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9章 残缺

作品:《长公主想让我谋反

    薄朔雪闻言一愣。

    旋即追问道“真的阿灯, 你如何知晓可有确凿证据”

    郁灯泠接下来却只摇头了。

    似是头疼难忍,半晌才缓过劲来,气若游丝道“我不记得了。或许是听说的, 或许是梦见的。总之,印象中模模糊糊有这么一回事。”

    她的记忆因长年累月的折磨,早就混乱不堪了。

    这等事原本在郁灯泠的脑海中是完全消失了, 今日听到这评书, 才好似干涸皲裂的田地里蹦出一个石子儿,硌得她骨头缝里都发疼。

    脑海中闪过些许画面,她提取了最紧要的说给薄朔雪听, 生怕自己又转瞬即忘, 但若要她再条分理析说出缘由和道理, 却是再也无法说出了。

    郁灯泠只好一径摇头。

    薄朔雪见状,安抚道“无碍,大约只是噩梦罢了。”

    郁灯泠并不太愿意承认这只是一个简单的噩梦。

    她虽只记得零散碎片,却也模糊中感觉紧要,甚至一想起来这回事便像是脑袋里有根筋在被拉扯凌迟的疼。

    但她实在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只能暗暗厌恨自己无能。

    郁灯泠不再说话,越发揪紧薄朔雪的衣衫,薄朔雪似有所觉,在她手背上拍了拍, 带着十足的安慰, 五分的柔软和五分的疏远礼貌。

    “殿下放心, 臣正查着一件相似的案子, 不管幕后主使是谁,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有这句话,郁灯泠心中果然稍安, 仿佛终于鼓起勇气告状的孩童得到了可靠的承诺,毕竟薄朔雪的能力有目共睹,大约没有他办不下来的案子。

    只是,郁灯泠依旧心中郁郁。

    她倚靠在薄朔雪胸膛上,虽是她自己说的授受不亲,可此时却不大想分开。

    郁灯泠回看着自身,只觉满目疮痍。

    她性情低劣,又无一技之长,还浑身是病,脑袋里的记忆像是搭错的织线,织出来的只会是凌乱残缺的图案。

    她与残缺之人有何区别,她的内里是混乱,丑陋,不堪的,薄朔雪怎么可能喜欢上她。

    郁灯泠这几日一直不由自主地想到这些,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使薄朔雪被蒙骗了。

    可事实上,她一心想着要薄朔雪厌憎自己,因此从不遮掩自己的毛病,而薄朔雪又是何其聪慧之人,他的双眼岂是轻易就能被蒙蔽的。

    但要郁灯泠相信薄朔雪所言为真,实在是办不到。

    她既办不到,却又清晰地察觉到自己控制不住的依恋,且一日比一日沉溺。

    郁灯泠阖上眼,满心疲倦。

    郁灯泠虽觉自己只是胡言乱语,薄朔雪却并没忽视她所言。

    从前他查案,自是不会去怀疑官府,但有了长公主证言,便要将这盲区也扫视一番了。

    薄朔雪寻了个由头,放松一个临河渡口村子的警戒,果然不出五日,便又有了孩童被拐走的消息。

    但这回薄朔雪早设暗卡,那疑犯没跑出多远便被直接活捉,五花大绑起来,只等问话。

    薄朔雪一身雪白衣袍,自阳光中大步走来,浑身反射着光晕,好似整个人带着仙华圣光,温和纯善至极。

    对着那疑犯扫了几眼,薄朔雪问“你是什么人”

    被绑着跪在地上的男子慌忙道“小的是山中猎户,因家穷结不了亲,生怕自己断了香火,才起了歪念,想绑来一个半大少女养着日后做媳妇,小的犯了大错,犯了大错,求官爷饶命”

    薄朔雪冷哧一声“猎户,手臂内侧怎会有玄门镖的疤痕,这可是近卫专用的武器,你与近卫兵又有何渊源”

    见瞒不过去,那骗子怒目一睁,竟打算咬舌自尽,薄朔雪轻而易举挥手拦住,那人一死不成,心力已衰竭大半,也没了那般勇气,不自禁流下泪来“小的不能说。求侯爷饶小的一命”

    在他看来,自己既被拦着不让死,定是对来人有所用处,便还有一丝求生的希望,于是又变得不想死了。

    可谁知看着他的目光更是冰冷,像是在看着一个准备丢弃的废物。

    方才还装着不知事的猎户叫官爷,现在却能准确叫出侯爷,他明知自己身份,却还提前装聋作哑,也可侧面应证案情复杂。

    下令道“别让他咬舌,以乱棍打死,再丢进山中喂虫兽。”

    那人大骇,再想跪地求饶,薄朔雪却已经起身离去,不再应他了。

    不能线索的,留着无用,若让他把消息传出去,定会打草惊蛇,既然他爱装猎户,就让他按照这个身份死去吧,否则咬舌被人翻到尸体,照样会泄漏。

    惨叫声连绵不绝,替侯爷行刑的那几个手下虽不惧怕,却也在心中暗暗称奇。

    这侯爷看着像是个好说话的活神仙,实际行事却绝不优柔,狠厉起来也是姿态轻飘飘的,真是叫人捉摸不透。

    抓住这一个疑犯,虽未得到更多消息,却也应证了长公主的说法没错。

    薄朔雪便从这面着手去查,这一查又是半个月。

    半个月后,薄朔雪被薄家召回入府。

    薄朔雪一进门,便差点被飞来的茶壶砸了脸。

    他脚步一顿。

    薄朔雪极少遭到这样的责打,除了因为他自幼早慧懂事之外,更因为他与叔父始终隔着一层,并非亲父子。

    叔父平日里再生气,说话再难听,也不过是搬出家规教条辱骂他,今日这般动手,却是头一回。

    薄朔雪抬腿跨过粉碎的瓷片,仰头不悲不亢道“叔父。”

    “你想寻死,不要拉着薄府一起去死。别以为你顶着青台侯的名号薄家便是你说了算,薄家这些年的基业,全是我一笔笔创下”

    “叔父这是哪里的话。”

    “你有主意得很,近卫兵你敢查,京畿防务你敢查,是不是到太妃头上,你也敢查”

    薄朔雪微微顿了顿“若真与太妃有关,有何不可查。”

    “莫忘了这是哪家的天下”

    “天下并无姓名,社稷亦是。若皇太妃德行有亏,怎么不能查”

    “你,你。”薄大人怒意炽盛,一把掀开桌上锦缎,木盒中放着的是家法,“你执意寻死,我不拦你。但从今日起,你与薄家再无关系。”

    薄朔雪怔怔看他,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怅然。

    仿佛孩提时期悬在头顶的重锤,终于在今日敲了下来,他终于能确认,对叔父而言,他青台侯的身份,远胜于叔侄亲情。

    “叔父要如何将我从族谱中除名。”薄朔雪低低道,“我是薄氏唯一嫡系,父母战死沙场,家产尽归叔父所管,这些年,叔父跟着朝中各方势力做些暗地里的营生,中饱自己的私囊,却拿着薄府偌大的将府名声在外卑躬屈膝,对谁都奴颜讨好。叔父不是怕臣查到这些腌脏惹宫中殿下不高兴,而是怕惹得那些盟友不悦,兼之断了叔父的财路。”

    “叔父如此作派,侄儿从未以青台侯之名计较过,叔父又哪里来的权威,能剥夺侄儿薄家人的身份”

    这些话,薄朔雪以往从未说出口过。

    只因说出来之后,就再无转圜。

    因此他只装着什么也不知道,不惜睁着眼睛无视那些脏污,也要维系这虚假的亲情。

    他从不是真正的光风霁月,这一切只是他的伪装罢了。

    如今,这伪装也失去了意义。

    薄朔雪没再看叔父的神色,只知叔父一句话都再说不出来。

    他迈步离开薄府,分明是他胜了,却也一身萧索。

    直到深夜披星戴月回到灯宵宫,身子才渐渐暖起来。

    长公主的寝殿对他不设防,即便没要他侍寝,也无人会拦他。

    薄朔雪一步一步的,慢慢地迈着步子,无声走进帘帐中。

    借着零散星光,薄朔雪站在床头看她。

    看着长公主,才觉得自己不那么像孑然一身。

    脑海中渐渐地什么也不想,只余空茫和宁静。

    大约他的目光太专注,长公主被盯得厌烦,自睡梦中睁眼。

    看着他,郁灯泠眨了眨眼,显然还未完全清醒。

    星光矇昧,看不大清楚,只觉薄朔雪一身寒凉,身上似乎湿答答的。

    郁灯泠揉了揉眼睛,带着梦意的咬字粘连,声音软乎得不像话,问他“外面下雨了吗”

    薄朔雪抬头看了眼窗外,答她“没有。”

    那怎么他像淋了水一般。

    郁灯泠打了个哈欠,往旁边挪了挪,让出一半床榻,背着他蜷起身迷糊道“上来吧。”

    薄朔雪一怔。

    但他今日温文的面具戴得本就不牢靠,此时又怎么会放过,当即宽去外袍,留下洁净里衣,上榻搂住长公主。

    被这么一搂,长公主醒了几分。

    过了一晌,颈后呼吸喷薄,郁灯泠是完全清醒了。

    她整个人僵成一条木鱼。

    她做了什么

    半梦半醒间,竟这般熟稔地叫薄朔雪上榻。

    她自己坏了自己的规矩。

    郁灯泠头脑一阵发晕,正想着解决之法,薄朔雪却已看透了她。

    在她开口之前,薄朔雪先语调欣喜道“殿下见臣无处可去,分榻于臣,如此关爱,臣当真感激不尽。”

    这话一出,便是让长公主无法再行反悔之事了。

    郁灯泠只好硬着头皮道“这,何谈关爱,只是举手之劳罢了,你不要多想,反正一张床,我也睡不完。”

    说完郁灯泠自个儿脑壳嗡嗡,她在说什么真是好没有气势。

    只好又强硬地补了一句“总之,你不许得寸进尺,不许又说些有的没的。”

    薄朔雪长长“哦”了一声,道“那些有的没的,是指不能说喜欢殿下吗”

    黑夜中,薄朔雪在被子里挨了一手肘,这才老实下来,又变回清朗如月的模样。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