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5章 生产

作品:《玉殿娇

    危吟眉抬头, 看到了烟火在头顶绽放开。

    皇宫内外,整个洛阳城都听到那焰火升起的砰砰声。

    盛大而磅礴,绚丽至极,仿若千树万树盛开。

    宫人们齐齐奔走到院中去看天空, 整个漆黑夜幕被火光映成了一片灿亮的景色。

    一场焰火整整放了两刻钟, 当烟火快要结束时, 危吟眉离开了谢灼怀抱,转头看向他。

    谢灼问“喜欢吗”

    烟火倒映在他眼眸中,皎洁的月色游走在他面颊上,空明如水波浮动。

    危吟眉甚至没回答一句喜欢,道了一声有些累了, 便转身往内寝殿走去, 留谢灼一人立在昏暗的大殿中。

    天空终于归于寂寥。

    危吟眉来到内寝,宫女迎上来道“娘娘,奴婢伺候您更衣沐浴。”

    危吟眉瞧见是个眼生的宫女,在殿内没发现云娥的身影,问道“云娥呢”

    那宫女回道“云娥姑姑今夜身子不适,向娘娘告假。”

    危吟眉颔首,并未在意, 往澡间里去了。

    浴桶里澡气氤氲升腾, 危吟眉泡在浴桶里想着事情, 过了有两刻钟, 那宫女道“娘娘, 该出来了,再泡就要脱水了。”

    危吟眉小心翼翼走出浴桶,穿好里衣往外走,那宫女上来搀扶她, 往她手心塞来了一物。

    危吟眉脚步停下,低头望着自己手心。

    那是一张字条,字迹遒劲有力,一笔一画力透纸背。

    宫女后退一步,手贴着腹小声道“是裴大人让奴婢给娘娘送的信。”

    危吟眉“他”

    她诧异地再次去看那张字条,上面写着“表妹被迫委身于谢灼,身遭囚禁,万般耻辱,吾心痛之。裴家虽大势已去,然于南方临淄一带仍有旧日家族势力。假以时日,若裴氏离京洛,或可带表妹出宫。”

    裴素臣在字条上说,裴家势力日薄,若到了万不得已要离京那一日,或许可以带她离宫。

    危吟眉愕然,没想到裴素臣还记挂着她。

    帘子外传来脚步声,危吟眉担心谢灼要朝这里走来,迅速打开的灯烛罩子,将字条送到烛火上,看着它被火光吞噬化为了一缕青烟。

    “娘娘”

    危吟眉压低声音“回去告诉表哥。他说的事,可以。”

    她愿意和他出宫。

    那宫女点点头,面色不显,扶着危吟眉走出澡间。

    出去后,危吟眉便瞧见谢灼坐在黑暗中,四目相对,危吟眉没说什么,径自掀开被子上了榻。

    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就答应了裴素臣,下意识觉得表哥不会害她。

    她渴望自由,想要逃离宫廷。表哥愿意助她一臂之力,她若此番不把握住,下次再有机会也不知到何时。

    这次定当谨慎,不能再让谢灼发现。

    危吟眉阖上了双目。

    京城裴家,裴素臣坐在书房中,跳跃的烛光照亮,手下走进来道“大人,您吩咐的事危月将军已经去办了。”

    裴素臣视线从一堆信件中抬起“办妥了吗”

    “办妥了。危月将军方才传话来,您要他转交给皇后的密信,他已经派人去私下送了。只不过大人,我们能完全信任危月将军吗,他毕竟是摄政王的人。”

    裴素臣道“危月虽是谢灼的人,但更看重的还是他的姐姐。我安插在军中的眼线曾来禀告过,说军队南下时危月曾与谢灼就皇后一事发生过几次争执,此后危月的实权就被架空不少。想必是南下发生了什么事,让这二人离心了。”

    手下略一回想“大人,但属下还是担心,危将军将此事告诉摄政王。”

    裴素臣身往后靠了靠“裴家已经是谢灼的眼中钉肉中刺,不差这一件事。就算危月告诉谢灼也无大妨。”

    他素来会洞悉人心,不信危月会看着自己姐姐被囚禁而不搭救。

    裴家虽江河日下,但他手上尚有最后一个筹码,就算到了那一日,裴家真支撑不住,也可南迁逃难。

    他知晓表妹过得很不好,实在不愿见她受折磨,所以想要搭救一把。

    但他唯一不确定的是,表妹愿意随裴家一同走吗有了孩子的女人,到底不同于从前。她心中有了牵挂,是否舍不得离开

    手下道“大人,危月将军说明日会把娘娘的答复转达给您。”

    裴素臣点头,抬手示意他可以下去了。

    手下轻声道“大人,您早些休息吧,属下看您好像很久没有好好歇息过了。”

    他一身清冷素袍,坐于昏黄的烛光下,周围是皎洁的月色,加重了他身上的伶仃与孤寂。

    属下望着他,低头悄然离去。

    宫宴之上的事,自然在前朝引起了不小的风波。前朝一片暴风骤雨,后宫却静谧安好。

    冬日时间流逝得好像格外慢一点。危吟眉每日都坐在未央宫给孩子绣衣裳。

    她与谢灼维持着一个不算好也不算坏的关系。不管如何,她都得先生下这个孩子。

    有一日她和谢灼说想要学箭术,谢灼起初以她身子重了为由拒绝,可危吟眉难得与他提要求,她带了微微期盼的目光看他,他才勉强答应。

    只不过他说要亲自教她,只有护在她身边他才放心。

    教她拉弓时,谢灼捏着纤细的胳膊道“你力气太小了些,拉弓一石都拉不动。”

    他送了她一只箭弩,用特制的机关做成的弓箭,无须多大的臂力也能将箭射出。

    危吟眉之前就和女教官学过几日弓箭,如今又有谢灼的教导,几日下来就掌握了诀窍。

    谢灼每日都抽出一段时间来陪她,下朝和她在院子里走动,先练习箭弩,等身子暖和了,就一起去梅园收梅花,回来后将梅花洗净,烹几壶梅茶。

    那日,他教她箭弩,其实她已经学得很不错了,她却总还想更进一步。

    谢灼在她身后托着她的手臂“手臂抬高一点,左眼闭起来。”

    弓箭射出,“嗖”的一声,直直射中箭靶。

    那一刻,危吟眉脸上洋溢笑容,转头下意识看向他,眉眼弯弯的,晴雪落在她澄澈的脸颊上。

    这是谢灼这些日子来头一回见她笑得这么开心,唇角也跟着她扬起。

    下一刻,危吟眉侧过身来,将箭弩对准了他。

    她的动作极其地敏捷,抬臂搭弓一气呵成。如此近的距离,但凡她扣一下机关,那只短箭将射穿他的胸膛无疑。

    谢灼始料未及。

    危吟眉却笑着问“你怎么一点防备都没有”

    她将箭弩放了下来。谢灼闭了闭眼,明明是冬三日艳阳高照,他却出了一身的冷汗。

    危吟眉笑得尤为明媚,好似方才只是无心之举,问他“怎么了”

    谢灼缓缓道“无事。”

    危吟眉拉过他的手覆上她的肚子,“还有几日就要临盆,你觉得他是男孩还是女孩。”

    “是个女孩吧。”谢灼回道。

    其实都可以,但他更喜欢女孩一点。

    危吟眉低声道“但不想是个女孩。女孩的话想必要吃不少苦,我舍不得她。”

    谢灼道“是公主怎么会受苦呢我会给我们孩子最好的。”

    危吟眉微微一笑。

    离足月的日子越来越近了,谢灼几乎日日夜夜陪在她身边,危吟眉没办法与裴素臣留下的宫女联络。

    那日晚上,危吟眉好不容易收到了宫女塞来的信,才看了一眼,谢灼便从外殿走进来了。

    谢灼看一眼外头“那个宫女瞧着很眼生,她进来与你说了什么”

    危吟眉将信藏在身后“云娥身子不适,那宫女今日来顶她一会。”

    谢灼拉她靠近,另一只手臂环绕她的身子,危吟眉惴惴不安,担心被他发现了信封,忽然额角渗出细汗,手扶着桌案,身子痛苦地蜷缩起来。

    谢灼问“怎么了”

    危吟眉疼得说不出话来,身子发抖倒在了他怀中,只觉小腹下坠,犹如有一把剪刀在剪开她的肚子,剧烈地痉挛,让她疼得走不了路。

    危吟眉颤抖着溢出来一句“好疼”

    谢灼也发觉了不妙,立刻将她打横抱起,朝外高声唤道“来人”

    未央宫的灯一盏接一盏亮起,整个大殿乱作一团,太医署的太医冒雪赶来,在外时刻等候着,接生的嬷嬷们围在床榻边,忙忙碌碌。

    危吟眉卧在床榻上,手攥着身下床单,汗水打湿了鬓角的碎发,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轻叫了一声。

    危吟眉眼中滚下泪水,手四处摸索着,摸到了谁人的手就紧紧攥住,仿佛落水的人握住了救命的稻草。

    “谢灼,我好疼”危吟眉眼前一片涣散,嗓子极其地嘶哑。

    帷帐落下,四周的光影都黯淡了下去。

    谢灼握住她手腕的手也在隐隐颤抖,他吻了吻她的手背,发现她手心一片冷汗,冰冷得厉害。

    他轻声道“眉眉,我在这里。 ”

    嬷嬷们蹲在床榻边,“殿下您先出去吧,您在我们为娘娘接产也不方便。”

    谢灼终究还是被请出了产房。

    他没有离开就立在外殿,冷风吹来,他听着里面一阵一阵痛苦的疼叫之声,衣袍下出了一身滚烫的热汗,心惊肉跳。

    王公公看他不安,上前来安慰道“殿下,娘娘头一回生产,难免有些艰难,您要不去侧殿等。”

    谢灼道“不用。”

    时间漫长得度日如年,谢灼从没有经历过如此难熬的一个夜晚。

    那一声声细细的哭声,仿佛化成了利刃,落在他的身上,比之过往的刀光剑影更锋利,带来的疼痛也更刺骨。

    谢灼的脸色苍白,按在门框上的手慢慢收紧,青筋一点点凸起,数次想要夺门而入,脚步迈开又踌躇地停下。

    她这样怕疼,能不能受得住

    夜幕深了,大雪纷纷扬扬。危月赶来时,看到谢灼一人伫立在门下,风雪吹打在他身上。

    危月上前询问道“阿姐怎么样了”

    浓稠的血腥味从殿内飘来,一盆血水被宫人端出来。

    危月脸色一下变得极其难看。

    谢灼睁开眼帘,扫那血水一眼,声音仿佛在隐忍压抑着什么“她身子太弱了。”

    里头哭声断断续续传出来,危月不忍心去听,走下台阶道“我去给她念佛,她不会有事的。”

    到了夜四鼓,离她胎动已经过去了三个时辰,里头的响动还没有停下来。不断有宫人进去送热水,一盆接着一盆。

    危吟眉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气息奄奄,羸弱地躺在床榻上,大颗大颗泪珠滑下额头。

    疼痛过后,是直觉的麻木,疲惫感将她一点一点拖入深渊。

    “娘娘,您再坚持一会,就快出来了。”嬷嬷们焦急地催促,看她眼皮快要阖上,连忙高声唤她,阻止她阖上双目。

    “去,让太医送一点汤药进来”

    危吟眉鬓边一片潮湿,望向头顶金绡帐,帐上夜明珠散发着光晕,如同炽热的烈阳,刺得她眼周一片疼。

    她恍惚间想到了少年时,上元节她和谢灼一同出游,在姻缘树下许下心愿,与所有的情人一样牵着手沿着湖畔一同走,他问危吟眉要不要和他一起去南方,问她以后若是生儿育女,想要生几个孩儿。危吟眉脸红得不敢回答。

    危吟眉好疼,听到四周一片喧闹,转头看到是谢灼又走了进来。她积满泪珠的眼睛,轻轻眨了眨,喉咙哽动“谢灼”

    他的手比她还要冷,握着她道“好点了吗”

    危吟眉摇了摇头,浑身酸软不堪,张了张口“你过来,我有话与你说。”

    谢灼将耳朵凑过去,听她有气无力道“我好怕疼,你说我会不会死掉我答应你的事情已经做到,等生下这个孩子,你放我离开好吗”

    谢灼帮她将潮湿的鬓发理到耳后“你不会有事的。”

    她已经没有力气了,却还是强撑着又问了一遍“你能放我走吗”

    嬷嬷道“娘娘,您再用点力气已经要出来了”

    危吟眉忍着那钝刀子割肉般的撕裂疼痛,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自己肉体中抽离,她纤长的手搭上了谢灼的手臂,指甲深深地掐入他的肌肤之中。

    她疼,谢灼更疼。

    在嬷嬷们一次次催促声中,危吟眉弓起了身子,再一次发力。危吟眉沾满细汗的五指,滑入他的五指,紧紧地缠绕在一起。

    她的身下一片潮湿,好像不断有血流淌出来。

    嬷嬷们的声音陡然变得恐惧“去,去唤太医来”

    谢灼看一眼那被染红的被单,咬牙道“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答应你。只要你平安地活下来。”

    危吟眉喘息着,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未央宫外围的人越来越多,夜色慢慢退去,熹光透过窗户照进来。

    谢灼在殿外等着,不知过了多久,眼看熹光快要冲破黑夜涌出,忽然此时内殿传来了一阵婴儿的啼哭声。

    “生了生了,恭喜殿下”

    谢灼匆忙转身,跨入内殿时,险些被门槛绊倒。

    殿内回荡婴儿的啼哭声,极其嘹亮。

    谢灼直接到床榻边,看危吟眉整个人虚脱,整个人犹如才从水里被捞出来一般,发丝凌乱地贴在脸上。

    谢灼抚了抚她满是汗珠的脸颊“好些了吗”

    危吟眉点点头,看着一群人围在那摇篮旁,婴儿的啼哭声传来,她虚弱地挤出几个字道“让我看看那个孩子。”

    嬷嬷将襁褓送到摄政王手中,那孩子小小的一团缩在棉被中。

    谢灼站起身接过,本来还哭着的孩子,到他怀中霎时安静了下来,乖乖软软地蜷在他臂弯里,皮肤白里泛着浅粉,紧紧地皱成一团。

    他心里升起一种怪异的感觉。

    谢灼一个大男人没怎么抱过孩子,手臂轻轻托他,那孩子皱了皱眉,大概觉得卧着不舒服,又哇的一声哭出来,谢灼手忙脚乱地哄他。

    嬷嬷笑道“是个小皇子,恭喜殿下”

    谢灼轻笑,将孩子放在危吟眉的枕头边,危吟眉虚弱地撑起手臂,垂下目光,眼里溢满了柔和的情绪。

    “想好叫什么名字了吗”她仰起头问他。

    谢灼道“就叫谢忱吧。”

    至情至性,一腔热忱,澄澈明朗。

    “是个好名字。”危吟眉唇角绽开笑容,轻声道,“我很喜欢他。”

    危吟眉轻轻点了点那个孩子的额头“他有一头浓密的头发,生得极其好看,很像你不是吗 ”

    他在床边坐下,看她脸上被金辉打上一层明灭的光影,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下。

    那孩子脸还皱着,哪里能看得出半点好看的样子,但她说像,谢灼便也笑着应下了。

    他伸手握住那个孩子微蜷的指尖,温柔道“是,是很像。”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