经三天三夜没合眼了, 实在太累了, 再三确认墓室建好后, 他靠在墓门前, 恍惚地睡了片刻。可也只有片刻, 他不知梦到什么,猛地醒来。

    他望着那潺潺流水,捂脸痛哭起来。

    燕熙和宋北溟到西三卫后, 先在灵堂里拜祭了严瑜,而后在定侯山脚下找到魏泰。

    短短几天,魏泰像是老了十几岁,他满身泥土扛着锄头正要返回,看到宋北溟和燕熙,登时愣住了。

    燕熙瞧了一眼魏泰亲手垒的墓室, 又看魏泰哭红的双眼,他心中隐隐猜测到了什么,与宋北溟对视一眼。

    两人默契地没有说破。

    宋北溟目光扫了一眼那墓室,正待细看,魏泰似乎有所察觉,走过来挡住了视线。

    燕熙正想说话,魏泰扑通一声跪下了说“殿下,臣要向您请辞。”

    燕熙心中难过,连忙去扶魏泰,答应时话音略哑“孤准了,你要何时离去,又去向何处”

    “我与心存有约,”魏泰跪得笔直,不肯起身,他死死地抿着唇,不叫自己失态,半晌才说,“待功成身退之后,我随心存种花饮马。待今冬打到漠狄王廷,明年春天,我便去赴与心存之约。”

    燕熙原以为魏泰心灰意冷这便要走,没想到竟能坚持到打完仗。他心中动容,眼眶也红了,蹲身与魏泰平视,小声说“心存可还有什么心愿”

    “心存说苍龙东起,大靖有望,”魏泰眼里没有光,他望着燕熙,眼里是审视和寄托,沉沉地说,“殿下大约也知道我是个大老粗,有时候想事情容易转不过弯。这些年,好在有心存日日耳提面命。不过殿下请放心,便是心存不在,我魏武正也不会犯糊涂。心存的遗愿,我必为他做到。”

    燕熙确实担心过魏泰。西三卫好在有严瑜在,严瑜不仅是魏泰的左膀右臂,也是魏泰的锁。可如今严瑜不在了,魏泰一人是否能独当西三卫便不好说。

    眼下魏泰主动提起此事,燕熙心中大石落地,却也更加难过。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两个人,一朝阴阳相隔,魏泰的活气似乎眨眼间都被抽干了。

    燕熙想到了自己这不争气的身子,感到了同样的痛,他望向宋北溟,一时喉头哽咽,对魏泰说说“此战,心存以一万人拖住了两万漠狄兵,报了仙女湖的血仇,也断掉了漠狄和莽戎的合谋。此功彪炳青史,大靖会记住的。孤会替他请功,建祠,立传。”

    “如此,便谢过殿下了。”魏泰露出些许欣慰的笑,而后苦笑一声,“我还有一事想求殿下。”

    “你只管说。”

    魏泰诚恳道“我是个粗人,不会写文章也不会治内务。从前这些事都是心存管的。烦您派个人来接手内务。”

    “此事孤已有安排。”燕熙手上用力,把人扶了起来说,“青岭已随我同来西三卫,他管着军需,上手内务不成问题。加上他与心存有些渊源,让他来接手心存的事最合适不过。只是,以他的资历,还够不着同知,没办法像心存那样领兵和面面俱到。还要你多担待。”

    魏泰舒了口气,溪风把他的脸色吹得苍白,他人在眼前,话音却似飘到很远“有人来接心存遗志,末将定然倾囊相授。”

    马车在湿滑的雪地里走得很慢,外头起风了,马车里烧了银碳盆,燕熙左手绑着绷带,侧着身子靠在软枕上,姿势不太舒服。

    宋北溟心疼地把人揽到怀里说“伤口又疼了”

    燕熙摇头,他对疼痛的忍耐极高,这点舟车劳顿引起的伤口疼痛不算什么。

    他见完魏泰后心中愈发不安,偏头问宋北溟“魏泰说他要在仗打完后去赴心存之约。种花饮马,他一个人么”

    宋北溟轻轻揉着燕熙左臂没有伤的地方,这动作他这些日子时常做,能让燕熙的手臂舒服些。

    他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魏泰做的那间墓室,无论是结构还是占地,都比一人陵寝大出许多,又想到魏泰非要自己动手。他在变冷的寒风蓦地明白了魏泰做的是两人陵墓。

    “两个人。”宋北溟心中一恸,声音格外沉重,“一个人便不叫赴约了。”

    “什么”燕熙猛地一怔,扭头望住宋北溟,“你是说魏泰要殉情你当时怎么不劝劝他”

    宋北溟看着燕熙又变尖的下巴,和怎么都养不出血色的脸,他落指在燕熙心,把那烦愁抹平了,才温声说“魏泰能从白衣一路做到指挥使,除他自己勇武之外,最重要的是他有严瑜。严瑜的智谋和文韬,完全地弥补了魏泰的不足。魏泰自己也知道,没了严瑜,他治不好西三卫,所以他问你要了董正甫。魏泰和严瑜一文一武,一粗一细,十六年早就难分彼此。魏泰和严瑜,是极度契合的两个人。”

    燕熙点头,他喜欢宋北溟带着茧子的指腹,在摩挲他皮肤里,有干燥和真切的热意。

    宋北溟看进燕熙的眼睛说“可是董正甫终究代替不了严瑜,董正甫或许能力足够,但董正甫当不了魏泰的锁。民间说鸳鸯剩下一只,独活不了。魏泰如今就是落单的鸳鸯,他孤身在这世上,活不长久。这种情况,劝不了。”

    燕熙怆然怔住,良久缓言“可是”

    “在我们看来的痛事,或许在他看来是解脱。”宋北溟看到燕熙的眼眶泛红,心中疼痛万分,他不想要燕熙哭,可是局势逼到这里,每一个人的牺牲,最后都会化成燕熙的枷锁。他无法阻止战场的死亡,只能用言语为燕熙开解,“谁也无法给魏泰再找一个严瑜,事不关己的劝说,只会让人徒惹悲伤。好在魏泰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脆弱,他现在凝着一口气要做到与严瑜的约定,我们能做的,就是助他建功立业。”

    燕熙怔怔听着,意识到什么,蹙起了眉问“你为何想的这般清楚”

    “将心比心罢了。”宋北溟望住燕熙,许多话在喉咙翻滚,末了什么也没说。

    若是再早些时候,宋北溟会说我甚至不如魏泰,你要敢走,我江山和功业都不要了,立刻就随你走。

    可是这样的话,如今也不敢说了。

    燕熙这次伤后,明显养起来比上次费劲。宋北溟恨不得把人揣在兜里,日日看着。就怕说了什么话,又叫燕熙添了心病。

    燕熙却听懂了。

    将心比心宋北溟想的比魏泰还要绝决。

    从西三卫到竹宅,骑马不到一个时辰,马车却足足走了两个时辰。

    到竹宅时,天色已暗。马车还没在宅子面前停稳,温演便迫不及待地到马车边禀报“主子,靖都来人了,带来了圣旨。”

    舟车劳顿快把燕熙坐散架了,他由宋北溟半抱着出了马车,抬眸问“谁”

    温演躬身回话“锦衣卫指挥使邵亭。”

    锦衣卫指挥使都派来了,燕熙与宋北溟对视一眼,心里都有数了。

    燕熙缓缓地说“叫人上茶上膳,先让他安置了。”

    温演为难地说“邵指挥使就侯在书斋外,说宣旨不得延误。”

    燕熙面无表情地说“不急。”

    竹宅,书斋。

    邵亭着急上火地等了半日,终于听说燕熙回来了,站直了候着。

    这一等又是大半个时辰。

    邵亭急得嘴里都要长泡了,又不能催,坐立难安地踱着步子。

    直到听说内院里传过膳了,邵亭才在廊道看到那头有人打了灯笼过来,他耳力好,一听便知这阵仗里有燕熙,忙跪下候着。

    素色衣摆和腥红的武官下摆晃过书斋门槛,邵亭脑门上的汗刷的就下来了。

    宋北溟也来了,这可不好办。

    书斋的主座早就改为两把椅子,燕熙和宋北溟落座后,卫持风唤邵亭进屋。

    邵亭请安过后,支支吾吾半晌不知如何开口

    燕熙邵亭的为难看在眼里,不紧不慢地说“宣旨罢。”

    邵亭取出两封圣旨,他看看燕熙,又看看宋北溟,踌躇地不知先念哪个为好。

    宋北溟这才慢悠悠地说“有我的旨意”

    邵亭硬着头皮说“是,小王爷,陛下说给您的旨意要和殿下的分开宣读。”

    “一起罢。”燕熙打断的了邵亭的话,“先宣孤的。”

    邵亭来之前,就知道这差事不好办。他战战兢兢地拿了圣旨出来,看燕熙起身跪下,他哪敢真受太子殿下的跪拜,当即偏开身子,擦着脑门的汗快速读了圣旨内容,在最末一句时刻意提高声量“太子燕熙速速归都。”

    燕熙沉着脸起身,卫持风过去把圣旨接了。

    燕熙问“何事着急催孤回都”

    邵亭不知内情,只能拣着有限的信息回话“属下不知,只听明忠公公说,夜长梦多。”

    燕熙又问“可还有旁的信给我”

    “有”邵亭庆幸自己多了一手准备,挤出笑意说,“属下出都前去见了裴太傅和商少傅,两位大人有信给殿下。”

    燕熙接了信,看完两封信后,面色更加难看了。

    裴太傅说“盼归”,商白珩说“速归”,两位恩师也一致要他回都,想来靖都形势异常,必须得回了。

    可是

    燕熙把信纸压在案上,没说话。

    邵亭得不到燕熙的应允,只怕这差事是要砸他手上。他冷汗滑到脊背,手上捏着的另一份圣旨实在烫手,燕熙和宋北溟是大靖除了天玺帝外最尊贵的人物,他哪个也开罪不起。

    可事情还是要办,他望了一眼宋北溟,欲言又止。

    “念罢。”宋北溟掀袍跪下。

    邵亭最怕的就是给宋北溟的这封圣旨,声音颤抖地读“宋北溟屡立战功,加封正一品安王,辖制西北全境,赐八蟒四爪蟒袍,命驻守边关,非召不得入都。”

    夜风呼啸起来,把门窗拍打出惶然的声响。书斋里灯烛点得足,把人的心思照得纤毫毕现。

    “非召不得入都。”燕熙重复着这句话,冷笑了起来,“我父皇这就忌惮上梦泽了”

    邵亭哪敢接话。

    燕熙在打眼的烛光下,望住了宋北溟,话却是对邵亭说的“你回去,告诉我父皇,若他要把宋北溟留在西北,那孤也不必回去了。”

    邵亭谨小慎微地说“殿下这这属下可不敢说。”

    “你先下去罢。”宋北溟对邵亭摆了摆手,他叹息着握住燕熙的手说,“自古功高盖主都是大忌,陛下安排没有错。既然两位恩师都叫你回都,想来情势有变。微雨,你是该回都了。”

    邵亭感恩地瞧了一眼宋北溟,快速地退出去了。

    “阿溟。”燕熙垂着眸,在明亮的烛光下他的皮肤苍白,他神情有难舒的沉郁,说话的声音都是疲惫的,“我不能听父皇的话。我前脚离开,后脚父皇就会派人到西境和北原搞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五年前的云湖保卫战,失去了老王爷和王妃;谁也不能保证,如今的西境战场会不会又失去一个王爷。大靖只剩下你这么个王爷了。”

    宋北溟发觉燕熙的手在颤抖,他倏地明白燕熙在担心什么,忙托了燕熙的脸,用力地注视着他说“微雨,你看着我。我是宋北溟,除非我自己想死,否则这世上还没有谁能奈何得了我。”

    燕熙眸光闪动,眼底是惊慌和冰凉的“你此番被加封一字亲王,于异姓而言,已是荣宠无极,封无可封,赏无可赏。史书里,走到这个位置的,下一步就是夺去兵权,拿掉性命。我父皇心狠手辣,绝不会手下留情。大义灭亲的事情,他都做得出来,你一个异姓王的脑袋,于他而言不足为提。”

    宋北溟手指燕熙的脸颊说“我与父王母妃不同,我不会坐以待毙,西北边境还离不得我,陛下若为着江山,也不会在此时发难于我。你不要着急。”

    燕熙在灯下摇头“若我父皇没有加封于你,我尚且信他还会再忍,可他把你升到异姓在大靖从未有过的尊荣之位,就是起了杀心。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我父皇宁可暂不收回漠狄和莽戎的失地,也会先要你的性命。”

    宋北溟不是没想过这层意思。可现在坐在金座上的是燕熙的父亲,这江山总归是燕熙的,他不能反。

    再者,大靖也经不起内乱,他不可反。

    他把燕熙的担忧看得真切,这里头全是对他的真心,他小心翼翼地把燕熙的脸捧着手中,凑着鼻尖轻吻说“陛下至少也要看看太子的意思。有你在,我又怕什么”

    “我在他眼里,只是太子,不是儿子。他不在乎我的喜怒,他要的是一个无情无爱的储君。”燕熙心中兵荒马乱,他被宋北溟吻得稍静下来,很轻地说,“我不能听他的话自己回去,阿溟,我要把你带在身边。”

    宋北溟的吻停在燕熙眼角,他叹了声气,抵着额头说“可是漠狄的战事未结束,今冬一战,势在必行。你我不能同时离开西境,否则前功尽弃。”

    那些埋骨在西境的兄弟们,他们如何对得住

    “一将功成万骨枯。”燕熙和宋北溟心有灵犀,话说一半,彼此都懂,他怔怔地瞧着宋北溟说,“尸山血海垒起的帝业,太过血腥和沉重。这条路上与我相伴之人,相继离去。每一场战争都在死人,我怕走向那个位置,有一天也会变成孤家寡人。梦泽,高处不胜寒,我越走越冷,不能再没了你。”

    “我会一直都在。”宋北溟发觉燕熙在发抖,燕熙这些日子压抑的痛苦,被这封圣旨残忍地揭开,露出里头千疮百孔的内心,他终于知道燕熙在怕什么,他好心疼,吻去燕熙眼角凉意说,“微雨,不要害怕。”

    “阿溟,这是我和父皇之间的战争,不止于为你。”燕熙这些日子见了太多生死无常,他不相信一切握不住的东西,固执地说,“父皇若不收回成命,我就不归都。他只剩下我这一张牌,他是这天底下最担心我无法顺利登基的人。而我,在登基之前可以与他抗衡的也只有这张牌。急的,总归是他。阿溟,如果我现在认输了,不仅你要死,我的所有命运都会被他安排。在我走上那个位置之前,我和他之间就要决出胜负。”

    作者有话要说感受到快完结的节奏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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