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4章 1992·夏

作品:《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青豆知晓吴会萍在傅安洲家做工, 心头怪异。那种怪异叠加一千块钱,变本加厉。

    她成了电视剧集里苦命的丫鬟,需要他怜悯救赎。

    她终于没忍住, 问了吴会萍,“为什么在傅安洲家做工不跟我讲”

    吴会萍以为瞒她很好,吓了一跳, 问她“怎么知道的”又说, “小傅说不想让你觉得不舒服, 再说也没必要说,又不是你去做保姆。”

    吴会萍满不在乎, 末了还叹了口气, “反正也做不久了。”

    青豆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也没心情听。

    噢。青豆那一刻满脑子全是她并不存在的自尊。

    她很难受。说不出来的难受。难受到没法入睡。

    急于把钱还给他。

    距离巷口的第一排民房处,傅安洲和青豆停下,低头拾了堆砖头, 稍稍摞稳, 坐了下来。

    他说有话说, 实际坐稳,只是看着青豆。

    又疲惫又深情

    青豆不知道那撞进眼里有些压抑的眼神应该解读为什么, 但那一刻, 她下意识躲开了。

    傅安洲柔笑, “热吗”抬表看了眼时间, “坐一会,等会就走。”

    青豆问他坐着干吗呀

    他说, 不知道干吗,就挺久没看你了,和你坐一会。

    一会过去。

    又一会过去。

    热流在脚下熊熊滚动, 让人一会也等不了。

    人突然焦躁,很多事情在此刻变急。

    青豆被盯得不自在,心里又揣着负担,极度想埋个地洞去地下,一秒魂魄没收住,被小人附了体,鬼使神差,她抓上了他的手。

    青豆的手不细腻,也不粗糙,是常见的会做活的姑娘的手。掌心质感沙沙的,打人特别疼。傅安洲的手倒是很少爷,没有粗粝的老茧和明显凸起的骨节。

    青豆没想到,傅安洲这么冷静的人居然被她这个动作吓到。

    他迟疑,顿住回缩的肩头,“豆儿”

    青豆挤出酒窝“喏,那天素素跟我讲的,就是抓上一个人的手测试心跳”她想说,你看,我们都没有心跳加速呢,我们没有那些复杂的关系,我们这不挺简单的吗

    但她忽然有些坐不住了,屁股下的砖头摇晃得厉害。

    是她在摇还是地在摇她心中懊悔,下次长个记性,得在电风扇前做这种事。室外真是要人命。

    傅安洲问“素素说什么测试心跳”他想了想,把她的手指搭在腕侧的脉搏上,“测试心跳在这里测,”又指指左胸,“或者在这里。”

    头顶的民房有碾过瓦片的动静。出现一片阴影,有片刻挡住右面的太阳。

    青豆盯着地面怔神,须臾,缓缓抬眼,“素素说”说什么来着她怎么想不起来了青豆再次垂眼,整理逻辑,“素素说”

    傅安洲低笑。

    她的不知所言一定很好笑。

    青豆欲要挣脱,破罐破摔想,快跑吧,快跑吧,假装热疯了热傻了快跑吧。

    可他还握着她的手。

    “素素说什么”他对此非常好奇。

    “素素说,”青豆避开对视,“两人握手,若是心跳没有加速,就是朋友。”嗯,这样说很稳妥。

    “是吗这样啊”

    “嗯”

    傅安洲目光落在虚握的两只手上,停顿片刻,“可是我心跳加速了。”他抬眼,冲青豆笑着压低声音,“跳得很快。”

    “那就是热的。”青豆打哈哈。

    她迅速收回手,掌心搭在小腹,指尖仍止不住地颤。

    他问“你心跳加速了吗”

    “没有啊。”青豆摇头,佯作无事地漾起酒窝,“我的心跳一向很平稳的。那天,我拉顾弈和虎子的手都试了一遍,就像左手摸右手,很平常。”

    “他们也是吗”傅安洲疑惑。

    “是啊,大家都很平静啊。”她实在后悔做这个动作,向后避开他的热息,“哈哈,我就玩玩的。”

    傅安洲认真说“我跳得特别快。”

    “那一定是我没有提前说,不好意思,吓着你了”青豆的声音几乎是挤出来的,但她依然笑得很漂亮。

    他不再说话,青豆也迅速沉默。

    距离他口中的“一会”又过了一会。

    谁能告诉程青豆,一会到底是多久啊为什么她都混上中国前2的学历水平了,还不能解答这个小学生问题

    青豆想问他什么时候走啊,不是说有事吗,却不敢再打破心跳的平衡。

    她不吱声,两手老实巴交缩在胸前,等他自己走。

    傅安洲似乎还在纠结这件事“你没有心跳加速吗”

    “没有呢。”

    “是嘛”他语气有遗憾。

    “是的。”

    他在漫长的沉默里理出思路,看向青豆,“豆儿。”

    “干吗”青豆数秒数累了。数不出这该死的心跳有多快。

    “豆儿。”他又叫了她一声。

    青豆这才抬眼,眼尾一皱“嗯”

    “不跳就不跳,别不理我。”

    傅安洲终于走了。青豆如释重负。

    她闭上眼睛,等心头瀑布砸落后的水花慢慢停歇。像经历一场一千米的考试,气也喘不上来,心跳也停不下来,难受得她想剖开心口,给自己放放气。

    民房上的瓦片再次格楞起伏。这响动很异常,这日头有阵风都要叩谢,何况是能掀动瓦片的热浪。如果不是风,那就是那些瓦片也嫌晒得烫,自己颠了个身。

    青豆垂头未动,耳边有嗖嗖的小阴风刮过。她没理,任那些小石子摔在她耳侧的墙,脑后的门,头顶的锁,脚下的砖。

    像没有方向的冰雹,四面八方。不见停止。

    终于,没忍住“小人”青豆骂道。

    “我记得你有十九了吧,不小了,还要问你心不心跳,我心不心跳,高考白考了”在玩过家家

    青豆脑袋猛地一抬,精准瞄击顾弈趺坐的那片房顶区域“你多大了我记得你二十多了吧,拿石子丢女孩子很成熟吗”

    他们一个抬头一个低头,目光同时逮住彼此,愤怒不期而遇爆裂出火星子。

    “程青豆说谎不好吧。你呼吸这么不平稳,像是没有心跳加速”

    “还是你不想暴露自己”

    “你撇清关系干吗在害怕什么”

    他冷冷牵起一侧唇角,“不会顾忌我吧我这么重要”

    青豆不说话。她一团浆糊,迷迷蒙蒙,懒得理他。

    他仍在继续,“我要有这么重要,就没必要当着我的面还拉上手了吧。这光天化日,男未婚女未嫁,行为亲密,要是碰上个老处男条子,当场把你们抓去抄市民守则。”

    “谁是老处男谁”青豆被他挑得冒火,“我只看到了你”

    “你”谁他妈顾弈眼神一凛,八月飘寒,就着手心这颗盘着的小石块砸了下去。

    他准星很稳,指哪打哪,刚刚他要砸左砸左,要砸右砸右,现在他失控没作他想,正中青豆印堂。

    她正仰头,怒气冲冲,迎面一颗不小的石头径直往眼睛里撞。

    青豆以为自己躲了。而实际上,她一动没动,像被点住穴道,正面与那家伙刚了一下。

    巨大的一声咚响。像一根铁拐重重往空心地板上一杵,还有嗡嗡余震。

    顷刻间,眼前红了。

    妈呀,今年太阳也忒大了,把世界烧得血红血红的这是顾弈从房顶上跳下、向她冲来时,青豆脑子里的想法。

    在那颗石子砸中青豆的瞬间,顾弈想也没想,迅速跳下房子。接着,一道血劈开青豆半张脸。她眼神仍愣瞪住他,那架势,下一秒就要翻白眼一命呜呼了。

    顾弈着急地捧住她的脸,不敢碰伤口也不敢摇动“你他妈怎么不躲啊疼不疼”

    “程青豆说话”他急得直呼气,把她温溜溜的三十七度血都烫沸了。

    脑门受了刺激,管他疼不疼,总要给你闹点脾气。

    眼睛一酸,青豆痛出了两行生理泪。

    她非常无语,心想,虎子是不是记错了顾弈哪里舍不得拿球砸她,拜托,他刚刚可是拿石头亲自砸的她。虎子别是误会了,其实当年,顾弈只是借给她伸张正义的名头,想砸虎子。

    这个家伙要没点暴力因子,真干不出这事儿。

    尖锐的疼痛渐渐消止,眼泪停了,血也只流了一滴半。

    “疼吗豆儿”

    顾弈掐她人中,扒她眼球看对光反应,还去地上找那块血石头,探她后脑勺是不是被砸穿了孔。

    可青豆始终没有反应。眼珠子都不动一下。

    几分钟后,青豆被他利索挂上背,一颠一颠地听他焦急“你真被砸傻了还是气我你要是气我就骂我你不说话什么意思程青豆”

    青豆没精打采,侧脸枕他肩上装死。切,你上半年都没跟我说过一句话,我这么一会不跟你说话,你就急了也要让你吃吃苦头。

    卫生所的护士也被脑袋开花的程青豆吓了一跳。

    等酒精一擦,发现只是磕掉块皮,“哎哟”一声,笑话顾弈进来那架势,像背战死沙场的战友,又急又喘的。

    医生也说“我以为被枪打了。”他说伤口不深,不用缝针,但是之后长好了可能会有一个缺口。

    顾弈蹙眉“一定会留疤吗这可是脸啊。”

    青豆腹诽,你现在知道是脸了

    医生搪塞“不确定的,养养好,再看看,结痂了不要扣疤。”

    青豆能挨疼,消毒刺痛也不说话。顾弈见她不语,担心下手重,砸伤了,要求进一步检查。

    医生无奈,随他们“那就去拍个片子。”

    青豆腾地起身“不要不要,我没事,我不要拍片子”多贵啊

    明白摆脸已经破功,青豆也不装了,剜他一眼径直往外走。哼二十岁还要拿石头砸姑娘的阴险小人

    爱而不得就要毁掉。恶毒歹人

    顾弈叫她,她也不理。

    转到百花巷,经过巷口的老刺槐,听见聒噪又清凉的蝉鸣,青豆想起一茬,主动问顾弈“蝉上树一个月,在树上干吗”

    顾弈正想着怎么道歉,听她忽然问问题,没反应过来“啊”

    青豆秀眉紧蹙,心头揣着砰砰乱跳的好奇“虎子给我讲了个故事没讲完。他讲,蝉会在地底下呆好多年。等某一个合适的夏天上树,却只在树上呆一个月就要死掉。那一个月,它们在干吗”

    顾弈心跳大震“什么”

    “他说是你告诉他的。不是吗”青豆回头,拿眼审视他。

    额上那道血口子十分刺目,又意外有些妖娆。

    夏天闷汗容易发炎,所以医生建议伤口敞着。石头准星好,正中眉心,将青豆一双清纯点缀上妩媚。

    偏她没有察觉,不知自己动人,仍好奇地歪头追问“啊”

    顾弈也“啊”

    青豆又认真重复了一遍“就是问你,知不知道蝉上树一个月在干吗”

    他问“你觉得在干吗”

    青豆本来还想继续再问一遍,谢谢这大太阳,让她没有耐心,翻了个白眼及时止损。

    头上的伤口随她活动,加上照见太阳,隐隐刺痛越发明显。

    印堂这种地方挨了砸,人生是要漏风倒霉的。她越走越气,越气越疼。

    一走进录像厅,她就朝虎子告状。

    “虎子”她大叫。

    虎子正跟小徐低头说话呢,一抬眼,吓一跳,“你头上怎么了”深棕色的碘伏将伤口擦得格外怖人。像开了天眼。

    青豆委屈扁嘴“顾弈站在房顶,拿瓦片砸我。”她没有夸张。顾弈拿的就是碎瓦片。

    “我擦真的”虎子摸上青豆的额侧,左右看看,疑惑地看向顾弈,“你干吗砸她”

    顾弈手抄兜里,无话可说。

    青豆吸吸鼻子,一时也哭不出来,但她狠狠地坏了他的名声“顾弈看见我和傅安洲说话,就拿瓦片砸我。”

    虎子“”牛啊。

    顾弈垂下眼,下颌来回活动,竟无可辩驳。好像不是这样的,好像又是这样的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