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4章 第 34 章

作品:《十里锦

    待师曦和离去后, 舜音脸上笑容顿时散去,她立刻让人将府门关上,今日将军府闭门不见客。

    她一刻也没有耽搁, 直接往后院走, 秋萍就关在那里。

    粮草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 现在该抓出内奸了。

    路过前屋,郑恒庸和曲氏仍然在用力拍打着门扉, 不断叫嚣着。

    管家躬身走过来,赶紧问“是否要把姑爷和曲姨娘放出来”

    “不必。”舜音脚下一刻不停。

    墨醉白跟着她来到门边,却没有进去,看了一眼里面的秋萍, 低声道“我在外面等你。”

    舜音抬眸看他,“不用回避, 你现在既然是长孙家的女婿, 就不必瞒着你。”

    墨醉白看到她眼中强撑着的倔强和仿佛一戳就破的脆弱, 轻轻点头, 跟她一起走了进去。

    秋萍坐在屋内,她已经年过半百,面容苍老, 脸上带着笑纹, 从穿衣打扮来看, 日子过得不算贫苦, 甚至有几分富贵。

    她看到舜音便笑了起来, “您就是小小姐吧长得这么标致,一看就是若儿小姐的女儿, 她长得就漂亮, 您长得更漂亮。”

    舜音笑了笑, 在屋里的椅子上坐下,“你伺候过我娘多久”

    墨醉白在她旁边落座。

    秋萍看了眼墨醉白,墨醉白脸上的面具泛着冷光,看起来寒气逼人,让她微微发怵。

    她咽了咽口水,赶紧邀功道“奴婢十五岁就到你娘身边伺候了,她那个时候才五岁,奴婢一共伺候了她二十年。”

    舜音端起茶盏,垂着眸子,轻轻撇了撇上面的茶叶,“她对你好么”

    “好啊”秋萍来了精神,“小姐以前最信任奴婢了,经常赏赐奴婢,遇到好吃的东西也会跟奴婢分享,拿奴婢当亲姐姐一样对待。”

    舜音抬眸,冷眼望去,用力将茶盏摔在地上,哗啦一声,茶盏四分五裂,正摔在秋萍脚边。

    秋萍吓得心口乱颤,抖着声问“不知贵人为何发怒”

    舜音厉声道“你既然知道我娘疼你,为何还在她尸骨未寒之迹,将她辛苦生下的儿子丢弃”

    墨醉白惊讶看向舜音,嘴角绷紧,眉心渐渐蹙起。

    秋萍全身猛地一震,吓得说不出话来。

    舜音眼睛冷冷盯着她,“你这背信弃义的恶仆,这些年过得可还安心”

    秋萍眼睛心虚的转了转,硬着头皮道“小小姐,奴婢不知道您在说什么,是不是有人在您面前嚼耳根子奴婢只知道小姐当年生了个女儿,就是贵人您,当初还是奴婢亲手接生的呢,不可能有错。”

    “我娘的确生了我这个女儿,可她还生了一个儿子,她当初诞下的明明是双生子”舜音恨到了极处,放在扶手上的手指微微颤抖着。

    墨醉白将手覆在她的手上,安抚地摸了摸她的指尖,小心翼翼,莫名让舜音生出一种被爱护着的感觉,眼中神色渐缓。

    秋萍眼睛咕噜咕噜的转,不确定舜音手里有没有证据,只能打死不承认,“没有奴婢记得清清楚楚,小姐就生了您一个女儿当时只有奴婢一个人在场,只有奴婢清楚小姐生了几个孩子,其他人的话都是假的,做不得真您千万别被有些人挑拨离间,小心误信他人啊”

    舜音冷嗤一声“你身上穿的蜀锦,虽然不至于价值千金,但也要不少银子,你相公只是一个普通衙役,月银只有几贯,他一季的月银也买不下你这身衣裳,你的银子是从哪里来的”

    秋萍冷汗岑岑,从舜音的话里就能听出来,舜音早就把她调查的清清楚楚,分明是有备而来

    她想起曲氏为了封住她的口,每年给她送一次的那些雪花银,咬紧牙关,打算死不承认,“是奴婢自己做些小买卖挣来的银子”

    “你平日都做什么,我派人一查便知。”舜音声音冰冷,“如果查明你所谓的小买卖没有给你挣过这么多银子,而你又不肯说出银子的来源,那么我只能断定是你相公贪赃枉法,派人报官依法处置了。”

    秋萍知道自己相公手脚确实不干净,她暗暗想了想,衙役贪赃枉法顶多蹲几年大牢,可她如果把实情说出来,她的财路可就断了而且长孙雄如果知道真相,一定不会放过她

    如此合计一番,她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不会把当年的事说出来。

    她咬紧牙关,无论舜音再说什么她都不再开口。

    舜音又试探了一番,秋萍还是一问三不知,老奸巨猾,从她嘴里根本问不出话来。

    舜音回想起来,上辈子她是让琉铮帮她找的秋萍,亦是琉铮从秋萍口中探知出了她弟弟的消息,不如让琉铮来审,或许可以问出消息来。

    她没有再开口,安静地等着琉铮回来。

    她刚才说了那么多话,早就口干舌燥,茶盏已经被她摔了,她正想喊丫鬟进来送茶,墨醉白就把他手里那杯茶递给了她。

    “喝吧,我没碰过。”

    舜音接过茶盏一饮而尽,忙了这么久,她是真的有些累了,正好喝杯茶提提神,毕竟等会可能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秋萍胆战心惊地站在屋子里,连大气都不敢喘,戴面具的男人目光一直冷冷地盯在她身上,令她双腿发软,心里直冒凉气。

    琉铮是跟长孙雄一起回来的,长孙雄脸上挂着爽朗的笑容,沿路跟琉铮说着话,看起来心情不错,好像跟琉铮十分投缘的样子。

    舜音将让琉铮帮她审问秋萍的事说了出来。

    琉铮看向墨醉白,墨醉白微微点头。

    舜音带着琉铮进了门,自己站在门边看着。

    琉铮挠了挠头,对舜音说“主子,您要不要先出去等会的场面可能有些难看,我怕吓到您。”

    “无妨。”舜音猜想琉铮可能是想威吓秋萍,她还不至于被吓到。

    琉铮抿了抿唇,犹豫了一下,“那好吧。”

    他转身朝秋萍走过去,一步步走靠近。

    秋萍看着他白净清秀的面容,丝毫不以为惧,她趾高气昂的抬了抬下巴,一副兵来将挡水来土淹的模样,反正一定不会开口说半个字。

    下一刻,琉铮掏出匕首,直接插在了秋萍的手背上,利刃刺穿了她的手心。

    秋萍尖叫声骤然响起,一阵一阵此起彼伏,鲜血从桌上淌下去,秋萍差点直接疼晕过去。

    舜音扶住门框,错愕的睁大眼睛。

    琉铮只问了一句,“想活还是想死”

    秋萍疼得眼冒金星,差点吓得尿裤子,声音尖锐地尖叫“我说我什么都说”

    舜音“”不愧是墨醉白的暗卫,还真是干净利落,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秋萍既然肯开口,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舜音让人把她带下去包扎伤口,派人去把郑恒庸和曲氏叫过来。

    一行人转至前厅,舜音将丫鬟和小厮都遣了出去。

    墨醉白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让官兵守在门口,不允许任何人进来,也不允许任何人出去。

    长孙雄不明所以,“舜娘,你们弄这么大阵仗是做什么”

    舜音抬眸,沉声道“外公,有几桩陈年旧事,今日您该知道了。”

    长孙雄目光一动,疑惑地蹙起眉心,看向了惴惴不安的郑恒庸和曲氏,直觉告诉他这件事跟他们有关。

    郑恒庸强作镇定,还在摆父亲的谱,对舜音道“你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不但不顾念姐妹亲情,现在竟然还敢把我和你姨娘关在屋子里,你还要做什么非要把这个家搅得鸡犬不宁才肯罢休么”

    “家”舜音冷冷的笑了,满目讥讽,“何谓家亲人住在一起,以诚相待才是家这里对你来说究竟是家,还是你随时可以踩着往上爬的踏脚石”

    郑恒庸气恼地甩了两下袖子,“一派胡言越来越没有规矩了”

    墨醉白知道这是家事,也知道舜音应该憋了很久,所以全程不发一言,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

    只要有他站在那里,就没有人敢动舜音。

    舜音低低地笑了两声“父亲当真不知道我为何将你们关起来么能把那么多官粮神不知鬼不觉的运到将军府里藏起来,还能没有人察觉,这间府里只有一个人能做到。”

    长孙雄神色一震。

    舜音红着双目,含泪抬头看向郑恒庸,声音里带着轻微的哭腔,“就是你啊,我的好父亲。”

    长孙雄公事繁忙,大多数时间都住在兵营里,甚少有时间回府,连后院多了一个地窖都不知道。

    想把这么多官粮运送到府里,不可能无人察觉,除非是府里主人安排的。

    长孙雄目光惊诧,难以置信地看向郑恒庸。

    郑恒庸心虚地后退一步,神色间露出慌张的神色,“舜娘,我是你爹爹,你就算再怨我,也不能在这种事上污蔑我。”

    舜音满目沉痛,厉声质问“师羲和为什么敢在没有官府批文的情况下直接来闯将军府是因为他知道有你这个内应,你会给他开门”

    曲氏赶紧在旁边插嘴,“舜娘,我知道你一直觉得我们偏心你姐姐,但你也不能这样泼脏水给你的亲生父亲啊别说我们不知道你说的这些事,就算这府里真的有内应,那内应也不一定是我们啊,再说了,官粮曾经在将军府出现过的事你们又不能说出去,不然你们要怎么解释官粮现在是在乌峦山上发现的”

    她的语气里隐隐含着威胁,他们之所以这么有恃无恐,就是认准了他们无法追究到底,也认准了他们根本不敢声张官粮是在将军府发现的。

    “死不改悔”舜音轻轻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眼底只剩下冷漠和坚定,“这件事可以暂时不追究,但十六年前的事,该一次清算个清楚了”

    曲氏面色一白,下意识咽了下口水。

    郑恒庸不知道舜音在说什么,只想快点将官粮的事揭过去,立即问道“十六年前什么事”

    舜音看向曲氏,一步步逼近,眼神锐利如刀刃,“你害得我娘血崩而亡,又将我弟弟抛于荒野,这些年来你鸠占鹊巢,住着我娘的府宅,跟我娘的相公同榻而眠,让你的孩子享用我弟弟该享用的一切,你夜里可会惊醒”

    曲氏一下子跌坐在地,惊恐地看着舜音,恨不能直接晕过去。

    长孙雄猛地站了起来,虎目圆瞪,双手颤抖,“舜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郑恒庸急忙道“爹您别听她瞎说,我看她就是失心疯了若儿亡故的时候,我与曲氏尚不认识,她岂会害若儿我与若儿只有她一个孩子,她又哪里来的弟弟”

    舜音神情木然地看向道貌岸然的郑恒庸,反唇相讥,“父亲,您究竟是什么时候养的外室,您自己难道不清楚吗”

    郑恒庸全身一下子僵住,仿佛被下了定身咒一样,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甚至不敢回头去看舜音的眼睛。

    时隔多年,他本来以为这件事早就已经瞒天过海,再不会有人发现,却不料有一日竟然会在舜音口中听到这些话。

    “谁是外室哪里来的外室”长孙雄仿佛窥见了阴谋的一角,往日的种种在脑海里浮现,如走马观花一样,最终定格在郑恒庸把曲氏带进门的那一日。

    当时他们还是寡妇和救命恩人的关系,一路恪守规矩,一前一后走进将军府,曲氏低垂着头,郑恒庸连一个眼神都不曾多看她,态度冷淡。

    曲氏怎么会成了郑恒庸养在外面的外室

    墨醉白站起身,扶住长孙雄颤抖的手臂,低声劝慰道“过去的事情已经发生,您切莫太激动,岳母还等着您给她做主呢。”

    墨醉白三言两语就让长孙雄镇定了下来,他毕竟久经沙场,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不会轻易倒下。

    他重重点了点头,在椅子上坐下,沉声道“究竟是怎么回事,舜娘,你慢慢跟外公说清楚。”

    “您见几个人就知道了。”舜音拍了拍掌心,冰兰带着两位上了年纪的老人家走了进来,分别是一男一女。

    曲氏和郑恒庸看到他们,瞬间面如死灰。

    舜音垂目,居高临下地看向地上的曲氏,“你们曾经是住了十几年的邻居,你不会不认识他们了吧”

    长孙延庭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门口,趁着门打开连忙跑了进来,蹲到曲氏旁边,“娘,你怎么坐在地上”

    曲氏看到儿子,像是恢复了些力气,顿时振作起来。

    她不能倒下,她如果倒下,她的儿子就再不是贵门公子了

    她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含笑朝站在堂下的老妇人走了过去,“这不是李伯和吴婶么,你们怎么过来了你们上次要跟我借银子,我虽然没借给你们,但一直记挂着你们,你们别怪我,当时实在是有些周转不开,不过你们也不至于亲自找过来呀,莫非是因为这件事,所以恨上我了”

    舜音只想冷笑,曲氏到了这个时候竟然还妄想倒打一耙,她说这些话,分明是在暗指李伯和吴婶是因为她不借钱,所以才心中记恨她,那么李伯和吴婶接下来要说的话就不可信了。

    吴婶惊讶的摆了摆手,“我们不曾跟你借过钱呀我们十几年不曾见过你,连你现在成了将军府的夫人都不知道,哪里会跟你借钱。”

    曲氏笑了笑,正想辩驳,舜音却没有给她机会,直接对李伯和吴婶道“你们不用理会她,把你们知道的直接说出来就行。”

    墨醉白抬了抬手,江非直接挡住曲氏,不让她靠近李伯和吴婶。

    曲氏急得团团转,“他们跟我有仇,一定会胡乱编排我,你们不能只听他们所言,而不听我解释,这是要冤枉死我么”

    舜音冷冷看向她,“你不用急着辩解,这只是开始,后面还有好几个人等着你呢。”

    自从她重生回来,她就一直暗中派人调查郑恒庸和曲氏以前的事,还分别派人去了他们以前的家乡,当真是收获不小。

    初时的惊惧过后,曲氏已经镇定下来,她双手不断绞着手里的绣帕,脑中思索着对策,可这样来势汹汹的舜音实在让她发憷,她不免生出了一股无力回天之感。

    舜音看向李伯和吴婶,耐着性子询问“你们可认识他们二人”

    李伯和吴婶看了看曲氏,又看了看郑恒庸,一了点头。

    “当然认识。”老妇人指着曲氏,“这个是我们邻居家的大女儿红芝,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她旁边那个是他远房的表哥,她当初就是跟着她这位远房表哥离开了我们村子,据说她远房表哥是位大才子,从小就会读书,以后能有大出息,红芝她娘说他们日后是要成亲的,红芝能跟着他享福。”

    郑恒庸没有血色的嘴唇微微阖动,似乎是想要辩解什么。

    长孙雄直接一眼扫过去,将剑拍在桌子上,声音比往事都要低沉,“你们什么都不要说,听他们说。”

    他久经沙场,是在刀光剑影里活命的人,身上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听到他的话,郑恒庸立刻把嘴闭严。

    曲氏看着那把寒芒毕现的利刃,双腿发软,脸色逐渐变得青紫,一声也不敢再坑。

    墨醉白沉默地看着舜音,看着她脸上的坚定、无惧,还有眼尾轻带的一丝脆弱和痛苦,对自己这位新婚的小娘子又有了新一步的认知,她比他想的要坚强。

    短短一天,他已经看到了很多面的她,面对难题时的聪颖、面对刺杀时的镇定、面对至亲犯错时的又爱又恨,还有偶尔的调皮,无疑每一面都是闪闪发亮的。

    舜音沉着声音,继续问“红芝跟着她远房表哥离开后,还回去过吗”

    “回去过。”老妇人的相公回忆道“当时她是大着肚子回去的,村里人问她有没有成婚,她一直笑而不答,大家都偷偷说他们是无媒苟合,红芝还没有名分,当时传得沸沸扬扬的,红芝没待几天就走了,从那以后就再没有回去过,后来把她家里人都接走了,据说是她表哥飞黄腾达,要带着他们一家人去享福了。”

    舜音问“您可记得当时是哪一年”

    老妇人的相公没有停顿,对答如流道“是乾安九年的事,我记得特别清楚,当时我家小孙子刚出生不久,红芝回去的时候正好赶上孩子过满月,我还给他们家送过红鸡蛋。”

    长孙雄脸色渐渐铁青,按时间推算,那个时候长孙若儿正怀着孩子在家里辛苦养胎,曲氏竟然也在那个时候怀了孩子瑶芸跟舜音同岁,当时曲氏肚子里的孩子分明就是瑶芸,原来瑶芸是郑恒庸和曲氏的亲生女儿

    长孙雄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怒不可遏地瞪向郑恒庸和曲氏,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你们怎么敢瞒天过海这么多年”

    曲氏立刻开口辩解“将军,这件事是误会我当时肚子里的确怀了孩子,可那孩子不是恒庸的是我那个死去相公的,这些邻居不了解情况,您别听他们瞎说。”

    长孙雄气得用鼻孔出气,“郑恒庸是你远房表哥总不是假的吧你是跟着他离开村子的总不是假的吧”

    曲氏哑口无言,心虚地望向郑恒庸。

    郑恒庸咽着口水道“父亲,我跟红芝的确早就认识,若儿不在后,我房中寂寞,又没有人照顾舜娘,我就是觉得家里缺个女人,而她老实又听话,所以我才把她带回来,只是当时我怕您不同意,才隐瞒了她的身份,在此之前我们绝无暧昧关系,那个孩子真的不是我的。”

    舜音冷道“不急,还有人证。”

    冰兰很快又带了一位妇人进来,那妇人看起来四十多岁,身材圆润,嘴角长着一颗媒婆痣。

    她看到郑恒庸和曲氏便笑了起来,“老爷、夫人,原来你们是将军府的贵人啊当初看你们宅院不大,我还以为你们就是一般的富商呢”

    她见郑恒庸和曲氏脸色变得难看,一点回应也没有,不由诶呦了一声“你们是不是不记得我了我是小姐的奶娘啊你们女儿呢是旁边这位姑娘么。”

    她笑眯眯地看向舜音,“小姐出落的愈发漂亮了,长得比小时候要好看,你小时候,我照顾过你整整一年呢”

    “我不是你的小姐。”舜音神色淡淡,“你确定眼前这个男人就是你口中的老爷吗”

    妇人打量了郑恒庸片刻,郑恒庸侧头闪躲,妇人就围着他转,笑着点头道“是,没错,老爷那个时候虽然经常深夜过来,但我记性好,绝对不会认错的。”

    舜音又问“你照顾过的那位小姐叫什么”

    “叫”妇人想了想,“叫瑶芸郑瑶芸是老爷亲自取的名当时夫人私下总偷偷跟我抱怨,说老爷忙,对小姐不上心,连取名的时间都没有,一直拖到了小姐满月才有名字。”

    舜音转头看向曲氏和郑恒庸,“你们还有何话说”

    郑恒庸和曲氏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连连给长孙雄磕头。

    郑恒庸沉声道“父亲我就是一时糊涂啊我的确是先有了红芝,可我来到京城后对若儿一见钟情,情难自抑我知道您若知道我房中早就有了女人,定然不会让我跟若儿喜结连理,所以我才撒了一个谎,将此事隐瞒了下来。”

    这几十年来,他每天都在害怕这件事曝光,自然早就想好了应对的说词,只肯承认自己是见色起意,不肯承认自己是早有预谋。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曲氏,曲氏立刻道“将军是我求恒庸将我养在外面的,我一个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如果离开了他就没有活路了,恒庸念着跟我有一段露水姻缘,不忍见我流离失所,才把我养在外面,让我做了他外室,当时恒庸就是出于仁义才这样做的,他成婚后就很少来看我了,对我早就没有感情了。”

    她心里清楚,只有保住郑恒庸,才能保住他们一家人的荣华富贵,所以愿意把错处都往自己身上揽,只求长孙雄不要怪罪郑恒庸。

    郑恒庸重重扇了自己一耳光,露出恰到好处的悔恨神色,“都怪我当时一时鬼迷心窍,才做出了这样的事,我实在是喜欢若儿喜欢到无法自拔了,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啊”

    他说的情真意切,好像做这一切真的都是因为喜欢长孙若儿一样。

    舜音低低地笑了起来,满目讥讽,“父亲,您对娘亲当真是好有感情啊,有感情到在跟她成婚不久就跟曲氏有了女儿。”

    长孙雄恍然大悟,更加怒气上涌,“你竟然敢背着若儿去跟你这个外室厮混”

    “我”郑恒庸嘴唇哆嗦着,声音越来越低,“我当时就是一时喝酒误事,不小心有了孩子”

    舜音觉得可笑,“那你后来把曲氏带进府,隐瞒她的身份,又跟她生了一个儿子,这一步步算计,难道也是喝酒误事吗”

    郑恒庸辩无可辩,顿时气急败坏起来,他有火没地方撒,只能拿舜音出气,“我怎么说也是你父亲,我只不过是在外面养了一个外室而已,你至于这么对我么”

    舜音沉痛地看着他,声音冰冷,“你不止错在养了外室,还错在管不住外室,放任你的外室去找我母亲”

    郑恒庸眼睛睁大,猛地看向曲氏,“你去找过若儿”

    曲氏自是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使劲摇了摇头,连声否认,“我没有,老爷,你别听她瞎说,她就是恨我,想离间我们的感情”

    舜音冷眼看着他们,命其他闲杂人等都退了下去,抬头看向琉铮,“把人带过来吧。”

    秋萍已经包扎好了伤口,面色却仍旧苍白,她从门外走进来,像做贼一样左右看了看。

    曲氏见到她,脑子轰的一声,神态几乎崩溃,她冲过去攥住秋萍的胳膊,用力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你我素不相识,你不会说不该说的话吧”

    她背对着众人,神情变得狰狞,语气隐隐带着威胁,“你如果敢冤枉我,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秋萍自然害怕,可她看了一眼琉铮手里的剑,又看了一眼长孙雄桌子上放的长刀,权衡利弊之下,她还是更怕他们。

    最可怕的是那个戴着面具的男人,他刚才经过她身前的时候,压低了声音,明明确确的告诉她,如果她敢说谎,他会让她再也无法离开京城,就连她的家人,也都别想活。

    秋萍听过传闻,戴着银色面具的人是九千岁,九千岁是长孙家嫡女的夫婿,位高权重,心狠手辣,如果他想除掉她,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她咽了咽口水,很快在心里做出了选择。

    “曲姨娘,你我十六年前见过,奴婢怎么会不记得你”秋萍用力甩开曲氏,跪到了长孙雄面前,痛声道“老将军秋萍当年做了错事,这些年一直悔恨不已,秋萍现在已经知错了,请您饶秋萍一命”

    长孙雄低头看着她,咬紧牙关道“说清楚。”

    秋萍擦了擦眼角,“说来话长,不知您是否记得,当年小姐即将临盆之时,正巧边关有敌军作乱,陛下连夜派您去边关平乱。”

    “我记得。”长孙雄沉声开口。

    当年他本来想看着长孙若儿生产,可是事出突然,他不得不去往边关,他没来得及好好跟长孙若儿告别,再回来时,他与长孙若儿已经是天人永隔,这是他这一生最大的遗憾,他当然记得。

    秋萍继续说下去,“您启程之后,小姐心中担心您,一直坐立难安,便带着奴婢去庙中祈福,我们去的时候很顺利,回来的路上,我们却遇到了一个人。”

    “何人”长孙雄厉声追问。

    秋萍看向曲氏,“正是这位曲姨娘。”

    郑恒庸震惊地看向曲氏,满目错愕。

    曲氏发疯一样冲过去掐住秋萍的脖子,状似疯狂,“你闭嘴,不要胡说”

    她知道只要当年的事情曝光,长孙家就再容不下她和她的孩子,就连郑恒庸都不会原谅她,她宁可跟秋萍同归于尽,也不想让秋萍把当年的事情说出来。

    秋萍眼睛翻白,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江非直接上前卸了曲氏的胳膊,曲氏疼得尖叫出声,手上再用不了力气,只能松开秋萍,被江非抓到一旁,江非咔咔两声又将她的胳膊正了回去,曲氏疼得死去活来,嘴唇发青,再动弹不得。

    秋萍倒在地上,连连咳嗽,好半天才缓过来。

    长孙雄眼中闪过一道厉色,沉声道“说下去。”

    秋萍声音咳的有些哑了,却不敢耽搁,继续说了下去,“曲姨娘当时还是姑爷的外室,她拦住了小姐,告知了小姐她的身份,还不断央求小姐让她进门,说她已经给姑爷生了一个女儿,想让女儿认祖归宗,小姐受不住刺激,情绪太过激动,羊水当时就破了。”

    郑恒庸怒不可遏,一巴掌扇在曲氏的脸上,“谁让你去找若儿的”

    曲氏捂着脸颊,痛哭出声“还不是都怪你你对长孙若儿越来越好,去我那里的时间越来越少,你只会让我等我们的女儿生下来后,你根本没抱过她几次,你只知道惦记着长孙若儿身子弱”

    郑恒庸对长孙若儿一直是曲意奉承,可他们成婚后,她却看得出来郑恒庸渐渐沉浸在温柔乡里,快要忘记了初衷,所以她才不得不出此下策,直接去找了长孙若儿。

    她知道长孙若儿是千金小姐,眼睛里容不得沙子。

    事实证明她做对了,如果长孙若儿还活着,这些年郑恒庸就不会只对她的孩子好,而忽略了长孙舜音,男人就是这样,最禁不住女人的耳边风。

    郑恒庸手指颤抖地指着她,又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只知道惦记着后宅那点事”

    曲氏哼笑了一声,“我是只惦记着后宅那点事,你倒是图谋大事了,可你如今年过半百,不也一事无成吗”

    郑恒庸脸色难看至极。

    舜音看了秋萍一眼,秋萍不敢耽搁,断断续续的往下说。

    “那里是一片荒地,远近都没有人家,马车和护卫又等在山下,奴婢只好扶着小姐进了附近荒废的破庙里,奴婢生过孩子,对生孩子的事多少了解一些,能照顾得了小姐,曲姨娘当时也跟了进去,就不远不近的看着我们,当时情况危急,奴婢没有时间驱赶她,只能先帮着小姐把孩子生下来。”

    “小姐每看曲姨娘一眼,心中就难过一分,她一边忍着疼,一边流着泪,好不容易才把孩子生了下来,可孩子出生后,她就血崩了,奴婢当时吓懵了,根本来不及去山下求助,小姐就已经香消玉殒。”

    长孙雄老泪纵横,抬手捂住了面庞,“我苦命的女儿啊”

    郑恒庸第一次听说长孙若儿生产时候的真相,即使是铁石心肠,也忍不住动容,回想起当年初见时如花般美丽温柔的女子,分不清心中是后悔多一些,还是怅然多一些。

    舜音强忍着眼中的泪,质问秋萍,“我娘当初生下的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

    长孙雄和郑恒庸面露不解,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问,却不约而同的想起她刚才质问曲氏时,匆匆说的那弟弟二字。

    长孙雄神色猛地一沉,目光如炬的看向秋萍。

    曲氏面如死灰,像不敢听一样,狠狠地闭上了眼睛。

    长孙延庭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感觉到父亲的眼神比往常都要冰冷,他趴到曲氏身上,害怕的哭了起来,曲氏和郑恒庸却都无暇理会他。

    秋萍身体抖了抖,颤颤巍巍地开口“小姐先生下了一个女儿,紧接着紧接着又生下了一个儿子,其实小姐生下的是一对龙凤胎。”

    隐藏了十六年的真相,终于浮出水面。

    屋子里的人全都变了脸色,大家不自觉倒吸一口凉气,遍体生寒。

    室内一片寂静,所有人的嗓子都像被堵住了一样,落针可闻。

    不知过了多久,舜音出声打破平静,继续问下去“然后呢”

    秋萍含泪低头道“小姐只来得及匆匆看孩子们一眼就过世了,奴婢当时慌了手脚,正想抱孩子下山去找人,曲姨娘却突然冲过来,将奴婢拦了下来。”

    “她当时说了很多,予以奴婢好处,用姑爷威胁奴婢,说姑爷会帮她,还说如果我敢说出真相就别想活命,她让奴婢将小姐生了双生子的事隐瞒下来,只把小小姐抱回长孙家,隐瞒小少爷的事,对外只说小姐生了一个女儿,不许说还有一个儿子,让奴婢偷偷把小少爷处理掉。”

    秋萍痛哭起来,擦着眼泪道“奴婢当时太害怕了,将军不在家,小姐已经不在了,家里只剩下姑爷,奴婢怕如果不按照曲姨娘的话做真的会被灭口,所以只能照做。”

    郑恒庸震惊地看向曲氏,“你竟然想要害死我的孩子还胆敢隐瞒这么多年”

    曲氏这些年一直在他面前表现的温柔小意,像依附于他的菟丝花一样,柔弱又无依无靠,他从来都不知道曲氏竟然这么大胆,敢背着他做这么多事。

    曲氏哭哭啼啼,“你是入赘的女婿,如果把老将军的亲男孙留下,老将军一定会把长孙府里的一切留给他,到时候连你都不能继承长孙府的一切,更遑论是我们的孩子,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你们啊。”

    郑恒庸震惊地站在原地,脑海中匆匆想起这么多年的筹谋和算计,他竟然第一次尝到了后悔的滋味。

    长孙雄不知不觉已经泪流满面,他愣愣坐在那里,一瞬间苍老了很多,即使在战场上,他也不曾像这一刻这样难捱痛苦过,秋萍的每一句话对他来说都心如刀割。

    郑恒庸双目通红,倏然用力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曲氏瘫软在地,脸上一点血色也无。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