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4章 间章其七(下)

作品:《假酒日常

    琴酒大概能猜到诸伏景光想说什么。

    就像在西雅图的临时住所里的那一天, 茶发青年看着他,对他说我对你于心有愧。

    他说我很感激你救了我,但我不会受宠若惊, 因为我知道我还得起, 因为我知道如果哪一天你出了事,我也一定会拼上性命去救你。

    但我于心有愧。

    于心有愧。

    银发杀手看着他的好友,看着这个正直善良的公安警察, 看着他清澈明亮却不掩风采的湛蓝眼眸。

    琴酒不是一个喜欢猜测别人心思的人,不是因为他做不到, 而是在于他更喜欢直接动手。

    但那双蓝色眼睛中的情绪太好懂了, 好懂得就仿佛眼前的人把心剖给你看一样。

    一如现在,景光饱含着痛苦与愧疚的湛蓝眼瞳中, 也是一览无余的沉沉心事。

    诸伏景光缓缓地、沉沉地开口“我的确感到愧疚。”

    “阿阵, 我把你当朋友,很重要的朋友。我不会为你救了我而觉得我欠了你什么。

    我之所以感到愧疚, 是因为我知道我可能无法同等的回报你。”

    惨白的墙面、惨白的灯光, 景光恍惚觉得,言语似乎也变的苍白无力了。

    因为我清楚地知道, 我无法同等的回报你。

    无关能力、无关背景,我无法同等的回报你这份心意。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许是组织时期、也许是警校时期、又或者, 是少年时期我就知道我们两个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我被很多东西束缚着, 这些东西可能是责任、可能是正义同时我也心甘情愿的去背负着它们。

    这些东西对于诸伏景光来说真的很重要、很重要。比诸伏景光的生命还要重要。

    所以

    诸伏景光可以为黑泽阵赴汤蹈火, 但苏格兰不可以为琴酒做,日本公安也不会为了i那么做。

    可是, 你不一样啊

    黑泽阵, 你总是说我想一出是一出, 其实你才是想到了、决定了、那就一定要做到的人。

    黑泽阵想救诸伏景光, 所以琴酒会去救苏格兰,i会去救日本公安。

    区别只在于方法不同。

    不同的身份之间,你也同样会去权衡,但对于你来说,那些下定决心要去完成的事情,比自己背负的东西更加重要。

    如果有一天,你不去做某件事,除了权衡利弊之外,也代表了,它不足以抵过你的权衡。

    我无法同等的回报你,无法像你对我一样对你。

    所以我对你于心有愧。

    “你对我太好啦”景光轻轻抿唇,湛蓝的眼眸中泛起微红。他忍住声音中的哽咽,忍住眼眶的酸涩,近乎叹息。

    他不知道他的表情多么温柔,温柔的几乎能融化寒冰。

    “你对我太好了,好到我几乎无地自容,好到有时候我都会自我怀疑,真的值得吗”他咬着牙,一字一句“黑泽阵,你为什么不能对自己好一点呢”

    对自己好一点。

    即使你失去过重要的人

    也不要为了你所看重的人,去委屈你自己。

    你那么聪明的一个人,为什么要做亏本买卖呢

    错位的认识。

    琴酒想。

    多好笑,多天真。如果不是知道景光并不喜欢说谎、如果不是知道此刻的茶发青年是真心实意,他几乎要怀疑诸伏景光口中的“黑泽阵”,是另外一个人了。

    你是怎么对我有这种错误认识的

    我又何曾是你以为的那种人

    然而琴酒同样明白,诸伏景光并非是因为不了解他才有这种近乎离谱的错误认知的。

    景光很了解自己的好友。

    他知道黑泽阵的冷漠、知道黑泽阵的烂脾气、知道黑泽阵的多疑和掌控欲、甚至能隐隐意识到黑泽阵视人命如无物的黑暗。

    他只是下意识的忽略了。

    他只是习惯性的把黑泽阵往好的地方想。

    你是不是有病啊

    琴酒很想这么问他,然而最终说出口的,却是一句喃喃

    “值得吗”

    “我不在乎。”

    黑泽阵冷冷的回应。

    他不太想去管所谓的错误认知,但他却对景光口中的所谓“值得”嗤之以鼻。

    当你和一个人足够亲密的时候,是很少会去计较感情中付出的多少的。就如同诸伏景光不会去问诸伏高明值不值得,就如同黑泽阵不会和黑泽千雪比较谁付出的多。

    但诸伏景光和黑泽阵,是因为彼此有隔阂,所以才会计较这些的吗

    当然不是。

    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么景光不会如此信任黑泽阵,黑泽阵也不会两次出手相救。

    至于所谓的原因

    “你t就那么想当一个圣人吗诸伏景光”这一刻的银发青年仿佛被激怒了,往日的冷静淡漠被灼热的怒火吞没,露出噬人血肉的凶兽般的野性。

    黑泽阵看着他,冷冷的、口吻中不再压抑怒火

    “你当时缠着我让我叫你名字的时候,有想过我能带给你什么吗

    你跟着我去意大利的时候,有想过我会回报什么吗

    你明明知道我有意引你去西雅图,你有恨过我吗”

    “这不一样”

    景光厉声反驳。

    胸口翻涌的情绪无法被禁锢,它们突破了生理性的虚弱,令诸伏景光双目泛出血丝,几乎与黑泽阵针锋相对“根本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

    黑泽阵不自觉的握紧了拳,指关节泛白,抵着桌子反问。

    他们彼此瞪视,寂静空荡的房间内,气氛剑拔弩张,充斥着火药味。

    率先露出脆弱情绪的人是诸伏景光。

    并非是因为他情感上的退让,而是大病初愈的身体支撑不起高强度的情绪波动。胸腔剧烈起伏,面颊上泛起潮红,他竭力忍住喉管的疼痛与生理性的痒意,让自己看上去仿若无事,但依旧露出几分颓然。

    轻微的颤抖被黑泽阵看在眼中,他心下一沉,肩膀微微一动,下一秒便止住了。

    黑衣组织的 kier垂下眼睑,目光落在自己不经意间散落的发尾。宛如月华的银发随着主人的动作在空中轻轻划出一道弧度,仿佛在彰显主人动摇的心。

    顿了顿,黑泽阵开口,面上依旧冷漠,口吻却似乎缓和了些。

    他的话语带着陈述的意味

    “我和你不一样,景光。我不是什么好人。”

    而且大概率会成为一个坏人。

    苏格兰和诸伏景光截然不同,但黑泽阵和琴酒似乎没有多少区别。

    我清楚的知道,我的本性就不是什么好人。自打姐姐死后,自打我流离失所落魄街头,自打无论是我父母的死亡还是我姐姐的逝世都草草结案开始,我就当不成好人了。

    好在我本就适合黑暗。

    但当我真的要走向黑暗,当我真的想要不管不顾肆意妄为的时候,当我已经开始踩着别人的尸体和鲜血上位的时候

    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是有人想要拉住我的。

    那些人,也是为数不多我还算在意的人。

    i的瑞恩父子,给了我狙击枪让我活下去的伊莉雅教官,以及你,诸伏景光。

    我行走在黑暗,但我不需要光,光芒太刺眼了,会把我这样的人灼伤。

    我只需要一点点火苗,像蜘蛛网一样的牵扯,让我还能看见希望,让我不至于彻底走向不归路。

    我很自私,诸伏景光。

    我救你,也许只是在救尚且没有丧尽天良的自己。

    我告诉自己,我还有在意的人,我得活下去。

    我做不成好人。

    但至少,为了他们,我得装得不那么像个恶棍。

    “我现在的身份是卧底在黑衣组织的i探员,而非黑衣组织的琴酒,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你们。”

    看出了景光面上的不忍和欲言又止,黑泽阵没有给他反驳的余地,

    他继续道“所以,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在我看来,你们的存在本身,就是有意义的。”

    之所以,现在的我是黑泽阵;之所以,我没有真的头也不回的走向黑暗,是因为你们的存在。

    所以,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的。

    你们的存在本身,就是有意义的。

    我不需要你们做什么,我不需要你们能为我什么。

    哪怕你们什么都给不了我,但只要你们存在,对我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我能够从你们的存在中,得到我想要的。

    景光微微偏头。

    干涩且痛苦的情绪卷席而上,令他的双眸发酸,喉间沙哑。他的嘴唇动了动,极力抑制,才让自己不至于发出近乎哽咽的声腔。

    他看着银发青年戴着黑色皮质手套右手脱下左手的手套。意大利产的私人订制款手套价格惊人,此刻却被随意丢在桌面上。

    他看着琴酒朝他走来。

    银发杀手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触及诸伏景光的面颊。

    怎么会这么冷呢景光恍惚着想。

    冷绿色的眼睛定定的看着他,黑泽阵缓缓开口,声音低低哑哑,仿佛大提琴在吟唱。

    “你是诸伏景光”黑泽阵轻轻的说“只要你是诸伏景光,就够了。”

    真奇怪啊。银发杀手想。

    明明是我在说话,明明是我在解释。

    为什么现在,你反而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呢

    太难看了呀,景光。

    琴酒的目光倥偬的仿佛一望无际的荒原,幽深得仿佛西伯利亚的寒湖。冷绿的瞳仁中不带感彩,也没有人类该有的温度。

    但那双冰霜覆盖的眼瞳深处,仍是亮的,闪烁的一星半点的火光,让一片死寂的荒芜中透出几分生气。

    青年的手指也是冷的,摩挲着景光的面颊,指腹粗糙且带着薄茧,透着危险的杀意。

    诸伏景光在这种冰凉的杀意与空洞的寥落中,露出一个笑。他将所有的情绪、所有的酸楚都尽数咽下。发红的眼眶遮盖不住蓝眸中的坚毅,颤抖的声线抵挡不住话语中的笃定

    “那么”他承诺“你放心,我会是诸伏景光。”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