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1章 1996·冬

作品:《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顾弈又躺了一个多小时, 听见动静, 才懒洋洋套上军大衣,趿拉下楼。

    门口赫然站着仨女人装束齐整、靓丽精神的青豆、青栀、冯蓉蓉。

    就说不能太相信程青豆。她这么积极主动,能是为了他吗要能这么开窍,也就不是孔夫子了。

    青豆也是急了, 才往抗拒的火坑里扎。

    如果是她自己的事, 绕二十个弯,她也不好意思麻烦邹榆心。每回青栀交舞蹈学费, 买舞鞋和舞蹈服,她都坚持绕过邹榆心, 一回没走她的后门。有回邹榆心急了,跑到舞蹈教室, 问青栀怎么又把钱交了,说好今年不收钱的。青栀大咧咧, 表示姐姐偷摸去交的, 她不清楚。

    青豆特不愿邹榆心看不上她。尽管她知道,自己怎么努力, 都没法和这家人平等。

    只是青栀这事,只能找邹榆心。

    青豆以为艺术学校肯定比普通中专好考。这也算是一个老思想。总觉得艺术生是不如学文化的。

    本来她盘算,等到元宵后,文化宫舞蹈课上课, 她去问一下这个考试的情况。哪晓得早上吴会萍在厨房煮粥, 跟邻居提了一嘴舞蹈考试,获取到了新信息。

    人家告诉她, 舞蹈专业不比其他中专好考。筛选率很高的。

    中专最多就是个中考,考完看成绩,过就过, 不过拉倒。人家艺术学校要初试复试三试,这三关过了,还要再通过文化课和体检。这才能进去上学。

    这一信息震惊404的程家。

    纵观偌大个家属院,学跳舞的孩子加上青栀统共就两个,他们都没明白,去哪儿筛人啊。中国有那么多人跳舞吗

    邹榆心以前是文工团的,现在又是文化宫的二把手,对舞蹈考试的信息肯定掌握得比普通人多。

    她们四处探消息,不如面对面问一回。知道这事赶早不赶晚,青栀央求青豆帮她问问。

    青豆向来为家人两肋插刀。由于心中着急,面子便也搁下了。

    邹榆心意外她们来访,热情迎接,招待坐下,以为要聊亲事,一时有些慌。

    她懊恼自己脸部浮肿,精神不佳,还披了件旧袄子,很不妥当。

    青豆拉住她腕子,轻轻摇动,软绵绵挤出酒窝,叫了声阿姨。

    不知所措的时候,卖乖是最有效的。

    邹榆心呼吸稍稍缓下,勾起恰当的微笑弧度“豆子喝茶吗你们年轻人现在是不是不爱喝茶”

    那边蓉蓉不好意思“姐,都是自家人,不用这些。”

    顾弈下楼时,她们正在说舞蹈的事儿。

    他一听就知道,程青豆这趟来,不是找他的。对嘛,这逻辑才通。哼哼。

    他没好气地衣颈一拎,靠扶栏抽了根烟。

    邹榆心是舞蹈系第二届学生,毕业到团里五年,跳上领舞没多久就结婚了。阔别舞蹈考试多年,这行的消息也有些滞后。但她说,各部队选送培养的是公费生,也有普通考生考进去的。前几年她认识个学生就考上了。

    她嘀咕“不知道现在还收不收。”说着,打开电话簿,找起那人电话。

    蓉蓉见邹榆心很上心,悄悄附到青豆耳边“你婆婆挺好的。”

    青豆嗅见烟味,抬眼望向顾弈。他头发长了,睡了一夜左低右高,颇不精神。浓起的白雾影影绰绰,倒是别有一番颓废的味道。

    她趁邹榆心找电话,跑上楼梯“起来了”

    “嗯。”烟尽,烫手。顾弈想掐烟,没找到地方,顺手往红漆扶栏上一捻。

    青豆眼睁睁看着他的行为,颇为失语。这么好一个家,怎么这么糟蹋算了。“唔你头发长了。”

    顾弈手插进发内,胡乱揉揉“嗯,等二月二龙抬头过了就去剪。”

    “嗯。”她朝他笑,他却一点好脸色都没有。虽然刚睡醒一向比较臭脸,但青豆觉得他不是没睡醒,而是不满意她。“不开心我来”

    顾弈弯起一侧嘴角,又拨了拨乱蓬的头发,慵懒里腾起股精神劲儿“程青豆,这话居然是你对我说”他耸肩直乐,刷牙的时候也没忍住,喷沫子笑出声来。

    青豆站门口,没好气道“笑什么笑”

    烧水蒸包子的时候,顾弈把上影厂的情况跟青豆说了一通。青豆没为信息震惊,倒是被顾弈关心她工作的举动感动得鼻头泛酸。

    她完全不敢跟旁人提想做编剧的事儿。每回听他们说起工作,她除了脑袋小鸡啄米,一句自己的想法都不敢插。

    她问“那你觉得我行吗”

    “你要是感兴趣,那就做吧。”

    “可你不是说,老是要跑外地吗”说实话,文学编辑这个工作听起来真不像是要到处跑的。

    “你不是对这事儿感兴趣吗找个感兴趣的事儿,还挺不容易的。”顾弈饥肠辘辘,开锅捏捏包子,见白皮软了,捏起就往嘴里送。三四口干完一个外热内凉的咸菜包。

    青豆目瞪口呆。这家伙看上去斯斯文文,吃东西还是这么野。跟他亲嘴似的。思及此处,青豆酒窝闪烁,不知所措地避开眼神,把厨房四面墙来来回回扫了好几圈。

    “你饿吗”顾弈咽下最后一口面皮,重出一口舒坦气,“我多蒸了几个。”

    “好啊。”青豆早上喝了碗稀粥,摇了会公车,倒真是饿了。

    顾弈随口问问,没想到她想吃,揭开盖又捏了捏,“再等等,还没蒸软乎。”

    “那你刚刚吃的什么啊冷包子”就说呢,怎么开火没多久就能吃了。

    “我又无所谓。”顾弈盖上盖,“再等个三分钟。”

    这人心也太细了。青豆盯着顾弈,笑意渐浓。

    他清嗓子“怎么说要帮你问问吗”

    青豆垂下眼,摇了摇头“谢谢你。”

    顾弈蹙眉“嗯”

    “我妈早上说,以后栀子上学就要靠我了。”吴会萍一语点醒梦中豆。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多子女家庭的人生是接力棒。青豆在兄嫂的支持下一路念完大学,得心怀感恩。她要是工作了,得赶紧承担起青栀的生活费用。不能再靠兄嫂了。

    蓉蓉一直有换房子的想法。去年,南城拔起两处新楼盘,家属院里人人眼馋。凑够分房积分的邻居,这几年陆陆续续搬去了更大的房子。而他们这样的家庭,靠蓉蓉攒积分,是盼不到头了。所以他们必须凑钱买房。

    青栀以后是念中专还是找工作,都要青豆上心并且分担。所以就算毕业工作,青豆也不是什么自由身。且不说去不去得了上影厂,就算去了,其中未知性也太大了。青豆立马生出了退意。

    她说完,嘴里被堵上了一个烫乎的包子,耳边响起顾弈不耐烦的声音“程青豆,你怎么一天到晚想这么多啊。”

    青豆恨恨瞪他“你以为我想吗我要是一个人,别说上影厂了,北影厂我也去。”

    他挤出笑“你的考虑倒是挺周全的。没了青栀,你就是一个人了,挺好。”

    青豆哑然“不是的。我的意思是,如果没有我牵挂的人。”

    他浸在冬日的阳光里,懒洋洋看着她,“嗯。”

    青豆秀气地啃了口小角,细嚼面皮“你在南城,我更不想走了。”

    大白包子后头,猫着一双闪烁的眼睛。

    顾弈嘶了一声,打趣她“你瞧瞧两段话连得上吗”

    “”她狠狠咬下一口,热气蹿进口中,酸得她眉毛扭动,“嚯嘶”

    顾弈拍拍她的脑袋“你好好想想。上影厂是好单位,也不容易进。而且人家单位又不是不发钱。别瞻前顾后的。”

    “知道了。”

    他起身道“我上去穿衣服。”话音一落又拿了个包子,往嘴里一塞。

    青豆瞥了眼他的军大衣“怎么,这身不行”

    他囫囵地说“我里唔没穿。”

    青豆“啊”

    顾弈叼着包子,扣子一解,特流氓地敞了片胸膛给她。

    温热的雪白兜头盖脸,点子近在咫尺,几乎抵上青豆鼻尖。下一秒,画面又被那该死的军大衣裹了进去。

    接下来的几天,青豆青栀耗尽体力,打听到两所学校开设了舞蹈系。一所是远在天边的军艺,还有一所是宁城戏剧学院。这类考试信息很少,他们问遍了人,就知道这么多。

    按照思路,宁城戏剧学校有舞蹈系,那上海那边的戏剧学校肯定也有开设。青豆翻黄页本找上海的戏剧学校,好不容易找到号码,是空号。

    元宵节后,青豆陪青栀去上舞蹈课,找到老师说了考试的想法。老师表示,这种考试一般都要自己准备一支舞蹈,青栀现在才初二,还是先准备好舞蹈吧。

    老师对青栀有期望,但青栀经常耍性子让她失望。她这么说,还是提醒青栀好好跳舞。

    果然,那天青栀跳得特别卖力,主动站在第一排老师的眼皮子底下。平时她最常站在后排角落,混在学生里见缝偷懒。

    青豆感动,栀子终于开始争气了。这帮舞蹈班的孩子,确实是栀子最为出挑。

    她慈母心肠,想给栀子买好吃的奖励她。

    出去买了根糖葫芦的功夫,再上来,更衣间的女孩子都在讨论军艺。

    “你要去军艺是北京的那个jfj艺术学校吗”

    青栀“是啊。那里可难考了。每年好几千个学生,只收二三十个。而且二三十个里,有一大半都是各团送过去代培的。”

    “什么叫代培”

    青栀还挺不屑“代为培养呗。说白了,关系户。”

    “天哪你要去北京了那你记得爬长城”

    “几千个人里取二三十个,你也太厉害了”

    青栀很老卵“还行吧。你们以后也可以试试。说不定呢。宁城那边的戏剧学院也收舞蹈中专,但我不去。那地儿太穷了。”

    “对对,北京好,大首都”

    “军艺啊”

    青豆对吴会萍总要打青栀这一行为产生更进一步的共情。

    真的,这一瞬间的羞愤难当,让人只产生两股冲动。要么她自己从三楼跳下去,要么就打死程青栀。

    顾弈正月十八走。

    这天正好青栀上舞蹈课。本来青豆心头揣着送顾弈的事儿,没想陪着去,结果吃完早饭,这丫头居然翻箱倒柜,找出夏天的裙子。

    她的裙子很少,床上摊满的都是青豆和蓉蓉的裙子。青豆问她在干吗青栀不说话,还一脸期待地问她好不好看。

    “你不是下午上课吗”

    青栀漫不经心抚平折叠的褶皱“是啊。”

    “上课是穿练功服的。你穿成这样,要见谁啊你不会不上课吧”

    “我上”青栀叉腰,昂起脑袋,“我还要考军艺呢。”

    青豆抄手冷眼看她在那儿作,直到她套上青豆最喜欢的那条糯豆沙色的背带裙,她终于忍无可忍“妈”

    吴会萍带东东在楼下玩。这一声“妈”绝对传不到她耳朵,但青栀挨打的恐惧是经年累月训练过的。仅是个风吹草动,就能惊到这条“青蛇”。

    仅五秒,房间清理整齐。衣服裙子旋风般被囫囵塞进橱里。

    要不是亲眼所见,青豆都怀疑刚刚的一幕没发生。

    青栀目标准确,收衣服的动作干脆利落,显然不是初犯。

    她不放心这个死丫头,出门前戳她脑袋交待“今天要上课开学前最后一节舞蹈课,好好学。还要站第一排知道吗”

    这话是当着吴会萍的面说的。所以就算隔着方才试裙子的“血海深仇”,青栀也是敢怒不敢言,闷声应好。

    青栀一出门,青豆这颗心便不安蹦跶。吴会萍问她,顾弈什么时候走啊

    青豆想了好久,才回答妈妈“今天晚上。”

    “哦,那你送他吗”

    “嗯。要送的。”

    吴会萍抖了抖盆里的米,继续低头捉虫“那我等会就淘米,早点弄饭。你早点吃,吃好了去送。”

    “不了,我们跟虎子约好一起吃饭。”

    吴会萍“那好,那我少淘点。”她没注意青豆的踱步,闲聊道,“虎子找对象没”

    “素素。”

    吴会萍笑了“你们都在身边找啊。”

    “嗯,远了的也不认识嘛。”青豆胡乱应对,脚下已经在换鞋了。

    “也是。还是知根知底好。等你毕业了,叫顾弈来家里吃顿饭。夏天的时候唉,我没心思弄菜,没好好招待,等你毕业了这个形式还是要走一下的。”她叹气,“你那个婆婆也不知道”

    “妈”

    吴会萍抬起头,青豆已经穿戴整齐,正在绕羊绒红围巾。

    “我出去了。”

    青豆小跑下楼,脑海里的惊心动魄差不多是追捕的等级。

    她想起青栀提到的“高干”,结合之前楼下徘徊好几回的男孩,笃定这丫头有鬼。

    刚走到车棚,远处传来吴会萍的声音“豆电话”

    是顾弈的。他说他现在去虎子那里打会球,问她要不要来青豆喘着急气,问他能不能来接自己。说完又觉得浪费时间,一来一去多麻烦,他们可以直接在文化宫碰头。

    这几年公车线路调整好几回,东门桥去文化宫早有直达的线路。青豆坐车20分钟就到了。

    顾弈吃完中饭,晾了虎子,在30分钟后赶到文化宫。隔着五百米距离,他就看到了鬼鬼祟祟的程青豆。

    她躲在苗条的小树后头,自以为藏得很好,被发现还夸他眼尖。

    顾弈讽刺“干吗呢又来找我妈”

    “是啊,我要曲线救国。”青豆朝他挤酒窝。见他眉眼无波,嘴巴一撇,不再理他。

    顾弈问“你在干吗”

    “抓奸”

    “你二哥”

    青豆捂上他的嘴,立马急眼“不许胡说”

    顾弈斜睨她“那你还能抓谁的奸”

    青豆被他说话的气息呵得手心痒,害羞地收回手“看看我能不能抓到,抓不到最好。”

    青豆方才在舞蹈教室那栋楼里转了一圈,确认青栀没来。所以,程青栀最好老老实实来上课,如果一点半没有出现在文化宫门口,她就死定了

    顾弈到的时候差不多是十二点四十五。他们聊了会工作的事,没过多久,106路公车上下来一男一女。

    青栀身材挺拔,漂亮打眼,顾弈一眼看到了她。当然,自然也看到旁边那穿耐克的男孩。那男孩他见过,不记得什么时候了,地点是东门桥。

    青豆吊起精神,没轻举妄动。她很冷静地把顾弈拉进饭店,避开青栀。

    顾弈好笑“你知道你现在跟个什么似的吗”

    “什么”青豆拉他手腕看表,确认时间。

    十三点二十。很好,算这丫头有良心,知道来上课。公车改线路后,她家直达文化宫的是8路,他们坐106路来,一看就知道拐去过哪里。

    顾弈眼神嫌弃“像个妈”

    青豆掀起眼皮,狠狠瞪他“哦”

    五分钟后,青豆探出头,确认冬闲的路上除了落叶,没那两人的影子,才拉着顾弈的手往文化宫里走。

    顾弈挠挠她手心“你确定要牵我手吗等会可能会碰上我妈。”

    青豆打他“你多大了,牵个手还会打屁股吗”她知道顾弈才不在乎被邹榆心看到,他就是怄她。青豆甩开他的手,撩帘而出。

    阴云低垂,一阵朔风卷着落叶粗鲁朝面上抽来。

    青豆缩起脖颈,躬起背脊,顶风往少年宫的大门走。她心里想幸好拦着青栀,没让她穿裙子,这天穿裙子,老了铁定风湿。

    正庆幸,身侧压来一个挡风的人。

    紧抄兜里的那只凉手,被他强势跻进的温掌握住

    “走,抓奸去。”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