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章 第 10 章
作品:《错以为竹马在女扮男装》 岁暮天寒,呵气成雾。
送完糕点,周瑭来不及亲眼看主角擦药,便立刻赶回去找郑嬷嬷。
然而郑嬷嬷不像往常一样笑着等他回来,而是弯腰低头,佝偻着身子,在云蒸院门口听训。
“看个孩子都能看丢,侯府要你何用”
高声的呵骂响彻整条青石小路。
其实是郑嬷嬷受不住周瑭软磨硬泡,才许了他一点去送糕点的时间。现在事发,郑嬷嬷把错处全揽在自己身上,至于周瑭在哪,她瞒得死死的。
周瑭三步做两步飞跑过去,护在郑嬷嬷身前。
“不许欺负奶嬷嬷不关她的事,是我自己偷偷跑走的”
气势汹汹地张开双臂,大有“有本事冲我来”的护短劲儿。
空气有短暂的安静。
周瑭本以为是刁奴,定睛一看,才知训斥郑嬷嬷的人竟然是内宅最大的掌权者老夫人。
老夫人出阁前是将门虎女,又随夫上过战场,杀过人见过血,相貌昂藏严正,虎目不怒自威。
被她那虎目一瞪,周瑭全身炸起的毛都抖了抖,急起来咬人的小兔子,顿时瑟瑟缩成一小团。
“老夫人万安。”他规规矩矩行了礼。
老夫人身旁的李嬷嬷忍不住笑了笑,和善道“什么老夫人,表姑娘该称呼外祖母才是。”
“外祖母。”周瑭小声试探。
“嗳,这就对了。”李嬷嬷笑着说,“多喊喊,老夫人爱听。”
爱听
周瑭偷瞥老夫人的脸还是那么凶,一点不像认可他这个外孙“女”的样子。
他心里正忐忑着,李嬷嬷便提来一个看起来就十分贵重的楠木雕花食盒,呈在他面前。
那雕花食盒足有八层,一屉一屉地抽出来,里面摆满了糖蒸酥酪、栗子糕、松子穰、茯苓糕见过的没见过的,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周瑭眼里冒出了闪亮的小星星,转瞬间,那些小星星又一盏盏熄灭,慌张起来。
这什么
嘲笑他家宴上吃的多吗
老夫人终于开口发话。
“武安侯府不是什么落魄门户,供应表姑娘丰衣足食绰绰有余。有想要的,犯不着在席面上拿。若让人知道侯府苛待表亲,传出去未免太过难听。”
她嗓音苍老低沉,暗藏愠怒。
周瑭紧紧攥着手。
本以为足够不起眼的小动作,竟然被老夫人发现了。
想来老夫人是要训斥他行为无状,辱了侯府门楣。
很可能挨罚。
他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却听老夫人继续道“若再有短缺的,或者有照顾不周的,便来听雪堂寻我。我听雪堂还养得起你一张嘴。”
这话说的竟有几分缓和,老夫人顿了顿,向着郑嬷嬷,嗓音又陡然严厉。
“好好服侍小娘子。若再有疏忽,唯你是问”
八层雕花大食盒递到了郑嬷嬷手里,李嬷嬷笑着福了一福,便扶着老夫人走了。
剩下周瑭和郑嬷嬷,面面相觑。
雷声大雨点小。
不但没挨罚,怎么还白得了好些糕点
直到走远了,老夫人才卸下那张铁面,露出寻常做祖母的忿忿。
“她唤我老夫人。老夫人这么生疏的称呼,是她该叫的”
“谁养的亲谁,这是人之常情。”李嬷嬷宽和道,“那孩子那般回护自己的奶嬷嬷,想来也是个重情忠义的好孩子。”
这么一说,老夫人心里更百感交集,忍不住道“若养在我身边”
若养在她身边,周瑭是不是也会那么亲她、那么护她
侯府里不只老夫人一个在煎熬。
夜半更深,荒废多年的枯井之底如有冤魂徘徊,发出了诡异的沙沙声。
仆妇们把附近的积雪都扫进了枯井,井底堆积的雪足有八尺之深,薛成璧一入井底,便险些被积雪埋过头顶。
他一手拉住井绳,一手在积雪中摸索搜寻。
井底的雪冰冷刺骨,只絮了薄薄一层棉的衣物根本抵挡不住严寒,他冻得脸色青白,手指也几乎失去了知觉。
终于,他麻木的手指触碰到了一枚小小的玉瓶。
即便埋在深雪中,瓶身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温热。
薛成璧将小玉瓶贴在颊侧,笑得无声而快慰。
翌日清晨,喉咙的肿痛唤醒了他的理智,薛成璧回想起昨夜自己的所作所为,表情渐渐消失。
他咳了一声,发现自己嗓子哑了。
“”
在积雪里埋了小半个时辰,只染了风寒,已是幸运。
荒谬。
为了寻回一件可能陷害自己的物件,他竟在寒夜里下井底找东西
薛成璧触碰了一下脸颊上的划伤。
玉肌膏效果显著,伤口已经愈合了大半。
昨晚回来后他火盆不记得点,身上也不记得用热水擦洗,却唯独记得给自己脸上一道最细小的划伤涂药
薛成璧长呼一口气,为自己的行为找出理由。
他毕竟是个疯子,疯子一时兴起,做出什么违背常理的事,也是寻常。
妥善藏好玉肌膏之后,他拖着沉重的身体例行劈柴烧炉子,安顿好邹姨娘那边,然后开始练那套从未变过的刀法。
一套刀法练完,晨曦刚刚爬上清平院的院墙。
从前每回以练武发泄之后,焦躁感都会有所减轻。但这次不同,各种疑点仍盘桓在他脑海里,经久不散。
薛成璧眉头烦躁地锁紧,猛地飞起一脚,踢向院角的狗洞。
沙尘扬起,狗洞里传来猫儿的喷嚏声,然后是一个孩子的喷嚏声。
薛成璧微愣。
一只雪白的猫儿从狗洞里电射而出,一个小孩紧随其后,往前一扑,紧紧抱住了猫儿。
“抓到你了”周瑭兴奋的声音响起。
他抱着白猫,擦了擦脸上的尘土,随即露出了惊喜的表情“二表兄二表兄在这里做什么”
薛成璧尽可能不露痕迹地收回了脚。
周瑭注意到他脚底的狗洞,震惊地瞪大了杏眼。
孩子的面部表情极其生动,一双杏眼里满满写着“这个洞是你刨的”
“不是我,是狗。”薛成璧想这么回答。
但他喉咙钝痛,嗓音哑涩,这话一出口就吞掉前两个字,隐约成了“我,是狗”。
薛成璧“”
周瑭“”
薛成璧苍白阴郁的面颊泛起了一丝懊恼的绯红,再加上方才烦闷踢土的动作,少见地流露出八九岁小少年该有的孩子气。
周瑭反应过来,噗地笑出声。
“二表兄嗓子怎么哑了”
薛成璧不应,冷着脸问“为何又来”
周瑭笑着回答道“二表姐的雪奴跑丢了,找到它就能拿赏钱。我碰巧追到了清平院里。”
原来并不是专程为他而来。
薛成璧敛下眸子,回身便走。
周瑭抱着雪奴,迈开小步子跟在后面。没人理他,他也能自言自语念叨一路。
“怎么又感染风寒了屋子太冷还是从邹姨娘那里染了流感没有发热是万幸,几幅药就可以”
“无需服药。”薛成璧态度坚决。
他不能再欠下更多。他还不起。
不待周瑭再分辩,薛成璧便去其它屋烧来滚水,又兑了井水,匀得温温的,倒在脸盆里,端回屋中。
他没说这盆水的用途,周瑭便笑眯眯道了“谢谢”,坐在榻上,自觉拿温水洗起脸上的尘土来。
刚洗完脸,脸上的水渍还未擦,便见薛成璧将一只荷包放在了他面前。
那荷包陈旧却洗得很干净,掂一掂,里面传来了碎银磕碰的清脆声响。
周瑭疑惑歪头。
“这是我的全部家当。”薛成璧嗓音沙哑却不容置疑,“现在归你了。”
周瑭愣住。
薛成璧以为他不满意这份报答,又取出早就备好的笔墨,上书“故令投告,惠及少钱,实济艰辛,仍恕干烦也”云云。
“这是欠条,”他左手签下自己的名姓,平静地咬破拇指,按下了一个带血的指印,“剩下的你想要多少,尽可说个数。”
“白纸黑字,有凭有据,绝不亏欠。”
滴答、滴答。
还没来得及擦净的水珠,沿着周瑭的下颌线跌落。
他呆呆望着薛成璧,望进对方深邃的眉目轮廓下,那抹不近人情的疏离。
周瑭很茫然,又莫名地委屈,慢慢垂下了眸子。
水珠滑落,睫毛湿漉漉地粘成小簇,仿佛刚刚哭过。
“用不着这些”
他声音很轻。
眼睫轻颤,水珠顺着睫毛末梢眨落。
“我不是想要你的钱财才这么做的啊。”
像是快哭了。
薛成璧没想到对方会是这样的反应。
水珠啪嗒啪嗒地掉落,他喉头微动,心中涌现出令人窒息的厌烦。
哭泣于他而言无非是软弱无能的表现,他从不在意谁哭,旁人的哭泣也不会激起他的任何同理心。
但唯独小团团难过的时候,他会烦躁不安。
好想让这样的表情立刻消失。
可是为什么
他未曾说过一句重话,钱财亦是人人喜爱之物,为何会惹她委屈不快
他想不明白,但他本能觉得,如果他现在直接问“那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小团团或许真的会哭出来。
薛成璧皱着眉,胡乱把欠条揉成纸团,草草丢进了火盆里,然后夺过了那只荷包。
“以后再说。”
周瑭如释重负。
手掌里,仿佛还残留着荷包那灼烧似的余温。
他情绪低落,抿紧嘴唇,低头不语。
脸上的水珠掉得多了,怀里的猫儿沾了满身水,一阵抖毛甩脑袋。
一块巾帕递到周瑭眼前。
周瑭撩起眼皮瞅他一眼,飞快地垂下眼,接过巾帕擦脸。
巾帕上染着干净的皂角香和药香,是薛成璧的味道。
周瑭心情明快了一点,可还是不肯看他。
薛成璧顿了顿,靠近了些许。
“我用了你的药。”他有些生硬道,“很管用,伤几乎快好了。”
周瑭抬眼,看到了小少年凑过来的脸。
脸颊侧很听话地涂抹了玉肌膏,划伤几近愈合。
周瑭忍不住眉眼一弯。
离得这么近,他能看到小少年的薄唇几乎绷成了一条失去血色的直线,似乎在那冷漠的外表下,也会有紧张和煎熬。
这是在哄他开心吗
感觉有些笨拙呢。
周瑭真正笑了起来。
孩子这么一笑,很奇异的,薛成璧心里的烦闷感烟消云散。
太奇怪了。
患上疯病以来,他一直熟于克制情绪。但现在,他的情绪却因为另一个人小小的喜乐悲欢,而异常活跃地变化着。
薛成璧迷惘。
莫非是病情加重了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