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6章 46蝉与树

作品:《独你悦人

    两只碗带一只汤锅很快就洗好, 梁空拿到那只新灯泡去阳台换。

    他踩着凳子,稍微举着手就能操作,骆悦人在下面仰头看他, 被他撇一眼“站远点,有灰。”

    她这么仰头,很容易迷着眼睛。

    “哦。”她往后退两步。

    想到高中他翻进她房间帮她修窗帘那次,好像也是类似的场景。

    她本来想问, 他看起来像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大少爷,怎么窗帘会修, 灯泡也会换,还蛮居家的。

    想想算了。

    有预感, 梁空大概会说什么叫人面红耳热的话。

    换完灯泡, 他卫衣袖子捋在小臂上,照例去厨房洗手。

    还不太适应恋爱里两个人独处一个空间,明明这里是她的家,她却是不自在的那个, 像得了某种模仿病,他站着她就不好意思坐着, 他去倒水喝, 她也要站在冰箱边。

    换灯泡前, 他去卫生间, 她也傻乎乎跟到门口。

    梁空也发现了她的不自然,手掌拊门, 肩膀松松躬着,迁就她的身高,说“不是这也要跟进来看吧”

    一股热气直从脖根往脸上烧,骆悦人愣站在门外, 居家没化妆,双颊肉眼可见地泛出一片红。

    她着急道“不是,我不是我,我怕你需要什么东西什么帮忙之类的。”

    说完,她更想咬舌头,不知道自己在表达什么。

    梁空听懂了,还认真思考,一本正经“不幸的话,五十年以后可能在这件事上会需要你帮忙。”

    什么不幸的话

    什么五十年后

    骆悦人紧抿着唇,掉头往客厅走,自己给自己分配任务“我先去把灯泡的盒子拆了,待会儿你来换吧。”

    不过换个灯泡的功夫,她又不长记性。

    见他去厨房,又像一个小尾巴一样跟过去,他存在感太强,她就算是强迫自己坐一个地方不动,估计视线也是跟着他在屋子里打转。

    水龙头照旧冲着刺骨冷水,察觉她走近,梁空关了龙头,甩了甩手上的水,拇指在食指的中部关节上用力一按,看向她的目光依旧平淡。

    只是没接她递过来的纸。

    湿着手,掐腰把她抱到旁边的台子上。

    她惊了一下,绒绒的小毛衣太短,稍一动,就与半裙的腰线分离,露出一片玉脂一样的白皙皮肤。

    他手指碰到,凉得她打哆嗦,小幅度躲着,声音细软地抱怨。

    “你手指太冷了。”

    刚坐稳,腿悬空,她继续递纸巾给他,他目光幽微又带一股凶狠劲,好像她刚刚说了很了不得的话。

    骆悦人看不明白,干脆抓起他的手,帮他擦“大冬天为什么喜欢用冷水洗手呀”

    还有喝水也是,喜欢灌冰水。

    有那么热吗

    冷水刺激手指后,血液循环会加速,快速升温和外界的寒冷对冲,水可以随时关掉,但人体反应有惯性,依旧会疯狂运作。

    这会儿,她擦着他的手,看似冰凉,实际上,指骨在短暂的僵滞后已经钻出一阵阵火烧一样的灼热。

    他装乖拿手“那我下次不了。”

    骆悦人喜欢他这样听劝,面前的人垂着浓长睫毛,看着都纯良不少,丢了半湿纸巾,她捏捏他的宽大掌心“知道冷了吧。”

    由着她在自己掌心捏着了一会,梁空反手抓她的手腕,收敛的眼睫一瞬抬起“换我捏”

    “啊”

    还没反应过来,她的手已经被动放到他肩上,毛衣下摆的平坦小腹察觉一丝寒气,没有多停留,只有指背若有似无撩过腰线,像方冰一角在她皮肤表层划过,留下吊人神经的刺激触感。

    因为是在家,她只穿了一件单薄小吊带在里头,没有任何阻碍。

    她猛的吸气收腹,下意识弯身,叫胸肩都朝前,几乎是把自己送到他手上。

    梁空轻轻拢着,俯身,在她耳边吐息似的低声“骆悦人,你好暖啊。”

    她搭在他肩上的手,越过背,闻声一刻,攥紧他的衣服,用靠他的动作把自己藏起来的同时,也将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

    他手指凉得过分。

    但很快,他整只手掌烧起来一样,湿热发烫,并在轻柔的动作里熨帖地传递给她。

    劣根性有一刹冒出来,梁空想还原梦境,但怕她不适应,裙底的手没有其他动作,他低着头跟她接吻。

    “凉不凉”

    指隔着一层裙布坐在大理石台子上。

    骆悦人“嗯”一声,趁他手拿出来,快速去拽一下自己被扯到手臂上的小吊带,不高不低地卡着挺难受。

    梁空看见,笑了声“我白折腾半天。”

    折腾着脱她的衣服吗

    骆悦人咬着下唇,不客气地打他胳膊,简直羞愤欲死,他刚刚弄她的时候,她就想说了“你会不会啊,那个是在后背解开的,你把它拽成死结拉到胳膊上去了”

    现在她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解开。

    大少爷摸摸鼻子,咳一声,看她毛衣斜成半肩,露出几个米白色的系带头,貌似是被他弄成这个造型的。

    “你们女人的衣服怎么这么复杂”

    竟然怪起女人的衣服了,骆悦人瞪他“好看”

    刚说完,她惊呼一声,身子腾空被抱起,只听到一句。

    “那我要看看有多好看。”

    客厅的沙发很软,人陷进去只有轻轻的回弹,她没来得及撑起来,就被人压回去老实躺着,胸口剧烈起伏。

    几粒贝壳纽扣被解开,他看见里头那件被他欺负过的吊带小衫,以及单薄衣料下起伏的绵软弧度。

    他一边亲她脖颈,一边解那些复杂又好看的结。

    其实可以兜头脱掉,但好看的礼物,拆包装也会忍不住温柔对待。

    她身上太香了,光闻光亲都不够,想咬她皮肉,像有什么特殊的腺体在分泌这种气味,惑人至极。

    “梁空,轻一点。”

    胸口有些疼,她手指紧紧抓着他肩臂上的皮肤,反馈感受。

    口干舌燥的气氛,缺一支明火就可以点燃,半熄在最后一步。

    四目相对,梁空有点不敢信。

    “没有”

    骆悦人很尴尬,点头弱声“嗯。”

    “你不是买草莓了吗”

    她让他晚上过来,又特意给他买草莓,再买点别的,的确也挺顺理成章的。

    骆悦人开始抠沙发“我是想到了。”

    何止想到呢,她还去货架那边装作若无其事地溜了两圈,快速看了看,实在是种类繁多,而且上面写的类型和型号她看不懂,也不好意思拿起来仔细研究。

    “我不知道你喜欢哪个。”

    梁空“我这方面倒没有那么挑。”

    骆悦人“”

    那我也不知道你在这方面不挑啊,你其他方面都挑剔死了。

    完全不敢说话。

    安静生生持续一分钟,直到梁空手掌盖脸,绝望又无语地笑了一声“骆悦人,我真的是栽在你手上了”

    他上衣脱了,裸着上身,手臂纹身嚣张袒着,比纹身更嚣张的是,这个坐姿下卷起来的分明腹肌。

    骆悦人伸手只是想拍一拍,安抚他,没想到会被他一把抓住手,按在腹肌上,一呼一吸都叫肌理火热绷紧。

    这还不是脸红心跳的下限。

    他继续抓着她的手,往下带。

    主动求安抚。

    “摸摸我好不好”

    骆悦人大脑一瞬间发麻似过一阵强烈电流,呆怔着看他。

    太可怜,又太欲气了。

    像淋了雨的大狗狗,毛发柔软,凶狠又忠诚,还是带着潮湿的草木香气的那种,完全没有抵抗力。

    可她又实在不会。

    现教现学。

    这种奇异又紧张的体验怎么说,也不完全陌生,很像小时候,被人手把手带着做陶。

    胚体是湿的、滑的,她要不停地用手心和手指去照顾胚体的每一面,小心翼翼,不敢过重。

    但又不一样。

    从来没有胚体这样热、这样硬,甚至有筋有骨似的会不时跳动。

    明明算有点经验,可她依然难为情地笨拙着。

    他喉咙溢出一丝闷哼的时候,骆悦人整个手臂都即刻僵住,一动不敢动。

    她观察他,小声问“你不舒服吗”

    梁空没说话,她本来趴在他腿边,此时正仰着头。

    呼吸像沉下去就很难浮起来一样的窒息,命门被控,他眸色一瞬深黯,掐她后颈往自己眼前送,低下颈用力吻她。

    然后吻变成咬,一路咬到她耳垂,声线浑浊闷沉,说想弄她。

    但也只是说,并没什么行动。

    骆悦人深吸一口气,感觉嗓口像是快烧干的水壶底,视线忽的游弋,又折返回去,停在璐璐的房门上。

    灵光一现似的。

    “那个,我表妹,我表妹房间里好像有这个”

    之前去璐璐房间聊天,看她换包,随意倒出一盒,丢在了床头。

    骆悦人那会儿很惊讶。

    可能她太保守落后,在她大学对男女关系的有限印象里,这个东西一般是男生常备。

    璐璐当时跟她说,男人一旦在那种时候跟动物没区别,出于繁衍本能,他们各种谎话张口就来,什么就蹭蹭不进去,哄着你无套,最后吃药伤身体的是谁可别信吧。

    骆悦人披着衣服,做贼一样去璐璐房间里,把床头的那只小盒子拆开了,跟偷东西一样拿了一片出来,攥在手心里,回客厅。

    梁空把她拽过来,无需重复前戏,直切主题。

    从沙发到卧室,事毕,她趴在床上,连动一动手指头的力气都不剩,她声音哑哑的,跟梁空说想喝水,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又软绵绵地拖音说“饿了”

    跟她半死不活相比,梁空简直生龙活虎,骆悦人瞥了一眼床头的钟,快一点了,而钟旁边是一只拆开小盒子,和两个撕开的锡箔袋。

    中途她被梁空哄着,又去偷了一趟。

    三支装,一个都没有剩。

    梁空穿好裤子,俯身亲亲她“那我去煮饺子。”

    闻声,骆悦人怀疑“你煮过饺子吗”

    梁空说没有,但随即又说没关系,又不是什么高难度的料理,搜教程看看就懂了,让她休息一会儿,他等会来喊她。

    他可能真的各方面都有点天赋异禀,最后煮出来的饺子竟然一个都没有破,汤底咸淡也调得刚刚好。

    骆悦人连汤带水全吃完了,她觉得不够,梁空给她热了一瓶牛奶,她咬着吸管坐在餐厅椅子上喝。

    能看见他裸着上身,在厨房冲碗,背肌轻微起伏,手臂上的嚣张刺青,跟家务环境莫名融合温馨。

    骆悦人两只脚踩在椅子边沿,歪头看他,下意识地出声喊他“梁空。”

    “怎么了”

    他洗净手,擦干,走过来抱她,贴在后腰的大手是暖的,想到不久前,他在厨房说下次不用冷水洗手了,就真的没有用了。

    骆悦人配合地抱他脖子“明天你得提醒我,重新买一盒还给璐璐。”

    他说知道,记着了,然后抱着她去浴室清洗。

    梁空迟一点从浴室出来,就见她换了干爽的睡衣,靠在床头翻一沓打印的画纸,暖黄壁灯将她微微低垂的面庞照得格外柔静,连阴影部分都显得温和。

    梁空头发吹得七八分干,这是他个人习惯,但一想要跟她睡,还是睡她的床,又拿毛巾把后颈的潮湿处用力擦了两下。

    “怎么不睡刚刚不是一直喊累。”

    喊累是因为真的累,他太会折腾人,她现在膝盖都酸。

    骆悦人不提这个,往里头挪一挪“等你一起。”

    梁空靠到她身边问她在看什么。

    那纸上打印的画,无论是水彩还是丙烯笔触和色调都非常质朴,大多是一些景物和人像。

    梁空扫了一眼旁边的文字,发现有聋哑的字眼,大致意思是,缺乏听觉与表达会如何看待世界。

    一张蝉与树的画面旁边,写着这是一个独立的夏天,没有蝉鸣,在她的世界里,蝉是她的同类,蝉也不会说话。

    “你应该不记得了,我以前跟你提过,我有一个聋哑的堂姐,这是她的画,文字部分是我写的,我在杂志社工作之后,认识了一些纸媒界的人,有一家出版社愿意帮她出版画册。”

    梁空接过那沓印纸,慢慢翻看,淡声说“记得,你被人骗了两百块钱。”

    骆悦人哭笑不得地捶他肩膀“你干嘛只记我丢脸的事”

    那应该是高三下学期,春夏交接,记忆里的骆悦人穿校服裙子和薄薄的开衫,他们约着去吃火锅。

    拿号的时候,她在隔壁店看见一对年轻男女有说有笑走出来,她当时的表情比目睹男朋友出轨还要震惊,走上去质问“你不是聋哑人吗你不是上个礼拜还在旻和广场挂着募捐箱说你要做手术吗”

    对方脸上的震惊、恐慌,以及后来的抵死不认和溜之大吉,让一切明明了了。

    梁空问她被骗了多少。

    “我当时身上只有二百,我都给他了,他那个小牌子写得特别惨,我就希望他可以做手术听到声音。”

    梁空揉揉她的脑袋,乐不可支地褒奖“好人好事,他现在听到了。”

    “”

    他根本就不是聋哑人好嘛

    她委屈着怀疑世界的样子真的太可爱了,梁空笑容灿烂缺德,继续说“他不仅听到了,他还开口说话了,他说,谢谢你这么好骗。”

    骆悦人气鼓鼓瞪他一眼,不等他了,先跑进店里。

    进来火锅店入座点餐,梁空说这顿他请,她不高兴,梁空又说把二百块钱补给她,她还是不高兴。

    后来他问她,为什么这么喜欢给聋哑人捐钱,光梁空在她身边,都碰见两回。

    她说她有一个聋哑人的堂姐,她非常希望社会大众可以关注这个群体。

    因为大伯家重男轻女,堂姐小时候生病也没人重视,错过最佳的治疗期。

    之后大伯家生了弟弟,就把她送到小镇上跟爷爷奶奶住,正常小学不收她,镇上也没有特殊学校可以让她念书,爷爷奶奶很重视表姐读书问题的,想办法,托关系,把她送到市里的聋哑学校读书。

    但这种半慈善的残疾学校,监管不力,太容易出问题,这些学生遭遇了什么没办法跟家里说。

    几年后,这个学校爆出很不好的体罚以及猥亵学生的问题,闭校整改,不幸中的万幸,堂姐不在受害之列,但之后也没有合适的学校可以读书了。

    “因为跟外界缺乏沟通,她很容易暴躁,有一次我给她巧克力豆吃,她打我拽我头发,后来才知道,她被镇上的小孩拿石头丢,如果有人做投掷的动作,她就会害怕,有应激反应。”

    “大概十几岁,我爸爸发现她对色彩很敏感,就给她寄一些绘本,她看书的时候非常安静。”

    她说的事,梁空一直记着,他没有忘,也没有只记她被骗钱的丢脸事。

    这些画看起来有体系有艺术性。

    梁空问“她自学画画的”

    骆悦人点头“嗯,算吧,我大二去镇上过年,发现她房间里到处都是涂鸦,爷爷奶奶看不懂什么艺术,只要她平安健康,他们就由着她在家里拿小刀刻,之后我给她买了很多绘画书和颜料,她其实特别聪明,我教她用平板,她很快就懂了,然后自己看视频。”

    骆悦人凑到他身边跟他一起看“她现在是不是画得很好”

    夜灯昏弱,梁空被她轻轻靠着,能嗅到她身上的香气,内心有一阵庞然而生的触动,剧烈又尖锐,但他出声,只是低沉的“嗯”了一声。

    再无其他。

    前几年,他偶尔会觉得浑浑噩噩,倒不是因为一事无成,正相反,他其实做了不少事,在她身上,他只凭情愿二字,从来不计较得失,但有些彷徨时刻,会怀疑自己。

    好像不管做什么都是徒劳。

    这一瞬,那些遗憾好像倏然变淡。

    山水不相逢的时光,他们一直都在做同样一件事,没有一个场景是交汇的,但所有意义都在隔空辉映。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