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4章 笑话

作品:《开封府美食探案录

    宁德长公主斜倚在主位上, 单手撑着雪腮,将另一只手举到眼前,打量昨晚刚染好的指甲。

    看着瘫在地上失魂落魄的寿阳公主, 她好奇道

    “他真有那么好”

    模样嘛,一般。

    才学嘛, 一般。

    人品嘛,下三滥。

    有什么可留恋的

    长久的沉默过后, 寿阳公主撑着从地上爬起来。

    她擦干泪痕, 抬手理了理凌乱的鬓发, 抿着嘴去另一张椅子上坐下,脊背挺得笔直。

    宁德长公主挑了挑眉。

    这才有点皇家公主的样子。

    “上茶。”

    门外的女官传话,“来人, 上茶”

    不多时,顺王府的下人便送了滚滚的茶来, 还有四样时令糕点。

    寿阳公主端起茶盏, 看着里面氤氲的热气袅袅升起,仿佛目送自己过往的可笑人生一起流淌,最终彻底消散在空中。

    “最初下嫁时,”寿阳公主的声音有些飘忽, 好似一根悬着的蛛丝,“我很不喜欢”

    刚去往鲁东的前几年,她整个人都被浓烈的背叛感所包裹,根本无暇思考别的。

    她所敬仰的父皇, 依仗的兄长,都将她如一件工具般丢了出来。

    她哭喊过, 抗争过, 无人理会。

    所以她讨厌鲁东的一切, 讨厌申氏,讨厌驸马

    “可那几年,他对我真的太好了,”寿阳公主的视线有些空,眼底偶然闪过几抹光彩,短暂如流星,“从未有人如此待我,好像他满心满眼只有我一个”

    亲生父母兄弟弃我如敝履,却有人那般珍视我

    寿阳公主知道那几年她的脾气很坏,经常动不动发怒,但申轩从未皱一下眉头,事事顺着,还想法子叫她开心。

    只是当时她根本看不进去,也听不进去。

    说到这里,寿阳公主缓缓吐了口气,语气中流淌着某种既遗憾,又可悲的复杂情绪。

    “几年后,我认命了,又或者是某一天,忽然有些想开了,觉得既然无力改变现状,余生那么过也不错。”

    她第一次对申轩生出愧疚之心,并开始暗中了解,希望为时不晚,能够稍加弥补。

    然而了解的越多,申轩之前营造出来的完美驸马形象就越模糊。

    最后,岌岌可危。

    宁德长公主啧了声,“金无足赤人无完人。”

    若你觉得一个人简直完美无匹时,就要当心了。

    他一定隐藏了许多颠覆认知的东西。

    寿阳公主的眼珠动了动,终于重新生出一点活气。

    她捏着茶盏的手指动了下,好像鼓起全部勇气般问了一个早就想问的问题,“谢显,也有缺点么”

    外人皆知她与宁德长公主不睦,可实际上,她从未恨过对方。

    她只是羡慕,又嫉妒,甚至内心深处还有对自己不争气的恨意。

    她羡慕对方有今时今日的地位,有那样优秀的驸马和儿子,那样完美的家庭。

    她偶尔也会稍显阴暗地想,或许宁德长公主过的也未必像表现出来的那样顺遂,也许驸马谢显私底下有许多见不得人的毛病

    宁德长公主还真就认真思考片刻,开始掰着指头数,“他有点不要脸,爱臭美,嘴巴坏,经常得理不饶人,在外面捅了娄子还洋洋得意”

    寿阳公主的表情从迟疑到震惊,最后定格为目瞪口呆。

    这还是她了解的谢显吗

    宁德长公主数了半天,最后却笑起来,眼中似乎流淌出蜜糖,“但我很喜欢。”

    纵然他有千般缺憾,我却喜欢。

    寿阳公主从未听过这样的话,愣了半晌,有些羡慕地说“真好。”

    曾经她时常想,即便没有那些可疑之处,她和申轩之间也仿佛差了什么。

    直到现在,终于清楚了

    只说好话的,最多不过君臣;

    会挑毛病的,才是夫妻。

    长久的沉默过后,宁德长公主问“他的事,你知道多少可曾参与过”

    寿阳公主摇头,“你说我蠢也好,天真也罢,我,我确实对他心存侥幸,他的事,从未彻查过”

    非但没有彻查,甚至因为那点侥幸而从未过问。

    某一年,申轩外出会友,后来就有官员去公主府问话。

    当时寿阳公主已经窥见申轩不可告人的一点端倪,见那官员满是试探,心中一沉,已有了不妙的预感。

    可以毕竟没有证据不是吗

    寿阳公主不止一次这么想,况且他是那样温柔,也许只是个误会也说不定。

    她选择了逃避。

    很多时候,不否认就是默许。

    那官员见寿阳公主如此态度,便有了决断。

    几日后,案件相关卷宗被封存,成了无头公案。

    接下来的几天,申轩待寿阳公主越发柔情似水,堪称百依百顺,连着数月都不曾出门会友。

    寿阳公主陷入了空前的挣扎。

    她既贪恋仅存的这点温暖,哪怕它是镜花水月,又始终放不下那份怀疑。

    宁德长公主换了个姿势,“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寿阳公主怔了怔,“也许吧。”

    要么当机立断大义灭亲,要么一辈子装聋作哑,继续沉浸在为自己编织的美梦中,也未尝不可。

    可她偏偏做不到。

    尤其福云寺案发后,寿阳公主一直在想,觉得自己的人生简直就是个笑话。

    好像从童年开始,她一直受困于这种窘境

    要么认命,安于现状;要么不认命,奋起一搏。

    可她偏偏哪样都做不到。

    她见证了太多,然后便奢求更多,但却没有捕获幸福的能力和勇气。

    于是渴望和现状之间的落差越来越大,她心中的空洞也越来越难以填满,最终只能徒劳地听着冷风刮过,呼呼作响。

    她也曾自命不凡,天真地以为公主生而高贵,想要什么都触手可及。却不曾想,到头来她也不过庸人一个。

    宁德长公主盯着她看了许久,“能说这些话,好歹良知未泯。”

    寿阳公主看了她一眼,觉得此情此景简直荒谬。

    一直以来,她都憋得慌,想与谁说心事都不能。

    万万没想到,到头来,头一个推心置腹的竟是素来不睦的宁德长公主。

    这世上的事,何其荒唐。

    良知吗

    大约是有的。不然也不会如此不安,如此挣扎,尽情沉沦便是了。

    可

    她曾以为申轩会改,如今看来,终究本性难移。

    她一次次的不闻不问在外人看来便是默许和纵容,是她纵容了那只魔鬼继续为祸人间,害死了一个又一个无辜的女子。

    这一切本可以不发生的。

    晚间,宁德长公主拿着寿阳公主亲手写的证词入宫面圣。

    皇帝看了证词,当即叫了人进来,“即刻捉拿驸马申轩,提这几人进京问罪。”

    寿阳公主证实申轩撒谎了。

    当日方保去询问田淑被害前后申轩在哪里做什么,他说自己一直在书房练字,其实并没有。

    甚至在田淑被害前几天的下午,申轩也总会独自消失几个时辰。

    除此之外,田淑被害当天,申轩让人处理了一套平时很喜欢的衣服,因为刮破了。

    若他只是在福云寺内闲逛,又怎会弄坏衣裳

    除了交代申轩的事情,寿阳公主还送了一份大礼

    她写了一份名单,其中不仅有当年侦办那几起悬案的官员,还有申氏几人。

    据她说,这几人私交甚密,还曾在案发前后频繁会面。申家几位老人过寿时,那几名官员要么亲自过来贺寿,要么派人送上价值不菲的贺礼,必然有许多见不得人的交易。

    皇帝屈指敲了敲那份名单,“临了临了,她总算不那么讨厌了。”

    有了这份名单,就有了缺口,再想做什么就方便多了。

    皇帝一高兴,便又跑去练字,宁德长公主亲自为他研墨,“您打算怎么处置她”

    皇帝擎着毛笔想了一回,“也算个可怜人,若当真没有参与作案,找个寺庙清修吧。”

    宁德长公主没说话。

    她隐隐觉得,寿阳公主或许已存了死志。

    于她那样骄傲又敏感的人而言,父母兄弟丈夫的接连背叛所带来的痛苦胜过一切。

    出宫时,宁德长公主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但见夜幕沉沉,浓郁的黑暗彻底笼罩了整座皇城,白日那些高大华美的建筑已完全隐入夜色之中,连轮廓都看不清了。

    夜风中的烛火拼命燃烧,却也只能照亮周边一小片区域。

    多么令人向往的地方,可它又是多么可怕。

    回到长公主府时,已经很晚了,谢显还没睡,纸窗上映出剪影,像一段等待唯一看客的安静的皮影戏。

    宁德长公主一点点走近,感觉纷扰和烦恼都如地上的影子一般,被迎面而来的光压得远去了,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表的宁静。

    见她进门,谢显脸上瞬间泛起明快的活力。

    皮影戏终于等来了它的看客。

    他捧着一只青瓷花瓶迎上来,“傍晚我走在路上,偶然见几枝金桂从墙内探出,煞是好看,便向主人家求了一支来。”

    宁德长公主果然去瞧那桂花,但见浓翠如碧的纸条上缀着几团金灿灿的桂花,好似翠玉洒金,馥郁芬芳,十分动人。

    她便笑道“果然好看极了。”

    谢显的眼底便迅速漫开快乐的神采,高兴得像个孩子。

    宁德长公主也跟着快乐起来,忍不住挑了挑他的下巴,“花好看,人更俊。”

    谢显便得意洋洋起来,“公主英明。”

    花确实好看,但御花园中未必没有更好的,即便没有,只要宁德长公主想要,自然多的是人替她寻了来。

    难得的是这份心。

    他心里有她,所以不管看见什么,都迫不及待地与她分享。

    夫妻俩睡到半夜,忽被外面一阵脚步声吵醒,“什么人”

    紧接着,便有侍从进来报信,“公主,驸马,顺王府走水了。”

    宁德长公主睡意全无,翻身坐起,“什么时候的事寿阳公主如何”

    侍从垂眸道“大约两刻钟之前,据说寿阳公主一剑刺死顺王,然后然后了。”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