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9章 伯父
作品:《开封府美食探案录》 马冰心神不定回开封府时, 正碰上方保带人回来。
“呦,马姑娘,上街啦”方保翻身下马,同她打招呼。
马冰心不在焉地应了, 顺口问道“案子有进展了吗”
裴伯伯认出我来了吗
这么多年过去, 况且当时我还那样小
但若没有, 他为什么会是那种表情
马冰心里七上八下,既期待,又恐惧。
她真的太想有个亲人了, 但如果对方真的认出来, 她该和对方相认吗
我能和他相认吗马冰一遍遍问着自己。
我现在做的这些事,可以对外人说吗
万一说了, 裴伯伯必然不会坐视不理, 可这么一来,整个裴家就会被牵扯进来。
皇帝虽然允许谢钰查,但终究结果如何还不可知, 万一牵扯到先帝,皇帝反悔了,岂不是
君无戏言不过笑话, 自古以来出尔反尔的帝王多着呢
“马姑娘”方保说了半天,却见对方眼神飘忽, 显然心思早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啊”马冰骤然回神, 歉然道, “啊, 抱歉, 您刚说什么”
方保挠头, 打了个哈欠, “我说那薄荷芥末丸还有没有”
马冰愣了下,眼神迅速复杂起来。
怎么,你还爱上了
方保摸摸鼻子,“还别说,刚吃的时候吧,就觉得那玩意儿真不是人吃的”
马冰“”
那你还吃
“可等一开始那股劲儿过去之后,”方保忽然流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微妙表情,憋了半日,憋出来一句,“得劲儿”
马冰有些无奈,翻了翻身上的小荷包,干脆直接摘下来丢过去,“没几颗了。”
方保一把接住,美滋滋往嘴里扔了一颗,看得马冰和同样有幸品尝过的衙役们齐齐露出痛苦面具。
“唔”
来劲了
方保捏着鼻子发出呻吟,一张脸都涨红了。
然而几息之后,他却深深地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来,心满意足神清气爽道“带劲儿”
经他这么一打岔,马冰倒也顾不上纠结了。
方保痛痛快快朝空气打了几拳,“马姑娘,我瞧你的脸色也不大好,可别医者不自医啊。”
对上自己人时,方保就是个有什么说什么的直性子,虽然偶尔话不中听,却叫人很舒心。
马冰失笑,“好。”
待人过来牵了马,方保才往里走,一边走一边问马冰,“涂大人和子质都在吗”
马冰点头,“我早上出门的时候正在后面看卷宗,这会儿估计还在。”
顿了顿,又问“是案子有进展了吗”
因为之前马冰就经常参与破案,包括方保在内的开封府众人都很服她,况且此番回避也不过是给外人瞧的,大家伙儿都知道这事儿肯定跟马姑娘和小侯爷无关。
故而方保略一迟疑,还是跟她说了,“申轩那边倒没松口,只是有位夫人昨儿偷偷告诉我,说在案发当日傍晚时分出来遛弯的时候,曾偶然瞥见过有男人在那附近徘徊”
指认杀人嫌犯这种事,除非证据确凿,否则没几个人愿意做。
万一指证对了,凶手本人或家属报复怎么办
万一弄错了,那更是下不来台。
所以第一遍方保带人问话时,一无所获。
但心虚的人往往顶不住压力。
于是当方保强行将扣押时间往后拖时,不少人就慌了,开始偷偷摸摸找他说明情况。
那位夫人担心皇帝顾及兄妹之情,原本还不敢说的。
可眼见方保不肯罢休,那些没嫌疑的一个个都下了山,若自己还不能回去,传到外面,保不齐自己也就成了嫌犯
几番权衡之下,那位夫人还是决定保全自己。
除非真信佛的,不然普通人忽然连着几天吃素,实在吃不消。
那位夫人也是如此。
在福云寺连续数日不见一点荤腥,她就有些烦躁起来,那日晚上的素斋也懒怠去吃,便在寺中闲逛。
逛到田淑常去的那大殿附近时,她便隐约听到好似有人说话,又远远看见一个青年人的背影。
她说得非常谨慎,“大殿的光线不好,隔着又远,只看背影我也说不准是谁,只觉得应该是个年纪不大的男人。至于谁在同他说话,仿佛是个女子,可那女子的身影完全被廊柱挡住,只露出一点绣鞋的尖,倒是同田小姐的鞋子很像。”
涂爻带着宋推官和谢钰看了大半天卷宗,正头昏脑涨,听方保回来,忙叫他进来细说。
马冰才要告辞,却被涂爻叫住。
“马姑娘,”他温和道,“你是个女子,看待事情的方法与我们不同,就留下来一并听听吧,或许另有感悟。”
马冰有些惊讶,下意识看向谢钰,后者眼带笑意,微微颔首。
马冰难得不好意思,乖乖去角落找了椅子坐,准备认真听讲。
原本涂爻坐在案后,宋推官和谢钰在下首两溜儿座椅各占一边,手边的小桌上堆满卷宗。
方保进来这话,习惯性坐在宋推官下首,马冰看看他们,总觉得还是对称些比较好,就去谢钰旁边坐了。
从她进来开始,谢钰就大大方方看了,听涂爻要留她一并探讨案情,不由心生欢喜,还主动将小桌上的卷宗往自己这边拢了拢,又提前倒好热茶。
马冰刚坐下,却听谢钰低声问“遇到什么事了”
马冰端茶的动作一僵,才要开口,对方又道“不许说没事。”
马冰“”
我到底哪里漏了馅儿
谢钰仿佛有读心术似的,借着整理卷宗的动作,飞快地点了点自己的眉心,“你这里的宽度比早上出门时,略窄了几分。”
无缘无故的,谁会皱眉呢
马冰诧异地瞪圆眼睛。
这个你都看得出来
“咳”上首的涂爻忽然清了清嗓子。
正打眉眼官司的两人立刻坐正,一抬头,却见对面的宋推官和方保正冲这边挤眉弄眼憋着笑。
哼哼,这些日子以来,长眼睛的都看出这俩人有事儿了
谢钰和马冰都有些尴尬,忙低下头,装看卷宗的。
剩下三个就都生出一种“啊,年轻真好啊”的感慨。
众人挤兑一番,这才继续聊正事。
方保道“那位夫人看得也有限,衣裳的颜色、款式都说不清,只道看光线,断言必定是好料子。不过卑职拿申轩的体貌与她对了对,倒都还对得上。”
宋推官点头,却又问“那你可曾与她对其他人的”
方保一怔,有些羞愧地摇了摇头,“是卑职急躁了。”
未经过训练的普通人仅凭匆匆一瞥很难判断什么,本就似是而非,实在不能算铁证。
方保说能对得上申轩,极有可能是因为那位夫人只听了申轩一人的特征。
若他再拿旁人的去对,也许那夫人也会觉得像。
涂爻道“我知道你是一番好意,不过申轩身份特殊,不仅是驸马,还是鲁东申氏,中间干系甚多,若没有十足的铁证,便是再多怀疑也无用。”
方保起身行礼,“是,卑职受教。”
涂爻点头,示意他坐下,又道“不过倒也不是全然无用,至少照田淑死亡的时间来看,基本可以断定那人就是凶手。样貌虽不清楚,但也可以彻底排除僧侣和老人的嫌疑,如此一来,嫌犯人数又少了。”
那位夫人唯一肯定的一点就是年纪,“虽只是个背影,但年纪绝对不会超过四十岁而且他的仪态很好,绝不是后来粗劣的学习能模仿得来的,定然出身大家。”
当时方保就有些惊讶,“这么肯定”
他办案多年都不敢说这样的话
谁知那位夫人先是骄傲,然后又稍显羞涩地看了他一眼,“我最爱的便是成熟男人,堪称阅人无数,没什么瞒得过的年纪大的,太老,年纪小的,太嫩,未免不懂情趣大人这样的,就很好。”
方保“”
他这才想起来,这位夫人前几年死了男人,坐拥身家无数,是出了名的单身富婆
见方保忽然神色大变,众人不禁奇怪,“怎么了”
方保猛地打了个哆嗦,从回忆中抽身,“没事没事。”
这种事能告诉别人吗
死都不能
涂爻点了点卷宗,“这些卷宗都经过反复润色,刑部的人也没看出有什么不妥,想从这上面找纰漏,只怕是难。”
谢钰扬了扬手里的,“这位主审官三年前已经升迁入京,兵不厌诈,不如从他身上下手。”
宋推官和方保就都眯起眼。
嗯,如此奸诈,我喜欢
众人细细商议了一回,待到各方面细节敲定,已是深夜,俱都疲惫不堪。
见马冰也是睡眼惺忪,饶是谢钰本有心询问,也只好暂时压下心思。
明日再问不迟。
谁知次日一早,众人正一如既往在药园用早饭,就有裴府的人送来帖子,说是自家老夫人病了,想请马大夫过去瞧瞧。
元培就笑,“二两,你的名声传得够广啊”
连裴府都来请了。
马冰心头一咯噔,来了
看着她的脸色,谢钰脑海中无数线索迅速组合,瞬间猜到昨天发生了什么事
她遇见了裴戎
并且对方极有可能认出她
原本他还想找个机会让他们见一面,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计划尚未实施,这两人先就遇上了。
马冰心里乱得很,一时间既想去,又不敢去,只干巴巴对来人道“承蒙厚爱,不过我也只是个寻常大夫”
来人笑道“您实在过谦了。”
马冰只觉得口舌发干,满腹心事不知该如何排解。
我该去吗
要去吗
去了之后,该怎么做呢
正没个章程时,忽然感觉桌子下的指尖被人轻轻碰了碰。
旁边的谢钰就觉得她手都凉了,不觉心疼,轻声道“没事,去吧。”
说来奇怪,原本马冰心里好像秋日西北的大风刮起满天尘沙,乱得要命,自己没头苍蝇似的,在两个选择间撞来撞去。
可听了这一声,那飞扬的尘沙便瞬间重归地面,一切恢复平静。
没事么
嗯,那就没事
她抿了抿唇,缓缓吐了口气,指尖迟疑着往谢钰那边倒下去。
觉察到她动作的谢钰反手握住,飞快地捏了下,“没事的。”
原本马冰以为自己会失态,可随着距离裴府越来越近,她的心情竟奇迹般地平静下来。
阳光很好,她抬头看那大门上写着“裴府”二字的匾时,忍不住微微眯了眼睛。
终于来了。
或许她内心一直渴望,如今到了跟前,忽然有种终于尘埃落定的坦然。
也不知裴家人跟来送帖子的管事交代了什么,对方对她十分客气,客气中甚至还带了点不易察觉的亲昵。
裴府整体格局疏朗大气,寻常官宦人家常见的花园假山没有几座,演武场倒是不少,甚至还有一大块成规模的马场,两侧一溜儿排开被擦拭得闪闪发亮的十八般兵器。
马冰一路走一路看,倍感亲切,甚至没注意到对方特意饶了路,好像有意带着逛园子似的。
稍后进了后面正堂,一进门,就见裴戎老两口坐在里面,见她进来,双双起身,嘴唇抖了抖,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
马冰心中暗自叹了口气,简单问了好,便去把脉。
二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过了会儿,老太太竟流下泪来,一把拉住她的手,“像,真像啊”
她的手已经有些皱了,皮肤上有许多老年斑痕,但掌心干燥而温暖。
这是一种不同于赵夫人的,更加亲近的感觉。
马冰一抬头,就见对面的裴戎已是眼眶泛红,虎目含泪,显然十分动容。
当年的兄弟俩本就是忘年交,裴戎大了义弟近一轮,算来,如今也是年过半百,须发皆白。
是个正经的老人了。
对一个战场厮杀,几次死里逃生的老将来说,这已经是个随时可能驾鹤西去的年纪了。
马冰忽然觉得喉头发堵,某种压抑已久的感情迅速积累,疯狂膨胀,几欲喷薄而出。
她曾以为自己可以冷酷地回绝一切温暖,孤身一人奋战到死,可当这一天真正到来时,所有的设想都在瞬间溃败,不堪一击。
裴戎一声长叹,“事到如今,你还不肯认我们吗”
什么都不必说,也什么都不用问,只这么面对面看着,他就敢肯定这就是当年那个自己抱过的孩子。
莫名其妙的,马冰有点委屈,非常委屈。
并非谁冤枉了她,欺负了她,而是像极了一个曾无家可归的人漂泊许久,突然有一天,有一扇满载着温柔的门为她而开,然后里面的人笑着对她说,你永远都可以回来。
马冰笑了下,水雾不受控制地在双眼中漫开。
她站起身来,郑重地向二老行了晚辈礼,“伯父,伯母,我回来了。”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