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0章 第 40 章
作品:《百媚千娇》 杨段成日在书院教书, 这一日因为周氏派小厮去书院请他,倒是比往常归家早些。
杨段至家就见到一个梳黄包髻, 也戴金银首饰, 但举止却稍显市井的女子。见到这人,他就知道今天老妻为何早早叫他归家了这显见得是个媒人,是为了家里女儿的婚事来的。
杨段一来, 周氏就让他近前一起听媒人怎么说。
媒人是常在富贵人家走动的,不是一般市井婆嫂, 举止没有那么轻浮。但伶牙俐齿是一样的,见得家主归来, 就忙把男方夸耀“这位郎君也不是播州人士播州这方, 有哪些上等人家,老爷夫人都是知晓的。而要是在这等子弟中挑, 断不会中意。”
毕竟播州最高的门第就是杨家了, 杨家近支的女儿嫁人,总免不了低嫁。若是一般的小娘子,低嫁平嫁的也无所谓, 高嫁有高嫁的风光, 可内里的苦也只能自己受着。而低嫁平嫁,看似差了一截,可自己自在啊
然而杨宜君不太一样,播州第一美人, 甚至西南第一美人的名头是值钱的。真要是低嫁了, 不说她自己、杨家甘心不甘心, 就是甘心,男方那边也该犯嘀咕了一个女子生的貌美是好事,可是如果这份美貌超过了相宜的程度, 就有可能招来祸患。
历史上有齐大非偶的故事,女子身份尊贵尚且能成为不宜结亲的理由,更别说是超出限度的美貌了。
美貌而破家、祸国的例子,史书上向来屡见不鲜即使女子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是被动的,人们也不吝惜将一切的祸端推到她们头上。
“老身说的这位郎君,是夔州李家的郎君,在家行三,今年才上一十岁,生的一表人物,与贵家小娘子正是天作之合。”
夔州是西南重镇,准确的说是西南向东的门户。若是想由南入川,用兵就要先对夔州。也因此,夔州拥有南方少见的正规城墙,高墙大城、经营几百年,不是播州能够相比的
在如今这天下,夔州还拥有不小的自主权南吴要拉拢夔州,可蜀国名义上是夔州的主人。而实际上呢,将在外军令有所不从,蜀国对夔州的控制是很不牢固的。这种情况下,夔州态度暧昧,可是占了不少好处。
李家是夔州第一大族,这等门户,与杨家可说是旗鼓相当。而考虑到夔州在此时可比播州重要多了,李家向杨家求亲,其实是有些居高临下的意思的。
“夔州李氏,与杨氏交往也不多,这李家三郎是那一支的是嫡是庶在外是个什么名声”杨段还不说话,周氏就先有了一大堆问题。女儿翻过年去就要十七了,这个年纪别说成亲,连定亲都没有,她着实是有些着急了。
媒人听她这样问,心里觉得事情有希望,脸上堆起更多的笑来,道“好叫夫人知道,这李三郎是嫡支一脉,父亲正是夔州刺史至于嫡庶,自然是嫡出的,庶出子弟哪里敢和夫人说”
这世上好多人都挑嫡庶,但公正的说,小娘子的嫡庶挑剔的没那么厉害大户人家的婚姻是结两姓之好,很多时候都有双方交换资源的意思。这种情况下,对方的女儿到底是嫡出,还是庶出,其实不那么重要。
所以一些人家嫁女儿联姻,用庶女没问题,甚至用侄女也没问题。
但子弟就不同了,子弟们貌似可以自己奋斗,没有女子那样受出身束缚,实际却不一定是那样。家族之中,嫡出子弟获得的资源与庶出子弟相比,一个是天,一个就是地这不只是因为嫡出子弟母家给力,更重要的是家族本身也不会想太过分散家族的财产与权势。
所以,在传承的时候,将大多数的东西集中在嫡出子弟,甚至单单集中在嫡长子身上,是很常见的做法。
按照规定,庶出子可以获得的家产其实不比嫡出兄弟们少多少,但那就是表面的浮财罢了且不说不会分,只会传到当家人手里的祖产。就说祖产之外,家族真正的财富也根本不在那么点儿浮财,而这些,分财产的时候家老往往会做手脚,让庶出子只分到很少一部分。
所以,如果嫁给一个庶出子,除非这个庶出子真的太出色了,是家族的麒麟儿,不然那就是个坑
媒人之后还断断续续说了很多,都是好话,将那李家三郎直夸得天上有地上无一般。周氏听的很认真,杨段没有像周氏那样起劲,但也是听着的。等到了最后,他开口道“婚姻大事,关乎小儿女一生,李家又是我家所不知的,着实不能随意定下。你自家去,过几日成或不成,都有说法。”
杨段没有媒人一说就昏了头了,他虽然没有周氏那样,常思量着儿女婚事,但他也不是那等什么都不知道的。这等媒人,说亲的时候如何夸大好处、遮掩问题,都是早有耳闻的。
李家什么情况,李家三郎什么情况,他们了解的都不多,现在只能听她说谁知道她添油加醋了多少哪怕真想嫁女儿,也得打听清楚,合适才行。
媒人虽然一早知道这媒不那么好做夔州李家的门第不低,这门亲事说得上是门当户对。但问题是,杨十七娘的名声在外,她家一家有女百家求,又不是最近的事没有一上门,表明男方身份,就能干脆定下姻亲的好事。
但她还是难免往好处想,觉得这么好的条件,杨十七娘又眼看着就要十七了,自己用心去说,说不得差不多就应下了呢
眼下事情没能一下就成,难免有些失落。她只能讪讪笑了,由着管事送出了门。
“夫君如何说”媒人一走,周氏就问杨段“这李家三郎,夫君可有所耳闻”
杨段沉吟了一声,慢慢道“仿佛是听说过的,李定国的嫡次子,这事是真的,方才那说媒的并未说假的。”
媒人撒谎是很常见的,她们不只是在小细节上常常文过饰非,在一些关键事情上也敢胡说呢将庶出的说成嫡出的,将三十岁说成一十岁,将面貌丑陋,说成仪表堂堂,都是有的甚至有大胆的,将婚配过,说成尚未娶妻,直到女方进了门,才知道自己成了续弦。
此时交通不便,若是婚配在外地,这种事作假了,还真没那么容易被揭穿。等到一切都清楚了,往往也就生米煮成熟饭了,悔之晚矣。
不过,这类事在高门大户少一些,一个是高门大户的消息渠道多。稍微讲究一些的,都会自己打听下情况,说谎被揭穿的可能性很大。另一个,高门大户要整一个媒人实在是太容易了就算是生米成熟饭了,女儿已经不能回来了,也不妨碍他们处理愚弄过自家的媒人。
直接欺骗的可能性小一些,但避重就轻地问题还是存在的,所以高门大户也不能媒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至于名声好坏呵,这等大家族子弟,若是在本地,或许还能知道些根底。出了地方,在外总不至于太差。”自己也是大家族子弟,所以杨段对这种事很有经验。大家族子弟,都是花花轿子众人抬的
那些纨绔非常的,在本乡本土大家亲眼见着,还能有些议论。可出了本地,外人如何知道外头只有差不多的人家去说只要不是太差,大家族之间都是拣好的说的,哪怕不欣赏,也能得几句泛泛而谈的好话。
夫妻一人在厅下计较这事,杨段见周氏颇为焦虑,就安慰她说道“不必着急,急什么呢我在夔州也有几个旧识,去信探问不难。再不然,这也不放心,悄悄儿派人去夔州亲自打听也可以。”
“若是个好的,皆大欢喜。若是个不好的,拒了也就拒了如娇娇这般品貌,难道还怕她下半生没得托付我见你就是担心太过了你还不了解你女儿她这是无心于此,若有心,能没有婚事到时候要忧心的该是家里门槛了,怕要被媒人踏破。”
说话时候,外头冰雨落了下来。杨宜君外出钓鱼,倒是被这场冰雨阻了,等到回来时已经是傍晚了。
高溶、赵祖光和她一起回来的,只说是回来时半道遇上了,杨段也没说什么。只是饭后周氏拉了女儿在内房里说话,说的就是下午媒人来说媒的事。
按理来说,这种事在还没个影子之前是不应该和家里小娘子说的。一些小娘子听说了这种事,一颗心说不得就会有了寄托,要是事情不成,心思细腻些的还只是自怜自哀一阵。一些真的将怀春之心寄托在这个素昧谋面的男子身上的小娘子,那才容易出事
但杨宜君的情况不同于一般,周氏不担心她不小心失落了芳心,最后事情不成会伤害她。周氏更担心的是,他们这边费心打探男方人品,家庭情况,一切料理的清清楚楚,自己都觉得是佳婿了。末了,杨宜君却不同意。
婚姻说是父母之命,儿女的自由不多,但这里不太一样。一来播州民风开放,小儿女们先彼此有意,再告父母结亲的事很常见,大家都不以为忤。一来,杨家也不是什么特别的家庭,不是儿女都只能唯唯诺诺,如同牵线木偶,杨段和周氏都愿意听听孩子们的想法。
三来么,就是杨宜君的脾气了生女莫若母,周氏还不知宜君是什么人杨宜君性情刚烈,最是要强这样事关她终身的事,若是强迫她,就是周氏也不知道她能做出怎样反应。
周氏一直以来其实有感觉她生出了一个敢于惊世骇俗的女儿,比当年女扮男装同家中兄弟出门的她,要出格的多。
“此事你已知晓了,心里如何想的呢”周氏低声问着女儿。
杨宜君对于嫁人,是真的一点儿想法都没有这话不是假的。她不想嫁人,不是因为恐惧盲婚哑嫁今年春天,与她两情相悦的裴珏来家中提亲,她也是摇头的。当时因为父母也不想她远嫁,顺水推舟真就拒绝了人家的求婚。
杨宜君真正恐惧的是,女子一旦成亲,就一点儿实现自身价值的机会都不会有了。从此之后,她会是杨氏,而不是杨宜君、杨十七娘、娇娇,她成了某个男人的附属,人生的全部都在丈夫和孩子身上。
家庭会成为困住她的藩篱,哪怕她还能做点儿什么,也被局限在这之内否则,就是大逆不道历史上也不乏做出超出家庭范畴成就的女子,但这些女子不会是被赞颂的,相反,她们很多都付出了事业之外的所有成为代价。
与其到时候还要与家庭抗争,还不如一开始不要有,也落得个轻松这就是杨宜君的想法。
她想要走的路已经够难的了,她不想更增添一层难度。
杨宜君连犹豫都没有,非常自然地对周氏道“这般事,自是应该的父亲仔细打听过那李家三郎,若是好的,结为婚姻也是好事。”
杨宜君没有满脸拒绝,反而颇为配合。这话说出来是很熨帖的了,但这不代表她的真实想法,只不过是她应对母亲的策略而已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拼死抗拒又有什么用反而会让母亲更担心她的将来,更坚定将她嫁出去。
说不得到时候有个差不多的子弟,就是逼也逼她嫁了
她配合一些,至少不会让母亲太过紧张至于说现在口头说的好好的,将来怎么办,杨宜君倒不是很担心。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人,十全十美的事存心要挑刺,那李家三郎,就是天上下来的,也有话可说呢
到时候只说人不好,要觅个佳郎,周氏也不好说什么,毕竟她眼光高也是从小的。
周氏被杨宜君哄得心下宽了几分,一时便多说了几句“想起几年前,你还是个孩子,转眼间就要谈婚论嫁了,实在太快了娘这一生,就在你父亲,还有你们兄弟姐妹几个身上了。”
“家中其他人,娘是无忧的。只有你,聪明太过,又兼心高气傲,反而不容易安于寻常人的福分,没个安稳其实娘也是打小过来的,你这般大的时候一样有种种奇思妙想。只是娘不如你,到底也和当年看不上的闺中友人们是一般样子了。”
“说来,你将来能如娘这般,嫁一个你父亲这般的男子,娘也就放心了谦谦君子,文雅爽朗,又能一心一意。诗里不是还说么。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杨宜君知道母亲是全心全意为她着想的,眼下说的话也全是真心话,拳拳爱护都在这里了。按理来说,她应该感动,应该被说服的,但她没有。正相反,正是因为这是母亲的真心,杨宜君才越发不适。
以周氏的身份,她受过的教育,生活的环境,这番话合情合理,法理人情上都挑不出半点儿错来。但这种将一生系在家庭,连自我也失去的态度,正是杨宜君竭力避免并且深深厌恶的。
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杨宜君并不觉得有情郎有什么了不起的,世上真的得到有情人的才是凤毛麟角,可也不耽误其他人享受人生的乐趣,追求自己想追求的。
是女子困于内宅,只能见到小小天地,只能围着丈夫打转,才有这样的论调罢
但杨宜君又没法责备母亲周氏,周氏就是此世之中寻常女子而已,最多多读了几本书,见识超过一般妇人。世道如此,造就了她,责备她是很没有道理的。
连迁怒都不能,杨宜君便越烦躁排斥了。
周氏还在道“当初裴家那位郎君来提亲,真该应下的。你们分明两情相悦,却是你这孩子任性了一回若是当初不由着你来,你如今该准备嫁人了,说不得娘就歇了这份忧心,万事不烦恼了。”
“娘”杨宜君实在没法再听这个了,有些勉强地笑了笑,站起了身“有些晚了,我想要歇息了今日这场雨落得突然,冷了好多,热热地洗个澡,应当睡得更好罢。”
杨宜君说着无关痛痒的话,假装太平无事。没再去看欲言又止的周氏,便匆匆离开了。
之后四五日,杨宜君都因为这一日之事兴致不高,每日只在家中读书,消遣时光的闺阁游戏都不碰了。
这四五日,她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了,杨段和周氏却恰恰相反。杨段发动自己的人脉打听李三郎是哪样人,甚至还派了亲信小厮去夔州当地寻访消息。当然,这都是暗暗进行的,毕竟这桩婚事八字连一撇都没有,事先弄得满城风雨,最后不成的话,宜君身为女儿家总是更难。
不过,还没等李家三郎这个人的底细露出来,人倒是亲自上门了
李三郎似乎是有事途径播州,便以故交人家的身份来拜访杨家要说故交,也不算胡扯,都是西南这边握有实权的大家族,不可能一点儿交集也没有。但这种情况下,拿这个说事,便有些过头了。
外头的人或许不知,杨段、周氏肯定是知道的这李家三郎肯定是为了婚事来的,只是不知道这李家三郎自己是怎么想的。是想要促成这桩婚事,为了加码才亲自走一趟。还是不满意这番安排,有意来做点儿什么。
后者其实不太可能,都是大家族孩子,不能那样不知事了。就算不满意婚事,也没有这样贸贸然上门的道理更别说,眼下婚事还没影子了,想要拒绝一桩婚事的前提,也要是这桩婚事结成了啊
所以,最多也就是这李家三郎好奇,想要瞧瞧可能成为自己妻子的人是什么样子。
中原地方,礼法相对严格的地方,这种事就算出格了。但在汉夷杂居、民风开放的西南,这种程度着实不算什么。
高溶和赵祖光这一日回来,就见杨家的小厮来请他们赴宴。赵祖光奇怪,多问了一句“杨世伯府上今日是有什么喜事不成”
杨段和周氏是很照顾他们这对世侄的,饮食起居都料理的很精细,显然是亲自交代过的。但他们很少被请去和主家一起用餐,这不代表他们被怠慢了,相反,这是人家真的替他们着想。
这个年纪的年轻人,哪里会真的想受长辈束缚时常叫去一起吃饭,看似是表达对晚辈的看顾,可对于一般小辈来说,大约也和坐监差不多了。
今日却特地来请他们,赵祖光就觉得会不会是杨府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喜事要庆祝。
小厮笑着道“原来是夔州李家子弟途径播州,前来拜访。也没甚说法,只是到底是客,自然得招待。郎主与夫人说了,公子们与那李家公子一般年纪,更说得来,正好帮衬着招待。”
杨家内部,也只有一小撮人知道李家有意与杨家结亲的事毕竟还是需要保密的事呢,若知道的人太多了,保密就是个笑话了。
但赵祖光还是从这只言片语中察觉到了什么。
等到宴席间,赵祖光和高溶见到了那李家三郎,别的不说,确实是个气宇轩昂的男子。身上有习武之人的气质,但又不至于粗野,这样的年轻郎君,在西南正是最得喜欢的。小娘子们倾慕,长辈也觉得好,是能托付的。
李三郎看样子不是八面玲珑、擅长交际的,但也不算冷硬,席间往来也过得去。但赵祖光就是觉得,他有些心不在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直到席散了,赵祖光与高溶陪他经园子去到客房,见到与周氏一起穿过廊子的杨宜君。见他一直张望,又极力遮掩的神态,赵祖光才明白过来类似的事儿,他在家时见过两回他一个姐夫,一个妹夫,来他家相看他的姐妹时,真是一样一样的
而一旦明白过来,当下他就是眼皮一跳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