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1章 1990·夏

作品:《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这巴掌大的字给虎子免了活。他在屋子里躺了一下午, 打开黑白电视优哉游哉。

    青豆回来,灰头土脸加面如死灰,给虎子递了个噩耗。他以为青豆跟素素提了, 素素拒绝了,摆摆手称没事儿, 好女怕缠郎,他不会轻言放弃的。素素拒绝也在意料之中。

    青豆翻了个白眼, 懒得和他掰扯,骂他“活该”

    虎子这边表白计划箭在弦上,那边杀出个程咬金。

    下午, 刚子冲了凉,片刻不耽误地跑去割麦。见素素手生, 姿势不对, 手把手教她。

    刚子像二哥程青松, 或者说,程家村这片的男的都这样, 性格爽朗,还带点好拿捏的憨傻, 一点不拿别人当外人。

    素素割了两天麦也没人教她。吴会萍当她来玩的,没给她任务, 有了刚子的指导后,她每一镰刀都铆足劲道, 几镰刀下去, 就有清脆割麦声回应。非常有成就感。

    在刚子的吆喝下, 两人齐头并进, 于麦田里杀出两条笔直的沦陷。顺便沦陷的, 还有扑通扑通的心跳。

    素素割完两条沟子, 汗如水洗,对青豆说“刚子报了哪所大学,你知道吗”

    青豆“啊”

    “刚子多大他说家里穷,耽误了好几年读书,是不是挺大了”

    青豆“啊”

    素素“啊什么啊你个孔夫子”

    青豆真觉得虎子就是活该。换她选,她也选即将奔赴远大前程还勤劳肯干乐于助人的王刚,而不是全身烂嘴不烂还好吃懒做逃避农活的初中生王虎。

    活该活该活大该

    程家村这片男丁流失不大,没有全数涌向城里,所以麦子割得快。歇的也比十总村早。

    素素提议去散步,没人答应,全累散架了,虎子说他去,素素假装没听见,又问了一遍,谁去遛弯啊。青豆举手,说她去。她想素素想出去走走,那她陪着吧。素素装聋作哑,坐到刚子旁边,还没说话,顾弈噗嗤一笑,拆了她的台。

    刚子是个愣子,等到素素面对面来问自己,才笨嘴笨舌地搭腔应好“啊啊哦”

    一项集体活动以他们各自单独活动告终。

    吴会萍没想到家里来这么多人,也没有饭菜,分两次蒸了二十个馒头,就着点腌酱瓜凑合了一顿。她问青豆他们明天还在吗青豆想了想,点了头,吴会萍马上到对面订肉去了。过了会,扬声喊青豆,问要不要凉皮。

    青豆正在田里抱大西瓜,跟着扯嗓“要”说着不放心,“你多买点”

    宁城西瓜像冬瓜,青绿的皮,又大又长。顾弈和青豆一人一个搬到井边。她将一个小点的瓜搓净泥土,搁到桶里,指导顾弈小心放下井绳,仔细卡住绳子,将西瓜浸在井水里冰镇。

    她抠着脚丫,笑嘻嘻地说“晚上我们就有冰西瓜吃了。”

    顾弈望进洞深的井水,觉着画面熟悉“记得我第一次见你吗”

    “啊”

    顾弈笑“你带我到井边给我讲故事。”

    “哦。哈哈哈哈哈。”青豆跟着笑,“我记得。”当时顾弈干干净净斯斯文文,是她没接触过的男孩,她腹内空空又想扒着人家,所以臭显摆吧。

    “还记得讲的什么吗”他问。

    “讲的希腊神话。”

    “你知道那是希腊神话”

    “后来知道了。”青豆当时知道的故事全没有具体书名,都是一个男的一个女的,又来一个男的又来一个女的。等她渐渐有了自己的书,才慢慢把当年的故事对上号。亏得她记性好。

    他舔舔唇,深深看她一眼“再给我讲一遍”

    青豆没明

    白顾弈为什么这么说,随口说“好,你等等哦。”

    新房的花砖地上,躺着两个虚弱的人。一个为情所困,一个为农活所累。

    她切了另一个没凉的瓜,喊他们来吃。没人回应。青豆只能一个个去喊。她踢了踢虎子,让他去吃瓜。他问,甜吗青豆说废话。

    这厮鲤鱼打挺,跑得贼快,刚刚的咿咿呀呀像装的。

    傅安洲蹬三轮车蹬伤了,走不动道儿,青豆将西瓜片成小块,给他拿了双筷子,让他夹着吃“疼得厉害吗”

    他本来就“拉胯”,现在又拉伤,别废了。

    傅安洲摇摇头,掏出枕下那本缺页的唐诗集,“这本里面有很多你的画。”

    一些三角、圆形和笔画极少的字,除了“大”、“小”,还有“豆”。看看纸张,算算年纪,应该是青豆。

    “是吗我不知道呢。”青豆又问他,疼得厉害吗,要是厉害就回去吧,要不要去看看医生

    “就是用力不当,我明天可以下地,不会偷懒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青豆解释。

    “明天就复活了,我很强壮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

    “真的没事。”怕她不信,傅安洲勾出一根手指,“真的,我保证”

    “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她没有怀疑他干不动活,只是怕他伤着了。“哎拉钩不是这么用的。”说是这么说,青豆仍是乖乖勾上了手指。

    两根小指缠成个小麻花。

    傅安洲看着她那对酒窝,一时迷瞪,等她念完幼稚的“一百年不许变”也忘了松手。青豆抽了抽手指,惊讶于他的大力,正要说话,一抬眼,心跳乱了。

    他正含笑看她,眼里桃花盛开。青豆误入桃花岛的大迷阵,心跳加剧,手忙脚乱,左手一软,一大碗西瓜倾斜,摔在席子上。

    清红汁水就这么泼在了傅安洲的裤子上。

    这回不错,正正好好,正中靶心。

    青豆惊叫地伸手去擦,又惊叫地收回笨手,撒腿去拿毛巾。

    堂屋传声,呼吸如有扩音。里头不小的动静哐啷啷往外传。

    外面两人恍如未闻,蹲在廊檐下安静吃瓜,一点没有管里面是死是活的打算。

    傍晚蚊子心思活络,开启围剿攻势。虎子拿左后脚跟擦右脚脚背,摇动着身体跟顾弈唠嗑,“昨晚我睡在房顶,真舒服,晚上还挺凉快的。要不今晚我们一起睡上去。”

    “哦。”

    “还能看看星星。要说还是乡下好,城里躺大马路上也没有这么大片的星星啊。”

    “嗯。”

    “那个,你报华西没”

    “嗯。”

    “那你怎么不跟青豆说啊。”这妮子刚还来问他,确定顾弈报华西了吗合着顾弈跟青豆还遮遮掩掩。

    “啊”

    “顾弈,不是我说你,里头那小子不好小觑。”他朝里使了个眼色,压低声音,“女人呐,不收拾不服帖你给她自由她就飞给你看。”

    顾弈回神,翻了个大白眼“你t管好你自己。”

    傅安洲没裤子,别说房门,连卧室门都出不了。

    只能顾弈帮他搓短裤,青豆跑出去叔伯家借男裤。她把握不住尺寸,借回来两条,隔着门缝递进去,又被他失笑递了出来“豆儿小了。”

    “哪儿小是松紧太紧还是裤腿窄短的话没办法,我们乡里没有什么大高个儿呢。”她还非要问个详细。

    “唔不是短”他迟疑,不知要怎么形容,“你看看,能不能换条整体大一点的。”

    “啊哦”见傅安洲吱唔,她便知不好。

    完了,又问傻话了。为什么她最近总是笨笨的。

    顾弈在后面喊,帮虎子也借一条。虎子摇头,称没事儿,不换也没事。顾弈虚晃他一腿“不换别跟我睡太味儿了”

    “爱睡不睡,反正我睡房顶。味儿才好,熏跑蚊子。”

    “连蚊子能都熏跑,那得多味儿啊”顾弈嫌弃地避开他半米。

    虎子骂骂咧咧,“少爷病。进村了还有少爷病”

    顾弈懒得理他,晾裤子时遥望了眼夕阳,问虎子,“北京好玩吗”他挺久没去了。

    虎子本来想笑话他,还帮对家晾裤子,听顾弈这么一问,也叹了口气“要是跟你们应该挺好玩的。但跟素素她前相好不怎么好玩。”

    他在北京也露天铺张席子睡,挺舒服的。那里最近进出管理严,招待所学生要有学生证,男女住要有结婚证,各个景区都把着人,他哪儿也去不了,想留尊严避开他们也不行,只能跟着素素看表演。

    虎子听她那前相好喊个什么“摇滚”,喊了几天。耳朵都快聋了。

    就那破音响,全是噪音,就那破锣嗓门,全是鬼吼,好听个屁。不过那男人人不错,兜里半个子没有,跑去老娘家偷拿几十块钱,就为了请他们吃顿饭。听虎子说有朋友在海南,还留了个联系方式。

    素素走前跟他说清楚了,表示“再见就是朋友”,虎子莫名其妙,跟人称兄道弟把酒言欢,交了个北京的铁瓷。

    顾弈“你怎么就想到要跟着素素去了”

    “我不放心她啊。”当时小海四处传播素素不要脸的事,素素气绝,流了两滴鳄鱼泪。虎子心疼,安慰她,她不是那种姑娘,好着呢,是小海不识货。素素说想去北京,她以前的男人比小海好多了。虎子就好奇,什么男人啊多好啊他也想看看。叙及此处,虎子又摇摇头,“跟她出趟门,我算看出来了,她比我牛,我不放心个屁。”她也用不着他不放心。去t的。

    恢宏的夕阳疯狂蔓延,赖皮许久,不肯落幕。

    这个傍晚特别长,长到一个冬瓜大的西瓜在空气中蒸发,长到虎子讲完北京的五日游,长到素素跟刚子进展到你推我搡,眼里没有别人,这银辉才姗姗来迟,泄了一地。

    男人在这事上无师自通。有素素这个精灵人眉眼点拨,刚子很难不开窍。

    她得知刚子第一志愿是南城大学,兴高采烈。刚子见她高兴,也跟着高兴,笑得傻乎乎的,人都交待出去了。

    仿佛拿到了录取通知书,顺便还领了结婚证。

    虎子旁观良久,把在别家田里摘菜的青豆叫来,让她给他“雪上加霜”,死了这条心。

    “你拿钢笔水来,帮我把忍字刺完。”上次只刺了个形,还要再上两遍色。

    青豆放下菜篮,看也不看他,伸手摸了摸傅安洲半干的裤脚,又抖落了一下,拉平整。

    “程青豆”

    “滚”

    青豆跑去洗菜,掐了香菜根,一点点切碎。

    “程青豆”

    “我不想理你了。”

    “程青豆”

    “我不不不不不”

    “程青豆”

    “鬼才理你想一出是一出有病”

    “程青豆最后一次”

    半小时后,莲花灯绽开全盛灯光。

    顾弈站在桌前给虎子扇风赶蚊子,青豆两腿一盘,烧针蘸墨,嘴里念念叨叨“上辈子欠你的”

    虎子“这辈子嫁我还。”

    青豆“”

    傅安洲坐在条凳上撑着头,看他们这工程不小,也不敢大声说话,小声地抿着气儿“怎么你们有婚约”

    青豆与虎子异口不同声

    “当然啊,青豆是我媳妇儿。”

    “你看他那张猪脸,像吗”

    青豆听虎子败她名声,更气了,给他高频扎针“让你乱说我扎死你”

    “你以前都不反驳的”

    “以前是懒得理你,现在你得寸进尺。”一边为素素鞍前马后,一边把她当备胎,不要脸“就这张猪脸配上个猪脑,也好意思天天想这想那,美得你。”

    虎子疼得直冒汗,偏偏手边的扇子还停了,“顾弈扇风啊小顾子干吗呢”

    顾弈与傅安洲对视一眼。

    他说“我一直以为是你呢。”

    “什么”

    “豆儿许的对象啊。”

    “怎么”

    他笑了,半真半假“我搞错了。”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