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6章 似近实远

作品:《[红楼]咸鱼林夫人

    林如海迟疑了一下, 还没说话, 宁安硕和宁安青已经到了。

    他站起来迎接妻弟妻妹,宁安华也暂时把林黛玉的事放下,先看一天没见了,青儿怎么样。

    宁安青被打扮得似是观音座下的玉女, 却越发显得小脸苍白, 眼下泛着淡淡的青。她跟在宁安硕身边,规规矩矩行了礼, 眼中还有些怯意,却一瞬不眨地看着宁安华。

    林如海亲自去扶宁安硕了,两人正对着作揖, 宁安华便一把抱起妹妹, 掂了掂,轻声笑问“昨天没睡好看你这眼睛,成了小花猫了。”

    宁安青把脸埋在姐姐颈窝里,小声说“我有好好吃饭睡觉,姐姐不信,问檀袖姐姐。”

    宁安华拍了拍她单薄瘦小的后背, 抱着她走到仍在互相客气,看上去都不知道该怎么相处了的林如海和宁安硕旁边。

    他们二人也正注意着宁安华这边的动静, 见她过来, 都忙站好。

    宁安华笑道“表哥, 我带青儿到那边说话去了。”

    林如海忙道“大妹妹请。”

    宁安华又问宁安硕“今日你还上不上学了”

    宁安硕道“表哥姐夫和张先生说,给我和青儿放三日的假。”

    宁安华道“给你放了假, 你不好好歇着, 这么一大早带青儿跑过来, 就好生和你姐夫做文章罢。”

    就算宁安硕和林如海一样有天分, 明年十三岁就能进学,等他考中举人、进士,真正自己立得住,至少还要六七年。

    林如海二十二岁被上皇点为探花,已是本朝开国以来在春闱得中一甲的举子里最年轻的了。

    林如海是他的姐夫、表兄,同时也是他的半个先生,能算半个父亲了。

    宁安硕还要受他多年教导。若他寿数比原著要长,将来宁安硕入了官场,少不得还要他提携相助。

    让他们尽快回到身份转变前的相处方式,对宁安硕才最好。

    宁安硕正不知该以什么态度面对林如海,此刻心里有了数,便忙笑道“姐姐说得是。”

    他又转向林如海“弟年轻愚鲁,今后还要多承教诲,望恕弟鲁莽之罪。”

    两家再熟,他于姐姐和姐夫婚后第一日一大早就跑过来,认真说仍算失礼。

    林如海笑道“你挂念长姐,是孝悌之义,何罪之有。罢了,前两日张先生替你改的文章我已看过了,你随我来。”

    两人皆向宁安华欠身示意,林如海又笑道“我还给二妹妹备了礼,就放在黑漆山水立柜里,妹妹一看就知道了。”方带了宁安硕往东稍间去。

    从前宁安华注意避嫌,宁安硕除了年节里或有大事外,也从不进正房,因此对这里并不熟悉。

    现在,屋内处处都摆着姐姐的嫁妆。

    桌案箱柜一部分是母亲用过的,重新抛光上了漆,一部分是按姐姐亲手画的图纸新打的,他誊了一遍,怕管家们说不清楚姐姐想要的样子,亲自拿去讲给木匠听,足足等了三个月精雕细琢,才让姐姐看到满意的成品。

    榻上椅上铺设的坐褥坐垫都是用姐姐喜欢的缎子做的。高几上的琉璃花瓶里插着累累的“碧玉松针”。

    连用作书房的东稍间墙上,都挂着曾在姐姐堂屋墙上的,本不该装饰在年轻姑娘房里的那幅松鹤图。

    宁安硕不由停在这副画前。

    林如海也赞道“这松树顶天立地,刚直凝练,白鹤神形兼备,好笔力。只是怎么不见落款”

    宁安硕眼中有点点泪意,语气平静地说“我们姐弟父母早丧,青儿身子又不好,姐姐就说要借一借松鹤的长寿,保佑我们都能平平安安,福寿绵长。如今我和青儿屋子里都有一幅,都是姐姐亲手画的。姐姐说,她身处闺阁之中,不敢扬名,所以不写落款,也无印可盖。我只把画放在床头,因此表、姐夫没看过。”

    林如海一怔“这幅也是”大妹妹竟能作得这样好画

    宁安硕闷闷道“是本来挂在姐姐房中的。”

    姐姐出阁,将这幅画也带了过来。

    林如海伸手,抚了一下画的边缘。

    大妹妹将这幅画挂在此处,是不是也含着对他的期愿

    林如海问“你姐姐可还画”

    宁安硕道“这是那年到济南姐姐画的,因在孝里,只有这三幅。姐姐一年比一年忙,虽出了孝,也再未见到姐姐作诗作画了。”

    林如海心中叹息,欲再问几句,又似在与妻弟打听妻子的闺中事。

    于是他只看了几眼画,把此事记在心中,便转身到案前,拿出一篇文章。

    宁安硕好容易把眼神从松鹤图上移开,向上看想把泪水收回去,却看到了林如海的发髻,不由一怔。

    表哥的头发怎么这么像是姐姐梳的

    林如海都准备好要给他讲文章了,看他眼神奇怪,心不在焉,念及他姐姐昨日出阁便问“还有什么事”

    宁安硕张张嘴。

    怪不得姐姐满面春风,容光照人

    看来表哥和姐姐相处得确实不差。

    他本来还担心,男婚女嫁自然是人伦大礼,可姐姐青春年华,怎好与表哥相伴

    这么一想,他心底又泛起细密的嫉妒。

    从他八岁起,姐姐就没再给他梳过头了。

    林如海顺着他的眼神,摸到了自己的头发。

    他干咳一声。

    宁安华已经找出了林如海给宁安青的礼物,是四匹绸、四匹缎、两个装满金银锞子的荷包、新书一部、金项圈一个,粗略一算,至少价值三四百两。

    檀衣还没来得及请陶嬷嬷下去歇着,宁安硕宁安青就来了,因而此时她也在旁边看着,便笑道“姑爷真是有心了。”

    宁安华拿起一匹缎子在宁安青身上比了比,栀子黄颜色鲜艳,正合小女孩儿穿“都给二姑娘登记了,马上要做冬衣,就用这些做罢。”

    檀衣找了账册出来,菊影磨墨,檀袖一样样都记上。

    正好说到送礼的事,宁安华命“把我给姨娘们准备的东西也找出来,再去问”她犹豫了一下,“罢了,还是我自己问。”

    按理说,婚后第一日,林如海的姨娘们该来给她请安敬茶。现下连安硕青儿都来了两三刻了,她们还不见影子,必然是林如海有什么话。

    他的吃穿喜好她可以从下人们口中问出来,这样敏感的话题,还是当面问比较好。

    陶嬷嬷眼里的笑已经没了。

    不管是为了利益,还是只为了情分,宁安华都要劝一劝陶嬷嬷。

    她借口更衣,往卧房中来,笑问“嬷嬷怎么心情不定,一时高兴,一时又不高兴了”

    陶嬷嬷到此时也心知自己有些浮躁了“姑娘,我知错了,只求姑娘先别让我回去,好歹让我多陪姑娘几日。”

    宁安华收了笑,说“我知道嬷嬷是为了我,可我昨日也说了,请嬷嬷先看着就是。人人都知道,这门婚事本非我刻意谋求来的,是人家塞给我的,表哥更知道我的委屈。其实嬷嬷想得也不错,既成了婚,我是该和表哥好生相处。可我与他又不是才相识,彼此虽不熟悉,人品性子大概都是知道的,慢慢儿来,大家都舒服自在着才好,何必非要急着亲密无间他有原配有女儿,还有姨娘,难道我上赶着服侍他,他心里就能把这些人都忘了,就能只有我了”

    她问“今早檀衣她们不好给表哥梳头,嬷嬷一向周全,怎么没提前叫个会梳头的小幺儿进来”

    陶嬷嬷一言不敢发。

    宁安华又道“嬷嬷又知道我和他比不得爹娘当年,又想让我学娘对爹一样对他,那我成什么了难道嬷嬷也觉得我是继室续弦,就该自觉低人一等当日气恼这门亲事的竟不是嬷嬷了。还是说嬷嬷是林家出身,现见了表哥是林家嫡脉的爷们,我是出嫁的姑太太的女儿,宁家还得靠着他,我就该对他低声下气,曲意逢迎”

    陶嬷嬷哪里经得住这话

    她心中既慌且怕且悔,忙跪下要请罪。

    宁安华早稳稳把她搀住,说“从昨晚起,嬷嬷一直有主意想教我。可这些事我自有道理。和嬷嬷说这些,不是烦了嬷嬷,也不是非要嬷嬷跪下认错,只是咱们都不一心,让我怎么对别人我对表哥是这样,嬷嬷给我递眼神,又是另一个意思,再多几回,表哥本来愿意敬着我、让着我,也要看轻我了。”

    陶嬷嬷连连点头“姑娘说得是,是我太着急,糊涂想左了。”

    宁安华笑道“这话也不止说我自己。我少不得再管几年宁家的事,青儿一住过来,安硕也不用几日一回去了,或许你们以后还得搬回东院去。若我这里先气短声矮了,宁家还怎么直着腰两家是实在姻亲表亲,表哥帮了宁家,我就没帮过林家我现在不是林家的正房太太嬷嬷还不快把去年的脾气找回来呢。”

    陶嬷嬷心里把这话想了四五遍,越想越庆幸姑娘自己有主意,没听她的。

    夫妻新婚正是彼此适应的时候,姑娘现在做到十全十美,将来日日都要十全十美,那时才累人。

    从卧房出来,宁安华怕陶嬷嬷臊,便让她回宁宅一趟,将宁安青的行李收拾了送过来,让宁安青今日就在东院住了。

    陶嬷嬷才走,便有林平家的、崔盛家的两个管家娘子,领了下面五六个小管事的娘子过来请安见礼,并有事回,都在二门处等候。

    宁安华出至堂屋,在主位坐了,命管事娘子们都进来。

    菊影去领人,路上和林平家的笑道“嫂子们进去别太大声了,老爷在东边屋里教硕大爷念书呢。”

    七八个人进来,除了崔盛家的,都是宁安华熟悉的。

    看她们行了礼起来,她也不多说废话,只笑道“你们都知道我,我有一是一,有二是二,当赏必赏,当罚必罚,什么脸面、情分,都得正事之后再论。你们也都是晓事的,想来不必我多啰嗦。”

    林平家的忙笑道“今后必当尽心服侍太太,不敢偷奸怠惰。”

    后面众人也忙道“必当尽心服侍太太。”

    宁安华笑道“好了,日久见人心,好与不好,我看久了自然会知道。今日有什么事就回罢。”

    于是从林平家的起,人人皆小心回了事,无人敢故意说错话试探。

    宁安华草草翻过了近一年的账,知道林家仍沿着几年前的旧例。

    她觉得不必改的,当即便发了对牌,她认为不妥的,都先驳回暂缓,等她想明白怎么改了再下发。

    领了对牌的自去办事,没领着的也没人多话,只先告退出去。

    众人散去了,林如海方从书房里出来,笑道“妹妹好大的气势。”

    自家弟弟妹妹在两边屋里,宁安华有心给林如海面子,要起身让座,林如海却示意她不必起来,在另一边坐了。

    青天白日,不比昨夜尴尬暧昧。

    宁安华就安心坐着,笑说“表哥故意躲着,有意让我逞一逞威风,我不趁这个机会立威,不是辜负了表哥的心意”

    她接着就想说姨娘们的事,但看他似乎有话,她若此时问这个,或许他就不好说了,便只问“表哥给安硕布置什么功课了”

    林如海笑道“让他重写一遍文章,写完正好留下用午饭。”

    宁安华顺着说起吃饭的事“我记得家里的早饭按例只有六样粥点,今早竟然光点心就有八样。是表哥让他们准备的”

    林如海喝口茶,清清嗓子“总不好第一日就委屈了妹妹。”

    宁安华本来没觉得有什么,看他这样,也喝了口茶“表哥的心意我领了,只是”她一笑,低声说,“这样好似我是外人,来做客的。从明日开始,还是照原样罢。”

    林如海“都听妹妹的。”

    说完,两人又没了话。

    宁安华瞥见多宝阁后的青儿正往这边偷看,便笑说“表哥给青儿的礼也太厚了。”

    林如海笑道“这些年我没怎么管过二妹妹,趁今日一齐补足罢了,不值一提。”

    宁安华说“怎么没管给他们请先生的不是表哥如今她和张先生的女儿两个处得极好,方才还让人用表哥给的缎子裁出一样的三身衣裳,和我说要送去给玉儿呢。”

    她便问“玉儿到底是”

    林如海沉默了片刻“不知妹妹给玉儿准备了什么,我也有东西要送去,一起罢。”

    他只看向门外,宁安华便低头看袖口的花纹“表哥知道,玉儿也算我养大的,她若回来,正好有青儿她们一起,也不愁没人作伴了。”

    林如海长叹一声“我明白妹妹的心。是我这个做父亲的”

    宁安华知道,不能接林黛玉回来的黑锅是绝对扣不到她头上了。

    她理解林如海的选择,也能体会到林如海做出选择时的挣扎。

    她也曾经做出为了让更多人活下去,放弃小部分人性命的决定。

    虽然林如海只是为了林家整体的利益、名声和对贾敏、对贾家的旧情,不接女儿回身边抚养,与她当日的选择不可同日而语,但想来林如海在官场上做出一些不能为外人道的决定时,也不会比他现在更难受了。

    不过,宁安华也不可能说出诸如“贾家十年后会倒”“贾元春会封妃,贾宝玉会和姑娘们一起住进省亲别院里”之类的预言,劝林如海把女儿接回来。

    何况如果一切真的按照原著发展,先死的会是林如海。

    宁安华说的是“一般盐课只任一年,最多会连任三年,表哥已是在任第三年了,若明岁能调任回京,接玉儿回家不是顺理成章”

    林如海叹道“只恐明岁还不得调任。”

    宁安华一分钟前才回忆了半天,林如海在原著里到底是什么时候死的,又是因为什么死的,完全没有头绪,现在听他话里有事,便忙问“这是什么缘故”

    林如海一顿,稍微看了看四周“现在不便,等过些日子再与妹妹说。”

    “过些日子”等于“未来无限远的一天”。

    这点言外之意,宁安华还是能听懂的。

    她把“不知我有什么能做的”这句话收回肚子里,也不打算问他刚出来的时候到底想说什么了,笑道“对了,我还想问表哥,怎么不见江姨娘和李姨娘”

    林如海被这飞来一句险些噎住“她们闭门思过,我让她们不必过来。”

    宁安华便唤人,笑命“去把我备下的东西送去给姨娘们罢,就说让她们只管听老爷的话,安心思过。等她们真心悔改了,老爷会知道的。”

    林如海捧着茶杯,慢慢转向宁安华。

    宁安华笑问“难道我意会错了,表哥不愿意担这个虚名”

    林如海忙道“这是我答应妹妹的,怎么会反悔”

    他放下茶杯,一手扶着茶几,侧身问“妹妹是不是因为”

    不等他说完,宁安华就低声笑说“我猜,这一定是一件机密大事,事关朝堂,不好与人说的。我不急着知道,只要表哥能心里有数就好。”

    林如海叹了几声“多谢妹妹体谅。实是我也不能定准。等我有了头绪,一定告诉妹妹。”

    这话宁安华听过笑过,心中没大在意。

    她不能确定他不想说的这件事是否关系到他的死因。

    但如果他愿意告诉她,她当然会尽她所能,想办法帮他避免危险。

    若他最终还是没和她说,就算他死在这件事上,她也只能像办贾敏的丧礼一样帮他也办一场,接着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

    或许她可以先考虑一下,如果她真的守寡了,定居在什么地方比较好

    京中荣国公府,随着秋风吹过,或是金黄或是褐色的树叶飘扬落下,铺在了青灰色的围墙上。

    林黛玉和三春从学堂出来,结伴往荣庆堂回去。

    贾探春伸手接住一片叶子,举着给她们看,笑道“诗里总写秋天寂寥,动不动就是山山黄叶飞,我却觉得这叶子黄得好看。”

    林黛玉笑道“也不是人人都像你豁达。”

    因贾宝玉近日又装病,不去上学,四人说说笑笑,走回贾母正房时,贾宝玉正黏在贾母身上,不知正求什么。

    贾探春洗了手,就问“二哥哥和老太太说什么呢”

    贾宝玉却只笑着摆手,一个字也不说。

    五人随贾母一起吃了午饭,便各自回房去歇息。

    今年才一开春,王嬷嬷和秋霜便半是请示、半是提醒贾母,该给林黛玉换房舍了。

    贾宝玉已经八岁,林黛玉也已七岁,两人着实不该在住在一所屋子里了。

    贾母想了几日,便让贾宝玉去住东厢房,林黛玉住了西厢房。

    三春等都住在后院。如此看似是将他们挪了出去,其实仍住得比别的姊妹更近。

    到底不是同居一室了,两人的年龄说大也不算太大,王嬷嬷等也就罢了。

    而且东西厢房隔着院子,也不是贾宝玉抬脚就能过来的距离了。睡前把门一关,也更好拦他来找。

    不过现下正午刚过,白日里不好关房门,林黛玉又没在午睡,秋霜只得放贾宝玉进来,跟在后面。

    林黛玉起身让座,问“宝二哥怎么不午睡”

    贾宝玉笑道“我又没去上学,不困,不用睡。正好妹妹也没睡,我有一件好事要和妹妹说。”

    林黛玉问“什么好事”

    贾宝玉先绕到林黛玉身边,问“我见妹妹方才似乎在向南边看,妹妹是不是想家了”

    林黛玉一怔,神色更淡了些“宝二哥到底有什么话”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