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书房, 九皇子嚼着周粥的点心和周粥说话“你昨天晚上吃得什么啊”

    周粥想，虽在吵架了，但是吃的还不错“有鲫鱼汤、糖醋排骨、土豆焖豆角和香菇鸡焖饭, 甜点是桃子酱和玫瑰栗蓉糕。”

    “居然这么多”九皇子一餐十几道菜也是有的，每道菜都是膳房的人试了十几遍才做出来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周粥家的比较香。

    “是有点多，还给东宫送了点。”主要是周粥觉得上次吃了太子给九皇子饭很不好意思，昨天就用九皇子的名义给太子送了汤和点心, 他是绝对讲礼貌的崽。

    从未收到过九皇子回礼的太子

    毫不知情的九皇子本人“凌霄殿不比东宫离你那里近你是一点没想着我啊。”

    周粥心里装着事，敷衍道“下次啦下次。”说完眉眼低垂趴在桌子上，连点心渣都没心情分。

    “你怎么了”九皇子戳着他的背, 不懂他小小脑袋里都在烦恼什么。

    与此同时，周贞怔怔看着折子, 一动不动, 连一旁对着窗外秋景长吁短叹的皇帝看出他心不在焉。

    不行, 周贞不批奏折, 皇帝就没法向内阁交代，皂靴站在桌前, 他关切道“爱卿怎么了”

    “奴才在想, 百姓是陛下的子民, 陛下是百姓的君父。”周贞皱着眉, 在皇帝以为他又要劝谏的时候, 他问道“陛下知道百姓在想什么吗”

    皇帝不理朝政许久，思索半天后说了一个很朴素的答案“无非在忧虑衣食住行吧。”

    周贞摇头“再之后呢陛下可以想想自己的孩子。”

    皇帝现在喜欢的孩子是九皇子, 他扶着头上翼善冠，颇为头疼“确实，小九不愁衣食, 但却是兄弟们里最顽劣的。”

    “陛下可有办法”周贞问得恳切。

    皇帝一摊手“我是不知道，孩子都是交予贵妃来管。”

    周贞心道，确实是他问错人了。

    “不过，”皇帝找补，“多陪陪他肯定不会错。”

    到了中午放学时候，周粥和九皇子拉拉扯扯往外走，九皇子非要他去再看一眼戏。

    “换了换了，这次换了个和和睦睦的家庭戏。”

    “我看不懂。”周粥被拖着走，实在没办法，“答应你了。”

    走到御花园处，两人迎面碰上周贞。周贞还未说话，小孩就把头一扭不去看他。

    周贞不理他，只恭敬地给九皇子行礼。九皇子“嚯”地一声，看看他又看看周粥，什么都搞明白了，“周中贵这是来接周粥我们正要去瞧瞧戏班子，你也去吧。”

    “是。”

    局势一下就变了，原先并排走，现在变成九皇子走在前周贞在后，周粥别别扭扭走在最后面，时不时发脾气轻轻踢周贞的脚。

    到了凌霜殿，氛围还是怪怪的。头戴纱罗方巾的班主率先发现他们，一边笑着迎上来，一边暗示成员们安静仔细听九皇子训话。九皇子也没什么好说的，直接指了一出戏让他们演。

    中人给三个人搬了椅子坐下，本来他只给九皇子一人搬椅子，施画瞪了他一眼，才补上两把小椅子给周粥和周贞。隔着老花梨木小方桌，九皇子坐中间，周粥和周贞坐旁边，就等台上人呜呜呀呀唱起来。

    可唱起来后，九皇子率先不耐烦，他一向不喜欢这种宣传兄友弟恭家庭和睦的戏。周粥也不认真看，嘴一鼓一鼓吃着点心。唯有周贞目不转睛，放在膝上的手随着曲调一搭一点。

    “去把那个小孩叫过来，我问问话。”九皇子指着戏台边仰头看戏的小童，中人忙下去把人叫上来。

    小童跟着戏班子进宫已经有一段时间，宫里规矩记得很牢，中人轻推他一下，他立刻给九皇子磕了个头。

    九皇子问了些诸如几岁了、在这学什么之类的话后，便又没兴趣，让施画把他带一旁，赏了方桌上的点心给他吃。

    “哥哥你来。”比对过年龄，周粥坐在小椅子上探头探脑，他被九皇子挡得严严实实，小童一开始都没看到他。现在看到，不免在心中偷偷猜测他的身份。等他走近，周粥站起来拉着他的手问“你过来和我们说话，班主大人会不会骂你”

    他老早就看到班主盯着这里，所以颇为忧心。

    “没事，跟贵人说话班主不会罚的。”小童七八岁了，虽然个子低看上去小了两三岁，但心智却成熟许多，他知道班主是在盯贵人赏了他什么好物件呢。

    “是吗”周粥用小拇指悄悄指了九皇子一下，轻声说，“他是贵人，我只是个小太监。”

    在场的耳力都很好，尤其是周贞，听到他这么说十分无语这小东西平时什么都记不住，只知道自己是小太监，还喜欢四处说。

    小童眼睛瞪得大大，心里却松了一口气，神态也放松了。周粥问了他宫外的生活是什么样子，在听他说很苦时，特地对着周贞方向哼哼两声，意思很明显了放粥出宫，粥会变苦

    周贞不理他，好像更关注台上唱的是什么戏。

    周粥只能苦闷地回过脸和小童聊天，小童看着他亲切，加上想在比他更小的孩子面前表现，嘟嘟嘟说了一大堆，连戏班子的内斗都说了。只见他摇头晃脑“现在的班主其实是刚上任的新班主，是我们正在宫外养病的老班主的大儿子。因为匆忙进宫，所以虽然老班主定了新班主，但不管是台上的七行还是后台的七科都一片混乱，各有各的心思。”

    还不到上台年纪所以在各处打杂，因为年纪小，别人说话也不避讳他，所以他堪称戏班子里的百晓生。小童压低声音“尤其是老班主还有一个小儿子，很是争强好胜，从小就争着要盖过他哥哥。他擅长笼络人心，戏班子里没向新班主表态的都支持着他。现在局势火热，怕是一出宫就要斗起来了。”

    “你呢”周粥八卦脸，“你支持谁”

    九皇子面不改色看着戏，实际上耳朵早已竖起，他一听到这种事，立刻代了自己和太子。现在心里十分紧张，好像面对的不是小童要站队大儿子和小儿子，而是太子和他。

    “我支持”他话未说完就被周贞打断。周贞敲了敲桌子，“周粥，不要扰了九皇子看戏。”

    九皇子一口气上不了差点过去。

    周粥倔的很，偏偏不理他，对小童说“哥哥你会唱戏吗”

    小童迟缓点头。

    “那你教教我呗，你唱一句我唱一句。”

    小童摇头“他们在看戏呢”

    周粥皱着眉思考了一下，直接拉着他往出走，“那我们出去就行了。”他一路气势汹汹，宫人不敢阻拦，抬眼看向九皇子。

    九皇子只当没看见，他更想知道那个小童到底站了哪边，这对他真的很重要。

    殿外一个无人角落，周粥坐在台阶上，小童站在他面前唱道“阿娘、阿娘自幼守深闺，今来披星戴月，受苦亏”1

    没有音乐伴奏也不是很成熟的唱腔，但歌唱者有明亮的眼睛和充沛的情感。角落里摆着一缸红锦鲤，摆着尾在雪白的缸里里游，见的人多所以不怕人，听到声音反而更活跃了，随着曲调起伏吐泡泡。

    “爱卜三人同一命”

    婉转悲切，直击人心，这是周粥第一次感受到南戏美在哪里。先前，这种美的形式并未安装在周粥脑袋里，因此不管是什么精彩绝伦的戏在他面前开演，他感受到的都是一团混沌。他越努力去听越排斥，吟唱进了他脑，却无法被归在美这一观念里，只能蜷缩在像是奇怪与嘈杂这种观念中。

    要理解一个新形式的美是困难的，就像要去理解一个人那样困难。

    周粥听到“恰亲像许云开见月星。”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的眼泪往下掉。哀愁小曲让他放空自己，把他这一天的各种心思擦拭干净。于是他慢慢意识到，他与周贞对出宫这件事看法不同的背后，是他们两人看过的景与走过的路不同，好像即使他们住在一起，他们的生活从来都没有重合过。

    连他这个人，都是云山雾罩。

    他想起周贞在九皇子和太子面前把腰弯得很低的样子了。原来他掉落在这个星球地面，四处走走看看，一路遇到鲜花和小鸟，但他想要去救的人，一直生活在荆棘与毒蛇中。这样，周粥折了一只花给他，他被刺伤的手是无法接住的。

    周粥有一颗柔软心脏，能更早看到美，也能从周贞叹息与沉默中看到他的世界，可是他没有很聪明的脑袋，找不到解决方案。

    “嗳天天你乌乌暗暗高高低低，叫囝怎呢行”小童唱完，听到周粥发出一声很轻的叹息，再一看他，哭得鼻子眼睛都红红，忙安慰一番。

    脚步声响起，周贞走到他们身边，蹲在周粥面前，衣摆拖在石阶沾上尘土。

    他刚伸手，周粥立刻抓住他的指尖，带着哭腔慢慢问“你叫我怎么办”

    “没事没事，是我错了。”周贞轻轻把他搂在怀里，一边用手帕给他擦擦脸，一边叹道，“想和谁亲近就和谁亲近，不想出宫就不出。”

    周粥躲开他的手帕，把脸埋进他的衣襟处，鼻尖碰着绸缎面料，嘴里呜呜答应着，语调渐低直到听不见。他心里知道他又获胜了，可是这胜利烧得他难受，整个人退无可退，只想把自己的小小的心捧出来让周贞知道他的意思。

    见他哭得厉害，周贞大手轻拍他的脊背，用最缓和的声音说“好乖好乖，我懂你要说什么，不要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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