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挺不好意思的,他幼时之所以喜欢往嫡额娘的院子跑是因为她那儿不光有好吃的还有好玩的。

    他额娘是说过他嫡额娘是个好人,让他没事就去那边陪一陪她想法儿让她高兴高兴。

    不过这话就只说过一次，后来就没再说过了。

    对他来说有这一次也够了，他嫡额娘是高不高兴他不知道，反正他是挺高兴的。

    不过去嫡额娘那儿也不是次次都能遇上他高兴的事,只要遇见阿玛,他多半就高兴不起来了。

    还好他四哥也挺爱往嫡额娘那边去的，阿玛不管是要考教他们功课也好还是要考别的都有他四哥帮着分担,不然他就真是玩也玩不尽兴吃也吃不尽兴了。

    他四哥这人打小嘴就甜，幼时是对嫡额娘和自己的额娘嘴甜，后来对他看上的那些女子嘴甜,当然了他说这不叫嘴甜,这叫真情流露。

    要说真情流露,那他怎么不敢对阿玛也这么流露流露呢,显然也是知道阿玛根本就不吃他这一套，所以在阿玛面前把这套做派收起来了。

    他冷眼瞧着,瞧不上这做派的可不指阿玛，还有嫡额娘。

    幼时嫡额娘对他们那真是做到了一碗水端平了的,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他有的他四哥肯定也有。

    后来就慢慢变了,四哥每个月来嫡额娘这儿没有他来嫡额娘这儿次数多了,自然有好些东西就没有他的份了。

    他虽然嘴不甜，可他有眼力见儿啊，嫡额娘哪儿有什么是他能搭把手的,他就搭了,后来嫡额娘有什么想要的东西跟他说一声他也能记着,得了空就找去。

    他一早就看出来了,比起他来阿玛更喜欢他四哥

    她嫡额娘就不一样,她更喜欢他，或者说更偏心他，就为了这个他也得替她跑跑腿不是。

    他自认和他四哥比他和皇额娘要亲近些，不光他，他福晋跟四嫂比也要比她跟皇额娘更亲近些，所以他实在不明白这件事汗阿玛为什么要瞒着他。

    皇额娘的身子虽然算不上多康健也没有突然一下就病得这么重的道理，肯定是病了已经有些时日了。

    他也问过汗阿玛，皇额娘怎么总往圆明园去，当真是去养病的吗，要是病得厉害他就和他家福晋住到圆明园去算了，反正哪儿他也住惯了，皇额娘那儿有什么事他去办总比别人去办好。

    是汗阿玛说皇额娘虽然病了但生的不是什么大病，让他别去打搅她，他才没多想的。

    他在圆明园住了这么些日子也不是白住的，想打听那边的事还是能打听出来的。

    他是打听到皇额娘像他一样时不时就到园子外头去转转才彻底信了汗阿玛的话，毕竟要是真病得不轻也出不了圆明园不是。

    现在想想，他根本就不该信他汗阿玛的话，什么虽然皇额娘病了但病得不重，都这样了还叫不重，什么叫重。

    他知道在汗阿玛心中他难当大任，他也没想要这大任，可皇额娘病得这么重了这事汗阿玛瞒着别人可以，就是不该瞒着他。

    他上了一回战场也认识了不少人，汗阿玛要是早点儿把这事告诉他他没准儿还能问一问他新交的这些好友哪里有不出世的高人，只要有人说有，那他就去找。

    退一万步说，就算他认识的人里没人认识或是听过哪里有这样的隐士高人，汗阿玛和十三叔在外头办了那么多年差，难道连这样的人都没认识几个吗？

    只要汗阿玛说有，那他也去找，这样说不定皇额娘的病不会越来越重，更不会就这么没了。

    这事说起来其实也怪他，他上了一回战场之后心就野了，总想着什么时候能再上战场，所以就算皇额娘都让她宫里的小太监来乾清宫截他了他也没往皇额娘可能病了这事上头想。

    他只想着要怎么帮那位将士把他留下的东西送到该送的人手里去，所以一有空就往那家武馆跑。

    他要是知道他见不了皇额娘见面了，他是不会总往那边跑的，顶多就是把话带到了，然后让那位将士的同乡把东西带回家乡去就不会再往那边去了。

    他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伸手就要给自己一巴掌，他手都擡起来了，没想到被人叫住了，叫住他的人是他十三婶。

    她叫的不是他名字，也不是五阿哥，她叫的是老五。

    她要是叫他别的，这一巴掌他应该已经打下去了，她叫他老五就让他觉得是汗阿玛或者是皇额娘在叫他，所以他手伸出来了却没打下去。

    他的巴掌没打下去，十三婶的话却是还没说完的。

    别看她刚才哭得气都快上不来了，小辈要做蠢事，她的反应还是极快的。

    她是问了他一句话就把他问住了，他问他，要是这一巴掌真打下去打得轻了还不如不打，打得重了脸上难免会留下印记，问他要怎么跟人说这巴掌印是怎么来的。

    说是别人打的，那这人是谁，说是自己打的，他为什么要打自己。

    这事说不清楚麻烦，说清楚了更麻烦。

    不管他说什么，今天在坤宁宫这么做他就是做错事了，就算皇上今天不跟他计较，等过了这一阵他总是要计较的。

    也就是他和他十三叔还有十三婶一直挺亲，不然他十三婶是不会跟他说这种话的。

    旁人说这话他还真不一定听得进去，这话是他十三婶说的，那就不一样了，他得想想这话究竟对不对了。

    他仔细想了想，发现这话是对的。

    他当然可以给自己一巴掌，不过他也不知道该怎么答汗阿玛的话。

    他汗阿玛眼睛可不是一般的利，他这一巴掌下去就算脸上不留印也会被看出来，到时候汗阿玛就算再忙也会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他要是说假话，汗阿玛怕是一眼就把他看穿了。

    他要是说真话，他四哥又该如何自处呢。

    都是做儿子的，皇额娘没了，他愧疚，他自责，所以给了自己一巴掌，那他四哥呢，是不是也该给自己一巴掌

    他二人一人脸上一个巴掌印，知道的这巴掌是他们自己打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巴掌印是汗阿玛打的呢。

    这种时候，听见他们兄弟二人一人被汗阿玛赏了一巴掌，是个人都要多想，所以这一巴掌还真不能打。

    还好他十三婶把他拦住了，不然他那里想得到这一个巴掌打下去会打出这么多事来。

    这下他就更觉得自己没用了，他明明是来劝慰十三婶的，没想到倒是被她一句话问住了。

    他进来之后就一直没敢到皇额娘的床边去，他是真怕自己的猜测是对的，可他十三婶见了他之后居然说了这样的话，这是在替皇额娘教他做事呢，这不就是在告诉他，他皇额娘的确不在了，可他还有十三婶这个长辈吗？

    这下他的腿是真软了，双腿一弯就跪在了地上。

    他刚跪下他四哥就来了，见他跪下了，二话不说也跟着跪下了，这下为难的人就成了富察氏了。

    跟着跪吧，吴扎库氏又没跪，不跟着跪吧，她家爷又已经跪下了。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跪了，没看吴扎库氏正在跟十三婶说话吗，她还是先去听听她们在说什么再决定跪还是不跪吧。

    富察氏又不是外人，没道理她过来了这屋子里就没人说话了，所以她很快就知道她们在说什么了，十三婶在跟她五弟妹说，扶她起来，还说这事不能再耽搁了，得尽快商量出个章程来。

    其实现在这儿的所有人都应该猜到皇额娘怕是不在了，可又都存了那么点儿侥幸，所以才会进了这坤宁宫。

    尤其是弘历，老院判跟他说他没真伤着哪儿之后他起身就往坤宁宫来了。

    不过汗阿玛来不了了，他倒下来的时候怕把他压出个好歹来，所以身子往旁边偏了偏，所以他身上的伤都是小伤，汗阿玛就不一样了，他身上的伤可不能说是小伤。

    他进了坤宁宫第一个看见的人就是弘昼，见他跪着，他立马也跟着跪下了。

    没办法，这么多年只要他跪下了自己就一定会跟着跪下，所以虽然不知道他是为什么跪下的弘历还是跪下了。

    跪是跪了，可他总得知道自己为什么跪吧，这么想着，他看向了弘昼，然后他就看见弘昼摇头了。

    弘昼这一摇头摇得他心头一跳，完了，看来皇额娘是真没了，他想。

    同样意识到秀玉怕是不在了的还有富察氏。

    十三婶跟她这五弟妹说的不是要去请太医再来看看，是要尽快商量出个章程来，请太医是不用商量的，只有身后事才要商量，十三婶都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她又怎么会听不懂。

    她懂了，弘历还没懂，他怕他做出什么惊人之举又或是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所以朝他看了过去，发现他在看自己，就对他摇了摇头。

    她对弘历摇头，弘历却对她点头，她立马就看懂他的意思了，他这是也知道皇额娘怕是不在了，让她放心，他不会做什么不该做的事的。

    弘历知道了想知道的事，就没再看弘昼，弘昼见他四哥不看他，就有些急了，没忍住清了一下嗓子。

    平时他这么清一下嗓子根本不会有人听见，今天不一样，今天坤宁宫实在太安静了，所以弘历还真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